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的薛定谔[星際]

第81章 對話

薛逸赤腳站在一片荒蕪的地面，鼻腔裏充斥着頹敗的氣息和金屬鏽蝕的味道。他擡起眼睛，看見自己面前矗立的高塔和有些空曠的廣場，覺得這個夢境有些熟悉。廣場邊緣有幾個人影正在渾渾噩噩、漫無目的地溜達，忽然有一個人扭過頭看向薛逸，然後轉了方向，向這邊走來。

是了，這裏是一片廢土城市，上一次還出現過一個莫名其妙的男人來着。

薛逸這樣想着，肩膀忽然被人從後面拍了一下。他覺得自己渾身的汗毛都豎起來了，心髒砰砰地劇烈跳動着，下意識用出練習多時的格鬥技巧，抓着身後那人的手腕就要将他摔到地上。

那人卻靈巧地躲開了，年輕的聲音裏帶了驚訝：“你是什麽人？！”

薛逸後退一步，見到來人是一個紅發黑眸的少年，十五六歲模樣，一身衣服與他上次見到的長發男人如出一轍。

少年欺身上來想要抓薛逸的手腕，卻被躲開，他皺着眉喝問：“你不是噬念族，你是怎麽進來的？”他這樣問着，手裏的動作卻一刻不停，向着薛逸抓過來。

薛逸默念“噬念族”三個字，閃身避過對方的擒拿，問道：“你又是誰？”

少年冷哼一聲并不回答，手裏的招式卻帶了些許淩厲，開始取向薛逸的致命處。

薛逸試圖調動精神力，但并沒有用，他見對方也只是在試圖用格鬥擒拿制服他，猜想這個夢境裏是不能使用精神力的。于是他也不再留手，躲過對方的一記鞭腿，抱着少年的腳踝一壓，将對方摔……甩了出去。

薛逸：……

我的力氣什麽時候這麽大了？難道這是我的夢境，所以我無所不能？！

少年摔在地上又滾了兩圈才止住，他翻身起來，試了兩下才終于站住，一雙眼睛盯着薛逸，幾乎要燒起火來。薛逸這才注意到對方的腳踝竟然已經被他捏斷了，骨骼明顯以一個不正常的角度扭曲着，少年完全不敢用那只腳着地。

“你是什麽人！”少年的聲音裏竟然帶了顫抖，“為什麽你的精神力這麽強？！”

精神力？薛逸詫異。

“這裏是神宮，只有精神體可以進來。精神力越強，在這裏的身體就越厲害，你是超甲級精神力者，在神宮中自然不會弱。”一個低沉卻平靜的聲音在薛逸身後響起，這話卻是對薛逸說的。

“主上！”少年眼睛一亮，“您來了！快把他抹殺掉！這個來路不明的人！”

薛逸回過頭，看到是上次在夢境中見到的男人，不禁渾身一凜，腳下換了個戒備的姿勢，準備随時逃開。這個人給他的感覺很危險，他知道對方在這裏的能力一定不會弱，甚至……說不定他才是這個夢境的主人。

“又見面了。”男人直勾勾地看着薛逸，“這次，你也不是故意進來的？”

薛逸被男人深邃無底的眼睛盯得毛骨悚然，他咽了口唾沫，将發緊的嗓子潤開，道：“我連這裏是什麽地方都不知道，又怎麽可能專程進來？”

那邊少年又在喊：“主上！你快殺了他！”

男人卻沒有動，盯着薛逸的眼睛連眨都沒有眨一下，但自己看去又好像他只是在發呆。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偏了偏頭，見不遠處的少年一臉怒色，反倒笑了，向着薛逸颔首道：“你好，我是念聿昕。”

上一次他已經自我介紹過了，但沒有得到薛逸的反饋，這一次又重複了同一句話。

“主上！”少年驚叫。

“三郎，不得無禮。”念聿昕道。

說完，他揚起手，一道匹練從他的指尖飛到少年腳踝處，将他的傷腿包裹。不消片刻，少年的腿傷竟然痊愈了。少年小跑着站到念聿昕身邊，一臉戒備地看着薛逸。

薛逸心下微驚，努力保持住自己的表情，道：“我是薛……我是薛逸。”

他現在是自己以前的那副樣貌，自稱“薛逸”比較合适。

“你好。”念聿昕微微颔首，又摸了摸身邊少年的頭發，“打個招呼吧。”

