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是不是真如她所說,尹妃娘娘曾十分賞識她。
“冬,冬婆,有話好說,究,究竟出了何事?”沐芽疼得咬牙,直吸涼氣。
“何事?!你娘的墳讓人刨了!!”冬婆瘋了一樣,手下越狠,扯着沐芽滿地轉。
這麽大的動靜,早起的宮人們都圍了來,剛睜開睡眼就欣欣然地讨着趣兒。
啪,沉悶的一聲,大馬勺磕在鍋沿上。
“有事說事,瞎嚷嚷什麽?”
陰沉沉的一句,是掌勺何貴兒。
“扯你娘的臊!都爬到老娘脖子上拉屎了,還不許老娘問一句?!”
“喲!”冬婆正是咆哮,王九從人群裏擠了進來,一瞧這陣勢,瞪大了眼,“這大清早起我當為着皇後娘娘的千秋節有什麽喜慶,原是您老在這兒當娘動了刑了。我這就找郭公公去!”
一提千秋節,冬婆到底一愣,眼看王九當真轉身就要走,狠狠跺腳,“你去!找郭公公來,丢了娘娘的恩賜,我今兒橫豎也是活不得了!”
言語罷,冬婆扯着嗓子哭了起來,手下卻松開了。
沐芽落了腳,咧嘴捂着耳朵,疼出的淚花不敢落涼涼地蓄在眼睛裏。聽衆人們七嘴八舌,剛才疼得懵懂的腦子這才轉過來,看來是那對水滴墜子丢了,難怪冬婆這麽大的氣勢。
“冬婆,我,我沒見你的耳墜子。”
“你沒見??”冬婆狠狠抹了一把臉上的眼淚鼻涕,“一個屋子統共就這麽兩個人,旁人都搜遍了,不是你還能是哪個??”
旁人?除了冬婆,另一個同屋是與她相好的蓮姑,平日兩人就一起折騰沐芽,這一回連她都搜了,沐芽此刻才知争辯無意,扭頭就走。冬婆一把扯住,“小娼婦,你往哪兒去!”
“我去拿我的包袱給你看!”
“你當誰是傻子不成?!”肥厚的手掌死攥着她的腕子,“拿了髒你還敢放在屋裏??定是藏在了身上!”
“那就搜身吧。”
人群裏不知是誰接着話茬嚷了一句,原本平日就都對冬婆炫耀襯臉看不上,又不敢對着娘娘賜下來的東西說三道四,這個時候丢了大家正合心思,有人便挑頭幸災樂禍地拱事。
“好,搜身!”冬婆立刻應下。
王九聞言蹙了蹙眉,心道不好,這婆子雖說平日蠢得連走路撞了南牆都不會拐彎,可膽子卻不大,這宮裏龌龊行徑不少、打死人也有,可明面上嚴禁濫用私刑,更不許宮人們私下彼此侵犯。當着這麽多人搜身一旦無果,極易被人倒打一耙,這麽多年冬婆怎會不知?忽地這麽篤定必有蹊跷!王九趕忙要攔,可沐芽卻已被逼入死角,屈辱之下咬牙硬道,“搜就搜!”
話音未落,冬婆過來一把扯開了她的腰帶,沐芽急得去捂。周圍這麽多人,就算搜身也得找個僻靜的地方吧?可她還來不及理論,那只手已經伸到衣襟裏直奔腰間。宮女們的罩衣靠近腰間掖襟邊有一個小暗兜,此刻那粗圓的手指探進去憋得存不住,摳了幾下才翻出來。
“這是什麽?!”
厚厚的手心上躺着一只金絲翠玉的墜子,晶瑩剔透。
這麽快就見了髒,衆人一片嘩然,沐芽呆呆地看着,腦子裏一片空白。那暗兜是平日宮女們綴帕子、或是擱一兩片香片熏身之用,沐芽沒有這些東西所有從未用過,更況昨天才洗幹淨罩衣收進來,怎麽會憑空冒出這麽個東西?
沐芽的驚怔仿佛捉賊見贓似的啞口無言,惹得冬婆更扯開了嗓門,“那一只呢??”
