第3章 (3)
度?”
“我測量過,很小,大概五度左右。”
“好,我知道了。”沐芽點點頭,“可是哥,我沒有紙筆。”
“我明天給你送來,你千萬要當心。”
“嗯嗯。”像小時候玩打仗跟着哥哥做埋伏一樣,沐芽覺得好興奮,“哥,找到枯井我們就可以回去了,也許還能趕上你答辯呢!”
“光找到門不行,還得有鑰匙。”
“鑰匙?”
“嗯,”林偵道,“我猜想是那兩枚麒麟珮。”
“是玉佩?”沐芽問,“你确定嗎?有沒有可能是當時的天氣和我們所站的位子?”
“應該是玉佩,當時是你把兩個玉佩甩進井中才出現的光芒。”林偵說着從懷中掏出一樣東西,“看,我的在這裏,你的呢?”
哥哥手心裏躺着一只小巧的麒麟,正是她那天從老頭手裏買下的玉佩。墨玉的雕刻惟妙惟肖、晶瑩剔透,皎潔的月光下發着潤潤的光芒,一看就價值不菲。可此刻沐芽納悶兒的不是這東西怎麽換個空間就成了寶貝,而是哥哥的問話,“我的?我沒有啊。”
“沒有?”林偵驚訝,“我醒來時手裏就握着這枚玉佩,應該就是它帶我來到這裏,而另一枚不該在你手上嗎?”
“沒有,我醒來時身邊空空如也!”
林偵心裏咯噔一下,“你确定?”
“我敢肯定!”沐芽醒來時,只有身上一床單薄的被子,除此外炕上幹淨得連一個布頭都看不到,“哥,當時我身邊有兩個人,一邊一個在給我手上紮針,手裏什麽也沒有。”
這真是讓林偵始料未及,他的推測、那些匪夷所思的空間假想如果說還能有一點實在的基礎,除了那井裏的光就是他手裏握着的玉佩,他幾乎從未懷疑過另一枚就在芽芽手中。
這個荒唐的游戲出現了一個不遵循預設的意外,另一枚鑰匙沒有出現。也就是說,即便他的假想是對的,他們兩個也只能回去一個人……
“哥……”沐芽忽然覺得好害怕,不由就往哥哥懷裏鑽。
“不怕。”林偵輕輕拍拍她,“既然能把你帶到這裏,那枚玉佩就一定在這附近。哥去找。”
“嗯嗯。哥,那我做什麽呢?”
“你要做的就是不要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林偵說着,大手握到她瘦削的小肩膀,心疼道,“能做到麽?”
“能!”沐芽忙點頭,“哥,我能!”有了哥哥和回家的期待,沐芽覺得一天跳一次那池子都不怕,反正也跳不了幾次了。
“哥會盡快。還有,你把棉襖的大小改一改,不要被別人發現。”
“嗯,我今夜就做。”
“脫下來要收好,不要給人看到。”
“我才不脫呢!”
