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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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名:為夫心好累
作者:靈鵲兒
文案
沐芽覺得自己很作孽,每每追男神的時候,鄰家那位哥哥都橫加阻攔,在她忍無可忍、跳起來撓了他幾下之後,他們居然一起穿越了。
穿就穿吧,憑什麽她穿成了個朝不保夕的宮女,而他卻穿成了酷帥狂霸拽的皇子??
沐芽:求抱……
奕桢:不抱。
沐芽:求娶……
奕桢:不娶。
沐芽:那……求納?
奕桢:不納。
沐芽:那當丫鬟行不行?
奕桢:你消停一會兒行不行??
沐芽:……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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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V1,懵懂小青梅各種姿勢求抱抱,暖暖和和小暖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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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點排雷區:
1. 雙穿文,女主穿越,男主也是穿越而來。
2. 這是兩個現代人在古代努力生存、悄悄相愛的故事,相處之時會有現代感,不喜慎入。
3. 本文架空,所有朝堂、地方以及後宮設置均是為故事服務,與歷史無關,請勿考據。
內容标簽:青梅竹馬 情有獨鐘 歡喜冤家 穿越時空
搜索關鍵字:主角:沐芽(牧芽),奕桢(林偵) ┃ 配角:奕楓,瑾玮,江沅,亦洛 ┃ 其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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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源浣衣司
夜,濃得墨汁一般,寒冷凝固,凍得硬邦邦的,莫說是伸出手來見五指,就連眼皮都結了淚霜,難張開。
沐芽縮着脖兒,裹在兩片粗布頭續着的破棉絮裏,用力裹緊,更感覺那裏頭疙疙瘩瘩的,四下漏風。兩只眼睛沾了夜冷,濕濕的,眼前的黑暗吞噬了一切,耳邊粗重的呼嚕聲便越發有種摧枯拉朽之勢。不用瞧,沐芽也能想得出兩位大媽張着嘴朝天呼呵的模樣。
胖人真是天賦異禀,這鬼地方一日三餐粗茶淡飯,果腹都勉強,居然能養出這等一臉橫肉一身肥膘的主兒,躺下來睡個覺也是驚天動地。
一間小屋,一鋪磚炕,沐芽躺在最靠門邊,那兩個龐大的身體橫陳,擠給她一小柳兒的地方,稍一翻身就會掉下去;風呼嘯着從木頭門縫擠進來,絲絲刺骨,莫說是這薄片兒被子,就是藏在棉花堆裏也無濟于事。可沐芽于此卻安之若素,甚而還有些求之不得。畢竟,這樣夜裏悄悄地溜出去不會驚動任何人,而這是她經常需要的行動。
是的,行動。
穿越到這個鬼年代的鬼地方已經快一個月了,至今沐芽都沒想明白究竟是怎麽一回事。只記得當時吵架吵得她一頭熱汗跑出來,沒頭蒼蠅似地亂撞,在一個小巷子路過一個地攤,那擺攤的老頭兒突然操着一口濃重的鄉土音喊她:“閨女!閨女!你落了東西,來,快轉來!”
