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夜晚将至的叢林中總是霧氣騰騰,餘人借着濃霧的掩護繞過了搏鬥的巨獸,憑着他在叢林中多年的積累的經驗,很快找到了巨熊藏身的那棵大樹。造型奇異的各類樹木拱衛着它,天然形成的樹洞如同咧開的大嘴,等着将他吞噬。
他伏在最近的草叢中,涼風掃過他光滑的背脊掠向他的頭頂,使他渾身一顫,他猛地抖了抖身體,試圖擺脫一直糾纏着他的恐懼。
餘人用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散去,他知道自己必須抓緊時間,聽着遠處時不時傳來的嘶吼聲,他難以猜測那只剛做了母親的熊是不是還能回到它孩子的身邊。他雖希望山神降下奇跡,使它可以戰勝那只窮兇極惡的怪物,可理智不斷的提醒他必須将這幾個熊寶寶轉移走。很難想象那只熊取得了勝利并且完好無損的回到這裏,并且還有餘力去喂養它的孩子。
他狠下決心,從藏身處蹑手蹑足的爬出來,他不想在找到小熊之前驚動這林子裏的其他猛獸,之前是神秘的行軍獸,後來是熊,山神才知道它在這大山裏養育了多少兇猛的子孫。
一切順利,當他進入樹洞時深深的松了口氣,借着洞外殘存的微弱光亮,他很快找了擠成一團的小熊,它們比剛出生的耗子大不了多少,肉粉色的皮膚上挂着幾縷胎毛,背脊上還沒有長甲的趨勢,也許在他們第一次換毛的時候才會長出硬甲,他猜測着,幾只小熊眼睛還未睜開,沒牙的尖嘴一張一合的,似乎是感覺到有生人靠近,它們愈發得互相推擠,還有一只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
餘人沒有辦法将它們都帶走,他一拍腦袋,暗罵自己又做了傻事,在樹洞裏轉了一圈,沒有發現可利用的工具,很久沒有再聽到嘶叫聲了,也許它們已經分出了勝負,他嘆了口氣,不算情願的将已經難以遮體的皮圈脫下,攤在小熊旁邊,他赤身裸體蹲下來,将小熊一只一只的輕輕放在皮裙裏,輪到最下面的一只的時候他愣了一下,用手指輕戳那小東西的身體,毫無反應,他把它拿在手裏,那東西還沒有他的巴掌大,沒有感到心髒的跳動,他惋惜的搖搖頭,将它放回原處,将其他三只小熊仔細的裹好,捧在懷裏做賊似的鑽出了樹洞。
走夜路并不明智,可是留在這裏更加危險,在逃跑的時候他判斷樹洞的位置距離将他帶到這裏的河水并不遠,他打算找到那條河,到時只要沿着河水逆流而上便能找到地下河的入口,那時距離回村的路也就不遠了。
他在樹洞周圍找了一些比較潮濕的泥巴,用它塗滿全身,又在皮裙外面糊上一層泥巴,給小熊們留了兩個用作呼吸的孔,将它們往身後一背,按照他觀察好的方向前進。
千篇一律的樹木好像永遠也走不到盡頭,餘人也沒有心思去觀察它們各自有什麽不同,在他看來,只有那種低矮的有着濃密樹葉的灌木是他最喜歡的,樹葉可以遮蔽他的身形,蹭在身上的汁液可以隐藏他的氣味,如有可能,他連呼吸都能放棄,當他疲勞的時候,濃重的呼吸聲在他聽來如同驚雷。他竭力不使自己發出多餘的聲響,想象自己如同一叢暗夜中的陰影,在他從未涉足過的陌生叢林中無數未知的危險下偷得一絲生機。