看她仰着臉很滿足的小樣子,林偵笑了,又低頭将懷中裹緊。
作者有話要說:
大家受累記一下這個玉佩。
來啊,求花花,求收藏,求聊。不撩的讀者都不是好天使。^_^
☆、窮途七皇子
今年的節氣晚,直到十月的最後一天入冬的第一場雪才下了起來。這一來就是鵝毛瓣,天不是很冷,風也輕柔,揚起鵝毛飄飄灑灑,雪霧輕紗,紅牆碧瓦,好是一番景致。
林偵站在窗前,看着不遠處半開的朱漆院門,一個小太監垂手而立,面無表情,像一只紙塑守在靈前,寂靜的院落冷清得只有簌簌無聲的雪。
這不足一百平米的院落是林偵見過最小的四合院,正房兩間帶東西兩廂,合閉處只有游廊開前門。小院裏除正廳及卧室外配有書房、浴房,還有一間傳膳房,設計與整座皇宮相宜,雕梁畫棟,朱漆彩繪,十分精致。可五髒再全也只是一只極小的麻雀,與居住在這裏的主人實在不相稱,因為他頭上有個金光閃閃的名號:七皇子奕桢……
初到這裏的經歷對林偵也是一樣的驚魂攝魄,只不過很快他就強迫自己鎮定下來,默默地配合周圍的一切、觀察周圍的一切。深處後宮,那起居之中處處可見的金黃色與绛紅色讓林偵大致猜到了自己的身份,只是這麽尊貴的身份,從一場險惡的風寒之中醒來,守在身邊的除了幾個太監竟是再無旁人。
慢慢地,林偵注意到這些所謂的仆人們伺候他洗漱更衣,十分周到,可畢恭畢敬之下又像例行公事根本就不過心,恭敬之中透出十足的冷漠。這怎麽能不奇怪?這位皇子已年近十九歲,自幼長在宮中,身邊竟連一個與他親近的使喚人都沒有,一個笑臉都看不到。
衆人圍捧之中,林偵替這位皇子感覺到一種切膚的隔絕與孤獨。
待到“病愈”走出房門,眼前的一切更加重了林偵心中的疑惑。原來不僅僅是情感的隔離,他人身的自由也僅限于這個小院落。院門開着,他随時可以走出去,可只要踏出門檻身後就會固定跟上四個太監,而這四個人并不是平日随身伺候他的人。
他們的表情是一樣的恭敬而冷漠,微微弓着腰随在身後。林偵個子高,寬肩束腰,身材英挺,看起來卻依然沒有他們壯實。亦步亦趨,緊緊護衛,可不知為什麽,這幾人的架勢讓林偵隐隐感覺到一種脅迫,仿佛随時都會被他們挾持回去。
不管怎樣,為了弄清楚自己身在何處,更為了探明處境以便于尋找芽芽,林偵假裝 “将養”了兩天之後走出了小院。
于古皇宮的布局,林偵雖然不如芽芽知道得那麽細致,卻也十分熟悉,出門看到院上門匾就想起這該是在皇宮東北隅、樂壽堂後頤和軒北,東西兩小院其中的西小院,緊挨着東六宮。可當他穿過頤和軒正要再往南去之時,身後傳來一個幽靈般的聲音 ,“前頭是萬歲爺的養性殿,主子您留步。”
什麽?林偵當時就覺詫異,前面難道不應該是樂壽堂嗎?怎麽會是皇帝的養性殿?可這問題他不能問。折返回來又往西走,記憶當中穿過東筒子夾道就該是東六宮,可等他走出頤和軒角門時眼前不見夾道,竟是出現一座花園。
花園規模比禦花園略小,奇怪的是月亮門上空空如也沒有任何門匾題字,不過其中的奇珍花草卻絲毫不遜色,即便是寒冷的冬日依舊蔥茏,假山流水,冷霜紅葉,清冷的空氣中含着淡淡的草木清香,十分雅致。
很顯然,在這個空間中頤和軒獨立于東西六宮之外,緊鄰皇帝讀書休息的養性殿,與東宮後苑之間甚而還隔出了一座花園。這樣一來,這裏的布局幾乎是縮小版的乾清宮、坤寧宮與禦花園,卻又清清靜靜地獨成一家,莊嚴肅穆之氣不在,紅牆碧瓦忽地都成了暖色;彼此之間的距離也很近,更像大戶人家的家宅院落,在這宏偉冰冷的皇宮之中有種隐別于世之感。