“我……我沒見!這,這不是我拿的!”
驚慌之中沐芽才明白自己是遭人陷害,更糟糕的是,眼前憤怒的冬婆并不是陷害她的人,這讓她連反駁的突破口都找不到,而衆人在真實的失主面前,深信不疑。
啪!肥厚的大手一巴掌扇了過來。沐芽頓覺口中腥鹹,“冬婆,我,真的不是我……”
冬婆足足高過沐芽半個頭,粗壯的身體立在面前小山一般,看沐芽有了髒還不認,更只剩下一只墜子,氣急下兩手握了她的肩膀狠狠地搖晃,丢了命似地哭喊,“你還我來,還我來!那是娘娘賜給我的,娘娘給我的……”
作者有話要說:
小天使、小魔鬼們,普遍MUA!
來吧,留言,撒花花,咱們一起飛上榜去耍耍。
☆、有天沒日頭
丢了這對墜子,冬婆像是又一次被踢出了翊坤宮,完全失了把握,力道大得吓人。王九急得忙去撕扯,再這麽晃下去,非把沐芽這把小骨頭給晃散了不可!
“住手!”
冷冷地一聲喝,喝得滿竈房的人聲熄靜,冬婆卻依舊死抓着沒撒手,何貴兒走過來道,“冬婆,你先莫嚷,天要亮了,驚動了管事的郭公公,大家夥兒都不好過。”
“我怕甚!”淚水唾沫橫飛,冬婆傷心欲絕,“正是要請郭公公來!娘娘親賜的寶貝今兒就這麽沒了,老娘要親眼看着打爛這個小蹄子!!”
何貴兒道,“郭公公來了也得把人送到尚服局去,牽扯娘娘的東西,還得上報敬事房才能發落,哪能在此打人?”
“去就去!正是要有人做主才是!”
“你倒有理,可正是千秋節,鬧出這事來,你不怕尹妃娘娘的臉面不好看?”
這一句說出來,冬婆哭啞了的粗嗓子到底安靜了些。畢竟,自己不怕死卻怕牽扯主子,皇後娘娘的壽辰鬧出尹妃娘娘丢東西的事,在後宮伺候過主子的人都知道這是個什麽罪過。鬧大了,對誰都不體面。
“這麽着吧,”看冬婆不吭聲,何貴兒道,“看我的老臉,這孩子也是沒見過世面,一時手癢。不如就讓她作價賠,如何?”
“賠??”冬婆瞪圓了眼睛,滿眼渾濁的紅絲,“賣了她這條賤命都不值,賠得起麽?!”
“三百兩,如何?”
一句出,竈房裏又是竊竊人聲。都是後宮裏的人,珍珠瑪瑙哪個沒見過?撇開娘娘恩賜,這耳墜子也并非什麽稀世珍寶,雖說空留一個也是笑話,可就算是一對也不過二百來兩的價錢。只是冬婆這個時候的氣性誰也按不住,豁出命的架勢,何貴兒便直接開價三百兩,已是十分厚道。人群中果然起了“啧啧”聲。
身旁有人動手扯扯冬婆的袖子,冬婆不耐地甩開。一張胖臉糾結了半日,終究不得不就着臺階下,沖何貴兒道,“三百兩就三百兩!敢少一錢,我剝了她的皮!”
“往後按月賠付。”何貴兒淡淡道,“我今兒回去就寫個契書給你二人畫押。”
“哼!”冬婆扭頭看着沐芽,咬牙切齒仿佛要嘬她的肉,“每個月三兩,敢交不夠,看我怎麽收拾你!”
“好了,散了吧,吃飯。”
何貴兒張羅了一句,又往竈邊去盛飯。
冬婆被人拉了幾次才離去,臨走又用胳膊撞了沐芽一下。沐芽磕在竈臺邊的碗碟架子上,好晃了一晃,王九趕緊過來扶住,幸而沒摔下東西來。
人群看看無趣,都跟着散開去吃飯。
“你別急,咱們日後再想辦法收拾那肥婆!”
