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沒有人會傻到在黑暗的森林中盲目的穿行,即使是有着最精湛技藝的老獵手進山前也要做好充足的準備,豐富的經驗和可靠的工具一樣都不能少,但是最重要的卻是村裏獵人們世代口口相傳下來的一句箴言,量力而行。
這些孩子們都一樣都沒有。
在遭受未知生物的攻擊之前,這句話對于大籠來說還不如肥屁股吃撐了之後打的嗝更讓他印象深刻。直到現在他仍然搞不懂黑影為什麽讓他活了下來,馬耳朵被拖進樹林裏只是一瞬間的事,連最後一句話都沒有留下,跳豆尖厲的叫聲卻一直在他的耳朵邊反複響起,他不願意記得跳豆被拖走時從他的身體中噴濺出來的血液被夜幕渲染成黑色,但是他的叫聲卻讓大籠反複響起那個畫面。
眼前的景象一直在緩慢的移動,背負着他的這個人跟他的年紀相仿,身材可能要更加高大一些,他伏在那人的後背上,聽着他沉重的呼吸聲,不知道這人已經背着他走了多久,是這個人帶他脫離了險情嗎,這個人要将他帶到什麽地方,他一概不知,也不願意去想,他只覺得自己好累,手腳冰冷以至于讓他渾身顫抖,這個人似乎還不知他已經醒來,仍然在奮力的撥開擋在眼前的枝桠,大籠想就這麽一直裝睡下去,最好能一睡不醒。
夜更深了,樹葉将月亮遮得嚴嚴實實,大籠從來沒有覺得夜晚是這麽的黑,那人背着他走了好一段路,每當他覺得那人已經沒有力氣再走下去的時候,他總會在原地站定,兩只在背後環住大籠屁股的手輕輕一拖,腰上用力,将快要墜下去的大籠往上一擡,似乎靠着大籠浮空的些許時間就足夠讓他休息了似的,又能走出好遠的路。
大籠驚嘆于這人跟他相仿的年紀,對于這片樹林的熟悉程度卻遠超于他,在他幾乎看不清前路的情況下那人走得四平八穩,就好像大籠領着孩子們在村子中給大人們搗亂一般輕車熟路。
終于那人在一片比較開闊的地方停了下來,圍着一棵其貌不揚的樹轉了兩圈,他仔細查看那顆樹,臉幾乎要貼在樹上,大籠穿過他的頭頸也看那棵樹,微弱的光下什麽也看不清,那人腰上一颠,緊緊的扣住大籠的大腿,騰出一只手來在樹幹上摸索了半天,喉間輕輕的嗯了一聲,似乎是确認了什麽,轉過身來将大籠沿着樹幹輕輕放在地上,又俯下身輕輕拍了拍大籠的臉。大籠不知他打的什麽注意,決定繼續裝睡,卻趁那人不注意偷偷的眯起眼睛觀望他的舉動,那人的模樣混在一片黑暗當中,大籠沒有看清他的長相。
誰知那人見大籠呼吸平穩,似乎并無大礙,在四周劃拉了一堆樹葉将大籠埋得只剩一個腦袋,做完這些之後,竟然大踏步的向遠處走去。
大籠心裏害怕起來,對方大費周章的将他帶到這裏就是為了将他一個人埋在樹葉中等死,他想起他爹在儲存吃不完的老鼠肉時也是這樣在院子裏挖個坑将它們埋起來,夏天的時候沒什麽大用,腐爛的鼠肉卻能吸引來別的美味,而冬天的時候則能儲存好久,這個人雖然沒有挖坑,大籠猜想可能是因為自己體型太大了,但是他做的事肯定跟他爸埋老鼠差不多一個道理。他見那人走遠了,慌裏慌張的将蓋在身上的葉子掀開,沒命似的向相反的方向逃去。
才跑沒多遠,他便聽見身後那人好像在喊他,聲音卻像含在嗓子眼裏似的,明顯是不敢放開了音量,難道他怕驚吓到周圍的什麽東西,看來他果然要拿自己當誘餌,大籠的腳步跑得更快了。
可是他已經一天沒有吃東西,又受了過度的驚吓,腳下虛浮,深一腳淺一腳踩在泥濘的腐葉上,沒多久就一頭栽倒在地上,腦袋撞上了一根藏在爛葉裏下的樹根,磕得他兩眼一黑,差點嘔了出來,劇痛接踵襲來,有那麽一瞬間他以為自己的眼珠掉了出去,兩只手在眼眶周圍劃拉了半天才确認自己的臉還完整。
那人趁他在地上打滾的時候已經趕了上來,俯下身還未觸到他的身體,大籠像個泥鳅似的原地翻滾了過來,瞅準對方沒有防備的時機,迎面給了他肚子一腳,那人痛苦的蹲了下來,他手腳并用向着遠離對方的方向逃跑,那人不顧自己的疼痛抓住了大籠的一只腳踝,大籠兩只腳猛蹬掙脫開來,還想要跑,那人仍然壓低着嗓子喊道:“大籠,你要往哪跑?”
大籠一愣,沒想到對方竟然認識他,他搜腸刮肚也沒想出村裏有哪個孩子是他這樣的體型,不過對方是誰并不重要了,起碼他不會把他當耗子吃掉。
大籠試探着問道:“你是誰?你在這幹嘛,你是來救我的嗎?”
對方沉默了一會,似乎刻意避開了他的第一個問題,說道:“你身體虛弱,不該瞎跑,剛才那棵樹我做過記號,你快去那裏等着,我去找其他的人來。”
“我問你話呢,你怎麽不回答我,你剛才為什麽拿樹葉埋我,吓死我了,我以為你要吃了我,你神神秘秘的,我能不跑嗎,你快告訴我你是誰,要不然我憑什麽相信你。”大籠見對方确實是來救他的,也沒有要傷害他的意思,平日在村裏當小霸王的橫勁又不自覺的上來了,抓住對方的胳膊就把他往自己這邊拉,非要看清對方長得什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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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借着淡白色的月光依稀看清了對方臉的輪廓之後卻愣住了,這個人是村裏的掃把星,沒有孩子願意跟他玩,平日裏就神神秘秘的一天也見不着個人影,聽村裏的大人們傳說這孩子受了詛咒,還未出生就将自己的媽媽害死了,他爸爸求着神婆明姨把他從媽媽的屍體裏救出來,當天就發了瘋,至今下落不明,是個徹頭徹尾的詛咒之子,凡事沾到他身上準沒好事。村裏的人都忘記了他的本名叫什麽,或許一出生他的父親還沒來得及給他取名字就已經瘋了,按照他們這一代的排位,似乎對方才是第一個出生,更應該叫做大籠,但是村裏的人都叫他餘人,一個多餘的人。大籠知道了對方的身份之後反而進退兩難了,這麽一個人救了他,他不知該感激好,還是應該繼續跟對方保持距離,畢竟平日裏他沒少帶頭跑到收養對方的老村長八斤家裏搗亂,有一次他逼着肥屁股拉了他見過的最大的一泡屎,帶着一群小夥伴守到快太陽落山,趁八斤老爺子柱着拐棍上廁所的功夫把那東西整個扔到了他家煮飯的鐵鍋裏,到現在他還記得那天肥屁股用沾滿了自己屎的手抹眼淚的樣子。
餘人看出大籠的尴尬,沒有回答他的問題,用力将他從地上拉了起來,攙扶着他回到剛才已經用樹葉鋪好的地方,默默将他重新埋在葉子裏,輕聲叮囑道:“樹葉中可以保暖,你安靜點不要出聲,聲音太大會引來那些東西。”
大籠看着他神色嚴肅,知道他說的是那些黑影子,跳豆的尖叫聲又在耳邊響起,他順從的點了點頭,見對方又要離開,忙問道:“你要去哪,你能帶我回村子嗎?”