這是什麽所在?帶着心中疑慮林偵越發加快了腳步,可他正當要踏入夾道想尋着記憶再想往西走時,毫無意外地又聽到了那句,“主子您留步。”
這就是他所能及的最大範圍。
越過幽長的夾道,林偵已經可以看到東六宮,那是太子與皇子們起居的地方,而他,九位皇子的其中之一卻不許再往前多走一步。
至此,林偵徹底明白,七皇子奕桢是被軟禁了。
軟禁了多久不得而知,可軟禁的程度卻讓人心驚。如果單純是皇子犯了個小錯被懲罰,仆人們不該是這種冷到冰點的态度,這似乎并非見風使舵,而是真的很怕與他沾染。這一定是個很長久的待遇,而對這個待遇幾乎所有人都确定他再沒有翻身的機會……
頤和軒鎖着門,林偵站在院中,四方的院落打掃得很幹淨,朱漆廊柱燦然如新,窗前的梅也在精心照料之下正曝出小小的骨朵。養性殿,近在咫尺,他與那個稱為父親的人一院之隔,可林偵此刻覺得自己與那門上的銅鎖一樣,被徹底遺棄的寒冷從骨頭縫裏滲了出來……
他們父子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麽,林偵原本沒有絲毫興趣,對于這位皇子的遭遇他也無意改變,這低調的身份與生活反而更方便他找到芽芽,在宮中的主人們還沒有注意到他們的時候就離開這裏。
也許是這位皇子久無鬥志,看管的人早就放松了警惕,白天只要他在小院中根本就無人問津,夜裏安頓他睡下,一整夜都不會有人來查看。林偵這才得以悄悄翻牆出去尋找芽芽,可偌大的皇宮即便就是急行軍的速度一夜也只能查找很小的範圍。
宮女們起居之地都有名牌,從人數到姓名要反複幾次才能徹底排查,還要極小心算準巡夜的時間。好在尚服局就在頤和軒東面,費盡周折他終于在浣衣司找到了芽芽。
可萬沒有想到,萬事俱備,卻不見了東風……
自相會,林偵每隔兩天就會去探望芽芽,可憐的小丫頭深陷最底層的奴隸,相互之間的發洩與欺壓你死我活、不懼賠上性命,而身為哥哥,他卻沒有能力保護她。只不過,自己皇子的身份給了芽芽很大的希望,原本心細如發的她出于對哥哥的信任只一心繪制地圖,根本就沒有懷疑為什麽他這位尊貴的皇子不能在白天耀武揚威地出現。
林偵沒有戳破他尴尬的境遇,人需要希望才能堅持。逆境之中尤甚。
枯井的地形圖芽芽已經繪制出來,巧的是正在頤和軒北東小院的後牆邊。林偵之所以一時沒有察覺,是因為另一樁蹊跷事:頤和軒正殿院中他可以随便出入,而與西小院一樣穿廊出來的東小院卻不是他可以涉足的地方。
鎖,不是問題,問題還在于那枚麒麟珮,依然毫無蹤影。
那天得知芽芽手中沒有玉佩,林偵有些措手不及,還是她提醒說,那枚玉佩不可能在自己身邊。她身處浣衣司,人來人往,晚上睡覺身邊都有人,根本沒有任何可隐秘藏匿之處。這麒麟珮一看就價值不菲,比冬婆那對墜子要昂貴得多,如果真的在誰手中怎會沒有一點風聲?
而且,當時她醒來時身邊有人,手中即便有玉佩也一定會被人拿走。可芽芽覺得如果真是那樣,一定會引人生疑,畢竟她這麽個小宮女怎麽會有這種東西?那人即便悄悄偷走,也會暗下對她關注,可這麽久她沒有發現任何人曾有意接近過她,所以很有可能那枚玉佩根本就不在浣衣司。
芽芽的話不無道理,麒麟珮之所以出現在林偵手中跟他皇子的身份該是有密切的關系,只是,既然把她也帶到了這裏,那另一枚就一定也在不遠處,在哪裏呢?