這種強做親近的吆喝根本就不該理會,可這粗吼的老聲在寒風中禁不住地發抖,沐芽忍不得一回頭,見那老繭的手上托着一對墨綠的玉麒麟,單個不賣,要價五十。這種廟會上常見的染了色的塑料,十塊錢都不值,可沐芽問也沒問就買了下來。而後拐過巷子,買了張門票進了快關門的古皇宮,躲了起來。
躲誰?躲哥哥。躲那個從她記事起就一直管着她、管到她抓狂的哥哥。
她已經成年了,可從懵懂的初戀到現在,每次她春//心剛剛萌動,還沒有付諸行動就會被他逮個現形,然後語重心長地破壞掉。這一回沐芽拿出密戰淪陷區的精神,周密計劃、小心行事,好容易跟男神有了點進展,想等生米煮成熟飯再告訴他,卻又在一鍋生米的時候就被發現。
這一回,哥哥很生氣,把她從學校揪了回來。
這古皇宮因為年代實在久遠,修繕雖精心,卻依舊難承歲月催朽,很多宮殿都關閉,是一處幾乎要被遺忘的景點。沐芽七轉八拐,鑽進一個荒蕪的小院落,一屁股坐在枯井旁。
暮昏風涼,熱熱的頭腦冷下來,才見周遭靜,陰森森的,不過還不及她害怕,眼前很快就出現了那個高大魁梧的身型,一把将她拖了起來。心一放松,她哭了,擡手就朝他胡亂地掄去,他的大手一把握住,那新買的玉佩便被甩進了枯井……
這是她留在現代最後的記憶。
再次醒來,她的名字從“牧芽”變成了“沐芽”,而她的人就從一個朝氣蓬勃、前途大好的大二女生,變成了一個每天在寒風裏提水洗衣服的小宮女。好容易長起來的個頭又縮了回去,幹癟細瘦,豆芽菜一樣,年紀也縮得只有十四歲。
呼呼的風中遠遠地傳來了更樓的鐘聲,沐芽心中一算,四更了。悄悄地爬起身,嘶!手臂上針紮一樣的痛。今兒提水又慢了些,被粗壯的老婆子狠狠拽了一把,手臂內側的那沒好利落的烏青便又覆了一層,禿嚕了皮。沐芽咧咧嘴,小心翼翼地從被子裏鑽出來。
炕裏的火半死不活的,手腳凍得發硬,沐芽下了地,哆哆嗦嗦把被子裹在了身上,打開門,蹑手蹑腳地走出去。
将将入冬,一場雪不見,已是滴水成冰的寒冷。出到外頭,風聲沒那麽大了,只是像小刀子一樣刮着臉皮。天空上懸着一彎極細的月牙,朦朦胧胧地在院子裏灑下些清冷的光。
沐芽沿着廊下小跑了幾步,跑到場院裏堆起的水桶垛子後面,抱了肩,縮着脖兒,瑟瑟地等着。
“唧唧,唧唧!”
不一會兒,桶垛子那頭傳來兩聲蛐蛐兒叫。這大冷的天,哪來的蛐蛐兒?沐芽趕忙掩了口也回了一聲。
月影下,一個黑影佝偻着背,貓一樣輕便地蹿了過來,坐到了她身旁。
這是小太監王九。
王九原本排行老八,家中窮苦,按着數字排名,兄弟們王大王二這麽一路排下去,到了他實在不能叫王八,便直接喚作王九。十幾年前因着一場饑荒跟着家人到京城讨生活,不知怎麽讨的就把這最小的孩子賣進了宮裏,做了最苦的小太監。好在王九從小就鬼機靈,嘴巴甜,能吃苦,早早就被看中,跟了當年宮中最紅的大太監許世湛。
沐芽剛來的時候,看着一院子古人吓得魂飛魄散,別說趕着适應,就連眼睛都不敢睜。心急害怕,一頓高燒,燒得她胡說八道,人們都以為她中了邪,扔進柴房再沒人管。當時王九正好也犯了事被扔進來,于是攢下自己的口糧和水喂給她,才算熬了過去。後來幹活兒的時候,有人成心刁難王九,沐芽也不知死活地為他說話,兩人一起挨了屁股板子,從此算是有了過命的交情。
相交之後,從王九口中沐芽才知道這裏的情形。本朝是大周朝,國土寬廣,威儀四方,當朝皇帝是第二十六代傳位的隆德帝。皇宮規模宏大,規矩森嚴,此處是後宮六局二十四司中尚服局下的浣衣司,又是浣衣司裏最累的闱布處,負責清洗宮中的帳布簾子。
一方青瓦院落位于皇宮東邊的最偏角,在此處勞作的都是各宮裏壞了規矩的宮女、太監發配而來,或是老了不中用混口糧的宮人。整日冷水漂洗,熱水烘,不見天日,皇宮的巍峨與至高無上與這裏毫無關聯。
王九當年拜了大太監許世湛為幹爹,在乾清宮皇帝跟前兒當差。當時許世湛正直當紅壯年,王九被一手照管提拔,眼看着就是接班的本事。怎奈世事無常,一場急症奪去了許世湛的性命,王九雖是極精明,卻因着年紀小又太過張揚,還沒成氣候。早先得罪下的人早就對他父子兩個恨得牙根兒癢癢,許世湛屍骨未寒,便對王九下了手。好在還有些念舊的故人,留了他一條性命,被踢到了此處受難。
雖說人落了難,心卻不曾死。王九無時無刻不在想着如何逃出此地,重返宮中。心裏苦悶久了,偶爾會跟沐芽念叨兩句。于那古人的權力與風雲,沐芽一點興趣都沒有,只是因此得知王九從小就長在宮中,閉着眼睛都能摸個清楚,而且當年與他一起長起來的小太監們已是分布各宮當差,處處都是眼線。于是沐芽托了他,悄悄去打聽。
此刻兩人并肩坐了,沐芽輕聲問,“怎樣?”
