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四位長輩一字坐在沙發上,臉上的表情都有些不明所以。最搞笑的當屬坐在主位上的雙胞胎兄弟,眉眼明明像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偏打小脾氣就不對付,容安河傲嬌地梗着脖子不去看容安山,後者也撇着嘴,眼睛怔怔看着黑屏的電視。
“石頭,別忙了。”許是覺得當下氣氛有點尴尬,二嬸開口說了一句,“你有什麽事就盡管說。我們就這麽幹耗着也不是個事。”
“就是,你二伯二嬸他們醫院那麽忙,能抽出點空時間多不容易。”老媽也跟着應和起來,“你一直不說,我們也挺擔心的。是不是公司……”
老媽的話沒來得及說到最後,容石便搖頭否認。端着茶杯的那只手不自在地在杯柄上摩挲了幾下,而後将茶杯放下,像是終于下定了決心,容石利落起身,理了理衣服下擺,眼睛定定地看着面前的四位長輩,說:“二伯,二嬸,爸,媽。今天叫您四位長輩過來,主要是想告訴您們,我——”
容石頓了一會兒,垂在身側的右手用力抓了抓褲邊,不着痕跡地吐了口氣,繼續說:“我談戀愛了。”
此話一出,打被容石叫過來就滿頭霧水的長輩們瞬間出了口氣,老媽更是指着他笑罵他沒事淨會吊人胃口。
“這不是好事嗎?是不是本地的姑娘啊?”老媽激動地問,“長什麽樣子,有照片嗎?”
容石斂了斂下巴,沒有立刻回答老媽的連環追問,反而避重就輕地說:“他是一個……特別好的人,我很喜歡他。”
容石的眼神一瞬間變得柔和起來。他想到了小豬崽臨走前把臉埋在他頸窩裏,用鼻尖狂嗅他身上氣味的樣子。半晌後,容石重新擡頭,眼底的柔情缱绻全數被他藏了起來,顯露給長輩的只有尊敬和堅毅,他說:“我喜歡的人是……男的。”
一時間整個客廳都靜了下來,時間仿佛被迫停住。容石看着長輩震驚的表情,二伯的欲言又止,老媽凝固在面上的尴尬,還有老爸略顯焦躁緊擰着的眉頭。隐隐約約的酸楚泛上心頭,他覺得他非常對不起面前的四位長輩,尤其是教導他成人,一直期盼着能含饴弄孫的父母。
這還僅僅是他苦苦隐藏多年的秘密中的其中之一。
容石突然有些不敢往下賭了,他不知道他繼續說下去會給這個和諧平靜的家帶來多大傷害。可一邊是生他養他的父母長輩,一邊是他護着寵着的戀人。他哪邊也不想傷害,但現在這情形,他的逃避、不作為甚至是欺騙,對兩邊來說才是最不負責任、最不可原諒的行為。
老爸的咳嗽聲打破了這短暫的尴尬,他端起茶杯呷了口茶,努力擺出一副這也沒什麽大不了的表情,說:“沒事,我之前不是說過,你要是帶回來一個男孩,我們也不能不分青紅皂白就讓你們分開。那男孩幹什麽工作的,有沒有時間帶他來家裏吃個飯啊?”
“石頭,沒事啊。”容安河似是不願意被只大他一秒的哥哥壓一頭,也立刻給出了積極的态度,“喜歡男的還是女的都是你自己的選擇。只要你喜歡的是個好孩子,就算我們是你的長輩也沒有權利幹涉。你是什麽孩子,我們家裏人最清楚。你把玉玉照顧得那麽好,我跟你二嬸還沒來得及感謝你呢。你要是因為這個在外面受了欺負,回來就跟二伯說,二伯替你教訓他們!”