找玉佩不同于找人,這配成一對的麒麟珮,另一個持有人的身份絕不會低,如此一來,想找到它,夜探是絕對不可取的。
林偵這時才意識到,他必須找出七皇子奕桢被軟禁的原因,不論是什麽,不論用什麽手段,他都要走出頤和軒,走入皇宮,做個真正的皇子,才有可能在他尊貴的“兄弟姐妹”之中找到那枚玉佩!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不一會兒房檐屋下就鋪了厚厚絨絨的一層,天潔地白……
林偵轉回身,又看着眼前這張橫鋪了一整面牆的大周天//朝圖。
雖然不确切這個朝代對應歷史上哪個時期,可從隆冬時節飯桌上的果蔬和房中的玻璃窗、玻璃燭燈可見,此時的農業與工藝技術已是相當發達,而房中這張版圖,繪制之精确更是令人贊嘆。
從圖上看,大周的疆域相對歷史鼎盛時期要小很多,蒙古草原完全是個空缺,而西藏雖然有,地圖上卻繪制得不夠細致,足見對此地的掌控不足。據說隆德帝膝下的五位公主中,大公主和親西藏,二公主和親蒙古,看起來這聯姻的政治收效并不好……
作者有話要說:
親愛滴們,本文修改了文名和文案,這樣更貼合哥哥一些哈。
謝謝親愛滴可可,雷雷收到!
謝謝親愛滴柴柴,雷雷收到!
謝謝親愛滴老道,雷雷雷雷雷雷收到!
☆、單絲不成線
“主子,主子您喝碗參湯暖暖身子吧。”
悉索的腳步聲後,一個有些怯懦的聲音。林偵回頭,正是小太監劉撚兒,這是林偵來到這裏之後培養起來的第一個小親信。
劉撚兒九歲進宮,一直就分在冷清的頤和軒打掃看護庭院,今年才剛剛十三歲。原本林偵身邊端茶倒水是另一個小太監,不久前生病被送了出去,就把劉撚兒換了進來。這是這孩子第一次接近所謂的正經主子,戰戰兢兢的興奮。
七皇子為何被軟禁似乎根本就沒有人告訴他,不過在宮中這些年劉撚兒也學會了察言觀色,很會跟着其他大太監們行事,不敢與林偵親近,可那時不時透出的關心卻瞞不過林偵的眼睛。
有一次劉撚兒打碎了房中的一個小擺設,不等林偵發話,大太監已經把他拖下去打了一頓,不給飯不給水。夜裏林偵睡不着,開門見他還一個人跪在牆角,大冷的天人已經僵了。林偵悄悄把他抱進房中捂熱,又拿了熱茶和點心給他吃。
從那以後,劉撚兒似乎終于給自己的膽大妄為找到了借口,賣了命給主子似的,對林偵死心塌地,經常背着大太監們跟他說話。林偵問什麽,他就答什麽,從不懷疑為何身為皇子的人竟然對宮裏的事一概不知。
原本林偵把走出軟禁的希望寄托在七皇子的母妃身上,畢竟母子連心,即便就是犯下再大的錯,母親總會原諒兒子,更況大周後宮之中兒子是稀缺資源,無論如何都該是嫔妃的一個資本。可出人意料的是,從劉撚兒口中林偵得知隆德帝這一後四妃中并沒有七皇子的生母。
原來很多年前後宮之中曾有位燕妃,風華正茂之時罹患惡疾,留下幼子撒手而去。七皇子奕桢就是那個孩子。好在燕妃雖早逝,可七皇子并不是她唯一的血脈,早先她還誕下一對雙胞女兒:二公主亦沁和三公主亦洛。
二公主三年前和親蒙古,三公主在去年出嫁,嫁的是京中景铄王江沅。
七皇子有兩個一奶同胞的親姐姐,可即便如此,林偵也覺無力。畢竟皇家無情,親兄弟反目成仇是慣常。更何況,七皇子的境遇絕非一天兩天,如果姐姐真有心相助,不會等到今天。可劉撚兒後來無意中的一番話卻引起了林偵的注意,說他早先在頤和軒當差的時候,時不時會見到三公主,不過她只是在院子裏站站就走。
峰回路轉,這不同尋常的細節讓林偵看到了希望。頤和軒關門落鎖,極少啓用,三公主就算是來養性殿看望皇父也不該到後殿來,更不用說常來,因由只可能是頤和軒背後那小小院落中的圈禁之人。
一牆之隔,止步不前,看來這姐弟兩個必有難以化解的淵源,突破口應該就在三公主亦洛身上。
回頭再看,這位姐姐的故事林偵覺得很值得思量。同是雙胞姐妹,一樣的年紀,二公主和親後,隆德帝竟然又留了她兩年才把她嫁出去,恐怕不只是一時沒有合适的驸馬人選;而且公主出嫁之後,外府邸都會改作公主府,不管所嫁何人,人們提起來都會改口稱驸馬爺。而三公主出嫁已一年之久,宮人們至今卻還以景铄王相稱,此人地位可見一斑!
