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三）
餘人站在龜型石頭的腦袋邊緣，雙手叉腰喟嘆：“看來真得長翅膀咯，咱們去山洞吃飯吧，這太熱了。”
突然眼前的景象讓他愣住了，這裏與遠方的神陰山隔着林海成對望之勢，他從小生長在被茂密叢林包圍的村子裏，對神山只聞其聲，不見其蹤，只有一個若即若離的印象，從村中那個角度望去，四周都是高聳的大山，他也分不清到底山號是從那個山尖上傳過來的。這時，天氣澄明，萬裏無雲，龐大的天門在他的東方散發着威嚴的光芒，被樹林包裹的翠綠的群山從他的腳下向着遠方鋪展開來，在他目力所及最遠的地方，有一座大山鶴立雞群般矗立在山巒之中，幾團若有似無的青煙如同仙女的彩衣般萦繞在它周圍，它的山頂上有一道光如星星般時隐時現，餘人再次受到神聖光輝的感召，心跳加速，熱血上湧，直化作一腔熱淚瀑布般落下他的面龐。
十一在他背後小心翼翼的拉扯他的皮裙，生怕他一激動不小心失足跌落山崖，看着他哥哥莫名其妙哭得微微腫起來的眼泡，他強壓着笑意說：“哥，咱們去吃飯吧。”說着主動将自己的手塞到餘人的手裏，讓他牽着自己向山下走，沒走一會便變成了他在前面拖着戀戀不舍的餘人，還要不時提醒他不要被石頭絆倒滾下山去。
直到坐到山洞當中，涼爽的空氣灌入肌膚每一個被曬得四敞大開的毛孔，餘人才有些回過神來，他喃喃道：“真是萬幸啊，真是萬幸。”
十一用手在他發直的眼前淩空比劃了一圈，問道：“哥，你傻啦？”
餘人一激靈，恢複了正常，說道：“你說我要是不被大籠算計，是不是這輩子都見不着神山的模樣。”
十一撇了撇嘴，不以為然道：“你又沒見着神仙，還差點丢了命呢，我看這沒什麽。你快吃飯吧，我剛才都吃飽了，就着山風吹來的沙子。”
餘人聽出他弟弟有些埋怨的意思，帶着歉意說道：“要不你再吃點吧。”說着從皮兜裏又拿出一塊烤好的蛇肉遞到他面前。
十一還未做反應，淩空劈出一只幹枯的大手将那塊蛇肉奪走，兄弟倆一起吓了一跳，紛紛向後仰倒，十一還尖叫了一聲，餘人從地上彈起來，向這個不速之客喝道：“你是誰，你幹什麽？！”
那人背着洞口射進來的光，臉色陰沉，手裏捧着他們的蛇肉正往嘴裏大口大口的塞，很快就将它吃幹抹淨，吃罷還用舌頭來回舔站在手上的油，等那塊蛇肉咕嚕一聲全部咽下肚，他才張口問道：“還有嗎？好久沒吃真的肉了，再給我點。”
餘人一挺身站起來，将弟弟護在身後，警惕的看着這個不知從哪冒出來的老頭，他一身古怪的藍色服裝，面皮幹癟，滿臉皺紋，花白的頭發在陰冷山洞灰暗的光線下變成了灰色，配合他紫紅色的臉龐，活像一枚發了酶的挂薯，他反問道：“你是誰，為什麽搶我們的吃的！”
老頭眼珠轱辘一轉，說道：“我跟了你們半天了！”兄弟倆對視一眼，雙方的表情都告訴對方自己一點也沒發覺，只聽老頭跟他面皮一樣幹癟的聲音繼續道：“你們進到我谷中來我就注意你們了，若不是看你們向山神跪拜，內心還算虔誠，我早就把你們收拾了！”
餘人望了弟弟一眼，發覺十一對他做了個鬼臉，仿佛在慶幸幸好剛剛他們向山神叩拜，不然得罪了這老頭恐怕落不下什麽好果子吃，餘人倒沒這麽想，他只覺得自己一向虔誠，做出什麽舉動都是發自內心，絕不會因為有利益在前才去叩拜，便坦然挺胸，問道：“老大爺，照您這麽說你也信仰山神？”
那老頭稍一遲疑，馬上說道：“什麽叫信仰山神，我是山神在凡間的仆人，看見那座大門了沒有，這就是山神家的大門，我是他的看門人！”
老頭語氣中透着那麽一股驕傲，叫餘人羨慕不已，追問道：“您是說，出了這個門就能看見神仙嗎，您有辦法叫我們出去嗎？”
老頭見餘人上鈎，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輕蔑的說道：“小子，你可真是沒見識，你家有院子嗎？”
Advertisement
