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二天,天清風和,莫蘭請村裏最好的廚師做了一桌菜。酒桌上,神情爽朗的莫蘭客氣地勸曹天成他們吃菜,夏如雪王西也笑着向曹天成敬米酒。曹天成七八杯米酒下肚,喝得酒興濃,便放下大瓷杯,右手肘立在八仙桌上說:“以英他媽,我家曹子惠從小嬌生慣養的,她哪些地方不懂,你盡可以說她。她不會做事,你也盡可以教她。”莫蘭笑着說:“子惠她爸,家裏也沒有什麽事可以做的,我家這幾年買糧食吃,所以也不會去栽田。我家裏的人都很随意的。”王西也陪笑着說:“他們家這個大學生有能耐,對村裏的人很謙和,你看她媽嬉和的樣就知了。這馮以英也很孝順他媽媽,自然對老婆也是很疼人的。”曹天成又持起酒杯喝了口酒說:“兩口子過日子要懂得包容。”馮以英給曹子惠又夾了塊魚肉,向曹天成鄭重地說:“爸爸,男人自然要多擔待點。如果哪一天我馮以英手裏只剩下一碗粥,那麽我就喝水。”曹天成喝酒喝得盡興,話也多了起來,講兩口子怎麽相處的學問。曹子惠聽曹天成說的道理,想起他忙于照顧生意置妻女而不顧,心裏發笑,笑曹天成不知慚愧。
酒席散後,曹天成因生意上的電話不斷,起身說那邊買賣的事耽誤不得。莫蘭馮以英他們笑着送他出了門。臨走時,曹天成對曹子惠說:“你要對得住人家。”曹子惠淡淡地說:“知道了。”
送走曹天成後,莫蘭給了王西一個紅包,當作媒婆謝禮錢。王西是個厚道人,用手推了幾次說:“聽你說他們兩是自由戀愛,早就在水竹林裏認識了的。這可使不得。”莫蘭見她不肯收下,巴不得如此,自己也可以少些用費。夏如雪怪曹子惠回鄉下都不給她打電話。曹子惠笑着說:“小姨,這會有空去你家呢。” 曹子惠想起了那些在夏如雪家繡嫁衣的慢時光。莫蘭見曹子惠要去夏如雪家,想着過幾天是清明節,給夏如雪拿了牛肉、豬肉,省得夏如雪上集市上去買。
才半年的時間沒來,曹子惠發現夏如雪家的小院子裏種滿了菊花,還有一棵梅子樹。她擡頭望着結滿了青梅的梅子樹說:“曾想當年青梅煮酒論英雄,哪想目今繡女青梅織入紅嫁衣。”便每天在這青梅樹下繡起了嫁衣上的花朵,曹子惠想自己能有朝一日穿上自己織的嫁衣。夏如雪忙着種菜,挂青,去田邊挖地菜煮蛋。
有一日,夏如雪曹子惠她兩在案板上搓面團,這面團是準備用來做花醮粑的。曹子惠用手擦了下臉說:“小姨,你鍋裏煮着蛋,為什麽還要用些草?”夏如雪笑着說:“你真是不當家不知油鹽,這是我們這裏的風俗,三月三要吃地菜蛋,吃了可以去邪的,對身體好。”
正說着,只聽見馮以英從院裏走來說道:“小姨,子惠,我來吃蛋。”進了廚房見他兩在捏醮粑。曹子惠睃了他一眼說:“這會子你來了,做什麽?”馮以英看見她臉頰上有白色的米粉子,笑着打趣她說:“你妝都化好了,我當然是來看戲子演戲咯。”曹子惠對戲子有一種偏見,認為古今戲子都是無情的人,聽馮以英把自己叫成戲子,生氣地說:“你一進門就說粉頭,我輪不上做那供人取樂的戲子。你喜歡當你自己當去。”馮以英聽了這話,覺得曹子惠愛為一句玩笑話較真,也就不做聲。夏如雪覺得氣氛有點冷,笑着說:“高壓鍋裏的落湯醮熟了,你們兩去舀來吃。”馮以英本來是來邀曹子惠三月三的時候去廟裏看熱鬧的,見她好像不喜歡看戲,自己來讨了沒趣,又聽夏如雪說煮了落湯醮,說:“我兩點多鐘時剛吃了中飯過來,肚子還飽。我媽挺愛吃的,我給我媽拿一碗去吃。”于是向鍋裏舀了一碗端着,向曹子惠說:“子惠,你跟我回去,還是在這裏玩幾天再回去?”曹子惠低着頭用粽葉包花醮粑說:“你先回去,我過幾天再回來。”夏如雪抹了抹手假說:“以英,我要去園裏拔點青蔥,我們一起走。”