男人的地位決定了女人的分量。林偵需要這女人的同情心,更需要她的分量。
“主子,您請用。”劉撚兒恭恭敬敬地把參湯放在了桌上。
“嗯。”
林偵應着,走到桌邊落座端起小湯碗,待看左右無人,這才悄聲問,“怎樣?”。
“嗯嗯,”劉撚兒忙點頭,“回主子話,昨兒我等着三公主了,把您的話傳給了公主。”
“而後呢?”
“公主只站了一會子,什麽話也沒說……就,就走了。”
劉撚兒回話回得有些艱難,覺得主子被人駁了,怕主子不高興。可林偵聞言卻露出了笑,“好,多謝你了。”
“折煞奴才了!”
劉撚兒吓得就要往下跪,林偵一把拉住,“悄聲。”
“是。
……
王九又挨打了。
這一回幾乎是毫無因由,連原來頂嘴犯上這等一個眼神不對就可以随意加減的罪名都不給他一個,直接就把人拖到了晾曬簾子的場院。
沐芽正巧去庫房拿染料,虛掩的院門縫裏眼睜睜看着那一板子下去,皮開肉綻,鮮血順着長凳滴滴答答砸在土地上,王九的臉霎時慘白,卻是死咬着牙一聲都沒哼出來。
沐芽挨過板子,第一板子下來就天旋地轉,與長凳上下夾擊,身子狠狠地扁下去,感覺五髒六腑都要被擠碎。可即便如此,她的傷雖也淤血,卻到底沒流出來。
只是遠遠看着,那血腥的味道就直穿過來,嗆進鼻孔,嗆得沐芽腿發軟,靠在牆邊半天動不了。仰起頭,灰牆築起四方的天空,藍天白雲那麽近,又那麽遠;空氣中刺鼻的漿染味道沒過了血腥,一切如常。沐芽突然有些透不過氣,剛剛穿越來時那種恐懼又帶着絲絲冷水的氣味慢慢升起,哥,哥,你在哪裏……
整個下午,沐芽都沒有擡起頭,腦子昏昏沉沉,搗衣聲像那板子一樣,重重的,冷冷的,一下一下捶打着神經。
終于,快收工的時候,王九被拖了出來。是“拖”,不是“擡”,他還活着。
晚飯的時候,當值的指着竈上一碗飯菜說,“郭公公吩咐,不拘誰,給送到柴房去。”
這一句像一顆石子投進深井裏,噗的一聲沉下去連個水花都沒打起來。衆人自顧自端了飯去吃,累了一天,累得一臉漠然,連幸災樂禍的力氣都沒有。
沐芽站在門邊,看着那一碗溫吞吞的飯,蹙了眉。不好。這事不好。管事太監郭林吩咐下來送飯,卻又不指定誰去送,這些人都是各宮裏犯了錯的人,深知揣摩不透主子意圖的苦,都比旁人更多了明哲保身的謹慎。王九榮耀的過去得罪的都是大人物,而護他的人不是被貶,是已經死去,他就像河溝裏的泥鳅一般再也翻不了身,誰敢去惹這腥氣?
一旦王九死了,郭林一身幹淨,而旁人麽,法不責衆,又能怎樣?
