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咔噠。”
籠鎖落下的那一刻,容石忍受着萬種煎熬的心也跟着狠狠揪了一下。鐵籠将容玉的面孔分隔成幾個不連續的片段。恐懼、執拗、乞求,容玉的每種情緒看進容石眼裏都化做了一柄鈍刀,插進他的心裏再拔出,直到他的整顆心變得支離破碎、鮮血淋漓。
容玉兩只手緊緊摳着金屬欄,嘴巴張張合合幾個來回卻只能發出一些不甘心的氣聲。他想喊“主人”,還想喊“哥”,可是當他看到容石那個明顯被他傷到的眼神之後,他連一個音節也發不出來。他不知道要如何解釋自己的所作所為,也不知道如何像将容石訴說自己畸形的感情,所以他只能放任自己看着容石緩慢站起,轉身,走出調教室。
“咔噠。”
兩個極為相似的聲響仿佛重合在了一起,在偌大的調教室裏回蕩着,久久不散。
容玉一下子失去了支撐,頹然跌坐在地,帶動捆縛在他腳腕上的鐵鏈發出聲響。他怔怔地看着籠外的世界,被暖黃色燈光籠罩住的置物架映到容玉眼裏,卻無一不是可怖的慘白。
從他對容石這份見不得光的感情在心裏生根開始,他就每時每刻幻都想着成為容石的奴隸,永遠陪伴在容石的身邊。現在目的達到了,他卻一點也開心不起來。
他心狠的主人把他鎖在了籠子裏。他作為一只狗,失去了思考和表達情緒的權利,容石卻沒有給予他同等的關愛,甚至是一個憐憫的眼神都不屑施舍。
他的主人把他擇出了自己的生活,将他當成一個可有可無的物件擺在這裏,不管他的死活。
容玉後悔了。
他不是後悔為走容石走過的路,看容石看過的風景而偷偷修改志願。他是後悔用這種方式讓容石知道了這件事。他在他主人心上撕扯出了一個傷口,而他的執拗又仿若這個傷口上無情地灑了一把鹽。
這個傷口愈合不了,他喜歡的人也終于要和他漸行漸遠。
容石低頭盯着泛着銅色冷光的門把手,強忍住心頭的悔意一步一步挪回了卧室。将自己扔到床上,面前是白花花的天花板,眼前浮現的卻是容玉的臉。
容玉鬧起床氣時炸藥一般的小脾氣,容玉跪在他腳邊喚他“主人”時乖馴的尾音,容玉高潮前每一個難耐又情色的表情……
容玉容玉容玉。
不可否認,容石心底那小小的一方天地早就被容玉填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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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什麽時候,容玉在籠裏陷入了夢境。
夢裏他和容石不是兄弟,他也沒有成為容石的奴隸。他們像是兩條完美的平行線,兩個人的錯過總是在街口、轉角、機場,每一個分別的場景,總是容石離開的前一秒他剛剛到達。
他無論如何也抓不住容石,他好像把容石弄丢了。
容玉被自己的夢吓出了一身冷汗,起身想要确認夢境的真假。直到巨大沖勢被脖頸上的項圈意外阻止,鐵鏈和鐵籠摩擦時難聽刺耳的聲音讓他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他才後知後覺地摸了摸連接項圈和鐵籠的鎖鏈。
容玉難過地意識到,他現在是一只狗,一只連主人的訓誡都無權擁有的狗。
如此可怕的夢境居然是真的,他真的把容石弄丢了。