看沐芽小臉白慘慘的,霜打了似的,一顆淚珠挂着看得人好是揪心,王九悄聲安慰道,“三百兩不多,等我出去了,弄這點子錢就是一時半會兒的功夫!”
沐芽用手背抹了一下眼睛,直着身子半天,這一會兒才覺腰要斷了似的,起身尋了掃帚來,佝偻着背收拾剛才打碎的碗。刺刺拉拉的聲音割着耳朵,尖刺的疼。
收拾好碎片轉回來,人們已經都盛了飯三三兩兩或站着或坐着在吃。來得晚的正津津有味地聽人講剛才的場面,偶爾瞥一眼沐芽,像看一只落水的小狗,并沒有惡意的笑容讓人十分不舒服。
竈臺的角落裏煨着一碗稠稠的紅薯粥,上面還擱了一個金黃的小窩窩、一小撮鹹菜。知道是何貴兒留給她的,一早起就盼着的早飯沐芽此刻卻一點胃口都沒有,只是她沒有心酸矯情的資本,不吃下去就扛不過今天。走過去端起碗,想對一旁刮鍋的何貴兒道聲謝,可呶了呶嘴,沒出聲。
出到院子廊下,就着冷風呼嚕嚕地大口大口吃着,待到最後一口窩窩含在口中,不知怎的眼睛忽地一酸,擡手抹了一把,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天已大亮,日頭卻到底沒出來。陰沉沉的天,雲朵壓得很低,風一陣一陣的夾着土腥味,像是要下雪了。
沐芽站在青石旁舉着搗衣杵一下一下敲打着浸了灰水的簾帳,弓着腰,大半個時辰過去腰酸已經沒了知覺,小腹的痛牽扯得人幾乎成了個蝦米,疼得頭都有些發暈。
“沐芽!去!”
一個宮女從熱洗房裏出來,抱着一盆簾子,沖着沐芽吆喝道。
這是熱水去過污的簾子,淘洗好也要再往染池裏漿一遍。沐芽趕忙跑過去,木盆落入懷中,重重地一沉,瘦小的臂膀險些接不住。往常這種跑腿的活兒都是她做,只是今天不知怎的覺得分外地重。
抱着木盆走到漿染池邊擱下,沐芽把簾子提起來正是要往架子上挂,腰上忽地一閃,撲通一聲連人帶簾子掉進池中。
漿染池足有一人深,毫無防備之中沐芽一口水灌下去,染料的味道嗆得她幾乎要暈過去。衣裙浸透裹在身上,費了好大的力氣才從水裏站起來,人從裏到外染成了靛藍色。
“哈哈哈……”
笑聲像是突然乍起的爆竹,難得的歡樂。
沐芽從小近視,穿越穿沒了隐形眼鏡,可近視依然在。這個時候,她卻很慶幸,可以看不清周圍那一張張歡笑的臉。
風一吹,漿水很快凝固,她像池子裏突出的一尊藍色雕塑……
……
起更入夜,憋了一天的陰雲沒有飄下雪花,卻悄悄散去,露出了月亮。
勞累了一天的宮人們都早早關了門歇下,院子裏靜悄悄,偶爾有掩不住的一兩聲鼾聲。竈房裏封了火,竈臺上烏突突的溫熱。沐芽坐在小凳子上捧着濕漉漉、拆洗下的棉衣,就着微弱的熱氣,熏着。
幸虧早起她沒有把兩件罩衫都穿上,否則此刻她連個衣裳都沒有。今天漿洗池的動靜終于驚動了管事太監郭林,只是當時冬婆離得很遠,沐芽也說不清究竟是誰推的她。法不責衆,郭林罵了幾句,又賞了一盆熱水給沐芽擦洗,就算了事。
棉衣拆了,罩衣貼着內衣,薄薄的兩層,即便是坐在竈坑邊,依然從裏到外,透心涼。若是別的女孩早就該做病了,可沐芽沒有。她向來如此,心急害怕的時候會發燒,可真的病,卻很少。現在最難忍的是肚子痛,努力想攢一絲熱氣捂一捂也被懷中濕冷的衣裳奪去。
冬婆不許她把衣裳烤在火炕邊,封了的竈火雖沒有力氣也聊勝于無,一夜不睡也得熬着,畢竟,沐芽不能再指望自己攢錢買新的棉被和棉襖,要把這個熏幹,重續上那團舊棉花才不會凍死。