他很擔心餘人會因為他平時的所作所為而将他丢下,奇怪的是這種想法在知道他的身份之前卻從來沒有産生過,餘人壓低聲音安慰他道:“我去給你找些吃的,挨過今晚,天亮了那些東西不愛出來,明天太陽出來了咱們去跟肥屁股他們會合。”
大籠驚訝道:“你怎麽知道肥屁股他們也來了,你怎麽知道他們在哪?”
餘人指着他頭頂上的樹皮,“我在樹上都刻了記號,我弟弟跟着肥屁股他們呢,他會把他們帶過來。”
大籠更加訝異,追問道:“你們早就跟着我們了?”
餘人在黑暗中點點頭,動作輕微的幾乎難以察覺,“那你們怎麽不跟我們一起……”大籠将後半句話又咽了回去,樹葉随着微風輕輕擺動,他換了一個問題問道:“你們既然不願意跟我們一起,為什麽還要跟着我們。”
餘人輕嘆了一聲,說道:“我弟弟好奇,你快好好歇着吧,晚上路不好走,我不知要去多久,早點出發對你有好處,你得吃點東西。”
大籠被莫名的負罪感擊中,張了張嘴沒有說話,跳豆的尖叫聲又在耳邊響起,就算是替他問了這個問題,“當時你沒有辦法救跳豆他們嗎?”
大籠腳步聲越來越遠,漸漸的連身影也隐入了黑暗當中,“我也害怕那些東西。”
當神陰山的嚎叫隐沒在夜色中七個小時之後,肥屁股終于跟着朝天鼻的指引來到了他在樹上看到的那片湖水旁邊,空氣中的氣味變得濃厚粘稠起來,味道聞起來有點像是一千個死老鼠堆在那裏,氣味從湖水中漂起,又被茂密的樹葉攏在一起,這讓肥屁股不得不懷疑這湖水真的能喝嗎,難道聖水的味道如此的與衆不同,甚至難以稱之為水,連村東頭的糞坑都比它好聞一百倍。敢于将這樣的水喝進肚子裏的一定能成為聖人。
湖水的面積遠比朝天鼻在樹上看到的要大得多,他在樹上由于視線的遮擋只看到了它的一小部分,走到近處才發覺這湖面在怪樹的掩映下,曲曲折折一眼收不到頭,似乎一直延伸到北方的高山腳下,那座山幾乎就是神陰山的一部分了,幾個小時前才聽到了神山的號角,現在他們似是聽到了它的呼喚似的,鬼使神差的距離神山如此之近,也許村裏的很多大人都沒像他們這樣近過。孩子們感覺受到了山神的感召,胸中熱血澎湃,一掃剛才的疲憊,三個人興沖沖的跑到湖水邊,顧不得神水的臭氣,跪在湖邊枯黃的草地上捧起湖水,湖面被他們攪動的泛起小小的漣漪,七彩的湖水随着波紋變幻莫測,散發出更多種顏色的細碎光芒,就連他們手中的那一小捧水也随着光線變換顏色。這讓他們打消了心中的顧慮,也許聖水就該是這樣,神仙的顏色,神仙的氣味。
朝天鼻率先将水潑在自己的臉上,疤瘌頭也有樣學樣,唯獨肥屁股有些遲疑,他并非懷疑這神水的來歷,也并不比其他兩個孩子的信仰弱上多少,只是他對食物和水異常的挑剔,曾經他連吃了一百三十多只烤老鼠,卻把他們的內髒全部挑了出來,這對肉類匮乏的村子是一種莫大的浪費,害得他父母不得不連吃三天的老鼠內髒拌飯來為他打掃殘局。神水在他的眼裏并不比一般的水珍貴多少,村裏的水要靠全村的壯勞力輪班守着那口古時傳下來的井才能支撐整個村子煮飯燒水甚至灌溉田地的需求,那是村子中唯一的一口井,也幾乎是他們村子中最寶貴的財産之一,若不是祖先給他們留了下來,以村子現在的能力是再也沒有辦法打出第二口像它那麽深口徑那麽大的深井。肥屁股的爸爸告訴他村子裏幾代人為了再複制一口水井不知花了多少人力物力,最終得出的結論卻是祖先掌握了他們遠不可能企及的技術,他們自己所打的井都以失敗告終,沒有人有辦法在保持口徑不變的情況下将井挖得那麽深,後來的井沒有一個出水的,最好的一次只是在井底滲出了一些泥水。而這神水放眼望去一大片,叫全村人一起來洗澡也不過是在湖面上泛起更多的水花而已,這對他們來說幾乎算是無窮無盡的水源。在肥屁股看來,也許村裏的井水才叫真的神水。
在他猶豫的功夫,朝天鼻已經喝了一捧水,又去撈第二捧,疤瘌頭第一捧水也已經喝了一半,他喝得很急,他萬不能落後于別人,尤其是不能落後在朝天鼻後面,他一定要喝得比他快,比他更多,兩個人比賽似的捧起來喝個沒完。肥屁股手中的水從指縫流得差不多了,看着他們喝水的樣子,也許喝起來比它聞起來要好得多,于是下了決心去捧了滿滿一手的水,閉着眼,深呼吸,打算往嘴邊送。
後面卻有人猛推了他一把,這一下力道非常之大,像是有個人整個撞在他身上似的,他顧不得手中的水,張開雙手支撐住身體,免得自己滾到湖裏,他憤怒的回頭望去,卻看見一個小小的孩子在他身後緊張兮兮的看了他一眼,又去旁邊拉還在喝水的疤瘌頭,疤瘌頭也被他吓了一跳,差點一屁股坐進湖水裏,朝天鼻已經喝了三口水,正要去捧更多的水,見到旁邊的動靜也停了下來。三個大孩子滿臉疑惑的盯着這個憑空冒出來的小孩,懷疑是不是因為自己随便喝神水導致山神顯靈了,可是看這孩子的衣着跟村裏的孩子沒什麽兩樣,赤裸着上身,一條松松垮垮的兔子皮拼接的皮裙斜挂在腰間,幾乎快要露出他的***來,一點也不像一個神仙。
那孩子吸了吸鼻子,将皮裙往上拽了一把,驚慌的問他們:“你們喝這水了?”