籠底的溫度好似直接透過衣服凍進了容玉的骨縫,他打了個哆嗦,眯着眼睛看向窗外。他不知道現在幾點,但看外面陽光明媚的樣子,應該早過了容石每天起床的時間。
容石早已經開始工作了。
容玉失落地将身體蜷成一團,随着身體漸漸回溫,他的思緒也越來越清晰。昨天容石将他關入鐵籠之前的每一幀畫面都清晰無比。
他讓他的主人失望了,所以他的主人不要他了。
容玉不知道的是,昨晚容石一夜未眠,站在卧室陽臺抽掉了整整一包煙。天快亮的時候,容石受不住內心的煎熬想去看看容玉,人都已經到了調教室門口了,卻陡然發現自己身上濃重難聞的煙味,想着容玉肯定不會喜歡,便又轉道去洗了個澡。
确定身上的尼古丁味沒有那麽明顯了之後,容石才拿着一張毯子打開了調教室的門。
這張毯子在容玉身上蓋了多久,容石就坐在籠前看了容玉多久。
許是礙于籠內地方不夠,容玉的睡姿比平時收斂許多。容石怕吵醒容玉,所以只用眼神描摹。他聽着容玉一聲聲夢呓,心裏止不住的抽痛。
容玉的聲音很小,甚至可以說是含混不清,容石卻将從容玉口中跑出來的每一個字都聽得清清楚楚。
容玉的每一聲都在喊他的名字。
他們之間那份沒有任何法律效力的契約得由容玉主動提出終止才會失效。容石真的有想過,他這樣對待容玉,給容玉施加冷暴力,會讓容玉傷透心,進而主動提出解除關系。
可要是這一幕真的發生,容石心中卻又滿滿的都是不舍。
他們之間的血緣關系阻斷了他們相戀的所有可能。可奈何容石的心魔過于強大,他無法戒斷對容玉的瘾,所以他才會忍不住答應容玉,做容玉的主人,并且抛棄身邊的所有奴隸及暧昧對象,用自身絕對的忠誠來飲鸩止渴。
可是這杯鸩酒終究還是傷害到了容玉。他給了容玉錯誤的信號,讓容玉因為他搭上了自己的前程。他不是一個好主人,更不是一個好兄長。
他是一個,千古罪人。
容石就這樣一直坐着,看着。等容玉漸漸有了蘇醒的跡象,他才僵硬地起身,取下容玉身上的毯子,離開調教室。
容玉又在籠中坐了一會兒,他嘴裏幹極了。從昨晚被容石關進籠子開始到現在,他一口水都沒有喝過。
上學的時候,他還沒從夢裏清醒,容石便會托着他的身體用吸管喂他喝水;到了周末,不論他醒得有多晚,總會有一杯水放在床頭。最舒适的水溫,恰好緩解了一覺醒來後的口渴。容石早給他養成了習慣。
可是現在,容玉已經醒了,手邊的那杯水卻消失了。
恍惚間,幾聲熟悉的腳步傳進耳朵,容玉自嘲地笑了笑,心道他居然都渴出幻覺了。等到腳步聲停在調教室門口,門鎖處傳來了動靜後,容玉才意識到剛才的腳步聲并非幻覺。
他趕忙起身調整出最标準的奴隸跪資,等待開門人的出現。
開門人是容石,主奴兩廂視線交彙的那一剎那,容玉露出了從昨晚到現在的第一個笑容。像是失而複得,又像是虛驚一場。
“主人。”容玉扯着有些幹啞的嗓子乖巧喊道,“早安。”
容石沒有言語,他打開籠鎖,将一碗水和一碗蛋炒飯放到容玉面前:“吃吧。”
容石說過,他作為一只籠中狗,什麽都不用想不用做,吃的喝的,容石會給他送上來。
容玉低頭看了看面前的兩樣東西,饑餓和口渴這兩只小妖精在他心裏鬧做了一團,但容玉卻久久沒有動——容石沒有給他餐具。
“早餐只有這個。”容石淡淡地瞟了他一眼,“不吃就餓着。”
容玉依舊沒有動作,他的主人卻像是看出了他心中所想,猛地鉗住他的下颚,逼迫着他仰頭看向自己,冷冰冰的言語劃破兩人之間最後的一絲聯系:“記住,你是一只狗。狗是不會用餐具的。”
容石說着就按着他的後頸将他的臉推到了蛋炒飯面前,然後對他下出了最後通牒:“給你一分鐘,不吃我就拿走。”