想起今天何貴兒給她應下的契約,沐芽嘆了口氣。其實宮裏的月錢還是很可觀的,一般的小宮女跟着管教嬷嬷的時候月銀是二兩,逐級往上增加,到六局的女官能有月銀二十兩。浣衣司雖是冷衙門,可每個月小宮女也能有三兩。只是,分配到這裏的管事太監們也是不讨喜,都指望弄點銀子出去打點攀高枝,不指望的也要弄些養老的錢,所以總是想盡辦法克扣手下的銀子,這一來,七扣八扣難得存下。
可那契約是三百兩,即便一個月滿得三兩,也要一百個月。沐芽頭疼得想不出那是多久,只知道她簽下了賣身契。賣給冬婆。
忽地一陣風勁,竈房的門被吹開,沐芽吓了一跳,起身把衣裳搭在米架子上,走去關門。
一擡頭,月亮那麽近,不由走出去,靠在廊下。皎潔的月光如此安寧,沐芽看着,心想不知道跟現代看到的是不是同一個時候的月亮……
一樣的月,不一樣的人。
不知穿越後那原本的身體,那個牧芽,是死了還是失蹤了?死了還好,如果當時她就這麽憑空消失了,會不會吓到哥哥?
一想起林偵,沐芽鼻子酸酸的,低了頭……
傷心不過一小會兒,沐芽就又惦記起房中濕濕的襖裙,正要轉身,忽地被人從身後緊緊裹住,大手捂着她的嘴巴,驚恐的聲音一點都出不來。
毫無防備就落入身後的懷中,那人力氣好大,幾乎是将她雙腳離地抱起來就往院後去。沐芽心道,遭了!這是白天的氣還沒出夠,夜裏還要打她!
沐芽用力踢打,可她這點子力氣在鐵箍一般的懷裏像是小貓撓癢,那人的腳步連頓一下都沒有,很快就把她拖進了柴房。這一日的屈辱,沐芽恨得真想拼了命!可深更半夜,自己要硬來恐怕這把小骨頭真的要被撅折了。想起之前有一次因為自己不懂規矩被關到柴房,那一通針紮,疼得她頭頂直冒冷汗。
好漢不能吃眼前虧!一被松開,沐芽立刻開口想要求饒,不待她起身,頭頂突然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芽芽!”
作者有話要說:
小天使小魔鬼們都好給力,本文開張三天以來收到的禮單如下:
這麽彪壯的禮單,好像小排擋前擠了一排豪車。基友說哇啦擦,不看渣數據以為你要火了……
咳咳,來吧,相親相愛,管他愛誰誰誰。
沒事不潛水,留言是個好習慣。
☆、郎騎白馬來
黑暗中這一聲喚這麽熟悉,心底裏的記憶像電擊了一般打得沐芽一個激靈!一屁股跌坐在柴垛子上,這是幻覺還是見鬼了??
“芽芽,我是哥哥!”
兩只大手握着她的肩,壓在喉中的聲音比以往更像一塊磁鐵一樣緊緊吸引着她,可夜這麽黑,黑得沐芽根本看不清眼前這張臉,聽着這聲音,動都不敢動,她是太冷凍出了幻覺?還是睡得死在做夢?如果真是夢,就先別醒……
看她怔怔的,呆得像一尊小雕塑,無論他怎麽叫,她也不醒。無奈,那人起身把柴房的門打開一些,皎潔的月光照進來,正映在他的臉上……
幹練的短發變成了高束的發髻,青絲垂肩托顯着臉龐的棱角更比從前清俊了幾分;寬額劍眉,眼深凹,鼻峰英挺;好看的唇形不能笑,一笑,左腮邊就會出現一個的酒窩,溫柔如水,把他酷酷的氣質瞬間糟蹋幹淨。所以他很少笑,那個酒窩在很早以前就成了沐芽的專利,只有在她面前,哥哥才不會遮掩。
此刻他唇輕抿,抿出腮邊那一個淡淡的痕跡,沐芽怔怔地看着,剛剛提起的一口氣憋在胸口,憋得她幾乎要窒息過去,此刻忽地洩了去,渾身的痛突然塌了下來,嘴巴一癟,“哥!!”
