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晨起時相府內外已是一片雪白,聽府內的人說是今年的初雪早來了幾日,而今日便是秦宮來迎親的日子…
出了府門只見長街上白茫茫的,迎親的轎輦已在前方待定,貴清一早便姜楣兒放入裝餅餌的籃子中掩飾著交給芸兒,由芸兒拿著跟著我上了轎輦,而我則身著一襲黑底繡金線下裳鑲紅邊的婚服,手持羽毛扇,小心的步入轎輦。
進了轎輦後,我只怕會憋著那孩子,便將楣兒抱入懷中,在這樣寒冷的日子許是輦內較暖和,楣兒在路途中始終安睡在我懷裡。
連日來的禮儀並不讓我感到疲憊,但這照顧嬰孩的差事兒還真的是令人挺難琢磨的,幸好楣兒生性安靜也就讓我輕鬆不少,看著楣兒安睡的容顏我默默的一笑向輦子外一看…
而車外,許是連日來下雪的緣故似乎更是寸步艱難,故此迎親的隊伍也走的十分緩慢,卻也讓在轎輦裡的我們不用在漫長的路途中顛簸……
一片茫然大雪是在南方的楚國難以見的…
一片雪景中映著出嫁隊伍的絳黑一片,帶著喜慶的畫著雪地開出一步一步的雪泥印,我看著與我不同一身淺褐色襁褓的楣兒,及她那張如雞蛋一樣光滑白潔的臉蛋,又撫摸著我這用胭脂勾勒出的一筆筆櫻華的雙頰…雙頰上的胭脂艷紅的由如鮮血一掌映在我的面頰之上…
我微笑著望著她,接下來的路漫長於她或於我皆是如此。
唯一不同的是她只需長大…這將來的許多事或許我只會比一個嬰孩更加艱難…
思至此我不禁長嘆一口氣…
「姑娘這就要進入鹹陽宮了!」輦外的侍婢朝內輕聲說道
「奕析侯子嬰奉君上之喻前來恭迎姑娘以討吉祥之相」一清澈的男聲在輦外說道(瞳語)
此時我將楣兒放入裝餅餌的籃子中並整理好身上的配飾,待我將一切收拾妥當後,芸兒便拉開轎輦的簾子,而我則將裝著楣兒的籃子小心地捧著交給芸兒,並用眼神提醒她小心,隨後我則獨自下了轎輦
下了轎輦後並沒有多望向面前的男子,只有禮貌的行了一禮,隨後一行人便跟著奕析侯入了內宮,到了王後的所居的宮殿─韶華宮。
「此處便是韶華宮的寢殿乾頤殿,請姑娘在此等候君上一會兒便會前來此處接您入大殿完婚」奕析侯恭敬道
「多謝奕析侯」我有禮的回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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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有禮了!」
我朝著他淺淡一笑
此後奕析侯便在外等候
我則入了韶華宮的前殿,環顧著殿內,只見面前一位面容清麗的女子,身著大禮宮裝帶著一眾宮人向我行著禮
「奴婢欣玥,帶韶華宮眾宮人見過姑娘!」
「有勞了!」我向她回了一個平禮
「姑娘如此禮數會折煞奴婢的」欣玥低著頭一愣後向我再行一禮說道
唉…我輕嘆…我與她其實並無不同又何來折煞呢?
