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四)
大籠跨進自家的“鬼宅”,果然是半分人氣都沒有,根本感覺不出來這裏在半個月前還是一家三口其樂融融的地方,望着那些熟悉的擺設他不勝唏噓,可是路已經走過來了,再也沒有退路。
他熟門熟路的來到地下室,用了好一會才适應了裏面陰暗的光線,他四下尋找沒有見到鬼的影子,心中納悶難道是花妹将她放走了?可這樣的話村裏的鬼叫傳言又是怎麽來的。
地窖潮濕陰涼,透着一股子陰森氣息,饒是自家地盤,大籠也不由得覺得背脊發涼,明娘不知所蹤,村裏鬧鬼傳言都叫他頭皮發麻開始恐慌起來,想到自己身上有傷,左眼被砸的位置已經腫成了饅頭,視線模糊不清,更讓他心裏沒底,他裝着膽子叫了一聲:“明娘,我來看你來了,你別躲了。”
連叫兩聲如石沉大海,地窖裏靜悄悄的沒有任何回應,角落裏似乎有老鼠在瑟瑟縮縮,響了一陣也再無動靜,忽然在大籠眼睛腫起形成的視覺死角處有勁風襲來,大籠本能向後一閃,牽動受傷的大腿,一屁股坐在地上,卻歪打正着避開了這一次突襲。
他這才看清明娘披頭散發,兩手腕捆在一起,由一根軟繩連在背後的酒架上,雙手捧着一根大棍,向着他的位置劈空砸下來,他慌忙向後退,那木棍卻在半空生生停住,原來拴着她的繩子到了盡頭,再也傷不到他了,可是半人半鬼的明娘依然不依不饒的一下一下向他揮舞着棍子,每揮舞一下都伴随着一聲帶着哭腔的嚎叫,仿佛在控訴着她說不盡的屈辱。
大籠定了定神,又恢複了往日自信的模樣,扶着濕冷的牆壁站起來,饒有興致的看着明娘在他面前徒勞的表演,明娘兀自揮舞了一會,知道再難打中對方,雙手垂在身前,拄着那根不知哪來的歪歪曲曲的大棍子,惡狠狠的盯着大籠呼哧呼哧喘着粗氣,大籠等她平靜了一會,語帶嘲弄道:“明娘,你這是何況,花妹有幾天沒來看你了,你這麽折騰下去,怕是沒打着我,自己先要累死了。”
黑暗中看不清明娘的表情,似乎對大籠的話無動于衷,“你應該感謝我來看你,你知道嗎,你消失不見的這段日子裏沒有人記得你,連你那些小徒弟們都将你遺忘了,村民把你當作厲鬼,我若是再不來,恐怕你就将在這暗無天日的地窖裏化作一灘爛肉,日夜散發着臭氣,人們對你最後的記憶就是你煩人的嚎叫和惡心的臭味,什麽神婆什麽神醫早晚要煙消雲散了,你說,你是不是應該謝我?”
“你說完沒有?”明娘的嗓音沙啞暗沉,她嘴巴裏受的傷不清,能發出聲音來已是難得,可惜再沒有往日悅耳的音調了。
“當然沒完,你不想知道我為什麽來看你嗎?”
“你當然要來找我,你身上的病沒治好,只有我有藥,你這麽對我,不怕我給你下毒嗎?”
大籠臉色一變,他确實沒有想到這一層,心中後怕不已,轉而又笑道:“你不會這麽做的,你要下毒那天就不會救我了。”
黑暗中披散着亂發的女人如鬼魅一般沉默,半響,才用她那因傷痛而與鬼魅無異的聲音說道:“那你來幹什麽,你還不到服藥的時候。”
“你知道八斤老頭院裏那口井是怎麽回事嗎?”大籠懶得跟她打啞謎,直接開門見山的問道。
“一口井而已。”明娘語氣平淡,聽不出好惡。
“好,既然是普普通通的井,為什麽全村只有八斤的老房子裏才有,別人為什麽不造井。”
“打不出水來,你會繼續造井嗎?”明娘聲調上揚,好像聽到什麽好笑的事情,可她越是這樣,大籠越是直覺這井上有問題,不過他不想再這上繼續糾纏,便問道:“我們村裏就沒什麽自保的手段嗎?我從林子裏跑出來,知道咱們村子周圍有多危險,難道我們就只能想我爸爸那樣以命換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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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回輪到明娘用嘲弄的語氣對付他:“現在想起害怕來了,你還不傻,可你早幹什麽去了,這些秘密你爸爸都知道,你拿他的命換村長當之前,怎麽不想着問問他?”
“你!”大籠被她戳中心事,揚起手來作勢要打,瞄到她手裏的大棒又退了回去,使勁吞了一口口水,“好,有本事你就不要告訴我,我早晚自己也能找到,不就這麽大個村子嗎,我把它掀個底朝天。”
“就憑你?呵呵呵呵……”明娘抑制不住的大笑起來,聲音如夜枭般怪異難聽,“你額頭上的傷怎麽來的?你真以為那些村民傻到可以任你擺布嗎?呵呵呵……”
這女人半瘋半傻,一番話卻說中了大籠的心事,讓他摸不清她到底是真瘋,還是在裝傻,在他的心中不管三七二十一已經将偷襲事件和眼前這個瘋女人聯系在了一起,甚至花妹都有可能背叛了他,繞了一圈他還是孤家寡人一個,沒有真正可以相信的人,黑暗包圍着他,地窖入口的微弱光芒不足以照亮他的心靈,他的臉逐漸陰沉下來,在瘋女人肆無忌憚的嘲笑聲中暗暗動了殺機,那些秘密他可以自己去找,但是絕對不能允許有人瞧不起他。
“你要殺我。”明娘的笑聲戛然而止,聲音冷靜得可怕,讓人難以相信這是從一個瘋女人嘴裏說出來的話。
大籠嘴巴動了動,沒有說話,他不知該怎麽應答,也不知道對方用什麽辦法看穿了他的心思,他感覺自己就像一只暴露在毒蛇眼底的老鼠,一舉一動都被對方看穿,這種感覺讓他如芒在背,渾身上下每個毛孔都不舒坦。他急于擺脫這感覺,理智的思維全都退後,殺機更盛。
“我死了,沒有第二個人能給你治病,你只比我晚死幾天,你能接受嗎?”
夜枭般的嗓音再度響起,如同潑在他頭上的一盆冷水,叫他稍微冷靜了一些,回想這一天的經歷處處充滿了巧合,如果不是有人偷襲叫他受了傷他是不會來到這裏找這瘋女人的,如果沒有鬧鬼的傳聞吓走了跟班們他也不會獨自面對她,對方字字誅心,叫他騎虎難下,他沒有辦法像對付其他人那樣對明娘痛下殺手,可是這份屈辱憋在心中又叫他無法忍受。他抿着嘴,一言不發,在黑暗中靜立許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