他察覺到腳下逐漸變得泥濘起來,這裏的樹葉腐爛得更加徹底,粘在腳底更加不易脫落,他知道自己照着預想的方向前進。很快,流水聲從不遠處傳來,他按耐不住激動加快了步伐,一連撥開幾從攔路的枝桠,一條涓涓細流躺在爛葉之中。那根本稱不上是一條小溪,比小孩撒的尿寬不了多少,卻還是讓餘人精神一振,他迅速跑過去,撲在水邊将清涼的溪水拍在臉上,清澈的河水被他攪動得渾濁起來,潛伏在水底的小生物被驚擾的到處亂竄。那些活着的小蟲不是怪物,這讓他放下心來,以手做碗,捧着水連喝了幾大口,若不是水流太淺,他直想将整個腦袋都紮進去喝個痛快。
在河邊坐了一會,才想起背後還背着三個小東西,他連忙将泥裙攤開,兩只小熊一落地就活躍起來,用它們發育不全的細小四肢向河邊蠕行。餘人充滿憐愛得幫了它們一把,将它們輕輕放在河邊,卻發現僅剩的那一只還留在原地,呼吸微弱得幾乎不存在,嘴巴長大,舌頭掉在一邊。不到兩個時辰兩條新生的生命就在他面前折損,他開始懷疑自己的選擇,如果将它們留在那裏是不是能活得更長一些,他下定決心絕不能再有小熊死在他面前,若是它們全部死掉了,那麽他冒着生命危險回來的意義又在何處呢。
他學着明娘的樣子,對着那只死掉的小熊拜了拜,念了幾句不知所雲的禱詞,祈望山神能接受到他的心意,讓這只小熊安魂,讓餘下的小熊可以平安長大。
月光皎潔,穿透密林灑在他的肩上,讓他的悲傷無處遁形,他看着兩只活潑的小東西在水邊暢快的喝水,心中稍微好受了一些,他決定今晚就在河邊露營,他将那兩只無憂無慮的小東西抓在手裏,其中一只伸出柔軟的舌頭舔了舔他的手指,這給了他莫大的安慰,他按照以往的辦法,選了一處背靜的下風處,用泥巴塗滿全身,聚攏了大片的爛葉将身體埋在裏面。與往常不同的是,他将兩只小熊捧在自己的懷裏,給它們留了透氣的空間,讓這麽兩個小東西緊貼在皮膚上,它們的體溫從胸前傳來,居然讓他在陰森清冷的叢林中感到了久違的溫暖。
不知睡了多久,餘人感到**一陣刺痛,他迷迷糊糊醒來發現一只小熊眼睛還未睜開,嘴巴挂在那裏使勁吮吸,另一只倒是仍然睡得香甜,不是還發出輕微的鼾聲,他哭笑不得,要将把他誤認做母親的小熊撥開,轉念一想,又将懸在半空的手放了下來。小熊像是知道獲得了他的許可似的,屁股向上拱了拱,換了個舒服的姿勢,不時得發出滿足的哼哼。餘人雙手交叉抱在懷裏,手肘抵住兩只小熊使它們不至滑落,自己則大睜着眼睛望着掩映在樹影之上的月亮發呆。
遠處瑟瑟聲響突然傳來,讓他一下子睡意全無,屏住呼吸警惕起來,那聲音無比熟悉,夜晚林中成群游蕩的惡鬼,奪人性命毫不留情的幽靈,他親眼目睹兩個夥伴在它們面前無聲的死去,要不是他用生命去賭它們懼怕亮光,大籠也會命喪其手,可是他現在什麽也沒有,火石早就不知丢在何處,連身上的皮裙也被兩只小熊霸占,他除了向山神祈求好運別無辦法。
他下意識的将手擋在兩只小熊上面,遮住它們輕微的呼吸聲,自己則往泥土裏又陷了陷,若是一般的野獸這樣一定能蒙混過去,可對方是成群的行軍獸,只要驚動了其中一只便是萬劫不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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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心跳随着那響聲的臨近而加速,在他耳邊打起鼓來,直敲得他口幹舌燥,幾乎要叫出聲來,理智告訴他絕對不能,他瞪大了驚恐的眼睛,妄圖在黑暗中尋找對方的蹤跡,可是他的脖頸僵硬,一動也不敢動。