由欣玥引領我來到了韶華宮的主殿─乾頤殿。
趁著一旁欣玥處理著隨嫁的事物時,我讓芸兒偷偷地將裝著楣兒的籃子小心的帶入內殿中,此時環顧四周,這才看清了整個乾頤殿,桌案擺設皆由紫檀木製成,使殿中散發著紫檀的清香,我看著一處的桌案上並無擺放任何珍玩,便將我的琴也擺在那兒,我心想著既然均是紫檀木這樣也是相稱的,索性我也就越權的自作主張了。
芸兒則在內殿將楣兒小心的抱起,說也奇怪這一路上楣兒甚是安靜,不爭不鬧的極其乖巧,在襁褓中若是醒著也是甜笑著,這也讓我與芸兒少費了許多心思,真是個可人的孩子。
因是大婚所以乾頤殿中也布置著婚慶的花燭以及絳黑的帷幕,一切的喜慶皆引著我不經意的留神。
真美…若今日是尋常女子這便是一生了吧…我在心中如是想著……
「姑娘,奴婢已將楣兒都安頓好了,您…」
「怎麼了?」
「等會兒芸兒不能與姑娘同去,姑娘一人在那兒……」
「我自有對策,你放心」我給了他一個放心的眼神
她猶豫了一會兒,從懷裡拿出一小包東西
「奴婢…」頓了頓「奴婢還是不放心,這東西姑娘拿著,這…這是…公子說若姑娘入宮便要轉贈的…」
「公子?」
她點了點頭,我卻沒注意到他眼中眷戀的神色
我凝視著這包東西,包布秀氣精美,將包布打開一看裡頭竟是一把小匕首,以鐵鑄成上頭有著杏花的圖樣,輕巧的可作為髮簪,這東西對女子而言,若用於防身再好不過,我看著眼角不經起了湮霧。
他是如此的擔心我嗎?如此的在乎我嗎?一心動便將比首簪上在妝臺上照著,若是他見了定會高興…
「君上駕到!」
殿內眾人一時慌了手腳!芸兒趕緊返回內殿,而我則故作鎮定的朝向前殿而去,並未列在一眾宮人之前。
此時門打開了!
來人身著絳黑的錦衣婚服,殿中之人以我為首全都向他行了大禮
「民女參見君上」
來人無話,而一旁的舍人則高聲喊著
「呂氏之女,呂楣接詔」
「呂楣接詔」我將雙手平起等待這個根本不屬於我的詔令
此時傳詔的舍人大聲的讀著受封的詔令
「奉王詔 呂氏之女楣端慧嫻熟,為女之靜好,有賢德於女子,聰慧於安室,今受封為夫人,以掌後宮玉印」
「謝君上…」雙手向上,我愣了愣,只覺驚惶不安
夫人?
接過詔令,默默的站起了身子,這時才看清了秦王的容顏,他面色冷峻一點兒都沒有婚慶的喜悅,眉間輕皺卻不影響他眉宇間的英氣,而雙瞳內好似深潭卻帶著些許不屑的望著我
但…這雙眼眸卻讓我愣住了…
我好似在哪兒見過…
此刻一旁的欣玥提醒著我前去他的身旁,沉入深思的我一不留神的被身下的衣裙絆住的跌了出去,原以為會出糗于人前,不料一人大力將我扶起,待我站穩後卻用力握緊,疼的我想掙脫卻又對上了他的眼眸…
「吉時可別誤了!」他附上我的耳邊輕聲說道
語畢便邪佞的一笑,一拽毫不憐惜的將我拽下階,一旁的欣玥見我步伐狼狽連忙在一旁扶著我走下臺階…
好不容易走至輦前也總算是鬆了口氣,進了輦內與他並肩而坐,此時他緊握的手這才不留情的鬆開
「起輦!」舍人的一聲尖喊,轎輦此刻緩緩的升起
似乎繞過了許多個彎道,聽到了腳踩在雪地裡一步一步的沙沙聲,也聽到了颯颯的風聲…
「風颯颯兮木蕭蕭,思公子兮徒離憂…」
公子…
若今日在我身旁的…是你…那便是此生無憾了…
此刻與他同坐在輦中我雖好奇卻不敢四處張望,只好撥弄著已被他擰的通紅的手指,一絲痛意襲上指尖,雖不是極痛但仍有痛意因此也就作罷…無謂讓自己再受累不是嗎?
將雙手放下,而後輕輕的梳理著衣裳上的配飾,不知為何越梳理,心也就如配飾一般的越來越亂,胸口好似有萬般匹馬闖過,跑得我喘不過氣,我微怒的朝他望去
只見他淡定自若的閉目養神面上毫無波瀾,一路無話…
「落輦!」
「這裡是……」
「回姑娘,此處便是大殿!太後娘娘與君上已經在裡面了」欣玥輕聲解釋著
下了地,只見百官臨朝,太後趙氏正坐中央,呂相也站在太後左側笑容可掬,殿內一覽無遺的喜慶
此刻他突地溫柔的握住我的雙手,眼眸中帶著笑意使我一愣,此時他的神色是無比的憐惜,好似擔憂我如同那一碰就碎的玉器似的,隨後輕輕鬆手而我則露出一絲慌亂的將羽毛扇遮至面前。
待我定了心神則跟著他一同入了大殿,走至在趙太後跟前,隨著婚禮的進行。
禮畢後他溫柔的將我的手放下,並朝上座的趙太後行了一禮。
「兒臣攜夫人呂楣參見母後」
夫人?
