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都說愛情使人甜若蜜,愛情使人心醉癡迷,讓人忘記人生的苦與愁。才多久的日子,馮以英想起來,說長也不長,若說長,那或許長的是一生的折磨,曹子惠動不動就鬧性子,馮以英的心已經千瘡百孔。起初的滿心的歡喜全都被這碎旮旯角的事消磨盡了,愛情或許早在人類以前就存在,神聖般的存活着,只是被人類這一攪合,成了個四個象。馮以英四下裏看了看空蕩蕩的屋子,那難得有的,爽朗笑聲飄蕩在夢裏,短暫的卻也令人幾分懷想。戀人一邊相互愛着,一邊相互仇恨着。戀人既是同一個戰場的盟友,也是攻擊彼此心裏堡壘的敵人。馮以英思緒又轉到那壓在肩頭的債,不禁長籲了口氣:你的情緒可以鬧很久,但是葡萄樹又得春剪施肥。
馮以英打電話叫了原先那批人來做事,夏如雪也在其中,見馮以英蹲在地上給葡萄苗修剪枝葉,蹭了過去說:“莫莫,你這葡萄園看起來也越來越像個樣子呢。”馮以英笑着說:“沒想到吃土地這碗飯那麽累,當初就去外面快活地打工了,不過在辦公室裏工作承受的心裏壓力也大。累法不同。”夏如雪說:“這日子也是有苦有樂,你種這個葡萄園确實不容易啊!”
馮以英聽了,深受感動,這是自種葡萄以來,唯一的,聽到過的這句良心話,終于有人理解了自己的苦衷,可這人卻不是曹子惠,說:“為了讓莫蘭和曹子惠過上好的生活,吃再多的苦也是值得的。”夏如雪笑着說:“子惠能有你這麽負責任的老公是件好事。”馮以英聽了,心裏發笑,曹子惠可是滿心埋怨自己,不是怨你嫌惡她,就是怨你惦念着別的女人。
夏如雪見他只顧埋頭修剪枝葉,并沒有搭理自己,根本不像平時的馮以英。也不見他問問曹子惠的近況。而曹子惠那人卻不聽自己的勸,留在她家用那縫紉機竟縫起了衣服。也不知他兩人究竟鬧了什麽事,試探性地問馮以英,說:“莫莫,子惠今天想過來看看葡萄園的。可她昨天感冒了,吹不得風,要不你去我家接接她。”馮以英說:“嗯,等過幾天有空了再去。”
一直以來,馮以英覺得沒有任何人知道他兩鬧僵的事,他把這個公開的秘密視為不可告人的。前幾日他跑到王西家去喊她做事時,王西打趣他說:“跑什麽,也別把媳婦給跑丢了,也去把你家子惠接回來。”而今天早上挽着小背簍來葡萄園時,莫蘭也正色地對自己說:“莫莫,子惠過完年怎麽還不回來?雖說是親小姨,住久了都會說閑話。你過去把她接回來,我這些日子不得空,又得幫王西去插秧又得去葡萄園。”
莫蘭是過來人,怎會不知年輕媳婦兒的脾性。曹子惠從深秋住到今年開春,也不知他們在瞎鬧騰什麽?那次曹子惠背了個包就離家的,到現在都還不回來。自己年紀輕嫁給馮以英他爸那會,怪他爸不懂女人心,幸虧娘家人是這附近的,可以時常回家訴訴女人的苦。曹子惠遠路過來的,雖說她娘家人家境好,隔丈八遠,到底照應不上,時不時地在馮以英耳邊滴滴答答地說:“以英,別人的女兒不是一握米養大的。來我們家可別折挫了人家。”馮以英有時覺得自己才是那被折挫的人,想一口氣把這事發洩出來。
連日來,王西夏如雪等人像是在勸和他兩。這件事也不知是誰走了風聲,無論對錯,這件事的錯全在自己這一邊似的。如果再不去接回曹子惠,馮以英更像是犯了大過失的無情人。等可以從葡萄園這事抽身,今日午飯後,馮以英去了夏如雪家。
上回夏如雪去給葡萄修枝施肥後,曹子惠因稍不注意就感了冒,春寒春暖的天氣,曹子惠噴嚏不斷,才想起馮以英的好來:怕自己睡覺不老實,沾了夜涼,總會替自己掖好被角,端上一杯溫開水。凄清的家裏沒人對自己噓寒問暖得。曹子惠今見馮以英來了,心裏也微微的喜歡,可心頭總會有不明不清的別扭。夏如雪望馮以英來她家的心殷切,見了他,巴望着他今天就接曹子惠回去,說:“莫莫,我和子惠正說起你,你就來了。”馮以英笑着喊了聲小姨。夏如雪說:“你們先坐着,我去弄中飯。”馮以英說:“小姨,每次來一趟就要麻煩你費事。我方才吃了中飯來。”夏如雪說:“一家人還那麽客氣,你每回來我家也只是吃一個便飯,添一雙筷子的事。我和子惠還沒吃,到時你添些飯。”邊讓曹子惠替她系好了圍裙頸背後的結,在竈屋裏叮叮地切着火塘臘肉。馮以英生眼法,見小方桌上堆着小葉芹,一根根得掠去葉子。夏如雪抿嘴笑着說:“聽王西說你在家既當女兒,又當兒子,難怪曹子惠說你這人體貼。”夏如雪覺得廚房不是男人的天地,說:“竈屋裏煙熏得很,你們兩去堂屋裏坐坐。”