“最後幾處我也都問回來了,不曾聽說有一個叫‘林真’的。”
王九雖聰明卻是大字不識,所以沐芽托他打聽的時候并未告訴他是哪兩個字,只是大概其一個諧音。其實,那個名字是:林偵。
林偵就是哥哥。
沐芽的媽媽牧清生下她時只有二十一歲,剛剛美院畢業,沒有人知道她的父親是誰。之後牧清在畫壇冉冉升起,而沐芽就在姥姥家呀呀學語。身為一個被父母遺棄的小私生子,沐芽一點都不覺得自己慘,因為她有姥姥、姥爺,還有哥哥。
林偵家比鄰而居,父母專業石油勘探,常年在外。記憶中,哥哥脖子上總是挂着鑰匙,買菜做飯,自己照顧自己,而不管做什麽身後都會綴着一個胖嘟嘟的小娃子。攢一點的零錢就買吃的塞進她嘴裏,冬天的烤紅薯,夏天的冰激淩,沐芽覺得自己從小被叫“小白胖”跟哥哥這一通亂塞不無關系。
沐芽小的時候沒有買過玩具,哥哥會捏泥人,會用襪子和碎布頭做娃娃,用爆米花做雪人,會化了錫水澆築各式各樣的小人、小兵器;還會帶着她打仗、捉迷藏。一次打仗把她藏在“掩體”裏,等到他得勝歸來,掩體已經尿淹得濕噠噠的,武器彈藥都泡了。
童年就是這樣稀裏糊塗、歡快地飛過。直到八歲的那一年,牧家來了一位高大英俊、胡子拉碴的男人,說是她的親生父親,經過親子鑒定已經跟法院申請了監護權。媽媽牧清沒有任何意見,甚而連回來一趟都懶得,一通電話就放棄了她的撫養權。
那天被圍在一大堆玩具裏,一股新鮮的紙盒子味道嗆着鼻子,沐芽像一只被肉骨頭死活勾引不來的小狗,兩眼憋着淚,埋在姥姥懷裏不肯擡頭。剛被拖拽到門口,忽地從弄堂口風風火火地沖進一輛自行車。熟悉的鈴聲傳來,沐芽哇地哭出了聲,丢下姥姥沖了出去。
小嗓子扯開,撕心裂肺,視死如歸,姥姥尴尬,那位親生爹驚得目瞪口呆。
自行車被扔在一邊,許久,那地上的車輪還在轉。嗅着哥哥急趕來帶着熱氣的汗味,死死抱着他清瘦的腰身、白襯衣,沐芽鼻涕邋遢地覺得,有哥哥,她完全可以不要爹。
這是她小小的人生中一個很關鍵的決定。
雖然,後來她也有過後悔,在被他管得抓狂的時候。比如,不許她暗戀,不許她明戀,根本,就不許她戀。
穿越前,她清晰地記得她是在胡攪蠻纏地打他,又一如既往地被握在他的大手中,那穩重的力道就算穿過了時空,依然留在她細瘦的手腕上。當時她是在他臂彎裏的,如果那一刻觸動了什麽而導致穿越,怎麽會只有她一個人?