餘人被他問的一愣，不知是何用意，他自己沒有家，腦海中浮現出八斤老爺子和明娘的小院，那裏勉強算是他的家，這兩個人是村裏唯二關心他的人，現在一個已經不在人世，另一個身負重傷，在他離村的時候還在卧床，也不知道現在怎麽樣了，随即又惱恨自己無能，明明知道這兩人落得現在這樣都跟大籠有關，可他卻鬥不過他，若不是跳豆爹相助恐怕他自己和弟弟的命也要送到他手裏。自他逃亡開始，他無數次的想過這個問題，為什麽偏偏就是自己，生來就招人讨厭，人人都說他是災星，慢慢地竟好像說多了就變成真的一樣，凡是跟他有關的人都沒落得好下場，眼見着親近的人一個個陷入險地，他恨不得自己去替他們受苦，若不是這樣，他也絕沒有勇氣敢在林中叫大蟒吞了自己，就好像他越是在心中呼叫山神，神便離他越遠，此時不期竟遇見了神仙的門人，他沒多想便相信了他，他認為這是山神給他虔誠禱告的一次回應。
老頭見他出神，不耐煩的問道：“嘿，跟你說話呢，你想什麽呢？”
餘人意識到自己失态，忙向對方施禮道歉，接上剛才的話題：“啊，我家算是有院子。”
老頭不滿的翻了個白眼，咕哝着：“什麽叫算是，一看你就沒住過大院子，我問問你，看門的住哪啊？”
餘人不解，十一卻搶道：“住在院子裏，你的意思是說咱們就在神仙的院子裏？”
老頭對十一的聰慧大加欣賞，對他點了點頭，說道：“你看你還不如個小屁孩，咱們神仙在哪你不知道嗎，神陰山啊，你要出去我可不管給你開，外面沒有山神的庇護遇見什麽東西我可不負責任。”
餘人連聲稱是，說道：“是是，您老說的對，我就那麽一說，神仙自然是在神陰山上，我就不出去了，虧我剛才還向門外扣頭，真是拜錯了方向。”
十一卻說：“門外是不是都是神仙的鄰居，神仙的鄰居也是神仙吧，應該不是什麽壞人，要是能出去看看多有意思啊。”
老頭根本沒理他，裝作沒聽見，一昂首，說道：“既然你們知道了我的身份，還不把你們帶的東西孝敬給我？”
餘人聽話便将跨在肩上的皮兜拿下來要将他所剩無多的蛇肉全部給他，十一慌忙攔住他，眼角掃着老頭，拽過他耳朵伏上去輕聲道：“你全給了他，咱們吃啥？這不比森林可什麽活物都沒有。”
餘人一愣，他再虔誠也不能餓着肚子光靠祈禱活着，遞出去的手又收了回來，老頭一見他猶豫立刻伸手去搶，這一下搞得餘人一激靈，忙把皮兜抓在胸前，換上警惕的神色打量他：“你不是就要騙我的吃的吧？你真的是神仙的仆人？我可見過神婆，她可從來不像你這樣！”
老頭面色一滞，知道自己心急下露出了馬腳，輕咳了一聲，将兩手負于背後，閉上眼睛搖頭晃腦，裝模作樣嘟哝了一番，說道：“你見的神婆是不是叫明娘？”
餘人露出驚奇的神色，反問道：“你怎麽知道？”
老頭一臉得意，說道：“我剛跟神仙唠了唠，他告訴我的，這老娘們……啊不，他說這個神婆是他最滿意的一個，他肯定會保佑她活得好好的，等她歸山還要給她做仙女呢！”
餘人臉色暗淡下來，雙眉低垂，說道：“山神真是這麽說的？”
“那當然，這還有假，要不你問問他去！”
“你騙人！”餘人厲聲尖叫，老頭吓了一跳，他故意撿好聽的說，卻不知又有什麽地方出了問題，卻聽餘人繼續道：“既然要保佑她，為什麽她現在被搞得身負重傷，卧床不起？你是假的！”
餘人不會懷疑神仙有假，只覺得眼前這老頭越發可疑，老頭臉上陰晴不定，磕巴了一會，便又閉上眼睛，這次他咕哝了好長時間，聲音就在唇邊，餘人怎麽也聽不清他說的什麽，終于他睜開眼，用确鑿無疑的聲音說道：“山神一定會保佑她好起來，但是你要把蛇肉拿給我。”
餘人聽了這話将皮兜默默挎回肩上，右手向後背挂着刀的地方摸去，他已經認定這不知從哪冒出來的可疑老頭是個騙子，眯起眼睛提防着他，從老頭瘦小幹枯的身形判斷，若動武對方一定不是對手，只要他有異動就搶先一刀劈了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