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2)
結義的交情,竟然陪他同死,比之本就難逃大限的鄭光芝和解文豹更是難了萬倍,心下無不欽佩。
白自在尋思:“像這二人,汴說得上一個‘俠’字。倘若我的結義兄弟服了劇毒,我白自在能不能顧念金蘭之義,陪他間死?”想到這一節,不由得大為躊躇。又想:“我既然有這片刻猶豫,就算終于陪人同死,那‘大俠士’三字頭銜,已未免當之有愧。”
只聽得張三說道:“兄弟,這裏有些客人好像不喜歡這臘八粥的味兒,你若愛喝,不妨多喝幾碗。”石破天餓了半天,一碗稀粥原本不足以解饑,心想反正已經喝了,多一碗少一碗也無多大分別,斜眼向身邊席上瞧去。
附近席上數人見到他目光射來,忙端起粥碗,紛紛說道:“這粥氣味太濃,我喝不慣。小英雄随便請用,不必客氣。”眼見石破天一雙手接不了這許多碗粥,生怕張三反悔,失去良機,忙不疊地将粥碗放到石破天桌上。石破天道:“多謝!”一口氣又喝了兩碗。
龍島主微笑點頭,說道:“這位解英雄說得不錯,地閣上這座無名荒島,便是眼前各位處身所在的俠客島了。不過俠客島之名,是我和木兄弟到了島上之後,這才給安上的。那倒也不是我二人狂妄僭越,自居俠客。其中另有緣故,各位待會便知。我們依着圖中所示,在島上尋找了十八天,終于找到了武功秘訣的所在。原來那是一首古詩的圖解,含義極是深奧繁複。我二人大喜之下,便即按圖解修習。
“唉!豈不知福兮禍所倚,我二人修習數月之後,忽對這圖解中所示武功生了歧見,我說該當如此練,木兄弟卻說我想法錯了,須得那樣練。二人争辯數口,始終難以說服對方,當下約定各練各的,練成之後再來印證,且看到底誰錯。練了大半年後,我二人動手拆解,只拆得數招,二人都不禁駭然,原來……原來……”
他說到這裏,神色黯然,住口不言。木島主嘆了一口長氣,也大有郁郁之意。過了好一會,龍島主才又道:“原來我二人都練錯了!”
群雄聽了,心裏都是一震,均想他二人的徒弟張三、李四武功已如此了得,他二人自然更加出神入化,深不可測,所修習的當然不會是尋常拳腳,必是最高深的內功,這內功一練錯,小則走火入魔,重傷殘廢,大則立時斃命,最是要緊不過。
只聽龍島主道:“我二人發覺不對,立時停手,相互辯難剖析,鑽研其中道理。也是我二人資質太差,而圖解中所示的功夫又太深奧,以致再鑽研了幾個月,仍是疑難不解。恰在此時,有一艘海盜船漂流到島上,我兄弟二人将三名盜魁殺了,對餘衆分別審訊,作惡多端的一一處死,其餘受人裹脅之徒便留在島上。我二人商議,所以鑽研不通這份古詩圖解,多半在于我二人多年練武,先入為主,以致把練功的路子都想錯了,不如收幾名弟子,讓他們來想想。于是我二人從盜夥之中,選了六名識字較多、秉性聰穎而武功低微之人,分別收為徒弟,也不傳他們內功,只是指點了一些拳術劍法,便要他們去參研圖解。
“哪知我的三名徒兒和木兄弟的三名徒兒參研得固然各不相同,甚而同是我收的徒兒之間,三人的想法也是大相徑庭,木兄弟的三名徒兒亦複如此。我二人再仔細商量,這份圖解是從李太白的一首古詩而來,我們是粗魯武人,不過略通文墨,終不及通儒學者之能精通詩理,看來若非文武雙全之士,難以真正解得明白。于是我和木兄弟分入中原,以一年為期,各收四名弟子,收的或是滿腹詩書的儒生,或是詩才敏捷的名士。”
他伸手向身穿黃衣和青衣的七八名弟子一指,說道:“不瞞諸位說,這幾名弟子若去應考,中進上、點翰林是易如反掌。他們初時來到俠客島,未必皆是甘心情願,但學了武功,又去研習圖解,卻個個死心塌地地留了下來,都覺得學武練功遠勝于讀書做官。”
群雄聽他說“學武練功遠勝讀書做官”,均覺大獲我心,許多人都點頭稱是。