沐芽捧着碗,胡亂把飯扒拉進嘴裏,目光始終盯着竈臺。等她放下碗,衆人都還只吃了一半,沐芽走過去舀了熱水灌滿一個大竹桶罐,順手端起那碗飯。剛一轉身,一個龐大的身軀堵了去路。
“哼,小娼婦,你倒貼得緊!急着號喪去??”
是冬婆。這些日子沐芽謹小慎微、快累斷了筋骨,可昨兒放月錢,依舊被扣得只剩了一兩七錢。冬婆拿不到三兩,又扯着嗓子罵,正巧郭林進來碰上,呵斥了兩句,才算罷了。夜裏,冬婆四腳攤開占滿了炕,沐芽最後擠得只能坐在地上靠着炕火睡了一夜。
此刻又被糾纏,沐芽沒有言語,低頭繞開她往門外去。冬婆一把攥住她細瘦的胳膊猛往回一拖,沐芽一個趔趄,險些摔了碗。
“給老娘洗衣裳去!”
“我回來洗。”
“不行!”
老繭卡着嫩皮兒,捏斷了一般。沐芽抿了抿唇,“衣裳我已經泡了灰水,汗多,多泡泡,去味兒。”
話音未落,肥厚的手掌一巴掌扇了過來。
巴掌聲意外地大,像竈坑裏的柴火爆燃,冬婆自己都吓了一跳。竈房裏的碗筷聲忽地靜了下來,衆人都大睜着疲憊的眼睛往這邊看。
“你娘才有味兒呢!”冬婆被看得臊,扯了粗嗓子,“莫當老娘好欺負!三百兩銀子一個影兒都不見,倒有你說話的份兒!”
雪白的小臉上泛出的紅印子很快就腫了起來,上面的神色卻極安靜,冬婆罵完話音落了半天,才聽她開口道,“冬婆,早先也委實倉促,不如我這就跟你去見郭公公。水滴墜子的事,請送敬事房。落實是我的罪過,我領。你看呢?”
“去就去!失盜的還怕你個做賊的不成!”
冬婆瞪着眼睛趕話,沐芽輕輕點頭,“好。”說罷轉身就走。
“哎喲!”不待冬婆反應,同屋的蓮姑忙過來按住沐芽,“省省事吧!一個小孩子家嘴賤,你跟她計較什麽?橫豎回來給你洗就是,這會子吃飯你管她做甚?”
其實冬婆再蠢也知道此事進了敬事房就沒個好,東西是肯定找不回來了,再為着丢了娘娘的賞挨罵,碰上不開眼的掌案太監再賞個幾板子,不值當。更況,這丫頭走了,白少了人供奉銀子,自己什麽也落不下。雖然當着這些人臉上挂不住,可看眼前這小身板兒敢去攬王九的事,也是個不要命的主兒,遂到底沒再趕話,只喘着粗氣。
“行了,你快去吧。莫再胡說了。”
蓮姑很似好心地沖沐芽擺擺手,沐芽擡眼看,絨絨的睫毛下那雙眼睛冷冷的,看得蓮姑心裏一緊。不待她再說什麽,沐芽抱着水罐和飯碗轉身離去,走出門才聽見冬婆在身後喊,“敢去敬事房,看不打爛她個小蹄子!”
作者有話要說:
哥哥和芽芽都不會坐以待斃,接下來各路人馬都要上場,很快這兩條雙穿線路就會絞結在一起。^_^
謝謝老道,沒章都出來炸一下。。。
☆、忠義小王九
……
“王九,王九?”
柴房的門打開,映着外頭的雪地,昏暗中透進些白慘慘地亮光。沐芽走進去,努力識別着柴垛子旁的草鋪上那一堆不規則的東西。氣味仿佛也有記憶,白天那殘忍的畫面生出來的血腥味一直充在鼻孔中,這一時,只是些微的一點腥氣就似鮮血汩汩,十分新鮮地透了出來。沐芽皺了眉,“王九,王九?”