如果說那群野獸成群出沒就如同隐蔽作戰的特種部隊,殺獵物于出其不意,那麽這次可以稱得上是急行軍了,它們毫不顧忌自己的身形暴露在叢林中,以近乎沖刺的速度在餘人不到一米遠的地方經過。餘人在心中默數,從第一只狀似蜥蜴的野獸出現在視野裏,它們奔騰的腳步一直持續了二十多個呼吸的時間,幸運的是也許山神這次聽到了他的祈禱,它們自始至終沒有一只發現他的蹤跡。他從沒見過這群冷血的殺手這般驚慌,似乎有什麽東西比它們自身更加值得恐懼。
它們在逃避什麽呢?餘人腦海裏跳出了“肥屁股”的影子,心中不寒而栗,知道這裏不能再繼續久留,待野獸們的聲音走遠,他悄悄的從僞裝中鑽出來,這次他學乖了,将兩只小熊分別用兩塊碎皮包裹住,在兩個包裹之間連上一根細長的皮帶,把它們往胸前一挂,在身上仔細的塗滿了爛泥,壓低了身形,順着河水逆流而上。
果然他走了不久,就聽到身後隐約傳來一聲“餓!”,他慶幸自己被小熊提前驚醒,這才勉強逃過一劫,他用拇指捋了捋那只已經酣然入睡的小熊頭頂稀疏的胎毛,“你還有點用,明天給你找點像樣的大餐吃。”他低聲說道。
在叢林中走夜路實在是不明智的選擇,泥濘纏住他的雙腳,有幾次他差點摔到,虧得他常在林中奔跑,身體有幾乎本能的反應速度,才不至于将胸前的小熊壓扁。他一刻不敢停歇,只覺得走多遠都不夠遠,不知不覺天色由暗紫轉為淡青,蒙蒙亮起來,半夜才褪下的霧氣又穿梭在叢林中,最濃的時候幾乎伸手不見五指,餘人無法辨別方向,不敢遠離河岸,只得在河邊濕滑的土地中行走。
匆忙逃命又一夜未睡讓他腳下虛浮,他強打精神使自己保持平衡不至于跌入河裏,水流這時比他初時發現的時候湍急了不少,河面也變得更寬,水面上的霧氣倒是相對較少,用心去幾乎能看到河對岸的風景,樹木像夾道歡迎的衛兵一樣守在逐漸變寬的河水兩旁。已經有很久沒有聽到怪物的叫聲了,他想,他不由得放慢了腳步,側着耳朵向林中傾聽,除了樹葉婆娑的聲音再無其他聲響。他稍稍安下心來,兩只小熊早已醒轉,一只蜷在袋子裏吧唧嘴,咬醒他的那只則大張着嘴,發出一聲聲稚嫩的叫聲,看來它們也餓的不輕。
“再忍耐一會,一會我給你們抓魚吃。”
餘人咬着牙又走了一段路,直到陽光驅散了濃霧他才停了下來,眼前的視野逐漸開闊,他這才看清他不知不覺已走過了一條河流的岔路,他站在河道轉角的上方,轉角的地方有一大片細沙,水流就是在那裏由急變緩,他猜想我也許就是在那裏被沖上了岸,這種猜測讓他精神振奮,再努把力就能找到可以避開怪物而回到村裏的路。
但是現在他決定要休息片刻,即使小熊不鬧他也實在沒有力氣繼續趕路,他環顧四周,找到一棵距離河岸不遠,枝桠高度剛好擡手就能夠到的小樹,踮腳将兩只小熊挂在上面,那只咬他**的小熊已經可以睜眼,正瞪着無辜的眼神望着他,嘴裏發出唧唧的聲音表達沒有飯吃的不滿。“稍等,我去去就回。”餘人說道。