稚嫩的童音,疤瘌頭立刻放松了下來,反問道:“你管呢,你是哪來的小鬼,半夜不回家怎麽跑這來了。”
小孩也不打怵,如實回答:“我哥哥叫我跟着你們,我問你哪,你喝這水了?”
疤瘌頭站起來,推了小孩一把,小孩一屁股坐在地上,嘴癟成一條線,委屈得快要哭出來,肥屁股埋怨得看了疤瘌頭一眼,疤瘌頭不以為然回瞪了肥屁股,肥屁股忙把目光收了回來,起身扶起了小孩,誰知道那孩子沒接着哭,指着疤瘌頭說道:“你快完蛋了!”
疤瘌頭走上前,用力拍了小孩腦袋一下,罵道:“哪來的野小孩,你能把我怎麽的?”
小孩也不示弱,高聲說道:“你喝了那水,你就是要完蛋了!”
疤瘌頭心裏一慌,故作輕松道:“放屁,死孩子,我就喝了怎麽着,這水你家的?”
小孩扭過頭不理他,嘴裏嘟囔“反正你就是要完蛋了。”
疤瘌頭累了一天,心情惡劣,擡手要揍這孩子,肥屁股覺得事情蹊跷,忙用身體護住小孩,把他拉到一邊,朝天鼻也幫着将疤瘌頭拽住,叫肥屁股好好問問這小孩到底怎麽回事。
肥屁股好言好語跟小孩說話,小孩還在生氣,別過頭不理他,肥屁股只好換着花樣哄他,疤瘌頭卻在一旁罵罵咧咧的叫道:“你管他幹什麽,跟你有什麽關系,趕緊喝點水填飽了肚子睡一覺,明天還得找出去的路呢。”
肥屁股看着一眼不發的小孩左右為難,不知該不該繼續哄他,誰知小孩聽了這話頭一扭,“我知道路也不帶你們出去了,你們就死在這吧。”說完掙脫開肥屁股的手,大步向着樹林中走去。
肥屁股忙一把将他拉住,那孩子使勁踢他,奈何肥屁股身寬體胖,挨打也習慣了,小孩打他幾下幾乎沒有任何感覺,他強扭着把小孩拽回來,蹲下身讓自己的臉可以平視孩子的眼睛,說道:“你跟哥哥說,你到底是誰,你怎麽來這的,這水到底是怎麽回事?”
那孩子見他真誠,又看了疤瘌頭一眼,哼了一聲不說話,疤瘌頭氣急敗壞,沖過來要揍他,朝天鼻摟着他的腰把他拽住,忙給肥屁股使眼色,肥屁股只好拉着小孩跑到遠離疤瘌頭的地方,繞到一棵怪樹後面,哄道:“你看我沒欺負你,你把知道的告訴我,咱們不叫那個壞人聽。”
那小孩氣似乎順了一些,撇了撇嘴道:“我哥哥叫我跟着你們,要不是我哥,我才懶得理你們,也不知理你們幹什麽,平時就欺負我們,在這也還欺負我,就這麽都死了才好呢。”
肥屁股聽得一頭霧水,追問道:“你哥哥是誰,你一直跟着我們了?”
小孩翻了個白眼,說道:“你管我哥是誰,反正你們也不愛帶我們玩,我哥看你們走到林子深處,怕你們迷路,就領着我一直跟着你們了,後來你們本來就迷路了,還傻乎乎的要分開走,沒見過你們這麽蠢的,幸好你們平時不跟我們玩,要不我們也得像你們一樣傻。”
肥屁股聽得更加莫名其妙,但也隐約猜到這孩子是八斤老爺子收養的兩個孩子中比較小的那個,平時村裏的小孩都一起玩,除了他們六個關系比較近一些,刻意受到排擠的也只有那兩個孩子了。大的那個連大人都嫌棄,小孩們自然不願意跟他玩,小的這個天天做大的那個的跟屁蟲,自然也沒人跟他玩,沒想到在這深山老林裏他們居然一路跟了過來,聽他們的口氣似乎對這片森林很熟悉,肥屁股決心問個明白,他拉着孩子的手,親熱的說道:“你們是怕我們迷路啊,怎麽早不過來找我們玩呢?”
小孩一臉嫌棄,把手抽回來,說道:“說你們傻你還真傻,是你們不願意跟我們玩,又不是我們的錯。”
肥屁股吐了吐舌頭,又問道:“那你們為什麽還擔心我們?”
“是我哥哥擔心,我才不擔心呢,你們死不死的跟我們有什麽關系,也不知他怎麽想的,好心也白費,白白跟了你們一晚上,有這時間還不如帶我去抓野狐貍呢。”
“你哥哥怎麽不在這,你一個人跟來他就放心得下嗎?”肥屁股雖然個性窩囊,卻比其他的孩子要善良,他是真的關心這個看起來只有七歲的小孩。
“誰像你們似的,我和我哥從小在這林子裏玩,這些地方我們都逛遍了,要不是看你們傻巴拉幾的喝那個水,我才不會讓你們看見我呢,我倒要看看你們一幫傻子到底能逛到哪去。”小孩一臉不屑,一口一個傻子,叫的肥屁股臉紅一陣白一陣,幸好天色很黑,根本看不清他的肥臉上的表情。
“你說那水怎麽了,他們兩個都喝了不少。”
“那水反正不好,那麽臭你們也能喝的下去,比尿味好不了多少吧,你看看周圍,這地上,這樹林哪一樣跟別的地方一樣了,這樹葉你看看,都是黑褐色的,你見過這樣的樹啊,還有那草,黃不拉及的,跟你以前見的草一樣嗎,我和我哥在這一帶就從來沒抓着過活物,我哥說這地方就沒有動物活動的痕跡,肯定跟這水有關,叫我離那遠點,你們可真是愣,來了跪那就喝,渴瘋啦?那麽渴怎麽不喝尿?随時就能喝,還不用跑這麽遠,味道可能還比這個好點。”
肥屁股嘴笨,被他一頓搶白,支支吾吾吭哧道:“我們是渴,一天沒吃東西了,你看我們喝了也沒什麽事,至于這麽說我們嗎……我們還以為它是……”
“它是什麽?”