這話說得容石心裏越發地酸。随着耳邊籠罩的長輩們打探那位同性戀人情報的聲音越來越多,他不由得扯出了一個苦笑,一句話也沒說,端端正正跪在了四位長輩面前。
膝蓋和瓷磚相碰的那一瞬間,容石難得走了個神。原來他的小豬崽每次朝他跪下的時候是這種感覺。不一樣,他的小豬崽跪他的時候必定是享受的,絕對不會像他此時此刻似的,長輩探究的眼神和他們每一次抽息都成了這世上最殘酷的刑罰。
Advertisement
“石頭,你這是……”
“爸媽,二伯,二嬸。”容石雖然跪着,可眼神依舊堅韌。他既然決定把這件事全部抗在自己肩上,就希望長輩們的任何質疑或是怒氣全部都沖着他一個人來,千萬千萬不要影響到容玉:“接下來我要說的話可能會很多,希望您們能聽完,然後您們要打還是要罵,聽憑您們處置,我都受着。”
“石頭,你這話說得太嚴重了。”容安河起身要扶他起來,卻被容石非常幹脆地拒絕了,他有些尴尬地坐回沙發,“有什麽事,咱起來坐着慢慢說,這跪着像什麽樣子……”
“我喜歡的人……”容石咬了咬自己的嘴唇,“是小玉。”
“咔嚓”一聲,二嬸端起的茶杯摔落在地。滾燙的熱水濺到容石膝蓋邊,洇透他的衣服,沾水的那塊皮膚泛起了輕微的刺痛。
容石沒有去管膝蓋邊的碎瓷片,自顧自把話說了下去:“我非常确信我對小玉不是兄長對弟弟的那種喜歡。”
“可這如果只是我的一廂情願,我絕對不會把這種喜歡表露出一分,讓長輩們還有小玉徒增煩惱。”容石沉吟了一會兒,省略了一些有的沒的,直接開口道,“我和小玉已經在一起有大半年了。”
話說到的時候,茶杯又摔了一個。
是容安山的。
“我本想着一直把這件事瞞下去。想萬一哪一天小玉不喜歡我了,他願意回歸‘正常’的生活了,我一定會祝福他。”
“可是就在前幾天,小玉和我說,如果二伯二嬸逼迫他在我和您們中間選一個,他會選我。”
二嬸掙紮着想要起身,卻被二伯硬生生按住了,沒有成功。老媽的啜泣聲越來越大,像是擺脫了介質直接湧到容石心裏,讓他不由得發顫。
“我知道我必須要和您們坦白了。”容石的嘴唇緊緊抿在一起,“這也是我為什麽選在小玉去外地的時候向您們坦白的原因。這本來是我和小玉兩個人的事,但我作為兄長,有着不可推卸的責任,所以我想一個人面對。”
“二伯二嬸。”容石俯下身給深信他的長輩們磕了個頭,“我辜負了您們的期望,沒有在感情這件事上把小玉教好。”
“對不起。”
第三個碎裂的茶杯是二伯的。
他年過半百,當了大半輩子的急診科大夫,已經親眼見過無數生命的消逝和離去。他曾經也會因為沒有把患者的生命從死神手裏搶過而悲痛自責。如今幾十年過去,他萬萬沒想到,他再一次感受到這種強大的自責是在孩子已經成年,考上大學的這個寒假。
他的孩子竟然和他雙胞胎哥哥的兒子,也就是他的侄子,堂兄弟倆居然背着他們談起了戀愛!他真的非常自責,為什麽他年輕時要這麽拼工作,以至于忽略了對孩子的教育和陪伴,讓他的孩子走上了這條不歸路。
二伯站起來的那一剎那,一直隐言不發的老爸大喊了一聲:“容安河你給我坐下!”
“我自己養出來的逆子還輪不上你來教訓!”
“容安山!”二伯喊得撕心裂肺,“你兒子剛才說的話你也聽見了吧!他和玉玉!他和玉玉這是亂倫!你居然還護着他?!”
“那也是我這個當爸的教導不善!你兒子你就管好了嗎!你兒子跟着石頭屁股後面跑的時候你在幹什麽!”
