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囚徒
薛逸進入國防班的前兩周,幾乎完全栽在了體能課上。
連續的高強度訓練讓他覺得自己仿佛在地獄煎熬,他的肌肉一直在超負荷運轉,往往頭一天的酸痛還沒有過去,第二天的訓練又再次來到。但是他知道自己不能放任自己倒下,因為一旦倒下一次,就會有第二次、第三次……以至最終再也站不起來。
薛逸并沒有向別人抱怨什麽,就連阿瑞斯在聽說了他受到的懲罰時也并沒有表示對這一安排的不滿,反倒極為嚴肅:“體能是一個戰士的根基,如果連體能都達不到優秀,是沒有資格在前線服役的。”
同樣的,貝都因和簡落英也沒有因為這些懲罰而罵過學校和老師,尼克更是總在安慰他:罰多了,成績也自然就上去了。而那個有着棕色頭發的圓臉男孩,雷歐·伯曼,總是會在他缺課後将課堂摘要和作業發到他的手環上。
這些朋友讓薛逸覺得自己無比幸運,以至可以完全無視洛克的嘲諷和維比克時不時的挑釁。
漸漸地,薛逸開始能夠跟上體能課的小項目,他能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在适應這種壓榨,力量從肌肉的纖維中緩緩生出,心跳也仿佛變得更加有力。最終,他每天的懲罰項目只剩下了五千米長跑。
但即使如此,薛逸每天晚上也會額外加練。
既然起步已經比別人晚了,他就不得不更加努力。
薛逸的努力被體能課的布萊恩老師看在眼裏,他對薛逸的态度也好了不少,甚至遇到中午罰跑時,這位老師還會親自給薛逸帶來營養液和能量餅幹充作午餐。私下裏,布萊恩也與十班班主任塔特交流過,他們雖然仍舊有些看不上薛逸的羸弱身體,但也都覺得從心志來看,他的确是個好苗子。
“再怎麽說,他也是那位少将看中的,就算家族沒有給他提供優秀的血脈和基礎教育,但他那股子不要命的勁兒倒是配得上他的身份。”塔特大大咧咧地靠在沙發上,龇着牙道,“還有理論課和戰機實操,薛定谔倒真的讓我佩服,估計也是得了少将的真傳。羨慕啊……”
布萊恩哼笑一聲:“你的那個得意學生,叫洛克的那個,好像一直挺針對薛定谔的。要是以後沒法再在明面上找他麻煩,我怕洛克那小家夥會搞什麽陰私的事兒。”
塔特聞言也是一哂:“小屁孩兒,還都挺能鬧騰。你放心,薛定谔那小子明面上能被欺負的地方還多了去了,他再努力,短時間內也還是拼不過這幫子從小就被丨操練的。”
這話顯然沒錯,與體能課相似,薛逸的格鬥成績也一直不太理想,雖然有技巧性的東西保底,他不至于每次對戰都輸得太慘,但力量的差距讓他在格鬥對練中沒少吃虧。如果遇到的是雷歐和他的朋友們那還好些,對方不會做得太過,而一旦遇到洛克和他的跟班,薛逸身上幾乎每次都要受傷。
薛逸從訓練場的地上爬起來,擦掉眼角的血跡,看向對面那個一身輕松的光頭男孩。
最近的格鬥課與精神力課程開始合并,學生們被允許使用精神力輔助戰鬥。薛逸因為要掩蓋自己的恐懼和魅惑能力,在格鬥課上便更加吃虧。所有人都知道他的能力是操控情緒,振奮隊友,但不知出了什麽問題,他的能力對自己無效。
因此薛逸沒少被人嘲笑,說他沒有陽剛氣,振奮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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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薛逸自己知道自己的共鳴體是精神力,而自己的精神力又怎麽可能和自己的精神力共鳴呢。他咽下一口帶了血腥味的唾沫,等對方再次發難。
“洛克,你們那邊停一下。”班主任塔特老師卻在這時發話了。
洛克一言不發地向老師颔首,徑自走出場地。
“薛定谔,你讓我很失望。”塔特看向站在場中的薛逸,沉聲道,“你該明白自己的弱點,你的身體本來就比別人弱,力量、速度都不足,精神力也不能輔助你對敵。你告訴我,你剛才那種打法是怎麽回事?明知道不是對手,為什麽硬碰硬?”