夏如雪見馮以英來了一會就說要走,她以為馮以英為曹子惠的話生了氣,走到石榴樹下對馮以英說:“以英啊,子惠這人沒吃過什麽苦,愛生氣,有點性子。你別放在心上啊!”馮以英笑着說:“小姨,沒什麽的,人無完人。”馮以英想的是既然選擇了曹子惠,那麽從一開始我是知道她這性子的。夏如雪聽他并不介意曹子惠這種脾性,想着以後有一個人能包容曹子惠,自己也有一門娘家的親戚可以走動。
農歷三月三這天,夏如雪換了件呢子絨的衣服,帶上曹子惠去了岩頭山的觀音廟裏。
每逢三月三,青水河鎮附近的人都相聚在廟裏,有的人來是為了給觀音菩薩上香,大部分的人看戲圖鬧熱。當她們踏進觀音殿的草坪時,烏壓壓的戲迷們已經擠滿了山坳,個個都在屏息凝神地看戲。在喧嚣的敲鑼打鼓聲中,土戲臺上,穿紅着綠的戲子們一面飛舞着手中的扇帕,一面唱着自編的黃梅戲。有時換一副場景,是歡快的《劉海砍樵》。曹子惠踮着腳看得入了迷,當鑼鼓聲戛然而止人群散去的那刻,耳朵邊傳來一句:“曹子惠,你是我的妻耶呵!”曹子惠回身一看,見是馮以英,笑着說:“你也來了。你們這裏每年都要唱戲嗎?唱的好聽,可惜我聽不懂。穿紅衣服,那個扮劉大姐的唱的好,演的也好。”馮以英聽她好像對這裏的戲文感興趣,拉着她邊跑邊高興地說:“我來這裏幫忙的。只要有人肯出錢請,每年都有戲看。”曹子惠說:“你要帶我去哪裏啊?”馮以英故作神秘地說:“等下你就知道了。”
他們兩來到戲臺後的一間小屋裏,光線暗淡。只見剛才唱戲的那些人在這裏,有的人在對着鏡子卸頭飾,有的人在脫衣服,有的在下妝。馮以英拉着曹子惠來到一個穿紅衣服的女子面前,叫了一聲:“媽,子惠來看你了。”曹子惠聽馮以英喊“劉大姐”作媽,竟沒想到莫蘭還會唱戲,只見莫蘭欣喜地說:“子惠,你來了,我還以為你不會跟着你小姨來看戲。”曹子惠笑着說:“媽,你嗓音真好。”莫蘭笑着說:“現在人老了,嗓音啞了,沒那麽好聽了。”馮以英早去外面打了一盆洗臉水進來說:“媽,你洗把臉,你那臉上油乎乎的怪難受的。你唱戲唱了那麽久,中飯都不吃,等會過來吃晚飯。”莫蘭說:“你先帶着曹子惠去吃飯,我都是這裏的老熟人了。”馮以英才拉着曹子惠去廟裏的小廚房吃飯。
大家吃完齋飯下山時,山間已是黃昏,淡藍的天空有一輪銀白色的月亮,只聽見密林裏傳來一陣幽幽的泉流聲。走過荒田時,曹子惠看見藍綠色的火苗在空氣裏流竄,害怕得緊緊挨着馮以英說:“以英,那鬼火向我們撲過來了。”馮以英煞有其事地說:“那怎麽辦啊?現在那些穿白衣服的在趕屍呢。”曹子惠聽了感覺陰森得很,又從書中看到過描寫湘西趕屍的文章,聽到馮以英這麽一講,就當了真,趕緊走到了夏如雪和莫蘭中間。莫蘭忙說:“子惠,別聽他那張嘴瞎說。我們這裏哪有什麽趕屍,莫莫他看小說看多了。”馮以英見她怕鬼,這一路上忙說了一大堆笑話,把個曹子惠她們笑得前仰後合。
到了分離時,馮以英想着他總是一個人去河裏捕魚,問葡萄園的事,沒有曹子惠的陪伴覺得很無味,所以要曹子惠回家。曹子惠想着夏如雪家也是田園風光,故意說:“我的衣服放在我小姨家,有些衣服還沒有幹,等過幾天再回來。”馮以英莫蘭想着也是個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