他在樹叢中挑選了一根長短合适質地堅硬的樹枝掰了下來,将斷裂的那頭在石頭上磨尖,這費了他大半天的功夫,那尖頭也只能勉強讓他滿意。他拎着那簡陋的魚叉找到一處水勢較緩的地方下了河,腳趾盡量張開以保持平衡,在河水打旋的地方停了下來,水剛好沒過他的膝蓋上一拳的地方,正是合适捕魚的好地點。他舉起自制的标槍靜等不速之客,果不其然,才一會的功夫就有兩條大魚貼着他的小腿滑了過去,他沒有急于下手,直到一條魚在他面前一步的地方,擰着尾巴一擺,速度稍微放慢了一點,他知道機不可失,果斷的将标槍插進水中将那可憐的家夥挑了起來。那條魚的身形一進去空氣中似乎縮小了一些,不過對于那簡陋的魚叉來說仍然難以承受,在将它挑起的過程中,脫離了河水的幫助,它的重量驟然增加,餘人察覺到那樹枝有斷裂的趨勢,剛忙兩只手倒換,縮短了力臂将魚捧在懷裏。離近一看,他暗自慶幸,那樹枝連魚的身體都沒有戳穿,卡在它皮膚下面沒有多深的位置,若不是他眼疾手快,不僅魚撈不到,魚叉也不能再用,一切都得重頭再來。
他将那不堪大用的樹枝随手丢在水裏,摳住魚鰓将魚拎在手裏,小心翼翼的回到岸邊,在河邊撿了一塊扁平的石頭,來到樹下,将小熊從樹枝上摘下來,那兩個小東西似乎聞到了鮮魚的氣味,争相唧唧叫了起來。
他盤腿而坐,将兩個小熊靠在自己的腿邊,把魚在地上狠摔了兩次,見那魚不再掙紮,才用石頭反複刮了幾遍魚鱗,用牙齒撕扯下兩塊魚肉分給兩個小東西,自己則直接捧着魚大吃特吃起來。
才吃兩口,就聽見咔咔的聲音,他低頭一瞧才發現,兩只小熊,其中一只閉着眼睛用兩個前爪正一點點啃食屬于它的那塊魚肉,而另一只前面的魚肉早已不見,眼睛圓睜直勾勾的盯着另一只手中的肉,嗓子被撐得整個腫了一圈,咔咔的聲音就是它發出來的,魚肉卡在它的嗓子裏,咽不下也吐不出,而它一點吐出來的意思也沒有,強努着脖子一個勁的用勁往下吞,嘴邊已經泛起了白沫,臉上的毛發也遮擋不住泛青的臉色。餘人一瞧大事不妙,忙把它拿起,用手去摳它嘴裏的魚肉,可小熊的嗓子很細,無論他怎麽努力那塊肉就橫在那裏,直到小熊兩眼翻白,一命嗚呼。
餘人将小熊捧在自己額頭上,無聲的抽泣起來,連說了數不清的對不起,可這一切都無濟于事,小熊徹底斷了氣,他哭了一會,猛然想起另一只小熊還在吞食魚肉,忙睜眼去瞧,卻發現僅存的這個小家夥對發生的事渾然不覺,正閉着眼睛有條不紊的将魚肉吃的得只剩半個大小,還不時的将細小的魚刺漱出來吐在一邊。
他趁小熊吃肉的功夫将死去的家夥埋了起來,照例學着明娘的樣子給它做了禱告,剩下的半條魚他也無心再吃,待小熊吃完自己的那份之後,他又扯下一小塊魚肉,仔細的摘掉了裏面的魚刺,放在嘴裏咀嚼成肉泥才吐出來放在小熊面前。它似乎知道這次沒有被卡住的風險,放心的大口吞咽起來。餘人照着剛才的做法又喂他吃了幾塊魚肉,直到小熊表現出吃飽了的樣子,鼓着肚皮翻到在地,他才将僅存的魚尾扔進河裏,将小熊打包背好再次出發。
“我叫餘人,是我自己取得名字,我在我們村挺多餘的,現在你們兄弟也就剩你自己了,這都怪我,你不用擔心,我肯定要将你健康的養大。”
“你說你媽媽要是活着會叫你什麽呢,嗷嗚,還是唧唧?”
“反正你也一個人,我就叫你餘熊吧,在這荒郊野嶺的地方互相搭個伴。”
“餘熊,我叫餘人,你叫什麽呀?”
