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曹子惠信着腳來到這片桃花田。老粗的農夫已經不見了影子,田野裏只有幾棵桃花樹逃過了人災,孤立地挺在這片狹長的田裏,圓柔的瓣子傲然地散出若有若無的香味。稀稀朗朗的桃花林裏躍動着一抹清新的綠色,是一個穿着綠衣服的少女蹲在被砍掉了的桃樹旁折花枝,她一扭身瞧見曹子惠立在田埂上喃喃地說些什麽,搭讪着說:“你一個人在那說些什麽啊?”曹子惠見這少女生得秀氣,有一點羞羞怯怯得,笑着說:“我見你生得美麗。”
少女的面頰上起了一層緋紅,含羞地說:“你在作怪了,就聽到你一個人說我生得好看。”曹子惠聳了聳肩膀說:“我來看桃花的,沒想到又看到一朵更美麗的桃花。那你在這裏做什麽?”少女低頭擺弄着她那已經有一捆的桃花枝說:“你應該不是本地人吧!你說我們這兒的話,還真聽不順耳。”曹子惠也揀選了一支桃花說:“我确實不是本地人,”這少女說:“難道你和我一樣是來這裏做媳婦的?”曹子惠點了點頭。
少女聽說她也是這兒的媳婦,似乎找到了一種同為媳婦的親切感,興奮地說:“呀!你也是嫁到這兒來的呀。我婆家就在這條河的對面,那個大院子裏。我初中畢業就嫁了人。我老公姓馮。說起來可笑,我是後來才知道我老公喜歡的是我。初中那會,有一個女孩子和我老公是同桌,那女孩子總是給我老公寫些肉麻的情書。我還以為我老公也喜歡她呢。後來大夥都畢業了,去社會上混生活了。也許是緣分吧。我老公最後卻向我表白了,于是我們結了婚。我嫁給了下游的他。”
曹子惠聽她津津樂道着她的愛情,也不打斷她。
這少女就住在莫蘭家的附近。她叫窦玉。窦玉常年和她老公在外做餐飲。今年因為她的公公病重了,才回了家。曹子惠雖來了馮家這麽久,熟人還是生,久居之地還是不熟,她很少去大院子裏玩的。所以兩人竟完全不知道彼此的存在,也是情理之中的事。而有些緣分是躲也躲不開的。窦玉忘我的長談也勾起了曹子惠和馮以英第一次見面的情形。每一種緣分好像都是誤打誤撞地開始。曹子惠想到這,不禁抿着嘴兒笑了。
窦玉見曹子惠的眉眼裏有笑意,說:“剛才呢,一個人在那裏說話。現在呢,我又沒有說笑話,你一個人在那裏笑什麽呢?”曹子惠笑着說:“緣分還真是兩個人打出來的。”窦玉疑惑地說:“兩個人打了架,有什麽緣分啊?跟仇人差不多。”曹子惠搖了搖頭笑着說:“這你就不懂了吧!這叫做不打不相識。”窦玉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又問曹子惠她叫什麽名字,娘家是哪裏的等等,曹子惠一一地回答了。
窦玉曹子惠兩人出身不同,一個是中産階級的女兒,見多識廣;一個是鄉下過着簡單生活的毛丫頭,讀書不多。兩人雖話不投機,但唯一共同的愛好卻在養花上。她們把折下來的桃花枝用清水供養了起來。馮以英莫蘭都去田裏忙着種葡萄。莫蘭怕曹子惠一個人整日呆在家寂寞,晚上回家教她織娃娃鞋。曹子惠想着自己又沒有身孕,現在的物質哪還有什麽娃娃鞋。跟着他們去田裏又沒什麽意思,所以白天曹子惠天天跑到窦玉家要花看花。
那窦玉離開婆家幾年,向時在婆家種了很多盆花。小瓦盆裏的花全都放在石頭累砌起來的牆的對過。窦玉剛過門時,花了很多心思培養這些花。那些花仿佛能夠感應到窦玉的拳拳愛惜之情似得,妖嬈盡情地開着。後來出遠門了,窦玉囑托同樣愛養花的婆婆。花因兩代人的日日精心的呵護,哄哄然地一咕嚕盛放着。曹子惠見這些花靜靜地展着妍麗,心裏格外得動心,一天兩日地向窦玉索要花草。
時間一長,馮以英家院子裏的四圍添出很多盆花來。有金黃色的佛手、有龍船花、有千日紅、有蘆荟。起先曹子惠因為短了花盆的事苦惱,向馮以英要破泥盆。馮以英倒是爽直,也不知從哪裏弄了很多泥瓦盆給曹子惠。等到馮以英莫蘭不再在田裏忙得不知天日時,才留意到院子裏頭比先更郁郁蔥蔥得。馮以英就這點打趣着曹子惠說:“用我的花盆變魔術,變出上林苑來了。”曹子惠把雙手交握在額前,手搭涼棚狀,環顧了一下院子說:“上林苑至少有珍禽異獸,這成個什麽氣候啊?”
而莫蘭就覺得曹子惠盡花些心思在這種花上頭,卻把自己交待她做的事忘得一幹二淨。寡居了多年的莫蘭養成了唯她獨尊的壞脾氣,晚輩如果忤逆了自己的意思,就氣惱得很。如果曹子惠肯花些時間在織娃娃鞋上,也不至于到現在還只織了個鞋面子,“子惠,這鞋也要織完啊!”曹子惠說:“媽,我的手織這些鞋襪的東西最不靈巧了,我姑姑家、我嬸娘家、我舅舅家的小孩從來就不穿這些織的毛線鞋。他們家的小孩要穿也是你穿我穿過的。”性傲的莫蘭氣得臉色都黃了,曹子惠用不織娃娃鞋的理由來頂嘴倒是一大節,沒說什麽地離開了。
曹子惠不想當面說破莫蘭是一個喜歡生閑氣的人,顧及的還不是那點婆媳情面。她記起馮以英說過莫蘭年輕時仗着自己生得比唱戲得還要俊美,在戲臺上大方展樣,自然是比那些村裏的普通婦女要挑剔很多。莫蘭在雞毛蒜皮的事情沒少和馮以英的爸爸吵過。
據說有一次,馮以英的爸爸從國外給莫蘭買了些水粉。莫蘭嫌水粉不夠把她的臉勻得白淨。莫蘭還因這勻抹得不淨的臉被那起看戲的男人嘲弄了回,說什麽粉頭油面沒人買。莫蘭羞憤地把所有的氣發洩在了馮以英的爸爸身上。
曹子惠一想起這些,心裏很是憐惜馮以英的爸爸。不過他的死似乎是一場解脫,至少讓他不再受到莫蘭莫名其妙的胡鬧。曹子惠反而為馮以英的爸爸慶幸。曹子惠又想起夫妻之間的那點子事上,所有的事都是以夫妻之名開局,又以夫妻之名收尾。馮以英更是常常和她說床頭打架床尾合,什麽夫妻兩沒有隔夜的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