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仙姿
開學一周後,克爾星一大的學生們等來了他們的迎新晚會。
這是一個臨近周末的晚上,學生們以班級為單位被各自的老師組織排好隊,按照新生在前、老生在後的順序進入禮堂就坐。
“小逸的節目是第幾個?”尼克抓了抓腦袋,問身邊的貝都因。
“第十個。”貝都因撇嘴道,“他說節目名叫《梨花仙》,名字有點女孩兒氣,這一場跳下來,小逸還不更被嘲笑成小姑娘啊,也不知道樂舞專業的老師在想什麽。”
後臺,正在給薛逸化妝的塞西娅老師重重地打了個噴嚏。
接過薛逸遞來的紙巾,塞西娅随便擦了擦鼻子,郁悶道:“這個牌子的粉以後再也不買了,我可能對它有點過敏,你沒事吧?”手下動作卻不慢,幾刷子下去,在薛逸眼尾掃出一抹亮銀。
“沒事。”薛逸回答,
舞臺妝十分濃重,只面妝就花了四十幾分鐘才化好,塞西娅又小心翼翼地給他套上一頭發梢垂過臀部的銀白色假發,編了幾縷發絲,又穿上銀白色的鈴铛。
薛逸的服飾本就是一身潔白的廣袖長衫,下擺用半透明的薄紗剪裁出花瓣的樣式,配以淺紫和嫩綠的絲縧,顯得仙意缥缈。他的皮膚白皙,手腕和腳腕戴了一圈銀鈴,此時再加上一頭白發,更是卓爾不群,配得上“梨花仙”這三個字。
特裏莎早已換好自己的淺紫色舞裙,這時捧來兩把亮銀色細劍,遞到薛逸手裏,道:“來來來,造型擺好,我們合影!”
薛逸無奈地被她拉起來,走到後臺大廳的空曠處。四個伴舞的女孩子兩紫兩綠,兩左兩右,将薛逸圍在中間。特裏莎将手環上的小蝴蝶裝飾結往外一拉,那只蝴蝶竟牽着一根線飛了出去,穩穩當當懸停在幾人面前不遠處。
這個陣仗薛逸早就領教過無數回了,此時十分淡定地将雙劍握在手裏,微微側身,面向蝴蝶鏡頭露出了一個溫柔的微笑。等拍照結束,他立刻站遠了些。
特裏莎将蝴蝶鏡頭收回,看了照片的效果,果不其然地尖叫起來:“還是好帥好帥啊啊怎麽辦——!”
她的尖叫吸引了後臺的無數目光,樂舞專業的學姐們看到妝容齊備的薛逸,無不眼前一亮,一個個湊上來求合影。
她們或許曾經因為一些流言而輕視過薛逸,但經過一周的觀察,這個小師弟每晚在訓練室練習時的刻苦身影她們幾乎全都見過。一個人的出身他自己無法決定,但一個如此刻苦努力的人,怎麽可能如傳言中那般不堪?于是,薛逸就成了樂舞專業所有年級學生們心中暗下決心要好好保護的小師弟。
何況,小師弟的這個扮相真的是仙出天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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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集合集合!”有老師在後臺大門邊喊道,“三年級合唱的準備了!馬上就開場了,不要打鬧,把你們的氣息調整勻。”
學姐們嘻嘻哈哈地走了,晚會即将開場,衆人也都散開。薛逸幾不可聞地松了一口氣。
節目一個個上場,在後臺可以聽到臺前傳來的陣陣掌聲與歡呼,薛逸坐在後臺化妝鏡前,看着鏡子中因為妝容而顯得越發雌雄莫辨的臉龐,微微有些怔忡。