大殿眾人在此時沉默…
此時只覺一道冷意自太後左側朝我襲來,而我只覺得我身邊之人帶著一絲得意的回望著那份冷意。
殿內寂靜無聲…
此時只聽見一細膩如銀鈴般的聲音打破這沉默
「嗯…咳…呂夫人,這玉印哀家執掌多年今日轉交給你,望你日後好好掌管後宮」
接過玉印便朝趙太後行了一個大禮
「謝…謝太後娘娘」
「呵呵,楣兒!」趙太後淺笑道「你現在可已經是夫人了怎能叫哀家太後?要叫母後,呵呵」
「喏,母後…謝母後…」
「臣嫪毐恭賀太後喜獲佳婦」一位聲音輕浮的男子突然開了口
男子語畢大殿內的大臣們便接著一聲聲恭賀一句句賀詞,而真正被恭賀的人卻一句話也沒說…
我擡了擡頭,悄悄的望向那人的方向…只見他此時也正回望著我,使我連忙低下頭
而我緊張便將那裝有玉印的木盒緊握了起來
「多謝各位大臣,哀家也乏了,不如哀家先去歇會兒?」
一聽此言大臣們話語中滿滿的都是慰留
雖聽見慰留之語,但趙太後卻是急著離去,此刻面容雖帶著笑,但話語中卻有著一絲不悅,其中幾個懂得察言觀色的大臣不敢阻擋,便不再出言挽留
「母後!」突然一如寒冰般的聲音低聲說著「佳禮尚未成,這恐怕不合理數吧!」
「哀家著實乏了!」趙太後此時朝著呂相望了望「剩下的…便由相國代為主理吧!」
我只覺身旁一陣寒意…低頭一望好似看到身旁的男子正拽緊了拳頭,而眼角卻毫無波瀾。
「欣玥!此時你先請夫人入景陽殿吧!」一旁的舍人見狀連忙輕喚著一旁的欣玥細聲說道
欣玥聽到指示便帶著我離開了大殿,乘著轎輦來到了鹹陽宮景陽殿
來到了景陽殿我尋了一旁的位子坐下
「姑娘請在此處等候,一會而君上便會前來」
「姑娘?」我自嘲地輕笑
「這個稱呼自方才接詔後你也從未改過,莫非你已知我並非真的呂楣?」
她淺笑並沒有回答,作勢就要離開
「等會兒!」我喚道
「姑娘…有何吩咐?」
「你在殿內陪著我吧!畢竟我一人在此也怪無聊的」我淺笑著
「好的姑娘」她面上並無為難之色,並掩上殿門朝我走來
「姑娘想說些什麼?」
「你…就叫欣玥吧!姓什麼?」
「奴婢沒有姓,名字也是主子所賜」
我沉思了一會兒
「我叫姜憶房,郡守姜大人之女」
她也沉思了一會兒
「看來…你都知道了…」我燦然一笑
「姑娘…」
「何事?」
「姑娘…今日難道沒有憶起什麼人?」
「什麼人?」
她沉默著…
「君上駕到!」
我倆一驚
「君上就要來了,姑娘得做準備才行」
「做準備?」
「就是…」
正當他要說話時秦王已步入殿內
「都下去吧!」他沉穩的聲音將殿內殿外的所有人併退
「倒是個伶俐之人,我可要多謝相國了!」
我擡了擡頭,燭火映照著一雙黑眸映在我眼前…仍是與第一眼相見時一樣的感覺…我好似在哪裡見過…我卻只能一直望著他。
而他也不知為何目光也一直停留在我的身上,互相相視了許久無話…
最後是他先移走了目光,坐到我的對面,在我二人面前有一桌酒菜兩旁紅燭高照,而我卻還在原地尋找這雙眼睛真正的主子…
「替寡人斟酒吧!」他拿著爵杯邪魅的笑道
「啊!」我毫無思索的叫了一聲回望了他
他卻拿著酒杯用眼神指示
「喏…君上」我仍在思索著一股熟悉的幽色
酒色清澈倒映著一旁的燭光晶瑩的落入杯中