薛逸低下頭,将老師的批評和指導盡數收下。
“繼續。”塔特道。
洛克擡起那雙無機質的眼睛,看向塔特老師。他知道這個軍伍出身的男人看出來了他剛才的小動作,這人雖然一直對薛定谔那小身板頗有微詞,但也不會容忍自己太過分的欺淩手段。因此他一直做得很謹慎,從沒被真的抓到過把柄。
況且,與身體上的傷痕相比,他更喜歡用各種方式打擊薛逸的自信,讓他再也生不出能夠與自己對抗的想法。
只不過就算洛克再聰明也不會想到,薛定谔的身體裏住着一個經歷了太多變故的靈魂,那些能夠擊潰青少年心理防線的打擊,在薛逸看來不過是一些成長中必然要忍受的陣痛。他把這些痛楚都當成了鍛造和磨砺自己的鐵錘與鋼锉,等到可以出鞘的時候,他一定會成為一把最堅韌的尖刀!
開學第三周的周八,薛逸終于在體能課上以及格的成績完成了五千米長跑,為他在體能課上的受罰生活畫上了一個句號。
“我的體能項目全部達标了!”薛逸在下課後的第一時間擡起手環,給阿瑞斯發去一條文字信息,分享自己的喜悅。阿瑞斯這段時間每晚都會發來視訊,詢問他在學校的生活點滴,薛逸不知不覺就漸漸養成了習慣,有點什麽事情都要給阿瑞斯發一條信息。
雖然對方似乎很忙,每次回複都是許久之後,但薛逸仍舊會捧着阿瑞斯的回複翻來覆去看好幾遍,心裏盡是絲絲甜蜜。
然而這次阿瑞斯的消息回來得十分迅速:“我這周末會回十三省,帶你出去慶祝一下?”
薛逸一愣,沒想到阿瑞斯也會開這樣的玩笑,回複道:“好啊。”
……
斐裏捺別墅的主人匹斯特十分鄭重地安排侍衛們把守好大門及家裏的各處關鍵,又令侍者檢查确認房間內的布置沒有任何不妥。然後他與妻子都換上了鄭重的服飾,等待那人的到來。
直到恒星漸落,僅餘人造太陽在天邊懸着,天色開始變暗,這才有一輛極為低調的空軌車駛入院門,停在別墅前面。
匹斯特快步迎上去,恰逢車裏的人下來,他立刻上前激動道:“大哥!”
來人正是前線最高指揮官——查克斯·斐裏捺上将。
他今天沒有穿軍服,而是身着一套極為簡單的服飾,但也十分優雅地戴了禮帽。他向自己的族弟微微颔首,徑直進了別墅大門,然後一言不發地向內院走去。他對這裏十分熟悉,因為這并不是他第一次來。
別墅內院有一處巨大的溫室,溫室內種着一棵珍貴的銀杏樹,據說是曾經簡洲星系的孑遺品種,在當時的貴族圈裏極為受到推崇。這棵銀杏樹移栽的年份很久了,樹幹足有三四人環抱那麽粗,樹冠經過修剪,沿着溫室的頂棚垂拱而下,将整個溫室護在了樹蔭之中。
樹陰下方有一片怪石嶙峋的假山,盤虬錯落,在中心形成一道一人寬的小山洞。
查克斯一路來到山洞面前,面上的急切卻忽然被一種複雜難言的猶豫取代了。他伸手扶着假山的石棱,重重嘆了口氣。
匹斯特跟了上來,低聲道:“大哥放心,他很好。”
但這句話并沒有安慰到查克斯,他驟然回頭,眼中閃過一抹陰骘:“他很好?他怎麽會好?被幽靈寄生,只能被禁锢在這牢籠裏,他怎麽可能會好?”