“它是神水,這離神山這麽近,大人不也說有神水嗎,它顏色又那麽好看。”
“哈哈哈!”小孩笑的前仰後合,搞得肥屁股尴尬不已,只好打斷他:“你別笑了,我們不喝不得了嗎,你對這這麽熟悉,帶我們回村子呗?”
小孩又笑了好一會,損了他幾句,才說道:“要回現在也不能回,叫上那兩個大傻子,跟我去個安全的地方,這地方太空曠了,容易被發現。”
“被什麽發現,這還有別人?”
“不是人,我也不知道是什麽,反正我哥說那東西挺厲害,我也沒見過,雖然這一片我們沒遇上過,但是我哥曾經撞見過那些東西在樹林裏成群結隊的跑,追一頭挺大的鹿,把它撕得粉碎,骨頭渣子都沒剩下。咱們村裏的獵人都抓不到鹿,鹿這東西知道不能靠近人,也不往村子那邊去,他們誰也沒獵過鹿,哎,你見過鹿嗎?”
肥屁股撓撓頭,表示沒見過,“我猜你就沒見過。”
“那你見過?”
小孩一仰頭,驕傲的不行,“我當然見過,我還吃過呢,我哥抓的,不過他抓那個是受傷的小鹿,一驚一乍的,我哥提前挖了險境,趁它不注意一吓唬它,它就自己掉進去了,也不知那幫獵人怎麽就從來沒抓過,太笨了,它肉可好吃了,我和我哥在林子裏吃了三天,還剩了好多,比你們那些什麽老鼠肉好吃多了。”
這一句話把肥屁股饞的不行,後悔自己沒有主見跟着其他小孩一起排擠人家哥倆,結果錯過了這麽多美事,這哥倆可比跟着大籠他們一起愛欺負有意思多了,他拉了拉小孩的胳膊,用一種近似撒嬌的語氣說道:“那等我們出去了,我以後跟你們玩好不好,跟他們太沒意思了。”
“沒門,你這麽快叛變了,我哥說了,叛徒不是好人,你還是當他們的跟屁蟲去吧。”小孩把手抽出來,向着湖邊一指,這棵樹剛好擋住了他們的視線,說道:“你快去把他倆叫來,下次山號一響咱們就回村,現在先在樹林裏躲躲。”
肥屁股遭到了毫無餘地的拒絕,心情竟比被大籠打罵還要沮喪,垂頭喪氣的繞過大樹,拖着腳步向湖邊挪騰,小孩催他快點,他才稍微加快了腳步,走了幾步才發現剛才他們三個待着的地方一個人都沒有,他距離湖邊大概有三十幾步的距離,他懷疑是自己眼花了,又走近了一些,才真切的認定确實是沒有人了,這兩個人能去哪呢,想到小孩說叢林裏有猛獸,腦海裏浮現出一頭鹿被怪物撕碎的場景,那鹿有兩張臉,一張是朝天鼻,另一張是疤瘌頭。他猛得打了個寒顫,高聲喊小孩:“哎,你快來,他們不見了!”
小孩聽了也急匆匆的從樹後出來,念叨着:“壞了壞了,他們要完了,我哥非得揍我不可。”小孩跑得比肥屁股還快,很快沖到湖邊他們待過的位置,伏在地上仔細查看,肥屁股沖了過來被小孩喝止:“別過來,你踩着腳印了。”肥屁股由于慣性還是往前搓了兩步,小孩跳起來錘了他一拳,罵道:“你都給踩壞了!真讨厭!笨死了!”
肥屁股被他打一拳不痛不癢,惦記着那哥倆的安危,忙問道:“那你看出什麽來了嗎?”
“沒有……”小孩急的只要哭,“我哥在這一定能看出來,我就是學他的樣子,但是你看這有血跡,他們怎麽會流血的,你聽見什麽動靜沒有剛才?”
肥屁股使勁回想,腦子裏全是鹿在跑,被什麽不知名的東西追着,确實沒有想起聽到什麽,說道:“是不是你說的那東西把他們抓走了。”
小孩驚恐的瞪大眼睛,說道:“你可別吓我,咱們快跑吧,一會咱們也被抓了。”
肥屁股又問:“那他們怎麽不出聲,你也沒聽見動靜不是嗎?這東西這麽厲害?”
小孩抓着他的手,使勁往樹林裏拉,“快走吧,別磨蹭了,你怎麽這麽多問題,萬一那玩意再回來咱倆命都沒了。”
肥屁股被他拽着,亦步亦趨的跟在後面,三步一回頭,他總覺得有些蹊跷,可是他知道自己對這樹林的熟悉程度遠比不上這孩子,只好跟在他後面往樹林裏跑,邊跑邊問:“那他們怎麽辦,就這麽不管他們了嗎?”小孩頭也不回的說道:“你要找他們你去,我可不管,我還是第一次在這麽晚的夜裏自己活動呢,我要是有三長兩短,我哥不得瘋了,你要覺得自己能比怪物厲害,你就自己去吧。”
肥屁股腦袋裏做着劇烈的思想鬥争,腳步卻沒停,跟着小孩身後,看他找了一個下坡窩風的角落,一塊大石頭剛好和它形成一個天然的夾角,正好夠他們兩個人擠在裏面,小孩四處劃拉了一大捧樹葉,他也學着樣子,選了一些幹燥的完整的樹葉捧了一個滿懷,兩個人縮在角落裏,把樹葉蓋在身上,只露出兩個腦袋。兩個孩子擠在一起很快就熱了起來,腦袋聽着樹葉在頭頂被風吹的沙沙聲,似乎在觀察着他們。肥屁股見小孩居然很快安心下來,似乎是對自己選的位置非常有信心,他用身體碰了碰他,問道:“這樣就沒問題了嗎?”小孩應了一聲,告訴他“樹葉能把咱們的氣味蓋住,一般的野獸都發現不了,你要是擔心就在臉上抹點土,就藏得更深了。”
“沒事,我不擔心。”肥屁股嘴上說完大話,腦袋裏卻浮現出兩個小夥伴被撕碎的慘狀,他偷偷在身體底下抓了一把土,動作幅度盡可能的小,把那些土抹在了自己臉上。
“你抹吧,我又不笑話你。”兩人緊挨着,他有什麽動作小孩早就知道了,被他拆穿之後肥屁股放開手腳把臉上抹了厚厚一層土,又在小孩臉上抹了一把,小孩反手抓起一大捧土攘在他的頭發上,他也不甘示弱,給小孩來了個醍醐灌頂,只不過沒有醍醐,只有和着爛葉子的泥巴。兩個人鬧了一會,心情放松了許多,又把樹葉整理好,把身體埋在裏面,肥屁股還是睡不着,問道:“要不,明天先找到你哥,然後讓他帶咱們去找找他倆吧,要不然怎麽回村見他們爹媽啊,不說他們爹媽,大籠知道了就得先揍死我。”
小孩含含糊糊的應了一聲,接着呼吸一沉便睡着了,他還是頭一次這麽晚在夜晚過夜,身心俱疲,也不知他到底聽清了沒有,是真的應下來還是随口那麽一應。肥屁股想了一會,困意襲來,相比其他的孩子他本來就是最能吃能睡的那個,若不是肚子餓,他早就睡了兩個來回,這時候再也支撐不住,眼皮一沉,迷迷糊糊睡死過去。