自從跌落在這可怕的地方,男神的影像早已散到九霄雲外,沐芽唯一的念想就是要找到哥哥。她如今的名字依然是沐芽,雖然是“沐”而不是“牧”,諧音卻完全一樣。也就是說這個時空有一個和她長得一模一樣、名字也一樣的人。如果哥哥也穿越了,那他名字應該就是林偵的諧音。可為什麽,問遍了所有的地方卻是毫無音訊……
下巴磕在膝頭,沐芽呆呆地看着依稀的月光下冷硬的石磚地,這一個月來的驚慌忽地集中着壓下來,她像掉進了井裏,四面光滑、黑暗,一股寒意從心底升起,比之前的恐懼擴大了無數倍,冷風侵入骨髓,腦子僵硬,不敢去想這結果之後的意思……
“沐芽,沐芽?”
王九碰了碰胳膊,沐芽才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嗯,”
“你莫傷心,你哥若是進宮了就一定在,我再去打聽,啊?”
王九細聲細語地安慰她,其實深宮似海,打死一個小太監如撚死蝼蟻,名冊上一删便毫無蹤跡,王九比誰都清楚。只是,他眼前這細小身量的小丫頭卻不是個傻兮兮能随意聽勸的人,輕輕籲了口氣,喃喃道,“這麽久,你也都問遍了……”
“咱們問的是‘林真’,許是,他不叫這個名字了呢?”
“嗯?”沐芽不解,扭頭看他。
“咱們進宮跟你們不一樣。大宮女們都是認得字、考過試的小姐們,有的家裏還是做官的,招選入宮,直入六局候選女官,像你們這些小宮女們最先進的也是訓教所。可咱們這些人不管是有來頭的、沒來頭的,最先進的都是內務府的慎刑司。”
“慎刑司?”
“嗯,如今民間不許私下淨身,統統都要過慎刑司。淨身之後養一陣子,才往訓教所去。有的在訓教的時候兒為了老公公們順嘴兒就被改了名字,有的是跟了管事主子之後聽主子給改,日後若是再認了幹爹,連姓都要改。”
王九盡量壓着聲兒說得輕描淡寫,實則什麽為的老公公們順嘴兒?都是變着法子折磨看不順眼的小太監才會糟蹋人家父母給的名字。王九原本認了許世湛的時候為了表示忠心孝順就要改姓許,可許世湛不允,只淡淡道:小九子,往後你發達,就是發達在這個賤名上。
“哦……”沐芽聽着正要點頭,猛地一愣,“淨,淨身??”
靜夜裏這驚訝的小聲兒乍起,風都壓不住,吓得王九趕緊拍了她一記,“莫嚷啊!”
沐芽也顧不得了,急問道,“你,你說的這,這不是公公麽??”
看着她緊皺着小眉、一臉的驚慌,王九十分莫名,“沐芽,你哥進宮還能做什麽?”
“不是還有侍衛麽?侍衛不行麽??”
“侍衛?”這一回輪到王九瞪大了眼,“宮中侍衛都有官階,你……”王九噎了一口,心道,你天生一副水蔥兒的模樣卻被扔到這麽個地界兒見天被人欺負,你哥要是禦林軍,誰敢?可瞧着冷風裏小丫頭漲紅了臉急得快哭了,王九咽了口唾沫,“沐芽,侍衛進不來後宮,你哥他……”
天哪……
沐芽像被一棒子打在後腦,懵了半天,這才哆嗦着嘴唇,“那,那我哥就是……沒有……”
王九蹙了眉,“你哥到底進宮沒?”這事還能含糊?
“沒,沒有!”沐芽裹緊了身上的被子,“一定沒有!”
嘴上硬,心裏卻惶恐,那天她進了古皇宮,七轉八拐,不但是進了後宮,更是走到了深處。如果哥哥真的跟她一起穿越,怎會穿到千畝之外的宮外?