匹斯特登時噤若寒蟬。
“他當年有多風光,現在就有多可憐。”查克斯将禮帽摘下,扣在山石上,緩緩道,“我其實不該讓他這樣活着的,尊嚴被踐踏得絲毫不剩,這樣活着還不如死了。”
但是他知道自己更不想看到那孩子死去,只是想一想那個畫面,他就感覺痛徹心扉。
查克斯終于還是同以往一樣,在糾結了許久之後,向着山洞內走去。
極為狹窄的臺階蜿蜒而下,直到下了大約三四層樓,眼前才豁然開朗,露出一道嚴密的機械大門。查克斯将手環置于門前,又掃了虹膜,确定了聲紋,大門這才徐徐開啓。
門內是一個面積并不算小的套間,桌椅家具一塵不染,顯然是常有人打掃的。
從大廳拐進後面的走廊,一路到底便是這個套間的主卧室。查克斯推開門走進去,擡頭看向屋內那個被數條鐵鏈禁锢在牆邊的男人。
那男人有着一頭與查克斯極為相似的臉,面上幹淨整潔,雖然閉着眼睛,但不難看出他長得極為英氣俊秀。但他的狀況其實是有些慘不忍睹的——他全身赤丨裸地坐在一張底部掏空的金屬椅子上,椅背有兩處金屬環扣穿過他的鎖骨将他緊緊鎖住,腰部、腿根和腳腕也有裝置将他束縛,他的雙臂被一對金屬環斜斜吊起,用鎖鏈拉直,幾乎貼在牆面上。
但其實屋裏剛剛進來的兩人都知道,這些束縛不過是以防萬一罷了,真正起到壓制這個人的東西,其實是他勃頸上的一道項圈。
那項圈從頸後刺入脊柱,連接神經系統,一旦這個人企圖暴力破壞項圈或者動用精神力,這項圈內的電刺激就會立刻令他昏迷。
查克斯拖了一把椅子,坐在這男人面前,近乎癡情地端詳着他的睡顏。過了許久,似有一道水光從老人的眼角淌進他的皺紋,一道滄桑痛苦的聲音低喃:“阿雷爾……”
他顫抖着伸出手,想要撫摸阿雷爾的臉。
男人倏地睜開雙眼,亮金色的眼瞳中沒有絲毫睡意。他微微擡了擡頭,從喉部連入他食道的軟管因此被拉扯了一下,可能有些疼痛,男人的眉頭微微動了一下。
匹斯特立刻上前:“大哥,別碰,他很危險。”
查克斯聞言将手收回,又與阿雷爾面對面沉默無言半晌,這才從口袋裏拿出幾張卡片,放到阿雷爾眼前。其中一張卡片上是根據阿雷爾畫在牆上的圖案複制的,還有一張是一大新年晚會時學生在後臺給薛逸拍的定妝照。
“你想要這個孩子?還是他身後的人?”查克斯問。
阿雷爾的目光落在那幾張卡片上,卻沒有任何表情,也不說話,似乎只是在“看”卡片而已。
查克斯眯起眼睛,道:“你給我們這個圖案,總是有目的的吧?雖然我覺得與一個幽靈沒什麽好談的,不過……我最近得到了一點兒稀奇的消息,不知是不是與你有關。”
阿雷爾依舊沉默不語。
“我是阿雷爾的父親,我很愛他。”查克斯道,“但我也是帝國的上将,我不能對你言聽計從。所以我必須知道你要找這孩子的目的。”
回答他的依舊是一片靜默。
查克斯有些沒耐心了,他湊近阿雷爾,咬牙切齒地低聲道:“有人告訴我,近一年前,簡家的那襲擊案裏有幽靈出沒。如果這是真的,那就證明有人可以在不傷人命的情況下驅逐你們……雖然我不知道你為什麽會給我們這個圖案,但真的很巧,你想要的這個孩子,很可能就是可以驅逐幽靈體的人。”
見對方仍舊面無表情,查克斯的臉皮劇烈地抽動了一下,終于妥協,問出了他最想問的那句話:“你想殺了這孩子,是嗎?”
阿雷爾終于擡起眼睛,看向查克斯,似乎在判斷他的誠意。數分鐘的沉默之後,他終于緩緩開口,聲音有些嘶啞:“不,我不想殺他。”
“但我要你想辦法,把他帶到我這裏來。”
查克斯豁然起身,冷笑道:“你也知道一個能夠驅逐幽靈的人對帝國有多重要。我帶他來見你,你準備給我什麽?”
阿雷爾勾起一邊的唇角,聲音充滿蠱惑:“你把他給我,我把他還你。”
這本是一句莫名其妙的話,查克斯卻聽懂了。
他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眸中已經帶了一絲瘋狂:“好,我答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