“唧唧。”餘人聽到它似乎在回應他的自言自語,心中一顫,淚水似乎又要湧到頭頂,他強忍住悲傷,一路踏着泥濘前行。
河道時寬時窄,唯一不曾變過的是沿河而立茂密的森林,在一段開闊的水面過後,河口急劇收窄,河水在那裏碰撞擁擠,河岸兩旁的石頭被湍急的水流打磨得锃亮,河水拍打在上面濺起半米高的水花,形成了一個小型的瀑布。餘人回想那天的水流洶湧的程度也就這般相似,不過他可不想再跳進水中驗證一番,埋頭又走了幾步,猛然發現岸邊細白的沙地上埋着半根骨頭。在叢林中野獸橫行,少不得遇見一些動物遺骨,可從那骨頭露出地面的一截來看這應該是一根成年人的大腿骨。
村裏的獵人有規矩,若是同伴傷亡,不管對方是不是還有氣都要想辦法将他帶回村子去火花,絕不可能将遺體白白丢在這裏。餘人快步走過去,将腿骨挖出來仔細查看,根據這骨頭埋的位置和方式,他推測這根骨頭跟他一樣是從上游沖刷下來在岸邊擱淺,又被後續沖來的河底泥沙堆積只埋了一半,骨頭上面還有未腐爛風華完全的殘肉,肉質已經幹癟發黑,緊緊裹在骨壁上。這是什麽人留下來的,他一時摸不到頭緒,望着那骨頭出了會神,餘熊扒在皮兜沿上,小鼻子一縮一縮的隔空聞味,餘人有些後悔将魚尾巴随手丢掉,那上面還有夠這小東西吃一頓的肉呢。他把骨頭丢在一邊,想着也許到了上游還能有更多的發現。
爬過形成瀑布的小山坡果然看見河流彎彎曲曲通到一座高山腳下沒了影,臨近了才發現原來這河流從山腳下一個巨大的山洞中流出,圓拱形的洞口有三個成年人那麽高,上面郁郁蔥蔥爬滿了蔓藤樣的植物,有一些垂在半空,上面挂滿了倒刺,有些刺的頂端開着鮮紅色的喇叭花。餘人擔心那些刺有毒,踮着腳避過它們,向山洞中探去,只覺得幽暗深邃的山洞沒有盡頭,一眼望不到底,從山洞的深處傳來水流的聲音被山洞四周籠住形成轟轟巨響,也許這是山神的嘴巴,他想,向裏走了一會,他又想這裏是嘴巴,那他掉進來的洞又是山神的什麽部位,他被自己想到的答案逗樂了,臉上挂着笑意,巨大的山洞帶來的壓迫感也随之一掃而空。
他扶着山洞內壁向裏走了不遠,腦海中跳出一個想法,若是“肥屁股”一路追來,這裏的洞口開闊,可沒有上次那樣的運氣将它卡在外面,眼前的路不知通往什麽地方,一旦怪物追來他便成了甕中之鼈,只能坐以待斃。他打起了退堂鼓,推算着按着水流的流向他掉下來的地方應該就在這山頂上某處,只要找到那片紅杉林他便有自信能在今天趕回村子,也不知十一過得怎麽樣了。正當他打定主意退出山洞時,潮濕冰涼的石頭上傳來了異樣的觸感,似乎上面人為的刻了什麽東西,在黑暗中他無法辨清石壁上到底有什麽,不由得摸着那彎彎曲曲的線條又走了十幾步。在石壁的凹陷處他發現了一具完整的屍骸,他特意觀察了他的大腿骨,完好無損的連接在骸骨的身體上。還有其他人?這一具屍體的腐爛程度要超過那根腿骨,他蹲下來查看,發現它并沒有自己想的那樣完整,顱骨上多了個大洞,這人要不是天生三只眼,就肯定是被人用鈍器所殺,大洞周圍骨裂的痕跡肯定了餘人的推測。屍骨早已腐爛得面目全非,就算他活着我也未必認識他,餘人自嘲的想,他翻了翻屍體上的衣服,穿的是跟他一樣的皮裙,不過那皮子早已經爛的黏在一起,沒有辦法再利用了。不過在他翻找的過程中從皮裙中掉出兩塊打火石,餘人撿起來一看,已經磨得不像樣了,但還能用,他小心的将它塞進死去的小熊空出來的皮兜裏,有了石頭墜着,他便又将餘熊挂在脖子上,匆忙跑到洞外撿了一些幹燥的樹枝,撅了一根一手可握的木棍做成一支火把。