怪影嶙峋的樹木叢林仿佛山神的爪牙,看着在自己懷中熟睡的孩子們目露猙獰。肥屁股在後面遠遠的追着朝天鼻和疤瘌頭,無論怎麽叫他們,他們都聽不見似的一刻不停的向前跑,好像在躲避着什麽,肥屁股心裏越發焦急,腿卻不聽使喚,連着在地上摔了幾跤,他顧不上奇怪為什麽沒有感覺到疼痛,每次摔倒,他就距離兩個人更遠一些,終于他眼睜睜的看着他們消失不見。他這才覺得自己的手隐隐作痛,他最初以為是摔跤的時候摔到了手,低頭一看,發現那奇怪的小孩兩眼露出兇光,張着跟他的五官比例完全不搭的一張大嘴,正在津津有味的啃咬他的手掌。他吓得嗷的一聲在樹葉堆中坐起,壓在他身上的樹葉四處紛飛又飄飄然落下,夜晚的樹林寒冷刺骨,即便蓋着厚厚的樹葉也無法抵禦如針的寒風刺入他的肌膚,他出了一身冷汗,被風一激渾身打顫,尿意瞬間襲來。他忙翻身坐起,在溫暖的家中他還會尿床,更別提這荒郊野林裏了,他擔心自己真的在不知道的時候尿了出來,只有他一個人還好,若是沾到了小孩身上,面子就丢大了,他還要比人家大上那麽幾歲呢。他見小孩背着身睡得正香,悄悄的查看了自己睡過的地方,也分不清那濕乎乎的是尿還是地上本來的潮濕,他俯下身輕輕聞了聞,樹葉的清香占了主流,似乎沒有尿味,這讓他稍稍安心,卻也讓他注意到了自己的手心在一直發癢。
他在面前攤開雙手,眼睛幾乎貼在手掌上,卻看不出手掌到底怎麽了,他用力搓了搓,癢勁稍稍緩解,一旦停止搓手,那癢立刻卷土重來比上一次癢得更兇。他重新窩在樹堆中,沒有意識到的時候怎麽樣都沒感覺,可是感覺到癢了就無法忽視它,不論他用手觸碰什麽東西都會讓他更難受,他只好胡亂的将樹葉勉強堆在身上,盡量的覆蓋到身上。手癢得他抓心撓肝卻毫無辦法,窩在樹葉堆裏,手掌開開合合,一直瞪大着眼睛,守到天色開始泛青。
神陰山的山號按時響起,太陽翩翩然升起,陽光還嬌弱的穿不透密林,肥屁股早已迫不及待的從樹葉中跳起,把小孩從酣睡中喚醒,趕着要上路。小孩的睡意未退,揉着惺忪的睡眼打着哈欠從地上坐起,他對在林中入睡頗為安心,看起來休息得不錯,埋怨肥屁股打擾了他的美夢。肥屁股把手在他面前攤開:“你看,我的手腫得厲害,昨晚就開始癢,現在變得有點疼了。”
小孩抓住他的手,手上一陣刺痛,他把手猛得抽了回來,他也沒想到會這麽疼,心裏更加害怕起來,問道:“這可怎麽辦,我的手怎麽了?”
小孩一骨碌站了起來,盯着他腫的像挂薯一樣的肥手看了半天,說道:“肯定是你昨天随便碰那湖水的緣故,這我也不知道怎麽辦啊,咱們快去找我哥吧,說不定他能有辦法。”
“那咱們快走,我要疼死了。”肥屁股想要拉小孩的胳膊,手在半空他想起來不能碰東西又縮了回來,剛走了兩步,他翻身向着北方神山的方向跪下,用手肘撐地磕了幾個頭,嘴裏陣陣有詞:“山神饒恕我,我不該動您老人家的東西,請您原諒我,別讓我的手再疼了。”
小孩掰着他的後脖子把他拽起來,催道:“快走吧,再耽誤了說不定你就得把手剁了!”
大籠跟在餘人後面,看着他在每棵經過的樹幹上都仔細查看,不知他在搞什麽鬼,說是要天亮了趕路,可是他這樣磨磨蹭蹭的走起來反而慢得很,他快走了兩步,追上去問道:“你挨個找什麽呢?”
“記號。”餘人頭也沒回,在樹上摸索了一圈,大籠也湊過去看了半天,發現那棵樹上确實有一個歪歪曲曲的符號,“這就是你不會迷路的原因?”
“嗯。”
“那這不是找着了嗎,指着那頭,怎麽不快走。”大籠不依不饒的追問,他開始對這個他原本一直瞧不起,對跟他交往有相當抵觸的家夥有了一些好奇。
“這個不是昨天刻的,你也幫忙找找,昨天的是這樣的。”餘人在地上劃了一個三角形,其中一個角的兩條邊斷開了一段,大籠照着這個圖形去比對剛才那棵樹上的圖案,發現那棵樹上的只是一個簡單的箭頭,心中不由得對這個一直被他忽視的同齡人産生一絲敬佩之意,他臉上卻不動聲色,按照餘人的吩咐在周圍的樹上挨個找了個遍,暗暗較勁要比他先一步找到正确的記號。
兩個人在樹林裏兜兜轉轉,行進的速度比昨天慢了不少,但是大籠發現眼前的景色逐漸變得有些熟悉,這一棵歪脖子樹,一條橫枝伸出老長,似乎急于脫離樹幹自立門戶,不一會,又看見一棵行将枯死的老樹,樹幹的底部卻将将冒出兩條新芽,他知道終于走對了路,更加死心塌地的跟着餘人往回找,走了小半天,回到了昨天幾個人分開的地方,想到馬耳朵和跳豆再也回不來了,自責和傷感又襲上心頭,他甚至有點不想回家,想要回去的路再長一點,他不知怎麽面對失去孩子的父母,他們平時都是跟着他一起玩大的,這一次也是跟着他一起出來的,想象一下村裏大人們見到丢了兩個孩子的神情,他渾身不自在。
餘人這個時候像聽到了他腦袋裏的想法似的,停下了尋找的腳步,就在昨天馬耳朵坐過的地方坐了下來,說道:“咱們歇歇。”
大籠少有的順從的在他旁邊坐了下來,悶着頭一言不發,餘人瞥了他兩眼,說道:“你別太自責,遇見那些東西誰也沒辦法。”
“可他們要不是跟着我出來,怎麽會丢了性命。”
餘人打量了他一番,眼神充滿了愛莫能助的憐憫,深深的嘆了口氣,不再說話。打破漫長的沉默的是一陣細碎的腳步聲,最初大籠以為只是樹葉的擺動,當有節律的腐葉碎裂的聲音從其他聲音中分離出來的時候他又把它當作了怪物的侵襲,慌張的從地上彈起來,四處尋找可以躲藏的地方卻一無所獲。
餘人看着他從一棵樹跑到另一棵樹,在低矮的土坡後面藏了一會,又覺得不保險,開始爬旁邊一棵不那麽高大的矮樹,莫名其妙的問他:“你幹什麽?”