眼見她撲了過來,林偵忙俯身接住,“芽芽!”
緊緊地環着他的腰,沐芽使出了全身的力氣,冰涼的身體早就不知道冷了卻又開始抖。恍惚中,沐芽覺得自己一定是掉進漿染池裏死掉了,所以她又穿了回去,穿回哥哥身邊……
小東西力氣這麽大勒得林偵有些痛,可這痛這麽真實,讓他懸着的一顆心終于放了下來,“總算找到你了!來,快讓哥看看。”
自從上了高中,哥哥就再沒有抱過她,此刻埋在他懷中,沐芽像又回到了小時候,賴皮的小狗一般惬意得不肯擡頭。
看那小腦袋在他懷裏蹭來蹭去,林偵心一熱,手臂又箍緊了些。冰涼的大手輕輕撫摸,才驚覺這剛從竈房裏出來的身子一點都不比他溫度高,薄薄的罩衫下已經是瘦弱的肩頭, “芽芽!你怎麽穿得這麽少??”
不問還好,這一問,那原本在他懷裏努力取暖而不自知的人一下子委屈像開了閘的水,“哥,哥……”
她從小就是個笑娃娃,人軟,骨頭卻硬,很少哭,這一聲拖長的哭腔吓壞了林偵,“芽芽!出什麽事了??”
“她們欺負我!”沐芽恨恨地咬牙,“污蔑我偷東西,還把我推到漿染池子裏!我沒站穩,嗆了一口水,現在,現在我腸子都是藍的!我只有一件棉襖,都泡透了,沒辦法只能拆了洗,剛才我正……”
沐芽只管抱着哥哥控訴,還沒說到賣身契的地方手已經被他從身後打開。看哥哥解開黑色的夜行衣,連着棉襖脫了下來,沐芽嘟囔道,“哥,我的棉襖在竈房烤着呢,明兒早起就能穿了……”
嘴上這麽說着沐芽卻是很乖地抻開胳膊配合他,那棉襖帶着熱熱的體溫便圍了過來。林偵把寬大的衣襟掖了折,彎腰給她結腰帶。沐芽低頭看着,想起小時候去滑雪橇,哥哥也是這樣把她像粽子似地包裹得嚴嚴實實的……
他的棉襖寬大好多也厚好多,沐芽一下子就像掉進了棉花堆裏,好暖和,擡頭看,哥哥像瘦了,“哥……”
林偵把黑色罩衣抽下來穿上,“這就夠了。我不冷。”
哥哥這話沐芽倒是信的,軍校出身的人冰天雪地經常冬泳,除了必須要求的作訓大衣,寒冬臘月連羽絨服都不穿,總之他就是鐵打的。
“來。”
沐芽正愣愣地回憶着過去,聽哥哥叫她一聲,回神看他正張開着手臂,沐芽樂了,趕忙蜷進他懷裏。棉襖裏存留的體溫更貼了身,還帶着淡淡熏香的味道,沐芽不自覺就把臉埋進厚厚的衣領裏。
“暖和了麽?”
“嗯。”
聽她應了一聲,懶懶的,果然像炕頭上暖暖和和的小貓。林偵這才放心,低頭看懷中,這才發現原本過肩的個頭現在只能夠到他胸口,小腦袋上卧着兩只圓圓的丫鬟髻,蓬松的劉海兒遮着白皙的額,月影下,那長得令人發指的睫毛毫無意外地在鼻側投下絨絨的影子;裹了他的大棉襖,小腰身依然瘦得一把就能握住。
看着這嬌小青澀的身型,林偵不覺蹙了眉,“好容易長大,這是又縮回去了?”