火光在洞中陣陣陰風吹拂下搖曳,總算沒有熄滅,漸漸的燃燒起來,新撅的樹枝被引燃發出噼啪聲響,冒出的黑煙似乎在逗引這火光随着它們的擺動而跳舞。這一點光亮無法驅散濃郁的黑暗,卻足以讓餘人看清石壁上的線條,他舉高火把,那些線條粗陋簡單,雕刻的痕跡忽深忽淺,有的地方也許還不是用同一種工具刻成的,這些時斷時續的線條連在一起構成了一副實在稱不上高明的壁畫。可以看得出來,壁畫的主人沒有什麽藝術細胞,所記錄的畫面也不難猜,都是作畫的人的一些生活瑣事。大致可以看出是兩個人,其中一個應該是一個女人,因為另一個小人的軀幹部位只一筆帶過,這個像女人的小人的肚子卻畫了一個圓,這女人很胖嗎?餘人将火把探向洞的深處,發現像這樣的畫還有很多,這個人一定非常孤單。
下一幅畫線條多了一些,不過也稱不上複雜,這回變成了四個小人,兩個大的,兩個小的,看來剛才那個女人是懷孕了,四個小人一起生活,在山裏狩獵捕魚,聚在火堆邊上吃東西,看起來非常的和睦幸福,可不知怎麽的,看着這畫卻讓餘人有一種說不上來的感覺,似乎這一切就像畫一樣虛假。
他繼續看下去,後面的幾幅畫全都是這四個小人各色的生活故事,他注意到每一幅畫中都有一個小人和其他三個之間的距離隔得比較遠,起初他以為只是畫作的主人任意而為,可是越看他越覺得這樣這樣畫是另有深意,至于他想表達什麽,餘人僅憑這幾幅畫實在是分析不出。
他又看了幾幅畫,全部都是類似的內容,這讓他有些意興闌珊,正當他想要就此離開洞穴的時候,壁畫的內容變了。畫上變成了三個一樣大的小人,其中一個似乎正在跟蹤其他兩個,這跟之前的內容差異實在太大,餘人一時轉不過彎來,只好繼續向下看。
那兩個被跟蹤的小人來到了一個拱形弧線之間,這道弧線也許不是山,作畫的人為了表現這一點在弧線中間故意點了兩個點,才中間畫了一道豎線,餘人猜也許這是一道門,卻想不通這群山之間怎麽會有門出現。
這之後線條開始變得雜亂起來,有些根本不能稱之為畫,更像是胡亂的塗鴉,在這些糾纏在一起的線條當中勉強可以辨認出一些圖樣,一條弧線,以弧頂為中心散射着光芒般的豎線,這個圖樣反複出現了很多次,但是沒有一個是完整的,其中有兩個上面被刻得極深的豎線粗暴的貫穿,若不是作畫的人在發洩情緒,便一定是在刻意的破壞這些畫。
餘人專注于壁畫,完全沒有注意腳下,有東西絆倒了他,火把掉在地上熄滅,黑暗霎時包圍了他。
他摸索着将火把撿起,發現它整個掉在濕泥裏,再想點着是不可能了,他回頭望,洞口在距離他很遠的地方,陽光在洞口處形成一個扇形,根本無法觸及到他。他心中挂念着壁畫的內容,也許後面的內容可以解答他的疑問,可由擔心耽擱的太久真的被“肥屁股”堵在洞裏無法脫身,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是好。