沒穿!一定沒穿!畢竟,她雖然穿成這麽個活了今天沒明天的小宮女,可好歹還是個完整的人,他要穿過來,這皇宮裏除了那個至高無上、年過半百的老男人外,都是太監……
想起那一米八幾英挺的身材,軍裝+白大褂,哥哥向來是把最耀眼的制服誘惑發揮到極致的人,這要是一穿……太監??
畫面實在是不忍看。沐芽趕緊閉了眼睛。
“沐芽?”
看她蜷縮在被子裏抱着膝前後晃着,緊緊閉着眼睛像是失了神,王九趕忙勸道,“你莫急,我再去打聽。”
“不!莫再去了!我哥不會改名字,沒有就是沒有了!”
“……哦。”
沐芽忽地住了晃動,剛才因為找不到哥哥的茫然失落慢慢變成了欣喜,他沒有穿越到這個倒黴地方,那真好。
睜開眼睛,仰起臉。那月牙看着好遠,眼睛一酸,濕濕的……
哥,這回你是真的找不着我了。
作者有話要說:
(敲鑼)開新文,開新文啦。
☆、無名小宮女
天還沒亮,沐芽就爬了起來。剛剛入冬的天,夜還不算長,這個鐘點怕是五更還不到。
起床其實并不痛苦,前半夜炕燒得熱些還能睡一會兒,後半夜火一乏,被子薄,肚子又餓,即便一直穿着棉襖,依然存不住一點熱氣。瞥一眼那兩個婆子身上的厚棉被和棉袍,鼾聲雷動,沐芽羨慕得直抽鼻子,睡不安穩,還不如起來做點活兒能暖暖身子。
穿着棉襖睡的好處一起床就變成了壞處,沒得多添,感覺像光着身子下了地。沐芽翻了翻自己可憐的包袱,棉襖只這一件,兩件罩衫替換。宮裏要臉面,即便是這麽個不見天日的地方也不許穿打補丁的衣裳,因此這兩件罩衫還算幹淨齊整。沐芽原本想兩件都穿上,再薄也算多遮擋了一層,可猶豫了一下還是只披了一件上身。
哆哆嗦嗦地出了門,繞到院子後頭的柴房去抱柴禾。今兒不該她早起熬粥,她也不敢自己去竈房添火取暖,抱柴禾是為給竈房上當值的太監預備下,好一會兒能像小狗一樣求着人家在早飯的時候給她撈些稠的。
不吃飽些,扛不住這一天的欺負。
其實這不算太壞,今兒竈房當值的是個老太監她才能期待這樣的待遇,如果是旁的宮女婆子們,預備了柴也不會多給她添些,而不預備是肯定要挨打的。
至于為什麽自己這麽招欺負,沐芽一直都很明白。發配到這裏的宮人們哪個不是怨氣沖天?開始還淌眼抹淚,時候兒一久,出去無望,總要找個“東西”來發洩。而她個子小又沒力氣,自然就成了那個“東西”。
有一件事,沐芽也是疑惑。剛到這裏她就發現在一衆宮人中自己年紀最小,畢竟,要得罪上頭被發配總得犯個像樣的錯,像她這樣的小宮女大都還被老嬷嬷們帶着,還不到能獨立犯錯的時候。是怎樣被發配不得而知,竟是連個全名也不知道。就連這個“沐”字也是她偷看來的。那一次管事房遭了潮,管事太監郭林讓人把家什搬出來曬,以為她不識字,就命她在院子裏擺放浣衣司的冊子,才得以趁機偷偷翻看。
那都是最簡單的花名冊,只有每個人的姓名、年紀以及之前是從哪個宮裏轉來的。可待翻到她的,沒有任何轉入的記錄,“沐芽”後頭只跟了“雜役”兩個字。沐芽有時候也納悶兒,覺得自己仿佛是被空降了,也或者穿越過來就是憑空多出來的?