少年一臉不情願地沖着薛逸點了點頭：“你好，我是念三郎。”

“他是寄居在阿雷爾·斐裏捺身體中的孩子。”念聿昕解釋。

寄居在……什麽？

薛逸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

“他就是寄居在阿雷爾身體中的……幽靈。”念聿昕換了一個更普遍的說法。

……幽靈？！

薛逸臉色驟變，連退三步遠離了面前這個自稱念聿昕的危險男人。他不知道這裏是什麽地方，但見兩人的行為舉止，這裏大概是屬于幽靈族群的空間，只有精神體能進得來。

對了，幽靈……不正是一種奇異的精神體麽？

念聿昕看着薛逸的動作，臉上的笑意漸漸淡去，恢複了他一直以來的冷漠神情。

“害怕了？”他這樣問，“知道我們的真實身份，覺得恐懼？”

薛逸的牙齒都開始打顫了，對方又怎麽可能看不出他在害怕。

幽靈，雖說在之前的很長一段時間裏都僅僅是薛逸頭腦中的一個符號，但是，他不久前才剛剛經歷了一場真正的戰鬥，對方正是幽靈寄生體。他不止親眼看見了幽靈，甚至還徒手觸碰到了一只。而那場戰鬥的結果卻是他被人擄走，帶上了一艘敵方巡邏艦。

現在他一絲丨不挂站在幽靈的地盤，沒有精神力，對方看起來又無比強大，他又怎麽可能不害怕？

念聿昕緊緊盯着薛逸：“你也不過是一個寄生在人類身軀裏的幽靈，卻害怕我們？”

薛逸和那少年的眼睛同時瞪圓了。

那少年顯然比起薛逸更沒有顧慮，直接問：“他也是幽靈？！可是他的頭發……”

“那具身軀并不屬于你，你自己也清楚吧。”

念聿昕面色平靜，他并不是在嘲諷或者刺激薛逸，而是陳述一個事實：“你來自另一個世界，以精神體的形态寄生在一具這個世界的身軀裏，我們都是一樣的，所以你沒必要怕我們。”

“我不是……幽靈……”薛逸艱難地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

念聿昕卻笑了：“這個世界裏任何生靈的精神體都無法進入我的神宮，但你在這裏。”

薛逸記得自己上一次進來的時候就聽這個男人提起過自己并不屬于這個世界，但當時自己以為那是一個夢，既然是自己的夢，自己當然清楚自己不是這個世界的靈魂。

可是現在，自己來歷的秘密就這樣被對方道破，就好像原本可以保護自己柔軟內芯的甲殼被突然劈開，沒頂的恐懼感倏然爬上薛逸的脊梁。

如果阿瑞斯知道他也是幽靈……

“能夠進入神宮的至少是幽靈領主，三郎最近剛剛晉升領主，而你的精神力量是他的數十倍。”念聿昕道，“以你的強度來看，差不多也能算個皇族了。”

“我不是幽靈。”這次薛逸說得無比堅定，“我和你們不一樣！”

念三郎翻了個白眼，念聿昕卻并沒有覺得不可理喻，反倒極為耐心地解釋：“你的确和我們不一樣，你并不是噬念族的一員，但按照帝國對幽靈的理解，你的确是幽靈。”

薛逸咬着槽牙，緊緊攥着拳頭，不再開口。

他發現他和這兩個人沒什麽可說的，不管他心裏是怎麽想的，不管他怎麽反駁，這兩個人都認定了他是幽靈。那好，是就是吧，他知道自己絕對不會去害阿瑞斯，不會和帝國作對，不會肆意妄為地殺害自己的同胞——哪怕僅僅是生物學意義上的同胞。

念聿昕見薛逸不再反駁，輕笑了一聲，說了一句讓薛逸霎時呆住的話。

“阿瑞斯很愛你。”

薛逸先是沒有明白對方為什麽會提起阿瑞斯，漸漸地，他想起高等幽靈寄生時大概是可以獲取寄生體的記憶的，想明白了這句話的原委，他的臉色倏然慘白。

他想起阿瑞斯身體裏還有一片幽靈碎片。

“是你！你！寄！生！了！阿瑞斯——？！”薛逸怒吼，只覺得一股熱血沖上了自己的天靈蓋，他顧不得再害怕，揮起拳頭砸向面前男人的臉。

念聿昕皺眉躲開，卻不想對方的拳勢在中途化為豎掌，拐了個彎一巴掌扇在他的臉上。緊随而來的是一陣如同暴雨般的拳打腳踢，念聿昕應付得有些吃力，念三郎更是在剛剛準備上來幫忙時就被薛逸一腳踹開，捂着肚子跪在不遠處連站都站不起來了。