馮以英放下手中的芹菜,推搡着曹子惠去了小院裏。曹子惠不情不願地瞥開了搭在她肩上的手說:“你這回跑來這裏做什麽?”馮以英見她嬌嗔滿面,望着她說:“我的大小姐,我今天特地來接你回去的,家裏沒有你,好像短了什麽。”曹子惠嘴角抿出一絲笑來,說:“你專會哄我。”馮以英說:“如果我不哄你,你怎麽會笑呢?”曹子惠躲開了他環繞過來的手,蹲下身去看着新開出來的朱頂紅,凝視了會卻嘆了口氣,說:“花開得再美麗動人心,總有謝的一天。宴席再盛大,總有散的一日。雅集再有清趣,總有曲終人散的時候。什麽都留不住,空歡喜一場白了少年頭。”馮以英說:“雖都有散,可你我既結為夫妻,拿了那紅本本,那你就逃不掉了,你就要做我一輩子的壓寨夫人呢。”曹子惠啐了他一口說:“你不是要和我分手嗎?”馮以英滿臉委屈地說:“還記得這事啊!說到分手,好像是你不要我。你那麽久都不回家,我上次來接你,你都不回去。這次擡都要把你擡回去。”曹子惠噗嗤一聲笑了。
開出飯來了,圓形桌面上擺着一碗芹菜臘肉,一瓷碟子切成瓣的蒜泥皮蛋,一大碟蛋餃,一碗雞肉,三人分東西南坐了。曹子惠飯還沒撥幾口,用紙巾握着鼻子偏頭打噴嚏,馮以英瞥見她鼻頭紅紅得,像個小紅蘿蔔頭。生病的人心情容易慘淡,曹子惠雖不大懂得過問他的身體健康,瞧着她那一抖一聳的難受樣,馮以英立起身用調羹為她舀了一小碗雞湯,雙手端給她說:“雞湯有心靈雞湯,也有暖人胃的雞湯。感冒的人更适合多喝雞湯。”這麽家常親切的話,曹子惠卻像很久沒聽到了,夏如雪在她耳邊常叽咕些道理,那些老氣的世故人情,聽得耳膜生了繭,馮遠程呢,那固執的人,還是一副冷臉孔,連年節都不會待見自己。曹子惠咕咕嚕嚕地端着碗喝着湯,那熱的鮮美的雞湯落到心裏,暖暖得。
夏如雪見曹子惠臉上粉光融融,先時燒飯打了一篇腹稿:這婚姻就像你去商場挑了一雙你中意的鞋,剛開始有點不适應,甚至還有點磨腳,但慢慢地磨合着,也就合腳了。不适合你的鞋總會感覺裏面有沙子咯腳。此刻見他兩像是久別甚新歡的夫妻,也就把這話掩在了心口,只希望他兩盡興放開地吃這頓飯。
飽餐一頓後,馮以英知趣地拉着曹子惠想要離開。夏如雪趕緊放下碗盞,招呼他兩個說:“天還大早,過去你家也是空閑着,如果真得要今天過去,再坐坐也不遲。”一邊領着他兩進了堂屋。夏如雪又折回進廚房,倒了兩杯茶水進來,随後在床頭掏出一塊小手絹子,坐在了馮以英對面的小矮凳上,打開那白手絹子,說:“女帶觀音男帶佛,這塊金觀音是你丈母娘留給你的。她本來是想等你結婚時親手拿給你,可我姐姐沒那個命,所以托我在你結婚時拿給你。保管那麽貴重的東西,我連覺都睡得不安生,我怕丢了,還是先拿給你。早拿遲拿都是一樣的。”曹子惠将這話在心裏過了一過,媽媽生病彌留的那段日子,壓根兒就沒提起過馮以英,也從沒見過夏如白身邊留有這紅穗子的觀音。馮以英高興地将這塊金觀音托在手心裏翻摸着看,那錾有福字的金觀音,馮以英這世一大遺憾,一面都沒見過夏如白,倒是在電話裏常聽曹天成說起夏如白這麽個女人,推心置腹地說起他兩的相處之道。可兩相對照一下,他明顯受曹子惠無理折騰的時間多。牆上那淡黃的光影往下沉,往下沉,兩年多了,光影交疊的兩年,巍巍的承諾也兌現了一半,這段淪為亦友亦敵的愛情婚姻,馮以英無論如何都會握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