她也曾私下問過王九,王九說大宮女們若是在娘娘們跟前兒犯錯就由娘娘們處置,若是在後宮六局之中,小錯在本局本司處置,大錯會驚動敬事房;嚴重的會上報萬歲爺,這就要牽扯她的家族,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不過再怎樣也不會羞辱地發配到浣衣司來,只有小宮女出身的人才會被踢到此處。
可小宮女再卑微也是良善人家的清白女兒,進宮時都會登記得清清楚楚,就連王九這種逃荒被賣進宮裏的都有清楚的記載。為什麽她連個姓都沒有,以前是從哪兒來的?
這算是一小樁謎案。
謎案與風花雪月一樣是人們飽暖之後生出的消遣之用,沐芽此時尚處于溫飽線上,人在饑餓和寒冷時,欲望純粹得和小動物沒有區別。除了想吃想穿,她沒有任何深究自己身世的興趣。好在這裏的人也都活得很不耐煩,沒人關心她的來歷,和她一起漿洗的婆子們也只是順手欺負她,尋些樂子而已。
人小,力氣也有限,一捧也抱不了多少柴禾,來回跑了好幾趟,沐芽身上已經不覺得太冷了。
寬大的竈房裏封着火,依然比卧房暖和,一盞上夜的小油燈,照着不遠處一大笸籮金銀面饅頭。叫的好聽,其實就是玉米面攙和了一點白面做的窩頭。即便如此落在沐芽眼中也是山珍海味,可那都是有數的,再餓也不敢偷吃。女人的打她挨過,針紮、手掐,看着輕便,疼得錐心。
堆好柴禾,沐芽走到窗下木架子支起的大扁笸籮旁,米生了蟲子,鋪開在曬,兩米見方,很平整的一板。手指一劃,白米上清晰的印記。劃下一串字母和數字,歪着頭看那痕跡,沐芽撸起袖子,又劃了幾行。
記得以前教數學分析的老師說他在排隊或者等車無聊的時候就會演算公式,這樣既打發了時間,又沒有浪費,還可以靈活頭腦。當時沐芽在底下悄悄笑,覺得這年輕的老學究是有多想推銷他的數學,這麽努力也是尴尬。可自從來到這裏,沐芽覺得微積分推算真真堪比男神的情詩、烽火月的家書,如此親切。
只有這個時候,她瑟瑟的身體才會回憶起以前不愁吃穿、為青春無病□□的日子;才能記起自己是來自那個自由、平等的地方,而腦子嘛也不至于僵到只剩下冰冷的漿衣池和窩頭。
更何況,以前高中的時候就有句真理:背書費飯,算題扛餓。然也。
一步步走下去,粗糙的米盤上漸漸露出端倪,小油燈照進眼睛裏,一點點晶瑩的亮光……
吱嘎,不知過了多久,寂靜的院子裏忽地傳來一聲門響。沐芽吓得一個哆嗦,趕緊把米打散,一出溜從竈房後門跑了出去。
零星的幾顆星挂到了天邊,朦朦地透出一道灰白。前院裏聽到已有值班的太監起來掃院子,時候不早了,沐芽趕緊往井臺邊去絞水。
十一月初六是千秋節,滿朝文武、诰命及後宮嫔妃都要為皇後娘娘賀壽。聽說宮裏上上下下早就開始張羅,好是喜慶。不過節日的隆重與這偏遠的院落沒有半分關系,傳話來只說所有的簾布帷帳都要換新,更要趁着入冬天冷拆下門上的綿簾換皮簾。所謂換新并不是要都換成新的,除坤寧宮外,其他宮中都只是拆洗、漿新。
平日各宮換着送洗已是足夠她們每日手腳不閑地忙做,這一回一下子全部撤換着實是一個巨大的工程。
院子裏挖着三個四方水池子,井水絞上來續滿,上下是灌水和排污的水渠。最靠近井邊的是漿洗池,裏面是化了胰子的灰水,灰撲撲的帳簾拿來浸透,而後挂起來,攤在一旁的大青石桌上捶搗;中間是淘洗池,最後是漿染池。