容玉心中頓時被委屈填滿,他強忍着眼底的酸意沒有讓無用的淚水流出,乖乖喝了幾口水,開始小口吞咽蛋炒飯。
他保持着四肢撐地這個羞恥至極的姿勢,一口一口吞咽着。容玉最愛吃的就是容石做的蛋炒飯,家裏親媽做的味道都比不上。
小時候兄弟倆的父母都忙,容玉又是容易鬧肚餓的年紀,容石便摸索着做了他人生中的第一碗炒飯。雖然食材大小比例不一,飯粒和蛋塊也焦糊難看,但那頓飯卻是兄弟倆吃得最津津有味的一頓飯。
容玉記得容石切胡蘿蔔塊的時候還不小心在手上割了好幾道口子。
後來兩個人都長大了,容石做飯的手藝越來越好,容玉卻依舊懷念那頓焦糊味的蛋炒飯。他還時常要容石弄炒糊的飯給他吃。
可面前的這碗蛋炒飯容玉卻吃得喂同嚼蠟。
因為姿勢不便,容石又不允許容玉用手,容玉只吃了三分之二,剩下緊貼着碗底的部分,容玉不借助外力根本吃不到。即便這樣,容玉也還是把飯粒吃了滿臉。
容石看着容玉臉上的飯粒,艱難地狠下心沒有去撫摸容玉的頭毛,也沒有笑罵容玉是一只連飯都不會吃的“小笨狗”。
他只是無聲地擦掉了容玉臉上的飯粒,然後将蛋炒飯的碗拿出鐵籠,準備給鐵籠落鎖。就在籠門閉合前的一剎那,籠中的小笨狗自作主張抓住了他的衣角。
“主人。”容玉可憐兮兮地看着他,抓衣角的力度之大讓容玉的指節都泛了白,容石被迫無奈停下了動作,給了容玉把話說下去的權利,“主人,您看看我好不好?主人,您不要不管我。”
容玉不争氣的眼淚最終還是從眼眶裏流了出來。
容石受得住各種煎熬,也受得住負罪的譴責,可他受不住容玉的眼淚。他屈服地撫上了容玉的眼角,拇指揩去其中一對淚珠,卻緊接着又有另一對奪眶而出。
像是知道有人關心,容玉的眼淚像斷了線,一對接着一對。
容石顫聲道:“別哭。小玉,不要哭。”
“主人,您不要丢下我。我不想和您分開。”容玉實在太留戀容石的指溫,幹脆大膽地按住容石的手,繼續哭訴他心中所想,“主人,我、我真的知道錯了……您原諒我好不好……”
“錯哪了?”容石問。
“我、我不該偷偷背着您修改志願……”容玉抽涕着,眼淚依舊止不住地往外流,“不、不該拿自己的前途開玩笑……讓、讓主人生氣……”
“可是,主人,我、我只是想追随您的腳步,想待在您待的地方,想一直跟着您,陪着您,做您的奴隸。”
“主人……我真的好喜歡您……”
容玉最終還是将表白這句話說出了口,即便他之前已經說過無數次,可像這次這樣,連着明确的主謂,直接了當的告白,還是第一次。
可也正是這句話,把容石徹底逼到了絕地。
他明白容玉的心意,也了解自己的欲望,但只要容玉沒有捅破這層窗戶紙,他就能繼續自欺欺人,不把這份感情公示于衆。但容玉近乎渴求的表白,逼着他不得不拒絕:“我們是兄弟。”
他們是兄弟,所以主奴之間甚至是戀人之間的喜歡就完全沒必要,也沒可能存在。他們只能是兄弟。
“我們是人!”容玉大聲喊道,“哥!是人就有七情六欲,我為什麽不能喜歡你?!”
“我說不能就是不能!”容石用同樣大的聲音吼了回去。
兄弟倆搞同性戀,這個事情會給他們的父輩帶來多大的沖擊,容玉還小,搞不清楚,容石不會想不到。他已經間接毀了容玉的前途,不能再親手摧毀容玉的家庭。
絕對不能。
“沒事兒就好好待着,中午我再上來給你送吃的。”容石說完便離開了調教室,不顧在原地抽泣的容玉,只留下了一個決絕而僵硬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