容石跪在相互大吵的雙胞胎兄弟中間。到了這個時候,他的父親還在苦苦維護着他。容石自責地垂下頭,緊接着視線裏便緩緩出現一雙飽經風霜卻異常白淨的女人的手。
他二嬸跪坐在他面前,雍容的面孔早已被眼淚劃得七零八落,她雙手抓着容石的領口,說話語氣既生氣又無奈:“石頭,我知道這些年你帶玉玉讓你受累了,可是——可是你不能這麽對嬸嬸啊!你想要什麽‘報酬’嬸嬸都給,能不能把嬸嬸唯一的兒子還給回來……就當嬸嬸求你……”
“二嬸,對不起。”容石無力地說。
容安山和容安河雙胞胎兄弟終于吵到了中場休息。老爸指使着愣在一旁的老媽:“先把弟妹他們送走。”然後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容石,恨鐵不成剛地道,“你跟我進屋來!”
容安山把他帶去了卧室,他面朝挂着他爺爺奶奶遺像的那面牆跪下,老爸立在他身後。
“石頭,你剛才說的話都是真的嗎?”老爸的喘氣聲非常刺耳,他知道老爸在極力壓抑着怒氣。他明明有可以讓老爸老媽,二伯二嬸都不生氣的方法,可是為了在天平另一邊的容玉,他不能這麽做。
“是。”容石回答。
“你和玉玉相互喜歡?”
“是。”
“石頭,爸爸的确和你說過,不管你帶回家的是女孩還是男孩,爸爸都不會拆散你們。”老爸還在艱難地維持着心平氣和的語氣,“但前提是那個男孩不是你弟弟!”
“那是你弟弟……”老爸說得苦口婆心,“你們是血親!你們這是亂倫!”
容石沒有說話,老爸也跟着頓了頓,繼續問他:“你和玉玉……能分開嗎?”
“不能。”這是容石今天回答得最幹脆的問題,他和他的小豬崽好不容易才在一起,除非容玉主動放棄,否則他絕對不會撒手,“至少我不會放手。”
“混賬東西!”老爸終是壓不住內心的怒氣,狠狠地踢了容石小腿一腳,指着他的鼻子大罵,“你真是把咱老容家的臉都丢光了!”
劉芬把容安河夫妻送到了地鐵站。一個人恍恍惚惚地往回走。
她只是普通工廠的小職員,一輩子沒什麽大的抱負,嫁給容安山後便一直在家裏相夫教子。後來容石長大了,她就想着能早早抱上孫輩,一家子幸福美滿。過年時容安山說出帶回來一個男孩的時候,她是訝異而不理解的,當晚容安山和她說了許多,她才漸漸理解并接受。可當她好不容易接受自己兒子有可能是同性戀後,容石卻又給了她另一個重磅炸彈。
容石居然要和他的弟弟在一起?!
劉芬走到單元門口時突然想到,她出來送人,屋裏不是只剩下容安山和容石?!她立刻跑進樓門,按下電梯。可是已經來不及了,家裏的那對父子,因為雙方誰也不肯讓步,已經開始動了粗。
“禮、義、仁、智、信!”容安山被容石氣得眼前發昏,随手抄起他前陣子摔腿痊愈之後沒來得及處理的木拐,每說一個字就抽一下,而且一下比一下用力,“你爸爸我在學校教了一輩子語文!一個小學生都能懂的道理你怎麽就不明白?!”
“你喜歡誰都沒關系,随便一個男孩、女孩!”容安山連抽了五下,心髒實在受不了了,他拄着拐氣喘籲籲地質問容石,“怎麽就偏偏是你弟弟?!外面兩條腿的男人那麽多!你怎麽就看上了你弟弟?!”
“我還是那句話!”容安山給容石下了最後通牒,“分開!必須分開!和你弟弟,你們倆想都別想!”
容石依舊端正地跪着,木拐抽得他脊背火燒一樣的疼,可是他不想屈服,也不能屈服。他只是擡手抹掉了嘴角的血絲,眼睛死死盯着容安山說:“爸,對不起。不可能。”
“你——”容安山把木拐扔到了容石面前,“那你就在這跪着吧!什麽時候能分開了什麽時候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