每個池子上方橫跨着半人多高的幾套木架子,搭着簡單的滑輪組合。左右兩邊各有兩個人來回起壓,厚重的簾帳就在水中起起伏伏。在沒有任何機械動力的情況下,沐芽十分佩服發明這套洗衣機的人,即便是自己這個現代人,在現有的條件下也不能想出更好的辦法。
這樣一來,最繁重之處不是淘洗而是将濕重的簾布挂到架子上。沾了水的厚簾子足有百十斤重又不好吃力,沐芽的兩條細胳膊根本拎不動,只能濕漉漉地抱進懷中。經常是一舉起來,渾身的力氣就用盡,頭暈目眩,力道把握不住,連人一道摔到架子上,剛洗的帳子摔了濕泥,月錢便被扣得七零八落。
穿來一個多月,到手只剩了兩吊銅錢。在宮裏頭別說托人換些東西,就是賄賂給人都沒得要。這個月她使出吃奶的力氣,争取月底能結些月錢好弄床厚棉被過冬。
竈房上升起冉冉炊煙,不一會兒,粥味就飄了出來。沐芽深深吸了一口,好香甜!肚子越發咕咕地叫了起來,手下更加快了動作,把水從井裏絞起來,半桶半桶地倒進清水渠中,灌入淘洗池。
漿洗池和漿染池是提前一天換水,化入第二天要用的胰子和染料。這裏的染色技術已是十分高超,只是洗多了難免褪色。淘洗後再過一遍染色的水,不但上色還有上漿的作用。不需要烘幹,風一吹就凝固,幹了自然挺括。這種簡單上色的,下次洗還會掉,不過将将出水的簾子挂起來會像新的似的十分鮮亮。
忽地一陣風過,卷起井口的寒氣撲面過來,撲得沐芽一身寒。人一停下來才覺腰酸,小肚子也隐隐痛了起來。這熟悉的感覺驚得沐芽倒吸涼氣:糟糕!又要月經了??
每個月的生理期最是沐芽的痛處。記得那是初二的寒假,她正在哥哥家寫作業,肚子忽然痛得不得了,眼淚憋不住流得可憐兮兮。急得哥哥拿着聽診器手忙腳亂怎麽都判斷不出病因何在,抱起她來就要送醫院,才見毛絨絨的卡通睡褲上一片羞澀的紅。
那一天,沐芽經歷了她人生的初潮,而哥哥就經歷了他人生的第一次女性用品選購。
紅糖姜水,熱水袋,暖暖和和地窩在被子裏看哥哥忙裏忙外。姥爺去世後,姥姥身體一直不好,沐芽早就像哥哥一樣脖子上挂着鑰匙開始做小當家。可只要他放假回家,她就一定可以這樣肆無忌憚地奴役他。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小天使們捧場!
☆、禍起水滴墜
耳中傳來沉悶的竹梆聲,院門大開。沐芽長長籲了口氣,直起身,朦胧的晨曦下看着不遠處三個冰冷的水池。
為了保留絲質,很多織物都只能用冷水漂洗,雖然也有污垢需要先用熱水處理,可坐在竈坑邊燒火取暖是絕輪不到她的。平常倒還忍得了,這個時候別說是碰冷水,就是看一眼,沐芽都覺得肚子痛。
第一次在這個鬼地方來月經就像一場噩夢,夜裏痛得她打滾,白天還得用冷水清洗自己。這才結束十幾天竟然又來了。生理期紊亂?紊亂到再也不來該多好……
又一陣冷風吹透,沐芽不覺咬咬牙。今兒輪她捶搗,不用多沾冷水,一會兒多喝點熱粥,撐過今天就好了。
她現在需要粥,滾燙的粥。放下續了一半的池子,沐芽往竈房去。
今兒是太監何貴兒當差。此人細高個,瘦得竹竿子似的,脖子長,背難免佝偻,腦袋探在前面,晃晃悠悠活像走動的皮影。太監本就異于常人,臉色都不好看,可他的臉卻是分外地白,陰慘慘像是剛從墳裏爬出來。