他竟然,回到舞臺上了。
久遠的曾經,一場車禍奪去了他閃耀在舞臺的機會,也是久遠的曾經,一場大火卻帶給他新生。胸腔中的那顆心髒此時竟有些發熱,将一種名為慶幸的情緒化開在他的每一寸血骨肌膚之中。
他閉了閉眼,聽着臺前報幕員隐約的聲音,緩慢而堅定地站了起來。睜開眼時,眼中已是一片光華。
……
大禮堂此時正陷入一片黑暗,周圍寂靜無聲,仿佛恒久的宇宙。
這宇宙中沒有星辰,沒有光輝,大家仿佛只能聽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就連方才節目中的繁華與喧嚣都在這寂靜的黑暗中漸漸沉澱,沉入幽深古井,再也見不到一絲波瀾。
過了不知多久,就在人群将要忍受不住這寂靜與黑暗時,一聲清脆的銀鈴輕響傳來。若隐若現,若即若離。隔了許久,才傳來第二聲,然後是第三聲……
舞臺上漸漸有光出現,但那一抹淺淡的光隐隐約約,虛無缥缈,竟是被重重霧霭遮掩着。
随着鈴音輕響,舞臺上的霧氣稀薄了些許,露出一棵茕茕孑立的花樹。
這棵樹有着白玉般淺綠色的枝幹,樹冠由無數細密的雪白花朵組成,在霧氣中仿佛孤芳自賞,卻又乍現乍隐,看不真切。
四名身着輕羽羅紗的少女從霧中款款而來,她們圍着舞臺中心的花樹起舞,仿佛在祈求着什麽。
似乎有風來,霧氣缭繞着,打出些許氣旋,樹冠有花瓣飄散。這些花瓣越飄越多,越飄越多,終于将整株花樹團團包裹。
這時,有人語随着銀鈴叮咚的節奏輕聲呢喃,起先聽不大清楚,漸漸地,這一句句呢喃卻壓過鈴音,清越得如同環佩相觸,金玉交鳴。
“玉樹為骨,霜雪為魂。天姿靈秀,不染凡塵。浩氣清英,仙材卓荦,瑤臺歸去,空留餘春……”
這聲音仿佛跨越亘古的時空,杳杳飄來,一音一韻無不敲擊在所有人的心房。
觀衆們忍不住向着花瓣飛舞的舞臺中心看去,卻只能隐約辨別其中似乎有個人影。那人影在白色花瓣的縫隙中透出仿佛虛幻的白色輪廓,又好像和花瓣融為一體。
大家不知道這人從何處來,為誰而來;不知道他為何有着這樣如真似幻的嗓音,又為何吟唱着這幾句猶如天籁的詩篇?
銀鈴的聲音驟然齊鳴,而後齊喑!
那團包裹着舞臺的花瓣就在這個瞬間驀然飛散,只餘一個潔白的身影立在場中,一如玉人。
他微微垂着頭,銀色的長發如一挂瀑布飛流直下,一身廣袖舞衣遮住了他的身形,卻遮不住那高貴無匹、清泠無俦、仿佛谪仙下凡的氣質。他眉目如畫,神情淡然,淺粉色的唇角噙着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
而後他慢慢擡起頭,一雙藍寶石般的眸子倏然看來,眼角與額頭的銀色紋飾在燈光中忽而閃過,又瞬間消失,好一片波光潋滟。
這淡淡的一眼似乎不包含任何情緒,卻不知為何令在場許多觀衆感到心頭發顫。
四名少女舞起白玉色澤的絲縧,原來方才那花樹的枝幹竟是由這絲縧盤成的,她們舞姿恭敬,好像在迎接仙人下凡。細密的銀鈴聲由弱至強,漸漸紛繁。
那仙人動了。
他踏出一步,赤丨裸的腳尖踏在鋪滿花瓣的舞臺上,白皙的腳趾幾乎與那潔白的花瓣同色,兩者之間模糊了界限,就好像這人是由這些花瓣組成的一般。他腳踝間銀鈴輕顫,這一聲清鳴卻似乎蓋過了周圍少女身邊的細碎聲響。
随着這一腳踏出,他猛地舞起一對細劍!