哥哥的聲音好無奈,沐芽撲哧笑了,仰起臉。
她的眼睛不算大,可天生睫毛又濃又長,假的似的,一笑,彎彎的月牙;細皮兒的臉頰上多了一點嬰兒肥,一抿嘴,嘟嘟的;發髻上的頭繩垂下來,墜着兩顆小珠子,晃晃的靈俏。
林偵歪頭端詳着,聲音裏不覺就充滿了笑意,“這兩個小揪揪倒是很适合你。”
自從來到這裏沐芽就沒有找到鏡子,從旁處也借不來,自己這身打扮便只在水池的倒影中看到過,此刻被哥哥笑,她撇撇嘴不服,“總比小時候你給我梳的朝天揪好看!”
那是快樂的童年裏最不堪回首的,而偏偏他們有很多這樣的照片,胖得蓮藕一樣的沐芽被哥哥牽在手中,細細的發很努力地被紮在頭頂,開了花灑似的,那形象和年畫上的胖娃娃一樣,醜得很喜慶。
“以前不讓你剪頭發非要剪,現在這個樣子才像個小女生嘛。”
哥哥喜歡長發女生,沐芽一直都知道,可她不喜歡。“是啊,現在連你都是長發了呢!”
這一句,把重逢的狂喜又蒙上了陰影,昏暗的柴房裏兩人不得不重新面對穿越這個糟心的事實。這麽近,換了短打古裝的哥哥依舊像曾經一樣高大帥氣,男子漢的氣魄一分都沒有減去,沐芽看着看着,忽地一陣心酸。
“哥,都是我不好……”如果不是她非要談什麽鬼戀愛就不會惹哥哥生氣,他就不會在緊張的博士論文答辯前還趕回來教訓她;如果她肯乖乖聽話就不會賭氣跑出去,不碰見那個老頭,不去古皇宮,這一切就都不會發生,哥哥就不會,就不會成了個……
越想越覺得自己作孽,現在溫暖的懷抱更加重了她的愧疚,沐芽埋下頭,哭了。
抽抽泣泣哭得這麽傷心,可見這穿越後的日子有多苦,林偵抱緊了懷中輕輕拍着,“芽芽別怕,哥想辦法帶你回去。實在不行,咱們也能在這裏生存下去,好好地生存下去。”
“嗚……怎麽生存?你,你都已經……嗚……”聽他反過來勸慰,沐芽越哭得止不住,根本就不敢想以後的日子,身體被這樣極端摧殘,男人的尊嚴不在,這奇恥大辱他怎麽受得下去?沐芽越想越心疼得不得了,“哥……都是我不好,害你殘成這樣……”
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林偵忙安慰,“沒事,哥好好兒的,沒事,啊?”
“哥……你,你別難過……這不是你的錯,這萬惡的鬼地方,很多人都被折磨殘了……”
“噓,放心,哥會保護自己,也會好好護着你,不哭了,啊?”
哥哥的聲音沉在喉中,那麽溫暖,那麽好聽,沐芽越發傷心,恨恨地點點頭,“嗯!哥,我也會好好護着你!咱們想辦法逃出宮,我養活你!我去做丫鬟養活你,不讓人知道你是……那個。”
林偵這才聽出了端倪,蹙了蹙眉,“我什麽?”
“哥……你不用避諱我,我都知道……”
“避諱你什麽?你到底在說什麽?”
“你啊……你,你不是……穿成……太監了麽……”
“嗯??”
鼻涕眼淚的,這一句她嘟囔得聲音很小,幾乎要泣不成聲,林偵卻像是被雷劈了,看着眼前這挂着兩個小揪揪、一臉無辜心痛的模樣,真是又好氣又好笑!男人的臉面與尊嚴一掃而盡,原本的涵養都要憋出內傷,林偵實在忍不下,擡手在她腦門上狠狠拍了一下,“一天到晚這腦袋裏都在瞎琢磨什麽?誰告訴你我是……那什麽了??”