精神體的強大在神宮中賦予了薛逸無與倫比的身體機能，打着打着他就發現面前這個男人其實也沒有他曾經以為的那麽厲害，于是薛逸手底下的招式變得更加狠辣，一下下向着對方的柔軟處攻擊。

“停手吧，寄生阿瑞斯的并不是我。”念聿昕道。他雖然躲得有些狼狽，但神情卻依舊很輕松，完全不見焦急。

薛逸冷笑道：“我為什麽要相信一個幽靈說的話？”

他見自己用盡渾身解數也并不能真的打倒面前的男人，就停下了攻擊。但他已經知道自己在這神宮中的能力，信心豎立起來，便也不再害怕念聿昕。

對方只是氣息陰冷了點，其實并沒什麽可怕的。

“你也是幽靈。”念聿昕又一次強調。

薛逸不想和他再争論這個問題，從鼻子裏哼了一聲不答話。

“同樣的，這個世界也還有另外的幽靈。”念聿昕解釋，“與帝國作對的一直是那一部分，而我也想将那些好戰的幽靈消滅，所以，我們其實是在同一個陣營的。”

“那你怎麽知道阿瑞斯？”

“之前寄生在簡培行身體中的幽靈在我身邊，他想通過你将阿瑞斯引來，與之前寄生阿瑞斯的幽靈融合，控制他的身體。”念聿昕道。

“寄生簡培行的幽靈……是指可可？”薛逸問。

念聿昕點頭道：“他對阿瑞斯的身軀志在必得。”

“你是……那個白頭發的？”薛逸眯起了眼睛。

念聿昕颔首承認。

“我憑什麽相信你？是你和可可聯手把我抓來的！而且阿瑞斯不可能那麽輕易就掉進陷阱，你們這都是徒勞的。”薛逸冷笑着斜睨念聿昕。

念聿昕嘆了口氣，道：“之前阿瑞斯被幽靈皇族寄生，又在簡家由于你的覺醒而将幽靈徹底壓制，表面看來那次對幽靈的重創幾乎是致命的，但那幽靈畢竟還是留了一命。”

“簡培行身體裏的幽靈尋隙将自己移入可可體內，和你們長時間相處，喚醒了阿瑞斯體內的幽靈碎片，暗中影響了他的潛意識……”

薛逸突然感到渾身發冷。

“我說過，阿瑞斯他很愛你。”念聿昕道，“即使我沒有寄生在他的身上，我也能通過一些手段得知他對你的感情。你遇險，他一定會來。”

薛逸無比艱難地發出聲音：“可可，是你的敵人？”

“是。”念聿昕說，“但我暫時不能和他撕破臉，我的能力沒有絲毫戰鬥力，一旦暴露，我會被他吞噬。”

“但是，你們是聯手把我抓來這裏的。”薛逸緊緊盯着念聿昕黢黑的眼睛。

“的确是我們設計讓斐裏捺家的人注意到你，并利用他們手裏的資源把你從那個防禦嚴密的克爾星請出來的。”他這樣解釋，“但那時我還不知道你的身份，只以為你是這個世界裏聖……聖靈族最後的後裔。”

說着，他奇怪地哼笑了一聲：“我的本意的确是想殺掉你的。”

薛逸繃緊了全身的神經。

“但當我發現你不是我要找的那個人……我明白是該離開的時候了。”念聿昕沒頭沒尾地說。

“離開哪裏？”薛逸皺眉問道。

念聿昕卻并沒有回答，只是看了看薛逸，接着說：“我原本以為可可和我一樣，我以為他的目标是你，畢竟，你的身軀裏流着聖靈族的血。但後來我才知道，他想要的一直都只是阿瑞斯。”

“你既然和他敵對，為什麽要幫他？”薛逸問。

“我說過，我現在還不是他的對手，我需要一個一擊必殺的契機。”念聿昕道。

他看着薛逸的眼睛，挑唇笑了。

“那個契機，正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