龍島主又道:“可是這八名士人出身的弟子一經參研圖解,各人的見地卻又各自不同,非但不能對我與木兄弟有所啓發,議論紛纭,反而讓我二人越來越糊塗了。
“我們無法可施,大是煩惱,若說棄之而去,卻又無論如何狠不起心。有一日,木兄弟道:‘當今之世,說到武學之精博,無過于少林高僧妙谛大師,咱們何不請他老人家前來指教一番?’我道:‘妙谛大師隐居十餘年,早已不問世事,就只怕請他不到。’木兄弟道:‘我們何不抄錄一兩張圖解,送到少林寺去請他老人家過目?倘若妙谛大師置之不理,只怕這圖解也未必有如何了不起的地方。咱們兄弟也就不必再去理會這勞什子了。’我道:‘此計大妙,咱們不妨再錄一份,送到武當山愚茶道長那裏。少林、武當兩派的武功各擅勝場,這兩位高人定有卓見。’
“當下我二人将這圖解中的第一圖照式繪了,圖旁的小字注解也抄得一字不漏,親自送到少林寺去。不瞞各位說,我二人初時發現這份古詩圖解,略加參研後便大喜若狂,只道何須按圖修習,我二人的武功當世再無第三人可以及得上。但越加修習,越多疑難不解,待得決意去少林寺之時,先前那秘籍自珍、堅不示人的心情,早已消得幹幹淨淨,只要有人能将我二人心中的疑團死結代為解開,縱使将這份圖解公諸天下,亦不足惜了。
“到得少林寺後,我和木兄弟将圖解的第一式封在信封之中,請知客僧遞交妙谛大師。知客僧初時不肯,說道妙谛大師閉關多年,早已與外人不通音訊。我二人便各取一個蒲團坐了,堵住了少林寺的大門,直坐了七日七夜,不令寺中僧人出入。知客僧無奈,才将那信遞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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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雄均想:“他說得輕描淡寫,但要将少林寺大門堵住七曰七夜,當真談何容易?其間不知經過了多少場龍争虎鬥。少林群僧定因無法将他二人逐走,這才被迫傳信。”
龍島主續道:“那知客僧接過信封,我們便即站起身來,離了少林寺,到少室山山腳等候。等不到半個時辰,妙谛大師便即趕到,只問:‘在何處?’木兄弟道:‘還得去請一個人。’妙谛大師道:‘不錯,要清愚茶!’
“三人來到武當山上,妙谛大師說道:‘我是少林寺妙谛,要見愚茶。’不等通報,直闖進內。想少林寺妙谛大師是何等名聲,武當弟了誰也不敢攔阻。我二人跟随其後。妙谛大師走到愚茶道長清修的苦茶齋中,拉開架式,将圖解第一式中的諸般姿式演了一遍,一言不發,轉身便走。愚茶道長又驚又喜,也不多問,便一齊來到俠客島上。
“妙谛大師娴熟少林諸般絕藝,愚茶道長劍法通神,那是武林中衆所公認的兩位頂尖兒人物。他二位一到島上,便去揣摩圖解,第一個月中,他兩位的想法尚是大同小異。第二個月時便已歧見叢生。到了第三個月,連他二位早已淡泊自玷的世外高人,也因對圖解所見不合,大起争執,甚至……甚至,唉!竟爾動起手來。”
群雄大是詫異,有的便問:“這兩位高人比武較量,卻是誰勝淮敗?”
龍島主道:“妙谛大師和愚茶道長各以從圖解上參悟出來的功夫較量,拆到第五招上,兩人所悟相同,登時會心一笑,罷手不鬥,但到第六招上卻又生了歧見。如此時鬥時休,轉瞬數月,兩人參悟所得始終是相同者少而相異者多,然而到底誰是誰非,孰高孰低,卻又難言。我和木兄弟詳行汁議,均覺這圖解博大精深,以妙谛人師與愚茶道長如此修為的高人,尚且只能領悟其中一脔,看來若要通解全圖,非集思廣益不可。常言道得好:三個臭皮匠,抵個諸葛亮。咱們何不廣邀天下奇才異能之上同來島上,各竭心思,一齊參研?