大籠這才想起還有一個人和自己在一起,動作未停,努力的伸手去抓最近的一個枝桠,“你也快躲起來,怪物,腳步聲,有怪物。”
餘人當然也聽見了那聲音,不過他聽到的是熟悉的腳步,來自于和他在深林裏朝夕相處的弟弟,步頻雖然快了些,可以推測應該還有別人跟他在一起,沒什麽好驚慌的,他還未張口叫大籠下來,弟弟的身影先從樹林裏鑽了出來,一見他站在這裏,小孩立刻變走為跑,雀躍着向他撲來。餘人張開雙臂任他跳進懷裏,小孩比他小了幾歲,身高卻還不到他的腰間,他托着他的腰一舉,手在他的腿窩一穿,讓他在自己一支胳膊上坐穩了,小孩在他胸前擰着身子向後一指,餘人才看見後面還有一個胖子跟在後面氣喘籲籲的跑了出來。
距離還遠餘人就發現肥屁股的手有些不對頭,像兩個大肉瘤一樣墜在他的胳膊上,兩條腿努力得想要跑得更快一些,手卻成了他最大的障礙,他就那樣保持雙臂下垂,以一個十分怪異的姿勢向他們跑來。餘人用詢問的眼神望向他的弟弟,小孩在他懷裏說道:“他摸了那怪水,那兩個喝了水,昨天晚上就不見了,他的手昨天還不這樣呢,早上起來之後越來越紅,好像裏面有什麽東西要出來似的。”
餘人大驚失色,彎腰把弟弟放在一旁,快步迎了上去,他伸手去抓肥屁股的胳膊,卻被他一臉哭相的躲開了,弟弟在身後解釋道:“一碰就疼,他嚎了一上午了。”肥屁股委屈的向餘人點頭,“救救我吧,又疼又癢,哪怕幫我把手剁了都行,真的太難受了。”話說着眼淚就順着他的胖臉掉了下來。
大籠見他們誰也沒注意到他,悄悄的自己從上到半截的樹上溜了下來,也湊過來瞧,說道:“我操,肥屁股你是不是老鼠吃多了,這怎麽跟扒了皮的耗子似的,真惡心!”
肥屁股不管回嘴,哭喪着臉瞧着他,大籠愣頭愣腦的抓住肥屁股的手,他沒想到他回突然抓他,這下沒躲開,手上熱辣辣的劇痛真鑽嗓子眼,他尖聲嚎叫起來。餘人把大籠的手拽開,小心翼翼的托着胖子的手仔細查看,那手的皮膚只剩下薄薄的一層膜,就在這會功夫似乎還在不停的漲大,裏面的血管流動清晰可見,似乎還隐隐約約有個黑影。
餘人也拿不準他的手是怎麽了,他也沒見過碰過那水的活物到底怎麽了,他曾經攥着樹枝在裏面攪和過,那湖水遠沒有表面上看着那麽美麗,叢林中的經驗告訴他在野外越是把自己打扮的漂亮的東西越是兇險,那樹枝拿起來倒沒有變得怎麽樣,被他随手丢在了一邊,但是他的舉動告訴他這水裏沒有魚,他便提高了警惕,沒有再去碰過他。可這解決不了眼前的難題,肥屁股已經疼得開始翻白眼了,眼看就要昏倒過去,從昨天出村開始他知道他們一行六個人一起出來,現在已經少了四個,他不能眼睜睜看着這一個就這麽生生疼死,他也不能把他丢在這裏,一個在樹林中無人看管的昏倒了的胖子對于這林子裏其他的生物來說不啻于一頓肥美的午餐。
他扶着胖子在最近的一棵樹下坐倒,背抵在樹幹上,叫大籠和弟弟抓着他的手肘把他的手擡高,免得剮蹭在地上造成更大的疼痛,可這根本不是辦法,兩個人又能保持多久這個別扭的姿勢,何況大籠看起來并不那麽情願老老實實照他的話去做。于是他下了狠心要把胖子的手挑破,說不定把裏面的東西放出來就能緩解他的疼痛,原來他的傷口化膿的時候就是這麽做的,成與不成也只能盡力一試。
可眼下根本沒有可以給胖子開刀的東西,到處都是枯枝爛葉,用樹枝去紮還不如直接紮胖子的脖子,還能給他一個痛快。
他四下尋摸了半天,終于在一堆碎石當中找到了一塊一頭方一頭扁的石頭,拿着它在其他的時候上沿着邊緣使勁的磨了幾下,發現這石頭的硬度還不錯,可以打磨又不至于太酥一磨就掉渣,于是他攥着方的那頭将扁的那一側磨得更鋒利一些,勉強可以當做刀刃來用,又在刃的盡頭使勁的磨了幾下,使它形成一個還說得過去的刀尖。
他攥着磨好的石刀來到肥屁股面前,見到胖子神志不清的渾身抽搐,大籠早已經将手放了下來,但是胖子卻毫無反應,看起來對他開刀他也意識不到了,情況雖然緊急,但是他昏迷過去反而是件好事,他示意弟弟也将手放開,小孩小心翼翼的将手搭在肥屁股的胖肚皮上。餘人托起大籠放下的那只手,那手幾乎成半透明狀,裏面的那個黑影變得更清晰了,餘人心中多了幾分确信,也許将那東西放出來真的能治好他。
他小心翼翼的将刀尖壓在肥屁股的手上,那上面傳來的質感就好像在切一塊煮熟了之後的薄鼠皮,韌性十足。他弟弟早就捂着雙眼躲在一旁,在手指縫的空隙中偷看,大籠則主動問他需不需要幫忙。餘人謝過他,發現一個人實在不好發力,石刀還是很鈍,跟他常偷用的八斤老爺的獵刀差得遠,就讓大籠把肥屁股的手托住,他需要使很大的力才能将肥屁股的皮膚切開。刀尖向下壓,皮膚下面的肌肉像棉花一般沒有提供一點支撐力,一直觸到了手骨,才算有了一些受力的點,餘人一狠心,使了全力去割他,皮膚說是被割開還不說是被石刀生生拽開,破開的一瞬間肥屁股嗷的一聲坐直了腰,又重重的摔回樹幹,餘人的弟弟用身體擠着把他扶正。鮮血和黃膿在最初猛噴了一尺多高,餘人躲閃不僅被弄了一頭一臉,他胡亂用手肘蹭掉站在眼睛附近阻礙視線的血塊,繼續用力,在他的手心上開了一道從手腕直通到虎口交點的大口子,血和膿水還有說不上是什麽的硬塊在裏面源源不斷的流出來,腫大的手掌逐漸縮小,直到将裏面的黑影緊緊貼住。