細劍挑起了霧氣,卷起了花瓣,擊碎了燈光;它們氤氲如絲,紛飛如蝶,璀璨如星,圍繞在場中的舞者身邊,将他供為神靈。
這神靈是如此莊嚴聖潔,模糊了性別,模糊了年齡,只将一個純淨無暇的身影印在人們心中。
他的舞姿卻一點也不陰柔,反而透着一股堅韌,藏着一絲堅定,宛如朝聖。一步,兩步,踏着矢志不移的節奏。一雙細劍在他的腕間靈巧躍動,時而如靈蛇游弋,乍現一道銀光,時而如蟬翼翻飛,閃成一片虛影。
一顆顆銀鈴被細細的絲線系在他的腳踝、手腕和發間,随着他的舞動,發出陣陣清脆的響聲。這些響聲卻并不雜亂,而是驟散驟和,凝聚成鼓點,卻又比鼓聲更帶了些纖塵不染的幹淨氣質。
他那雙潔白的腳竟可以如此輕盈,踏着令人眼花缭亂的步伐,卻踩不壞一片嬌弱的花瓣;他那仿佛不堪一握的腰竟可以如此有力,彎成讓人膽戰心驚的弧度,卻在下一刻甩身而起,一劍刺入空中。
此時此刻,這個正在起舞的白色身影無疑成為了全場觀衆目光的焦點,他用自己不染凡塵的身姿蠱惑了在場的所有人,讓他們不知不覺屏住了呼吸,仿佛害怕稍微一用力,就會将這一抹身影驚擾。
舞者沉浸在自己的舞蹈之中,觀衆也迷醉在舞者的舞姿之中,他們只覺得心裏騰起無盡的歡愉,是這支舞給他們帶來無盡的歡愉!
鈴音漸弱,又變強,四名少女與那梨花仙子舞在了一起。叮叮咚咚的響聲如同小溪彙入江河,水漿迸裂,紛紛繁繁砸落,又濺起新的水花。
随着銀鈴聲音漸密,滿地花瓣重新飛起,将五人的身影環繞其中。随後跟上來的是霧氣,它們夾在花瓣裏,悠悠揚揚,最終将整張舞臺全數遮蓋……
觀衆們着急了,他們還想再看一眼那梨花仙子!
然而,待霧氣散去,場中唯餘一棵瓊枝玉幹的梨花樹,它安安靜靜立在那裏,仿佛剛才的一切不過是一場繁華春夢。
又一秒,這棵梨花樹亦化為無數花瓣,伴着數條絲縧,緩緩落在了地面。
燈光漸暗。
滿場皆靜。
人們仍然陷在剛才那場夢境裏,胸口悸動的感覺還沒有消失,他們不想出聲打斷這一片寂靜的黑暗,因為只有在這黑暗裏,他們眼前仿佛還能看見剛才那驚鴻一瞥。
是的,驚鴻一瞥,因為那短短幾分鐘的舞蹈完全不夠!他們想一直看下去!
黑暗與沉默持續了許久,巨大的禮堂裏,不知那個角落忽然響起一聲喟嘆,然後是單薄卻毫不猶豫的掌聲。這掌聲如同一顆落在幹旱草原上的星火,瞬間引燃了全場!
在全場的歡呼與掌聲中,貝都因安安靜靜坐在座位上。
他緩緩擡起右手,撫向胸口,偏左的位置。他感覺那裏騰起一種前所未有的感覺,他的心髒好似被什麽東西緊緊纏繞着,讓他呼吸都有些不暢。
禮堂最後一排的角落裏,靠牆站着一個高大的身影,他面龐微低,一雙驚人的深紫色的眸子卻略擡起,在一片黑暗中望着舞臺的方向。他就這樣靜靜地看了許久,直到舞臺燈光重新亮起,主持人再次出現,這才起身從禮堂後門繞了出去。
他來到禮堂門外走廊的落地窗前,看向外面流光溢彩的城市,手指按在自己胸口,似乎隔着衣服在撫摸着什麽。
“殿下?”一道清澈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
阿瑞斯回過頭,看到一臉驚訝的薛逸正從後臺門裏探出腦袋。
“真的是你!我還以為我看錯了,舞臺的燈太亮……”薛逸還沒有從表演舞蹈的興奮勁兒裏緩過來,這時又見到阿瑞斯,便直接迎了上去,“你是來看我跳舞的?”
阿瑞斯看着面前年輕人幾乎在發光的雙眼,心裏驀然騰起一股愉悅,不由得笑道:“你跳得很好。”
薛逸聞言更得意了:“那是!這支舞我練了好久,那些女孩兒們的能力也很添彩,塞西娅老師……”說到這裏,他終于覺得自己好像興奮得有些過頭,像個真正的孩子似的,不免尴尬地咳了一聲,“咳,那個,謝謝你來看我表演。你工作都忙完了?”
阿瑞斯點了點頭,目光在一身盛裝的薛逸身上打量了片刻,道:“明天就是周末,今晚回家住吧。”
作者有話要說:
咳咳,踏出動心的第一步……
謝謝大家支持~~
(づ ̄ 3 ̄)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