“恰好其時島上的‘斷腸蝕骨腐心草’開花,此草若再配以其他佐使之藥,熬成熱粥,服後于我輩練武之士大有補益,于是我二人派出使者,邀請當世名門大派的掌門人、各教教主、各幫幫主,以及武功上各有異能絕技的名家大豪,來到敝島喝碗臘八粥,喝過粥後,再請他們去參研圖解。”
他這番活,各人只聽得面面相觑,将信将疑,人人臉上神色十分古怪。
過了好半晌,丁不四大聲道:“如此說來,你們邀人來喝臘八粥,純是一番好意了?”
龍島主道:“全是好意,也不見得。我和木兄弟自有一片自私之心,只盼天下的武學高人群集此島,能助我兄弟解開心中疑團,将武學之道發揚光大,推高一層。但若說對衆位嘉賓意存加害,各位可是想得左了。”
丁不四冷笑道:“你這話豈非當面欺人?倘若只是邀人前來共同鑽研武學,何以人家不來,你們就殺人家滿門?天下哪有如此強兇霸道的請客法子?”
龍島主點了點頭,雙掌一拍,道:“取賞善罰惡簿來!”便有八名弟子轉入內堂,每人捧了一疊簿籍出來,每一疊都有兩尺來高。龍島主道:“分給各位來賓觀看。”衆弟子分取簿籍,送到諸人席上。每本簿冊上都有黃箋注明某門某派某幫某家等字樣。
丁不四拿過來一看,只見箋上寫着“六合丁氏”四字,心中不由得一驚:“我兄弟是六合人氏,此事天下少有人知,俠客島孤懸海外,消息可靈得很啊。”翻将開來,只見注明某年某月某曰,丁不三在何處幹了何事;某年某月某日,丁不閃在何處又幹了何事。雖然未能齊備,但自己二十年來的所作所為,凡是荦荦大者,簿中都有書明。
丁不四額上汗水涔涔而下,偷眼看旁人時,大都均是臉現狼狽尴尬之色,只有石破天自顧喝粥,不去理會擺在他面前那本注有“長樂幫”三字的簿冊。他一字不識,全不知上面寫的是什麽東西。
過了一頓飯時分,龍島主道:“收了賞善罰惡簿。”群弟子分別将簿籍收回。
龍島主微笑道:“我兄弟分遣下屬,在江湖上打聽信息,并非膽敢刺探朋友們的隐私,只是得悉有這麽一回子事,便記了下來。凡是給俠客島剿滅的門派幫會,都是罪大惡極、天所不容之徒。我們雖不敢說替天行道,然而是非善惡,卻也分得清清楚楚。在下與木兄弟均想,我們既住在這俠客島上,所作所為,總須對得住這‘俠客’兩字才是。我們只恨俠客島能為有限,不能盡誅普天下的惡徒。各位請仔細想一想,有哪一個名門正派或是行俠仗義的幫會,是因為不接邀請銅牌而給俠客島誅滅了的?”
隔了半晌,無人置答。
龍島主道:“因此上,我們所殺之人,其實無一不是罪有應得……”
白自在忽然插口說道:“河北通州聶家拳聶老拳師聶立人,并無什麽過惡,何以你們将他滿門殺了?”