“這還用誰說麽……”沐芽抽了抽鼻子,“皇宮內苑……除了皇帝……哪裏還有……男人。”
看她稀裏糊塗的小樣子真心實意地心疼,林偵咬牙,“他是孤家寡人麽??”
“怎麽不是?孤、寡……不都是他?”
“孤寡?這是天下坐擁妻妾最多的人!”
“那都是女人啊,一輩子守着一個男人,就拼了命想給他生娃,其餘伺候的人還不都是……”
沐芽正說着,忽地愣住,挂着淚呆呆地看着他,腦子裏那根筋從來就不曾往那高高在上的地方想過,這麽稍稍一轉,對呀,這皇宮裏除了皇帝還有他的女人和孩子們,有女兒,當然也有……天哪……天哪!!
“哥,哥!!你是王子?!”
林偵沒有吭聲,懷裏的小腦袋卻像針紮了似的叫出了聲,“哎呀!!”
小心眼兒裏像被雷劈了,滿天放煙花,看着哥哥,一雙眼睛瞪得溜圓,簡直要閃出鑽石的光芒!
作者有話要說:
☆、迷失麒麟珮
林偵完全沒想到興奮點來得這麽快,一眨眼的功夫她就破涕為笑,樂得又蹦又跳,他不得不用力箍了手臂,才算将人摁住,“好了,樂成這樣。”
“哥!哥你太厲害了!”她墊着腳尖,兩只小揪揪在他眼前晃來晃去,“倒個黴都倒得這麽清新脫俗!這麽大個地方,王九說光是後宮太監宮女就有好幾千人,可你自帶避雷針,繞開所有坑,直撲大本營!簡直就是神一樣的準星!”
噗嗤,林偵笑了,一扭頭,月光正好照在他雪白整齊的牙齒上和左腮邊那好看的酒窩。沐芽看着越發開心,哥哥是王子!這個名頭的意義究竟有多重沐芽還太清楚,可她知道有這兩個字足夠他們吃飽穿暖。這麽個暗無天日的地方,與平等和自由實在是差了幾百年的革命鬥争史,所謂适者生存,在這裏沒有鑽營的本事,就要有高貴的血統。
“哥,哥你別笑,快給我說說啊!”
“噓,”林偵輕輕點點她,低頭壓了聲音在她耳邊道,“大周朝第二十六代皇帝,年號隆德,身邊有一後四妃,膝下九位皇子、五位公主。據我所知,現居宮中的除東宮太子外,有七皇子、八皇子和九皇子,還有四公主和五公主。”
“那你是老幾?”
“老七。”
“哦……哥,你現在叫什麽名字?”
“這位皇帝給所有的兒子都取木字,可能是棟梁之意,女兒們都以水為名,剛柔相濟。這一代皇族子弟排字“奕”,光明之意;七皇子取‘桢’,桢樹之‘桢’,名叫‘奕桢’。”
“奕桢……”沐芽輕輕複念了一遍,難怪她找不到哥哥,也幸虧名字不盡相同,否則當時讓王九去尋找的是皇子名那還了得?沐芽若有所思地看着看着,忽地調皮一笑,“哥,我一直以為是我拖累了你,這麽看來,說不定是你帶累我了呢。世間輪回,有因才有果。”
“行了,你還真信什麽輪回。”
沐芽撇撇嘴,“原來是不信的。”
看她又帶了嬰兒肥,想起小時候那兩朵小小的蘋果粉,林偵擡手輕輕捏捏她的腮,“原本我以為你會是那兩位公主之一。結果不是。”輕描淡寫的一句,他沒有說出其中尋找的周折。
“我哪有那個命。”沐芽覺得自己可能就是個随贈品,十分純粹不加虛飾的随贈品,所以随便安插一下了事。“哥,你是怎麽找到我的?是查宮女的花名冊麽?”