那堆東西沒有動,也沒有應。
沐芽的眼睛終于适應了黑暗,小心地屈膝跪在草鋪上,輕輕推了推,那東西一動不動。手觸在衣裳上,明明是布,卻裹得硬邦邦的,黑暗裏一點熱乎氣都沒有,一點……人氣都沒有。
心忽地提到了嗓子眼,悲傷來不及,沐芽哆哆嗦嗦地把手探到他鼻子下,居然……什麽都沒有!那冰冷從裏到外,沐芽只覺得自己的魂兒飄了出去,力氣聚集在了發緊的喉嚨,正是要尖叫,手底下忽地傳出一個細聲兒,“活着呢……”
小鬼兒一樣飄渺的聲音卻把沐芽的魂兒給拽了回來,愣了一下,一拳砸在他身上,“作死!你吓死我了!”
“你怎的才來……”王九也顧不得喊疼,氣息奄奄地埋怨,“我都快……渴死了。”
“哦哦,這就來。”
水罐裏的水還有些燙,沐芽倒出一小碗,吹吹涼。熱熱的水汽熏着,沐芽才嗅到房中淡淡的藥味,驚喜道,“有人給你上藥了?”
“是何貴兒……那個老東西!”一用力,王九疼得咬牙,“連口水也沒給我。”
不知為什麽,這一句罵倒把沐芽給罵笑了,把水遞到他口邊。
“你擱下。”
沐芽愣了一下,放在了草鋪上。王九湊過來,嘴巴銜起碗沿兒像只狗一樣喝了起來。沐芽低頭看着,心裏木木的。雖然每天泡在漿水裏,泡得她幾乎要忘了曾經有電、有光明的日子,可下意識的行為還是會出賣她。宮女,一輩子龍顏難見,依然是皇帝的女人,與任何男人觸碰,哪怕就是這些殘缺得不男不女的人,都是要死的罪過。
看他喝完水,沐芽輕聲問,“能吃飯麽?”
“能。”
沐芽把熱水倒進碗中把飯泡軟、泡熱些,盛起一勺。
“我自己……”
不等他說我,沐芽已經把飯送在他口邊。王九看了看,沒再猶豫,一口吃下。
沐芽挨過板子,那種疼,不是皮肉疼,是從裏到外,五髒六腑的疼,疼得人別說吃飯,咽口唾沫都難。可眼前人,大口大口地吃着,有時候嚼不爛就往下咽。沐芽一勺一勺填進去,他咽下去,她卻積在了胸口,堵得難受……
喂完飯,黑暗中,兩人靜了一會兒,沐芽開口道,“王九,我先回去了。明兒早起我給你送粥來。”
“嗯。”
王九悶悶地應了一聲,沐芽正要起身,忽地又聽到一聲,“……你先別走。”
沐芽聞言沒再動,王九扭過頭,嘴巴卻幾乎是埋在了枯草裏,“沐芽……”
“嗯,”
“我恐怕……活不長了。”
王九的聲音很小,帶着疼痛,像這柴房裏四面透進的陰冷,沐芽的心被一把攥住,“這究竟是……怎麽會積怨這麽深……”
王九雖然只有十六歲,卻已經在這座皇宮裏摸爬滾打了近十年。對這刀尖上的人情幾乎是與生俱來的敏感,深知其無情與險惡,他的話,絕不會是一時挨打、屈辱之下的悲觀情緒。只是,沐芽還是想不出,報複、玩弄,他已經被貶三年有餘,那些人得有多喪心病狂才會對一個小太監這麽窮追猛打?
王九輕輕籲了口氣,“不是積怨。”
“嗯?”
“沐芽,我幹爹……是被人害死的。”
“你說什麽??”
後宮似海,從來不缺冤魂。可沐芽聞言依然大吃一驚。她來的時候雖短,卻已然對這宮裏森嚴的等級深有感觸。許世湛,曾經乾清宮的總管太監,戴朝冠,享四品俸祿,朝中的親王內閣都要讓他三分,誰敢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害死他?更何況,服侍皇帝左右,陪王伴駕,此事一旦敗露,很容易牽扯成欺君謀逆之罪。株連九族的大禍依然铤而走險,那背後之人得有多大的勢力與膽量?