龍島主抽出一本簿子,随手輕揮,說道:“威德先生請看。”那簿冊緩緩向白自在飛了過去。白自在伸手欲接,不料那簿冊突然間在空中微微一頓,猛地筆直墜落,在白自在中指外二尺之處跌向席上。
白自在急忙伸手一抄,才将簿冊接住,不致落入席上粥碗之中,當場出醜。簿籍入手,頗有重甸甸之感,不由得心中暗驚:“此人将一本厚只數分的賬簿随手擲出,來勢甚緩而力道極勁,遠近如意,變幻莫測,實有傳說中所謂‘飛花攻敵、摘葉傷人’之能。以這般手勁發射暗器,又有誰閃避擋架得了?我自稱‘暗器第一’,這四個字非摘下不可。”
只見簿面上寫着“河北通州聶家拳”七字,打開簿子,第一行觸。驚心,便是“庚申五月初二,聶宗臺在滄州郝家莊奸殺二命,留書嫁禍于黑虎寨盜賊”,第二行書道:“庚申蔔月十七,聶宗泰在濟南府以小故擊傷劉文質之長子,當夜殺劉家滿門一十三人滅口。”聶宗臺、聶宗泰都是聶老拳師的兒子,在江湖上頗有英俠之名,想不到暗中竟是無惡不作。
白自在沉吟道:“這些事死無對證,也不知是真是假。在下不敢說二位島主故意濫殺無辜,但俠客島派出去的弟子誤聽人言,只怕也是有的。”
張三突然說道:“威德先生既是不信,請你不妨再瞧瞧一件東西。”說着轉身入內,随即回出,右手一揚,一本簿籍緩緩向白自在飛去,也是飛到他身前二尺之處,突然下落,手法與龍島主一般無異。白自在已然有備,伸手抄起,入手的分量卻比先前龍島主擲簿時輕得多了,打了開來,卻見是聶家的一本賬簿。
白自在少年時便和聶老拳師相稔,識得他的筆跡,見那賬簿确是聶老拳師親筆所書,一筆筆都是銀錢來往。其中一筆之上注以“可殺”兩個朱字,這兩字卻是旁人所書。這一筆賬是:“初八,買周家村田八十三畝二分,價銀七十兩。”白自在心想:“七十兩銀了買了八十多畝田,這田買得忒也便宜,其中定有威逼強買之情。”
又看下去,見另一筆賬上又寫了“可殺”兩個朱字,這一筆賬是:“十五,收通州張縣尊來銀二千五百兩。”心想:“聶立人好好一個俠義道,為什麽要收官府的錢財,那多半是勾結貪官污吏,欺壓良善,做那傷天害理的勾當了。”
一路翻将下去,出現“可殺”二字的不下五六十處,情知這朱筆二字是張三或李四所批,每一筆收支之中,敁然都隐藏着卑鄙無恥的狠惡行徑,不由得掩卷長嘆,說道:“知人知面不知心!這聶立人當真可殺。姓白的倘若早得兒年見了這本賬簿,俠客島就是對他手下留情,姓白的也要殺他全家。”說着站起身來,去到張三身前,雙手捧着賬簿還了給他,說道:“佩服,佩服!”
轉頭向龍木二島主瞧去,景仰之情,油然而生,尋思:“俠客島門下高弟,不但武功卓絕,而且行事周密,主持公道。如何賞善我雖不知,但罰惡這等公正,賞善自也妥當。‘賞善罰惡’四字,當真是名不虛傳。我雪山派門下弟子人數雖多,卻哪裏有張三、李四這等人才?唉,‘大宗師’三字,倘再加在白自在頭上,寧不令人汗顏?”
龍島主似是猜到了他心中的念頭,微笑道:“威德先生請坐。先生久居西域,對中原那批衣冠禽獸的所作所為,多有未知,也怪先生不得。”白自在搖了搖頭,回歸己座。
丁不四大聲道:“如此說來,俠客島過去數十年中殺了不少人,那些人都是罪有應得;邀請武林同道前來,用意也只在共同參研武功?”
龍木二島主同時點頭,道:“不錯!”
丁不四又道:“那為什麽将來到島上的武林高手個個都害死了,竟令他們連屍骨也不得還鄉?”龍島主搖頭道:“丁先生此言差矣,道路傳言,焉能盡信?”丁不四道:“依龍島主所說,那麽這些武林高手,一個都沒有死?哈哈,可笑啊,可笑!”
龍島主仰天大笑,也道:“哈哈,可笑啊可笑!”