「那東西不握了?」他輕抿了一口酒問道
「什麼?」一驚將酒壺重放在桌上,發出咚的一聲
「玉印!」他笑著一隻手指劃著杯緣並不在乎我的失態「在大殿上如此緊握還以為你喜愛呢!」
「這…奴…臣妾只是初見君上及太後威儀怕失了禮數才會如此」我低著頭答道
待我語畢他隨即放聲大笑
「哈哈!這話說得真好,想必相國定視妳為上乘之選了!」
「君上…」這話…
「你,家鄉在哪?」
「咦?」
「寡人問你話!」
「回君上,奴…不…臣妾…」這…
「忘了?」
「不…臣妾第一次見著君上一時心慌所以…」
「連家鄉…都忘了?」
「這……」
他定是知曉我並非呂楣才會如此戲弄我,而他既然明明知道我只是個替身何苦如此為難?思及此一時腦羞索性擡頭怒視著他!
只見那人哈哈大笑,便是真把我當作是戲耍之人
當我正紅著臉想著如何回話時,突然一雙大手將我抱起,我連忙大喊
「你…做什麼!放我下來!」
突然他的雙眼又再次靠近我的面龐
「你若真想昭告天下就繼續呼喊,讓你來的人應該更希望聽到這呼喊!」語畢,我直勾勾的看著他邪佞的笑容「當然也要你能活著!」
語落,他把我放在榻上,我只覺不妙…便伸手要摘下公子給的杏花匕首,正要努力伸手時卻被他的一雙大手擒住我的雙手
「大…君上……」我輕聲喊著
他輕嗯一聲卻沒將目光移開,我只好反抗,誰知越反抗他用力越緊,臉也靠的越近,已知無法反抗的我只好緊閉雙眼,過了良久卻仍毫無動靜,正當睜開雙眼時卻覺腰帶一鬆…
「啊!」我輕叫一聲起身拿起腰帶
只見他坐在床邊從懷裡掏出一把匕首,在手上輕輕一劃,鮮紅的血頓時湧出
「你!你在做什麼?」我連忙尋找能夠為他包紮的衣物,而他這時卻輕巧的翻身至我的後方,我困惑卻也不敢問什麼,只見他將匕首收起就要起身
「君上…」我狐疑的望向他起身的動作
「怎麼,真想寡人留下來?」
「這……」我連忙取下貼身的絲帕交給他「這個…」
他愣了愣隨後胡亂將絲帕握在手中
「今日你就在這就寢,明日一早『王後』須給太後請安,你知道該怎麼做!」
「奴…臣…」
「如此伶俐之人若連稱謂都說錯,他日如何交代?」
「奴婢知錯…」
「將燭火熄了!」
「喏…」
燭火已滅…
而我的心思卻被他的話凝結住…「明日一早『王後』須給太後請安?」
如此說來明日是否要帶楣兒一同前去?可若此舉趙太後不就知道我並不是呂楣?若因此問罪下來可如何是好?
轉念想起阜哥哥曾在出行前說過的話,若太後與呂相真有私情,那便不會對我重罰,可在親生子與舊情上趙太後難道就不會為了保護自己的兒子而不對呂相留一點情面嗎?
搖了搖頭不願這些思緒牽絆於心,理了理床榻便要睡下,只見我的腰帶滑落在地,心裡一怔好似又看見他那一雙黑眸…
不知怎的心又有千萬馬奔過,看著腰帶待了好一會兒愣了愣神,將自己整裝之後一夜未眠
轉眼已是清晨…
作者有話要說: 瞳語:秦王子嬰─對於子嬰的身世有許多種說法,有一說為子嬰可能是秦始皇的弟弟,出自《史記?李斯列傳》及《史記?秦始皇本紀》的推斷,此處則採用的這一說法。另外,奕析侯則為杜撰之封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