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四）
老頭也意識到大事不妙，驚覺自己在山洞中住了幾年，在村中賴以生存的拿手技巧現在卻連一個孩子也騙不了，他自知硬來肯定不是年輕力壯的小夥子的對手，眼神在這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山洞中游移，思考着是否還有挽回的餘地，他隐忍了這麽久決不能一時貪吃而喪了命。他目光落到餘人背後不遠處隐隐放光的浮板上，靈機一動，計上心來，整個人鎮定下來，用餘人意想不到的輕松語氣說道：“你這小夥子，怎麽這麽冥頑不靈，不怪你如此虔誠還運氣這麽差，這蛇肉不過是凡間之物，那蛇生在潮濕陰暗的地方，集萬物至陰于一處，你們吃它沒什麽好處，我要幫你消滅掉它，你怎麽還露出敵意來了，你若不信，我拿山神賜的食物與你交換如何？”
餘人扶着刀柄的手慢慢松開，刀尖随之一晃，輕拍在自己腿上，将洞口處射進來的微弱光芒映在老頭臉上，老頭這才看清了那把刀的模樣，臉上悚然一驚，黑暗中誰也沒有看清他這一瞬的表情。餘人遲疑着望向十一，十一也拿不定主意，正茫然的看着他，他想了想，便說：“那好，你先把神仙賜的食物拿來，我才相信你。”
老頭兩手張開舉在耳邊，手心向前以示清白，側身從餘人們旁邊蹭過，眼睛卻一直圍着那把刀打轉，他在浮板上站定，說道：“你們在這等着，可別亂走。”
餘人和十一瞪大了雙眼看着老頭從自己面前一點一點自下到上消失，地面漸漸沒過他的頭頂，最終整個人與大山融為一體，兩人面面相觑，對老頭神仙仆人的身份已是信了七成，當老頭拿着鐵罐子從地面中慢慢現身，兩個孩子簡直對他五體投地，餘人更是當即對老頭跪拜下去。
老頭見狀面露得色，也不扶他，彎腰把開好的罐頭往餘人低着的頭下一遞，玉米的香甜氣息掠過鼻腔，叫他打了個噴嚏，神賜的食物就是這種味道嗎。他心潮澎湃，擡起的雙手克制不住的顫抖，他将兩只手夾在大腿之間反複揉搓了一會，才壓抑住激動的心情，畢恭畢敬的從老人手中接過了玉米罐頭。他豎起一根手指插進玉米濃汁裏攪合了一下，發現裏面的東西濃稠軟糯，比自己從小喝到大的粥不知強了多少倍，将指尖放在口中吮吸，濃郁的玉米清香裹挾在從未有過的甜味當中沖擊味蕾，竟讓他有些醉了，湯汁在口中化開，悠遠綿長，回味無窮，他不住的吧唧嘴，直到口腔中再也感受不到食物才停止。他閉上眼，如墜雲裏。
太好吃了！
他連忙又把手指插入罐頭中，這回他兩指并做一指，不僅沾了湯汁，還連帶摳出了很多顆粒，他仰頭張嘴迎接着帶有神物的手指，才到嘴邊猛然醒起弟弟還在身後，自己一定是餓昏了頭，只顧着自己享用這世間美味，于是他一手托着鐵盒，另一只手懸在鐵盒上面接着不斷滴落的湯汁，叫十一來到自己旁邊。“快張嘴等着。”
十一站着和他挺腰跪着差不多高，他把盒子靠得離弟弟盡量近些，看準他如待哺的鳥兒一樣大張的嘴巴，飛快得将懸空的手塞了進去，十一用更快的速度将他手指舔舐幹淨，倒叫餘人有些不滿，他皺眉道：“你怎麽吃這麽快，吃出什麽味了嗎？”
十一小雞啄米般連連點頭，眼睛滾圓目不轉睛的盯着餘人手上的鐵盒，餘人試探道：“你還要？”十一頭點得更快更兇了，餘人無奈得嘆了口氣，一個手指一個手指的将整盒玉米喂進了弟弟的肚子。
整個盒子只剩下邊邊角角還有一些湯汁，十一盯着它的目光不但沒有漸弱，反而還流出口水來，餘人将盒底亮給他看，說道：“沒有了，就這一點湯了，我還沒吃一口呢。”
他将盒口朝下，對着自己的嘴控了控，将僅有的那點湯水也倒進嘴裏，他不甘心，食指伸進去，沿着盒子底邊遛了一圈，把盒底那些粘稠不易流動的湯汁搜刮幹淨挑在指尖，他剛要往嘴裏送，腰間的皮兜一動，餘熊的鼻子瑟瑟索索從裏面紮了出來，餘人心裏一動，說：“你也要吃嗎，也給你沾些山神的光，以後長得更有靈性一點。”說罷将沾滿湯汁的指尖放到餘熊鼻子下，沒想到餘熊挺着圓圓的黑鼻頭抵在那湯汁上聞了半天，伸出舌尖試探着舔了一下，又把腦袋往皮兜裏一埋，呼呼睡大覺去了。明顯是對神的食物不感興趣，餘人大怒：“你不吃也別舔啊，都糟蹋了。”