丁不四愕然問道:“有什麽可笑?”龍島主笑道:“丁先生是敝島貴客。丁先生既說可笑,在下只有随聲附和,也說可笑了。”丁不四道:“三十年中,來到俠客島喝臘八粥的武林高手,沒有三百,也有兩百。龍島主居然說他們尚都健在,豈非可笑?”龍島主道:“凡人皆有壽數天年,大限既屆,若非大羅金仙,焉得不死?只要并非俠客島醫治不力,更非我們下手害死,也就是了。”
丁不四側過頭想了一會,道:“那麽在下向龍島主打聽一個人。有一個女子,名叫……名叫這個芳姑,聽說二十年前來到了俠客島上,此人可曾健在?”龍島主道:“這位女俠姓什麽?多大年紀?是哪一個門派幫會的首腦?”丁不四道:“姓什麽……這可不知道了,本來是應該姓丁的……”
那蒙面女子突然尖聲說道:“就是他的私生女兒。這姑娘可不跟爹姓,她跟娘姓,叫作梅芳姑。”丁不叫臉上一紅,道:“嘿嘿,姓梅就姓梅,用不着這般大驚小怪。她……她今年約莫四十歲……”那女子尖聲道:“什麽約莫四十歲?是三十九歲。”丁不四道:“好啦,好啦,是三十九歲。她也不是什麽門派的掌門,更不是什麽幫主教主,只不過她學的梅花拳,天下只她一家,多半是請上俠客島來了。”
木島主搖頭道:“梅花拳?沒資格。”那蒙面女子尖聲道:“梅花拳為什麽沒資格?我……我這不是收到了你們的邀宴銅牌?”木島主搖頭道:“不是梅花拳。”
龍島主道:“梅女俠,我木兄弟說話簡潔,不似我這等啰嗦。他意思說,我們邀請你來俠客島,不是為了梅女俠的家傳梅花拳,而是在于你兩年來新創的那套劍法。”
那姓梅女子奇道:“我的新創劍法,從來沒人見過,你們又怎地知道?”她說話聲音十分尖銳刺耳,令人聽了甚不舒服,話中含了驚奇之意,更是難聽。
龍島主微微一笑,向兩名弟子各指一指。那兩名弟子一個着黃衫、一個着青衫,立即踏上幾步,躬身聽令。龍島主道:“你們将梅女俠新創的這套劍法試演一遍,有何不到之處,請梅女俠指正。”
兩名弟子應道:“是。”走向倚壁而置的一張幾旁。黃衫弟子在幾上取過一柄鐵劍,青衫弟子取過一條軟鞭,向那姓梅女子躬身說道:“請梅女俠指教。”随即展開架式,縱橫擊刺,鬥了起來。廳上群豪都是見聞廣博之人,但黃衫弟?所使的這套劍法卻是從所未見。
那女子不住口道:“這可奇了,這可奇了!你們兒時偷看到的?”
石破天看了數招,心念一動:“這青衫人使的,可不是丁不四爺爺的金龍鞭法麽?”果然聽得丁不四大聲叫了起來:“喂,你創了這套劍法出來,針對我的金龍鞭法,那是什麽用意?”那青衫弟子使的果然正是金龍鞭法,但一招一式,都被黃衫弟子的新奇劍法所克制。那蒙面女子冷笑數聲,并不回答。
丁不四越看越怒,喝道:“想憑這劍法抵擋我金龍鞭法,只怕還差着一點。”一句話剛出口,便見那黃衫弟子劍法一變,招招十分刁鑽古怪,陰毒狠辣,簡直有點下三濫味道,絕無絲毫名家風範。、丁不四叫道:“胡鬧,胡鬧!那是什麽劍法?呸,這是潑婦劍法。”心中卻不由得暗暗吃驚:“倘若真和她對敵,陡然間遇上這等下作打法,只怕便若了她的道兒。”然而這等陰毒招數究竟只合用于偷襲暗算,不宜于正大光明地相鬥,丁不四心下雖驚訝不止,但一面卻也暗自欣喜:“這種下流撒潑的招數倘若驟然向我施為,确然不易擋架,但既給我看過了一次,那就毫不足畏了。旁門左道之術,甲竟是可一而不可再。”
風良、高三娘子、呂正平、範一飛四人曾在丁不四手下吃過大苦頭,眼見他這路金龍鞭法給對方層出不窮的怪招克制得縛手縛腳,都忍不住大聲喝彩。
丁不四怒道:“叫什麽好?”風良笑道:“我是叫丁四爺了金龍鞭法的好!”高三娘子笑道:“金龍鞭法妙極。氣死我了,氣死我了,氣死我了!”連叫三聲“氣死我了”,學的便是那日丁不四在飯店中挑釁生事之時的口吻。
那青衫弟子一套金龍鞭法使了大半,突然揮鞭舞個圈子。黃衫弟子便即收招。青衫弟子将軟鞭放回幾上,空手又和黃衫弟子鬥将起來。