那背後的事,又得有多大?
沐芽不想知道,卻疑惑王九的處境。就像今天,打死他實在是件太容易的事,如果還有所顧忌人耳目,夜裏拖出去沉進園裏湖中,根本就不會有一點動靜,卻一而再,再而三地來折騰他,這又是為什麽?
“那你怎麽還能……活到今兒?”
“咱家手裏有他們的死穴!”
王九冷笑一聲,一個“咱家”出口,又曝出遠不合他年齡的老成與狡猾。果然,只有實力相當才能鬥,一方有壓倒性的力量,而另一方卻有一個似乎可以翻盤的砝碼。其實,沐芽心裏清楚,如果這砝碼能用,王九早就用了,只恐怕事關重大,又不能輕易用,也或者,他沒有分量用……
不能用的砝碼,只能是個秘密。
“所以,他們是來逼你交出……那個?”
“嗯。”應下這一聲,王九的聲音又暗了下來,“我不怕死,可我……怕扛不住。”
隔三差五的折磨,日甚一日,每次傷還沒好利落,他就有了新的罪名。難怪,連管事郭林都已經放棄。沐芽深深吸了口氣,攙了藥味的血腥氣吸進腸胃裏,冷冷的……
“我怕,怕對不住幹爹……”
“王九……”
“我不能對不住幹爹……不會對不住幹爹……”
王九的喃喃自語像游離的魂魄,沐芽原本悲傷,随着他的話忽地冒一個恐怖的念頭,“王九!你,你要做什麽?”
“撐不了多久了……我早晚是個死……被他們打死還不如……自己清靜……”
“王九!”
“哼,”一點雪映的光亮裏,王九臉上露出詭異的笑,“我要在大庭廣衆之下,吓死他們……吓,死,他,們!”
“王九!咱們再想想法子!”眼前似乎看到他酷刑之下撞牆自盡的畫面,沐芽登時就覺得手腳冰涼,“你別急,有辦法,定能有躲過去的法子!”
聽沐芽慌得口中都打了結,王九臉上複了平日調皮的笑,艱難地搖搖頭,不再往下說,只道,“我要跟你說的,不是這個。沐芽,我有幾句話,你切記。”
“嗯?”沐芽反應不過來,哆哆嗦嗦的,“……嗯,你說。”
“沐芽,這宮裏不是人待的地方……”王九說着更壓低了些語聲,“後來我又托人去打聽了個來回,後宮根本就沒有一個叫‘林真’的。你……別再找你哥哥了。”
自從見到林偵,沐芽就滿懷着希望要離開這裏,每天都在琢磨枯井和玉佩,已經好幾天沒顧上跟王九說話,此刻聽着他的話不覺輕輕咬了唇。
“各人先顧各人吧。”黑暗中王九看不到她的神色,只管道,“我雖然救不了自個兒,卻還能為你謀條路。明年開春兒,宮裏會放出去一批做雜活的宮女。大多是年紀到了,也有病痨遭嫌的。敬事房有個掌案,也是我幹爹的兒子,我前幾日已經把你的帖子給他了。到時候,他會尋個事提前把你從這兒帶出去,你裝幾天病,就放了。出去以後,到東城氈子胡同找老王家,我哥他們會給你些盤纏,送你回家。”
王九一口氣說了這麽多話,為着這一點子可心的盤算,他的疼痛都似乎減輕了些。
“沐芽,沐芽?”
“……嗯,”
“你記下了麽?”
“……記下了。”
王九這才松了口氣,“你回去吧,免得那肥婆又尋事。”
“……嗯。”沐芽胡亂地應着,沖到口邊的話咬碎了也不敢說出來,“我,我走了。”起身就要離去,又回頭,“明兒早起給你送粥來。”
“嗯。”
出到院子裏,已是一片寂靜,天上又飄起了雪花,落在睫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