林偵聞言,輕輕蹙了眉。她穿成這麽個小女孩,一個小奴隸,受了多少驚吓吃了多少苦可想而知,像這巍巍宮殿中一粒最小的石子,她這麽卑微,除了生存只有等待;而他又似乎該擁有很多權力,卻耗用了一個多月的時間才找到她。此時她一點都不埋怨他來得晚,只欣欣然他的到來,而他卻不能完全解釋自己的境遇……
“封建宮廷,很多情況不明朗,我沒敢驚動那麽多人。只是憑運氣從最近的地方查起,幸好最近的就是尚服局,可糟糕的是,我最後才來查浣衣司。不明白你這麽小的年紀怎麽會發配在這裏?”
“嗯,”沐芽聽着也想起一件事,“我也奇怪,那天我偷偷看了花名冊,這個名字根本沒有轉入記錄,我才像是空降的呢。”
“是麽?”事情确實有些蹊跷,不過林偵此刻卻不想追究,“好了,這都與我們無關。至少暫時無關。”
“嗯,哥,我們現在怎麽辦呢?”
“我們回去。”
“嗯?”沐芽驚得瞪大了眼睛,“哥你說什麽??”
“芽芽,我在想我們不是時間上的穿越,而是堕入了一個平行的空間。”
“平行空間?”沐芽聞言蹙了眉,穿越後她每天不得閑,因為冷,因為累,根本就沒有時間和精力思考,聽哥哥這麽一說她仔細想了想,“有可能。因為歷史上的大周是武則天為皇,後來也歸還了李唐,不可能傳位二十六代。可這又有什麽關系呢?一旦穿越,空間就産生悖論,怎麽還可能回去?”
“對,可如果不是時間上的穿越,那就是說我們的世界也在同時運轉才會彼此相通。只是一個契機,讓我們誤入這個空間,而那個契機就是每個空間相連的孔洞,或者說:門。”
“你覺得是古皇宮?”
“古皇宮可能是為我們選擇了哪個空間,而孔洞,應該就是那口枯井。”
“為什麽?”
“當時你背對着我,我清楚地記得枯井裏曾放出刺眼的光,而後我就什麽都不知道了。”
穿越那一刻沐芽完全懵懂,她只記得最後消失在她視線中的是哥哥的臉,現在回想起來,似乎那陰沉的天确實突然放過光亮,在哥哥眼中一閃而過。聽他這麽說,沐芽欣喜不已,“那就是說我們找到那口枯井,就能夠回到我們的世界?”
林偵很謹慎地點點頭,“找到枯井是第一步。所以芽芽,你得把那天的地圖畫出來。”
古皇宮雖然年久失修,卻依然保留着恢弘的版圖。那天七轉八轉他們直入後宮深處,別說空憑回憶來畫,就是現在身處實地又談何容易?可這句話林偵說得沒有絲毫猶豫,因為他知道:芽芽做得到。
林偵從小就是衆人眼中的好學生,只有他自己心裏清楚他的成績遠低于他的努力,而芽芽才是那個不折不扣、輕松的小學霸。
芽芽的媽媽牧清是位聲名顯赫的畫家,芽芽生來就帶着畫筆,對顏色、光影明暗十分敏感,随手就畫。也許是媽媽的冷漠傷害了幼小的心,等到牧清發現女兒的天賦要培養她時,芽芽卻死都不肯踏入畫室一步,最終牧清不得不放棄。其實,只有林偵知道,芽芽從沒有完全擱下畫筆,她常畫素描,而最喜歡畫的就是圖景和哥哥。
芽芽天生左撇子,而姥姥卻不知道什麽左腦右腦的發展,從小強制她用右手寫字,豈料沒有幹涉到她智力的發育卻意外地助她左右開弓。芽芽記憶力超強,幾乎可以達到過目不忘,人們都以為如此記憶力該是對史地這樣的文科科目信手拈來,可她又一次出乎了人們的預料,最拿手的科目是:數學。高考後,如願成為枯燥的數學系裏一小朵奇葩。
所以,只要那口枯井存在于這後宮中,芽芽的筆就一定能找到!
“嗯,行,”沐芽應道,“不過這裏跟古皇宮是完全一樣嗎?”
“我大概走了幾個地方,大體一致,略有出入。不過,這座皇宮雖然也坐北朝南,可中軸線好像刻意偏斜了一些。”
“是嗎?”沐芽問,“偏了有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