餘人就順着開口的方向從裏向外擠壓他的手掌,那黑東西一寸一寸的被擠到邊上,先是露出了一點頭,餘人他們還沒有看清是什麽,那東西一接觸空氣似乎受到了刺激,開始劇烈扭動起來,餘人壓抑着心中的惡心,拼命硬擠,那東西被擠出一半大小的時候能看出他身上覆蓋着細小的鱗片,露在外面的那部分像是它的尾巴,細細長長的憑空彎轉扭曲,像是在尋找什麽着力點還想要盡力鑽回肥屁股的手裏。餘人不能叫他得逞,咬住了牙向外推它,當那東西四分之三都被擠出體外的時候它似乎放棄了抵抗,餘人松了一口氣,想要一鼓作氣将他推出去的時候,那東西突然發力,用露在外面的三個帶鈎的細小鱗爪猛地一抽,把整個身子都從傷口中拽了出來,餘人還沒看清它長什麽樣,它借勢一彈,像炮彈一樣原地竄了起來,剛好打在了大籠的臉上,吓得他仰面就到,哇哇大叫,那東西見孔就鑽,他甫一張嘴那東西就進去了一半,幸好餘人眼疾手快一把攥住了它還露在外面的長尾巴。那東西濕濕滑滑的,一點一點的從餘人手中溜走,餘人拼了吃奶的勁也難以阻止他繼續向大籠的嘴裏鑽。大籠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也不知是因為驚恐還是因為喘不上氣憋得,又或者兩者皆有,情況危急,餘人顧不得太多,只好叫道:“千萬別閉嘴。”他見大籠眨了眨眼睛,顧不得太多,站起身來,攥着怪物尾巴的手更加用力,另一只手伸出去用指甲卡住怪物的鱗片,腳蹬在大籠的臉上,腰上猛發力,一下子将那東西拽了出來。因為發力太猛,餘人的胳膊向後劃了個半圓連帶着整個人也向後退了幾步,那東西在他的手中甩了出去,啪的一聲落在三步遠的地方,待弟弟要去抓它的時候,它刺溜一下鑽到地上厚厚的腐葉中再也尋不到蹤跡。
餘人心有餘悸看着大籠跪在地上扶着胸口幹嘔,他連吐了幾口帶血的吐沫,直到什麽都吐不出來了還在吐,餘人走過去扶着他的肩膀,詢問道:“你沒事吧。”
大籠又吐了半天,眼淚鼻涕挂了一臉,沙啞着嗓子說道:“你看呢,我他媽差點死了,能沒事嗎?”
“現在怎麽樣?”
“敢情不是那玩意要鑽你嘴裏,你知道嗎,那東西一股怪味,好像把我嗓子都撓爛了。這會疼的要命。”
餘人叫他長大嘴,他向裏面張望,大籠滿嘴是血,也看不出個所以然,只好安慰他道:“好像還行,幸好他沒鑽進去。”
大籠咽口唾沫都費勁,對他翻了個白眼,沒再理他。餘人又去查看肥屁股的手,傷口除了血以外沒有別的奇怪的東西流出來,他抓起他的手又順着傷口的方向擠了擠,血是鮮紅色的,他叫弟弟壓住傷口,從自己後腰處的小皮兜裏拿出了兩塊火石,找了幾片幹燥的樹葉堆在一起,引燃之後又找了一個細小的樹枝在上面烤着,待樹枝上燃起火苗從火堆中拿起來,猛地一吹,馬上将還紅着的樹枝按在肥屁股的傷口處。反複幾次之後肥屁股的血已經止住了,只是那只手幹癟的好像跟他的粗胳膊不是一套的似的。
大籠終于緩過勁來,看着餘人忙忙活活的,驚奇的瞪大了眼睛,問道:“你這是都跟誰學的,我們怎麽不會?”
餘人看了他一眼,“獵人們時打獵偷學的。”
村裏的獵人每年都要進山兩次,一去就是好長時間,運氣好可能幾周就能回來,運氣不好也許半年也回不來,但是不論有沒有足夠多的收成,也要在入冬之前趕回村子,不然別說捕獵,恐怕獵人們自己就會變成獵物。他們是村裏的主要肉食來源,沒有他們,村民只能在糧倉和田間抓老鼠吃,所以獵人是除了村長和神婆在這個村子裏地位最高的一類人了,可是這樣危險的活動從來也不叫小孩跟着,即便他們自己的孩子,也要過了十二歲才能跟着進山,也只是在村附近的樹林裏進行基本的捕獵練習,收獲可能還不如在村子抓老鼠多。過了十六歲才能跟着老獵人進深山,到了二十一歲,只有通過了考驗的孩子才能真正成為獨當一面的獵人,可以不跟大部隊自行進山。村長只有一個,神婆只要女孩,獵人便成了村裏男孩子最向往的職業,相比村長每天坐在村頭看着村民們種地,凱旋的獵人顯然更加的威風和神秘。
大籠便是這一輩中最有希望成為獵人的那一個,雖然他的父母更願意讓他做村長(更多的權利,更多的安全),但是他已經順利通過了兩次在村附近的基本練習,成為一個頂尖獵人的未來似乎已經在他面前展開,不然他也沒有膽子敢帶着孩子們冒然進山。可他的技藝跟眼前這位同齡人比起來簡直就是小兒科,根本就不入流,聽說他只是偷學來的本事,平生第一次燃起了一絲異樣的感覺,從小到大都是別人羨慕他,聽從他,慣着他,他第一次體味到了嫉妒是什麽滋味。
餘人經過一番折騰,樹林中陰冷潮濕的空氣依然沒能阻止他出了一身的汗,一半是累的,一半是吓的,他也是第一次見到這種奇怪的東西,它就這麽跑了讓他憂心忡忡,可現在首要的是把胖子另一只手裏的東西弄出來,那東西跑掉了就算了。大籠死活不願意再靠近胖子腫的像球一樣的手,有了剛才的經驗,餘人沒有他的幫忙做起同樣的事來也輕車熟路,他跟肥屁股面朝一個方向,将他的手搭在自己的腿上,先用石刀割開一個小口,将血和膿擠得差不多了,裏面一坨坨黑色的細小硬塊和兩個比較大的黑影被卡在傷口裏面。他小心的将傷口又擴大了一點,小硬塊一個接一個的掉在地上,他這才發現這些東西和剛才那只手裏掉出來的不清不楚的東西都是跑掉的怪物的胚胎,如果仔細去看還能看到它們在輕微的蠕動,剛才掉出來的有些已經幹癟,有些還在血塊裏掙紮。餘人緊皺着眉頭,有了之前的經驗知道不能硬擠,為了防止它們再次冷不防跳出來誤傷了人,他叫弟弟準備了兩個尖樹枝,那東西剛露在外面就用樹枝插進去,穿過它的身體,整個挑了出來,第二個也如法炮制,他弟弟舉着兩串扭動的怪物,居然樂得合不攏嘴。