老頭此刻也不說話，負手站在一旁，對餘人們的嘲笑快要爆發出來，他緊抿着嘴唇克制着這股沖動，最終它在他的肚子裏左突右撞化為了臉上一抹有禮而不誇張的微笑，他問道：“好吃嗎？”
餘人真誠的點了點頭。
“那你還懷疑我嗎？”
餘人更加真誠的搖了搖頭。
“還想要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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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人和十一一起真誠的點了點頭。
老頭哈哈大笑起來，說道：“那你們跟我換不換？”
餘人一愣，再次看他的弟弟，十一也正好望着他，兩人心有靈犀的做出了決定，餘人将皮兜麻利的從肩上取下來，往老頭手裏一塞，說道：“都給你了，你可得多給我點。”
老頭掂量了一下那皮兜的重量，打開一個小口，把皮兜舉高擋住自己的臉，鼻子對準那個小口不為人察覺的用力一吸，鮮美的烤肉味湧入鼻孔灌滿胸腔，這才是真的食物啊，直到他心滿意足了，才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将皮兜放下，問道：“你們還想要更多？”
餘人們表示越多越好。
老頭做出為難的樣子，說道：“可你們就這麽點東西，拿什麽換呢？你們也不想白受山神的恩惠吧，要是欠了山神的東西不還可要倒大黴。”他手扶額頭原地轉了三圈，看似不經意的瞄了餘人腰間別的鋼刀一眼，一拍手：“有了，你把那把鋼刀給我，我再給你兩倍吃的，連外面這鐵盒也都給你，你知道這鐵盒多貴重吧？”
這要求讓餘人有些難以接受，他和弟弟一路走來全靠鋼刀護身，若是此時交出去以後的路不知該怎麽走，便想要當即回絕老人，老頭卻像看出他心思似的說道：“難道你還信不過我？”餘人忙搖頭，“這不得了，這山洞就是我的家，安全的很，除了我沒別人，你想在這待多久就待多久，等你們想要走了，這刀我再換給你。”
餘人奇道：“這麽安全你還要刀幹什麽？”
老頭心裏一哆嗦，以為餘人抓住了他話中的把柄，眼珠連軸轉了三轉，說道：“我看它還鋒利不鋒利，拿着它去讓山神給開開光，保你以後用它無往不利大殺四方！”
餘人說道：“那倒不用，”老人心裏涼了半截，“我們能用它防身就行了，不用沒想着殺誰，更不用說大殺四方了。”說着便把鋼刀從腰間解下遞了過來。
他媽的混小子說話大喘氣，老頭一手接過鋼刀，一手抹了把額頭驚出的虛汗，臉上笑意更濃：“既然你們同意了，我帶你們去取神糧。”
老頭說完沒有像剛才那樣與大山融為一體，而是向山洞深處走去，餘人和十一倆對望了一眼，扯起手，忙不疊跟在後面，生怕一個不注意老頭便帶着他們的全部家當消失不見，到時候他們可是叫天不靈叫地不應了。
只見老頭在曲曲折折的山洞中熟練的穿行，什麽地方有深坑，什麽地方會撞腦袋，他都了然于胸，在分岔路口面前他也毫不猶豫，兩個體力更好的孩子反而跟得有些吃力，時不時被他甩開距離，每當這個時候他都停在不遠處，一臉和藹的等着他們，這樣的舉動更加增加了他們對他的信任。
終于老頭在一個拐角處停住，這裏看起來似乎是一條死路，他站在入口處等着兩個孩子氣喘籲籲跑過來，餘人抱怨道：“你怎麽走這麽快，你不是能穿行嗎，還帶着我們走這麽遠。”
老頭笑道：“我走的快是因為這是我家啊，我能穿行你們不是不能嗎，我要給你們的太多，得你們自己幫我拿，別磨蹭了，快過來吧。”
餘人領着弟弟走到老頭跟前，發現前面有一個正方形的有十幾步寬的大洞，那洞深不見底，陰恻恻的沒有一絲聲響，餘人探着腦袋在洞邊向下張望了一會，将信将疑的問道：“就在這裏面？這麽深我們怎麽下去啊？”
老頭終于卸下僞裝，面露猙獰，站在他們背後兩手同時一推：“就這麽下去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