他猶豫了一會,用手去摸絆倒他的東西,饒是他早有心理準備,可當那具屍體的觸感從手上傳來的時候還是讓他心中一驚,一想到這洞中詭異的壁畫下面躺着兩具死屍,他便毛孔直立,好奇心沒了大半,只想快些跑出洞去。不過他還是壓制着自己的恐懼,在屍骨上摸了個遍,這具屍體伏在地上,後背朝上,頭對着壁畫,下半身泡在河裏,餘人就是被他的頭絆倒,導致他的頭脫離了軀幹散在一邊。餘人雙手合十向他告了個罪,請求山神原諒,又抓着他的雙肩将他從水裏拖了出來。餘人發現他少了一根大腿,另一條大腿也不完整,小腿雖然還與大腿骨勉強連在一起,卻也斷了一半,兩只腳都找不到了。餘人将它翻了個,覺得有亮光一閃而逝,雖然微弱可是在黑暗中卻異常顯眼,他又在屍體上摸了半天,手上一涼,痛的他将手縮了回來,放在嘴邊一舔竟然流出血來。他索性拖着那半截屍體,反正也沒有多重,一直來到有光的地方,原來這人的肚子上插着一把砍刀,刀尖卡在他的肋骨縫中間,餘人費了好大的勁才在沒有掰斷刀尖的情況下将刀拔了出來。
他舉着砍刀對着陽光觀察,這可真是一把鋒利的好刀,同樣的刀他只在少數獵人的手中看到過,鐵器在村子裏十分稀有,也沒有什麽鍛造和冶煉的能力,甚至村民根本不知道鐵這種東西到底是怎麽來的,他們僅有的那些鐵制品據說都是祖上傳下來的,一個個都當寶貝一樣供着,一般的獵人只能用石制矛頭的标槍來狩獵,餘人打磨石器的技術就是跟他們偷學來的。稍微厲害一些的獵人手裏才有鐵制的标槍,也僅僅是矛頭那一小塊是鐵器而已,即使這樣他們也舍不得拿出來用,平常仍然和大家一樣使用石制标槍,只有在對付皮糙肉厚的野豬時才會偶爾拿出鐵槍來。而像這樣比成人胳膊還要長的大刀只有在那些祖祖輩輩都是獵人的人家中才能看得到,他們也絕不會輕易将它們拿出來示人,這對他們來說更多的是一種身份的象征,而不是實用的工具,村民只有經過這些人家的認可才能被稱為真正的獵人。
而眼前這把刀比餘人之前見過的任何一把都更加精致,厚實的刀背,閃着寒光的刀刃,風吹過利刃時會發出隐隐的蜂鳴聲,誰會用這樣一把刀去砍人呢?這人跟他一定有深仇大恨。餘人做出了這樣的推斷。
他握着刀柄淩空虛砍了幾下,仿佛他是這世界上最厲害的英雄,再多的怪物也擋不住他的腳步。正當他為自己獲得了寶物而竊喜時,林中傳來的一聲“餓!”打斷了他的幻想。他手一抖,差點将刀甩出去。
他對着那半個屍體行了個禮,說道:“屍體大人,謝謝你給我寶刀,但是現在情況緊急,原來我不能将你安葬就要去逃命去了,你保佑我順利回到村中,以後若遇見你的仇人我幫你砍他就是。”
他直起身子,原地轉了個圈,向洞外跑去,剛一出洞口就看到他最不願意遇見的東西從林子鑽了出來,它比之前又大了一倍,簡直如一個巨人一般了,對方卻似乎非常樂意見到他,一打照面就狂吼着向他奔來。
餘人媽呀一聲掉頭便跑,一頭鑽進山洞當中,“肥屁股”在他身後窮追猛趕,幸好這山洞對它來說還是太矮,讓它跑起來十分吃力,速度比之前慢了不少。餘人在黑暗中玩命的跑,一手拎着刀,另一只手在胸前探路,很快他便在牆上摸到了那個凹陷。他決心賭一把,後背緊貼在石壁上,上面傳來濕粘的觸感,他猜石頭上面一定全是讓人惡心的綠色苔藓,說不定還有一些猥瑣的爬蟲之類的。他捂住餘熊的嘴巴,将刀捧在胸前,一口大氣不敢出,期望怪物的視力在黑暗中跟他一樣差,一旦被對方發現,他就要跟它拼死一搏,想到這裏他将刀柄在手中握的更緊了。
那怪物一眨眼的功夫就追了上來,在餘人的鼻尖掃過一陣腥氣,它沒有發現他。