那兩個東西在樹枝上扭來扭去,樣子倒有些滑稽,再也不能跳起來傷人了,餘人叫他弟弟将兩個東西拿得離自己遠一點,怪物被穿透了身體,可生命力卻很頑強,即便是這樣仍然嘶叫着四只爪子淩空亂抓,模樣甚是兇惡,兩個東西挨得近些還會互相撕咬。他弟弟覺得更加好玩了,一會讓兩個怪物近些,一會見它們咬在一起又強行把它們分開,大籠見他這樣,嫌棄的說道:“這什麽東西,你怎麽不怕啊,快扔了。”
餘人将剛燒好的樹枝按在胖子的傷口上,胖子滿頭大汗,嘴唇幹癟,無意識的哼了一聲,餘人伸手去扒他的眼皮,見他沒有醒來的意思,接話道:“先別扔,一會我弄完了研究它一下,跑了的那個說不準就在這附近呢,先弄明白了怎麽對付它,對咱們沒壞處。”
弟弟拿着那兩個東西在空中耍了一會,見大籠抱着膀子沉着臉,就把樹枝往他面前一遞,說道:“看,多逗啊,扭來扭去的,比死老鼠可有意思多了,耗子要是這麽穿肯定玩完啦。”
大籠看着小孩圓圓的臉,向後縮着下巴,離那東西遠遠的,說道:“嗯嗯,你自己玩去。”
小孩不依,見他躲,反而向前邁了一步,那東西幾乎要頂在大籠的鼻孔裏,“你怕啦,真沒用,你看我都不怕!”
大籠嘴裏又泛起那怪物腥臭苦澀如同沾了大糞的活螞蟻一般的味道,見餘人全神貫注的在給肥屁股處理傷口,心頭惡起,甩手一巴掌打在小孩的手上,兩個怪物順勢飛了出去,一落地便帶着樹枝掙紮着跑得無影無蹤。小孩跳着腳指着他鼻子叫道:“你幹嘛,你有病啊,欺負小孩!”
大籠向他瞪眼睛,見餘人回過頭來,抱歉的說道:“哎呀你離我這麽近,怎麽不抓緊點,我都沒看着,一下子碰着了,這可怎麽辦。”
餘人在兩個人中間來回打量了一眼,“算了,沒什麽大事,一會回去的時候咱們注意點就是了,兩個小東西應該不會有什麽大礙,十一,你來幫忙。”
餘人的弟弟的名字是按照村裏排位的叫法起的,大名叫十一籠,可是他不喜歡被人這麽叫,說是像飯桶的名字,家裏人叫他的時候就總是把籠字給省了,他斜乜着眼睛看大籠,大籠還了他一個鬼臉,小孩不情不願的跑去幫肥屁股按住傷口,他哥哥将最後一處破口燙好,說道:“這胖子有點脫水,你們在這等着,我去給他找點水來。”
十一立刻反對,叫道:“我才不跟這家夥在一起呢。”
餘人皺了皺眉,“為什麽,我一會就回來。”
小孩臉一仰,脖子一梗,說道:“他是壞人,他故意把那兩個怪物打掉的,說不定他就跟怪物是一夥的!他怕怪物死了,還怕咱們把怪物研究明白了,一會好叫怪物回來把咱們吃了!”
大籠趕緊賠笑道:“我剛才真是不故意的,這孩子是記恨我了。”
“誰記恨你了,誰記恨你了,本來就是故意打飛的,我手現在還疼呢!”說着把手舉到餘人面前,餘人接過他的手輕輕揉了揉,微用力一捏,對大籠說道:“孩子有點小脾氣,你別往心裏去,要不你自己在這看着他,我帶着我弟弟去找找,這不遠的地方應該有挂薯,再遠點還有一條小水溝,你要是願意就等我們回來。”
大籠剛想答應,可是想到自己要守着一個半死不活的廢物,還不知道這兩人什麽時候回來,更加不知道他們到底會不會回來,因為這胖子已經耽誤了一上午,再晚一點山號一響天又要黑了,他實在不願意再耗下去了,于是說道:“要不我跟你們一起走吧。”
餘人驚詫道:“那你們這胖子怎麽辦,他正昏迷,沒人看着可不行,你也知道這剛跑了兩個鑽孔的怪物,還不知道有什麽其他的東西,萬一昨天晚上那群東西再過來,這不是讓他送死嗎?”
大籠争辯道:“那那些東西來了,我不也是多送一條命嗎,我的朋友們都死了,我再回不去,我家裏人可怎麽活啊。”
餘人指着胖子:“他不是你朋友?你不管他了?”
大籠聲音弱了些,說道:“我也不是不管,”他不想承認自己管不了,吭哧了一會,“你看他還有活路嗎,這麽又切又燙的他都沒反應,就知道哼哼,也不知道哼哼什麽呢。”
餘人知道他說的情況也确實如此,他也沒有十足的把握就能讓肥屁股醒過來,這時十一搖了搖他的手,說道:“哥,他不敢留下,我留下吧,這胖子是我的朋友,還說以後要跟咱們一起玩呢,反正這林子我比他熟,別看他百長那麽大個子,還不如我呢,你倆去吧,倒是你得小心點,防着壞人。”小孩一邊說話,一邊那眼睛剜着大籠,大籠瞧他渾身不自在,又無可奈何,他還得求着餘人把他帶出去。
餘人左右為難,昨天叫弟弟去跟着另一波人的時候只是為了鍛煉他一下,沒想到這一分別就讓他在外面過了夜了,幸好他沒受什麽傷,不然他要自責死,這會他不能再讓弟弟離開自己的視線了,可他也硬不下心來将大籠留下,他說的話雖然氣人,可是萬一不管,就有可能是兩條人命又沒了,于是他嘆了口氣。選了最難的一條路走。
“來,搭把手,”他走到肥屁股旁邊招呼大籠過去,“你架着他那個胳膊,咱們一起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