此人從來話不多,幹活兒倒是利落。像他這把年紀也算是宮裏的老人,卻與人少有交情。連王九這等人精都于他沒什麽印象,沐芽偷偷地以為他是因為這張死人臉不讨主子歡心被發配來的。
可就是這個死人臉,卻莫名地讓沐芽有種親切感。自從她來到這裏,一切突如其來,生硬的沖擊根本就招架不住。每次吃飯都被擠在最後,人家吃了兩碗都輪不到她盛一口,吓得連問一聲都不敢。旁的宮人即便不欺負她也根本沒興趣注意她,可只要是何貴兒當值,雖說并不覺得怎樣刻意,卻總會輪到她有粥和窩窩,好歹能吃飽。
有幾次兩個婆子丢給她一個人晾簾子,折騰到最後起了更才做完。筋疲力盡,沐芽原本只想餓着肚子去睡覺,卻見竈房還攏着火。捧着那一碗煮爛了的菜,沐芽哭了出來。後來每次見到何貴兒,都會福身叫一聲何公公,可這人連眼皮都不會擡一下。
進到竈房,已經有幾個宮人睡眼朦胧地在等着吃早飯。見何貴兒正掀開籠屜往下撿窩窩,沐芽忙走過去,兩手接過大笸籮。冷天裏蒸汽騰得白霧一般,熏得沐芽暖暖的,透過霧氣沖他咧嘴笑笑,何貴兒依然是沒擡眼皮。
把一大笸籮熱騰騰的窩窩放到架子上,沐芽又捧了大盤子把案板上切好的鹹菜盛進去。轉回身,剛才那幾個人已經擁在粥鍋邊,沐芽也忙拿了碗跟在了後面。
今天的粥很稠,裏面好像放了紅薯,聞起來甜滋滋的。沐芽墊腳看着,這麽一碗下去,哪怕就是不吃窩窩,也能撐一上午了,很高興。
啊!!
耳朵突然被擰起來,鐵鉗子似的大手提着她直往上去,凍得發紅的耳朵立刻要撕裂了一般,身子不由得就斜上去,痛得沐芽一聲沒叫出來,手中的碗“啪”一聲摔在地上。
“小娼婦!你娘橫生盜養養出你這麽個眼皮子淺的賤種子,偷到老娘頭上來了!!”
耳朵撕裂了一般,疼得沐芽眼冒金星也不敢回頭看一眼,毫無尊嚴地墊着腳上斜着身子,像一只小雞子一樣被提着盡力貼近那只手。
身後叫嚷的人正是每日睡在身邊的冬婆,說是婆子只是因為她人胖、粗喉大嗓,其實年紀遠不足夠,原名像是叫什麽香冬,被貶入浣衣司已近十年。這麽多年不出宮的人,都是曾經簽了文書、自願留下的,心裏指望的是熬成宮裏的嬷嬷,要麽主子跟前兒得勢,要麽做訓教嬷嬷,都是好營生,誰知落魄如此。
冬婆嗓門大,人也不知收斂,沐芽來了這麽短的時間就已經知道她的前後來歷。她來自翊坤宮,原是尹妃娘娘跟前兒的宮女。從王九口中得知,當今的隆德帝十分勤政,後宮并沒有什麽三千粉黛,只有一後四妃,而尹妃是唯一的皇貴妃,據說是皇上面前最得寵的妃子。
皇恩厚寵,卻不妨礙也有人一樣被打入最底層。王九笑說,這麽個蠢人能犯什麽大不了的錯?許是娘娘瞧着不順眼給踢出來的。可即便如此,這麽多年過去,冬婆依舊常誇耀娘娘當初于她的恩情。其實這裏哪個人不曾有舊主的故事,也有口無遮攔的沒事就念叨過去,可冬婆卻有一樣旁人都沒有的資本,那是尹妃親手賜給她的一對耳墜。
浣衣司的人都見過那耳墜,是一對鑲金綠松石水滴墜,十分精致。被貶罰還能許她留着這恩賜實在是罕見,因此人們也不得不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