看得招數,石破天“嚷”的一聲,說道:“丁家的拳腳。”原來青衫弟子所使的,竟是丁不三的擒拿手,以及丁不四教過他的各種拳腳。什麽“風尾手”、“虎爪手”、“玉女拈針”、“夜叉鎖喉”等等招式,全是丁珰在長江船上曾經教過他的,連丁不四用來避開和他比拼內勁的那招“天王托塔”,也都使了出來。丁不四更是惱怒,大聲說道:“姓梅的,你沖着我兄弟而來,到底是什麽用意?這……這……這不是太也莫名其妙麽?”在他心中,自然知道那姓梅的女子處心積慮,要報複他對她姊姊始亂終棄的負心之罪。
眼見那黃衫弟子克制丁氏拳腳的劍法陰狠毒辣,什麽撩陰挑腹、剜目戳臀,無所不至,但那青衫弟子盡也抵擋得住。突然之間,那黃衫弟子橫劍下削,青衫弟子躍起閃避。黃衫弟子抛下手中鐵劍,雙手攔腰将青衫弟子抱住,一張口,咬住了他的咽喉。丁不四驚呼:“啊喲!”這一口似乎便咬在他自己喉頭一般。他一顆心評評亂跳,知道這一抱一咬,配合得太過巧妙,自己萬萬躲避不過。
青衫弟子放開雙臂,和黃衫弟子同時躬身,向丁不叫及那蒙面女子道:“請丁老前輩、梅女俠指正。”再向龍木二島主行禮,拾起鐵劍,退入原來的行列。
姓梅的女子尖聲說道:“你們暗中居然将我手創的劍法學去了七八成,倒也不容易得很。可是這麽演了給他看過,那……那可……”
丁不四怒道:“這種功夫不登大雅之堂,亂七八糟,不成體統,有什麽難學?”白肉在插口道:“什麽不成體統?你姓丁的倘若乍然相遇,手忙腳亂之下,身上十七八個窟窿也給人家刺穿了。”丁不四怒道:“你倒來試試。”白自在道:“總而言之,你不是梅女俠的敵手。她在你喉頭咬這一口,你本領再強十倍,也決計避不了。”
姓梅的女子尖聲道:“誰要你讨好了?我和史小翠比,卻又如何?”白自在道:“差得遠了。我夫人不在此處,我夫人的徒兒卻到了俠客島上,喂,孫女婿,你去跟她比比。”
石破天道:“我看不必比了。”那姓梅女子問道:“你是史小翠的徒兒?”石破天道:“是。”那女子道:“怎麽你又是他的孫女婿?沒上沒下,亂七八糟,一窩子的狗雜種,是不是?”石破天道:“是,我是狗雜種。”那女子一怔之下,忍不住尖聲大笑。
木島主道:“夠了!”雖只兩個字,聲音卻十分威嚴。那姓梅女子一呆,登時止聲。
龍島主道:“梅女俠這套劍法,平心而論,自不及丁家武功的精奧。不過梅女俠能自創新招,天資穎悟,這些招術中又有不少異想天開之處,因此我們邀清來到敝島,盼能對那古詩的圖解提出新見,至于梅花拳麽,那是祖傳之學,也還罷了。”
梅女俠道:“如此說來,梅芳姑沒來到俠客島?”龍島主搖頭道:“沒有。”梅女俠頹然坐倒,喃喃地道:“我姊姊……我姊姊臨死之時,就是挂念她這個女兒……”
龍島主向站在右側第一名的黃衫弟子道:“你給她查查。”
那弟子道:“是。”轉身入內,捧了幾本簿子出來,翻了幾頁,伸手指着一行字,朗聲讀道:“梅花拳掌門梅芳姑,生父姓丁,即丁……(他讀到這裏,含糊其辭,人人均知他是免得丁不四難堪)……自幼随母學藝,十八歲上……其後隐居于豫西盧氏縣與陝東商州之間熊耳山之祜草嶺。”
丁不四和梅女俠同時站起,齊聲說道:“她是在熊耳山中?你怎麽知道?”
那弟子道:“我本來不知,是簿上這麽寫的。”
丁不四道:“連我也不知,這簿子上又怎知道?”
龍島主朗聲道:“俠客島不才,以維護武林正義為己任,賞善罰惡,秉公施行。武林朋友的所作所為,一動一靜,我們自當詳加記錄,以憑查核。”
那姓梅女子道:“原來如此。那麽芳姑她……她是在熊耳山的枯草嶺中……”凝目向丁不四瞧去。只見他臉有喜色,但随即神色黯然,長嘆一聲。那姓梅女子也輕輕嘆息。兩人均知,雖然獲悉了梅芳姑的下落,今生今世卻再也無法見她一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