餘人長籲一口氣,沒想到這微弱的聲音讓“肥屁股”向黑暗中奔走的腳步停了下來,聽起來它在用鼻子探索餘人的位置。餘人懊惱不已,怪自己放松得太早,他全身緊繃,直挺挺的像個木乃伊,再也不敢發出多餘的動靜。餘熊也被他緊張的情緒所感染,在他手中不可抑止的顫抖起來,殘暴的怪物距離他們僅幾步之遙,它的鼻子抽動發出嘶嘶的聲音,他不知如何在不驚動它的情況下讓餘熊安靜下來。他試着用握着餘熊的手輕輕掃動它的毛發,這小東西長得很快,剛出生時的胎毛已經褪去,頭頂上已長出指甲蓋大小的軟甲,餘熊順着他的撫摸呼吸平靜下來,抖動的幅度慢慢的變小,怪物似乎沒有察覺異樣,也許是洞中潮濕而流通遲滞的空氣幫了他們,“肥屁股”又開始向黑暗中邁步了。餘熊終于完全停止了抖動,卻發出了“哼”的一聲,似乎是完全的放松下來。
這一聲響在餘人的耳中如同驚雷,怪物聞聲立刻轉身,可龐大的山洞對它來說還是太小,它腦袋擠在洞頂,窩着脖,一時之間轉不過身來,撞得石壁轟轟作響。餘人大叫一聲拔腿就向外跑,怪物的動作更加粗暴,引得石壁上的灰塵紛紛下落,大大小小的石塊落在餘人的周圍,他一手抱頭,一手護住餘熊,沒了命的奔跑,石塊砸在他身上也渾然不覺。
一奔出洞口他立刻轉頭,進洞之前他便看到有一棵粗長的蔓藤從洞頂垂落下來,他将刀橫放咬在嘴裏騰出雙手,縱身一躍,抓住蔓藤的頂部,雙腳蹬空,腰背發力,很快便順着藤條爬到了山頂,藤條上的倒刺将他雙手刺得鮮血橫流,他顧不上疼痛,向下張望一番,那家夥還卡在山洞裏沒出來。正是他于怪物拉開距離的好時機,剛要逃跑,一座巨石進入他的視線,這塊巨石如小山一樣,渾身覆滿泥土青苔與周圍的環境融為一體,若不是餘人爬到山頂看到它裸露的石面絕無可能發現它。它大部分懸空,只一小部分與山體連在一起,全靠纏繞在它身上的蔓藤支撐才不至于向下跌落,它的位置剛好在洞口的正上方,通過目測也無法比對它與洞口誰更大些。餘人靈機一動,抽出刀來将那些大大小小的蔓藤全部斬斷,那寶刀砍起這些東西毫不費力,有些地方餘人用力過猛,一刀劈在蔓藤後面的石頭上,那石頭擦着火花現出深深的刀痕。餘人心疼的查看刀刃,卻發現寶刀毫發無損,洞裏轟隆作響,夾雜着“餓!”,他無暇他顧,即使刀被斬斷了也來不及心疼,他一鼓作氣将能看到的蔓藤全部斬斷,可那石頭仍然紋絲不動。
耳聽得洞中的聲音越發臨近,怪物馬上就要沖出來了,餘人拿不定主意該就此逃跑,還是繼續想辦法讓巨石跌落,腳下的震動更加明顯,巨石與山體被震開了一條裂縫,餘人下定決心,跑開一些距離,大叫:“我叫你餓,嘗嘗這個吧!”
起步,加速,沖刺,縱身一躍,餘人把他思考的力氣都用上了,飛起一腳蹬在石頭上,那巨石咔咔作響,借着是猛烈的下墜。
餘人與巨石一同下落,兩手淩空揮舞,一陣亂抓,卻什麽也沒抓到,直到後背與地面重重的接觸,嘴裏傳來一股鐵腥氣,他沒來得及喊痛,雙手支在胸前,将餘熊夾在中間,向旁邊一擰身,一塊半人大的石頭砸在他剛才的位置。他吃力得爬起來,看到怪物隔着石頭在向他咆哮,仍然在喊“餓!”可是巨石攔住了它的去路,它發瘋了般猛撞那石頭,石頭被它推開一點又壓了回去。石頭将水流全部截在洞口裏,看來怪物推開石頭不過是時間的問題,餘人将嘴裏的血吐在它面前,低頭看餘熊,餘熊瞪着圓溜溜的黑眼睛回望着他,他搖搖晃晃的将落在不遠處的鋼刀撿起。
擡頭看見太陽業已偏西,“我得抓緊時間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