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章節
海名少有這樣迅速的情緒起伏,他搖頭:“先生,我沒有這個意思。我只是、我只是高興。況且,我的文章也很好,先生,你誤會我了!”陸海名看着他,兩個眼睛瞪着,然而眉毛确是有些傷心的,耷拉下來了。
嚴在芳聽他情急,自己不由得也碾然。他末了騰出手,輕輕拍了拍陸海名的肩膀。“是我一時胡亂揣度,別生氣。”
陸海名本來別別扭扭地,誰知被嚴在芳稍微地一安撫,不過一時,眉毛便又生動地揚起來了。
“先生,你什麽時候再來看我打拳呢?上一次我在你面前出了洋相,其實我也很能打!”
嚴在芳被他逗得發笑:“我不知道。若是有空閑,我就去看,可不可以?”
陸海名點點頭,到最終才發現自己的舉止無狀,這才安靜了下來:“先生,我是想和你交朋友的。”
嚴在芳只是微笑。他不曉得這個學生究竟是不是來開他玩笑,不講話了。
一星期後,他發覺陸海名确實不是在開他玩笑。
陸海名的作文交了上來,是一篇論拳術與陰陽調和之關系的。
嚴在芳細細地通讀下來,深感這個學生所言非虛,确實有些文采。他看着陸海名的作文,情不自禁地喜悅起來:好呀!他有一個如此的學生。
他握了筆,方要批下贊美,誰知再細一看,這個學生在最末,用小一些的字:
先生答應我,說擇空來看我打拳。我六點開始,原本八點便結束,我多等半個時辰,也沒有等到先生。一連七日,沒想到先生日日不得空閑。先生如此忙碌,還請多加休息。
嚴在芳提着筆,臉紅了。
他臉紅并不為別的,只是讓人空空地等待,他感到愧疚。他曉得抱有期望的等待是最折磨人的,有如細線上懸了一把甜蜜的刀。
嚴在芳當晚就去了拳房。他帶一些賠禮的心理,還莫名其妙揣了一條毛巾。
陸海名的拳搭子率先發現了門口的嚴在芳。這拳搭子便擡起手,指過去,朝門邊撅嘴:“唔!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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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海名心地實誠,他反應極快,擋了拳搭子的擡手,接着行雲流水,一套起鑽落翻,順着拳搭子的手,将他撂在了地上。他面無波瀾,毫無分心之意圖,正正下狠拳過去,才聽得喊:“你媽的,別打!是你那個先生——!”
陸海名聽他喊叫,這才猛一轉頭,手上收了力氣,将他摔在地上一聲響:“嚴先生!”
陸海名從拳房裏側出來,小跑着過來了。
他打了約有半個時辰,額前布了汗,面頰白裏透紅的:“先生,你看了多久了?我沒有發現你!”
嚴在芳見他跑過來,兩手向後背着,将毛巾藏在了身後。他好似覺得給陸海名擦汗的舉動不妥,至于哪裏不妥,他說不上來。
“我今天路過,來看一看你練拳。”
嚴在芳朝他的背後看:“他如何了?我看你下手可不輕!萬一他受了傷……”
陸海名五官舒展,只是傻笑:“我兩個從小認識的,”他往後喊:“湖望!”
白某躺在地上,被陸海名擊得暫時只能擡起一根胳膊,示意聽見了。
“他很扛打,”陸海名轉過頭:“先生不如擔心我,我沒有那麽扛打。”
嚴在芳略有一些訝異,他眨了眨眼睛:“什麽?”
陸海名身後的聲音死灰複燃,又有了力氣:“陸海名,你還要不要練了?”
嚴在芳拍一拍他的胳膊:“去吧,快去吧。”
白湖望今日是最無辜的。陸海名仿佛任督二脈漸通,愈是打,愈是來勁。他遭了陸海名一頓無情痛毆,雖帶了防具,到底肌肉還是酸痛的。臨了陸海名還沖他腼腆地微笑:“湖望,我走了。你早些回去休息。”
白湖望擡起拳頭,肌肉牽扯,痛得放下了:“滾!”
嚴在芳見他龇牙咧嘴,善心發作,與陸海名走一道上,依舊在問:“你确實沒有打傷他麽?”
夜風懶拂,略有鴉雀鳴聲,倒也算靜。
陸海名耐心耐煩地:“湖望的爹,是我的拳術師父,”他的聲音低,氣運丹田的,是練拳的習性:“白師父當年揍我,可是動的真手。”
嚴在芳不由得啞然,他上下打量起了陸海名,仿佛怕他即刻缺胳膊少腿了:“果然?那得多麽痛?”
陸海名聽他一本正經地擔憂,又如那一晚上,全然沒了教師的氣勢。他低着頭暗自地笑,将話頭岔開了:“先生,甜甜如何了?”
嚴在芳腳上滞了一步,打了個小趔趄。
“先生那天找它,急得不得了。想必是非常地喜愛它。”
嚴在芳想起甜甜,臉上便也有笑。他點一點頭:“平日裏一個人沒有什麽事做,跟它作伴,一時間也習慣了。”
陸海名側過臉去:“師母沒有跟着先生一道來麽?”
嚴在芳垂着眼睛,仿佛說漏了嘴一樣地,笑還在臉上,卻不講話了。他踏上落地的葉,脆響,當作是應答。
陸海名看着他的眼角,弄不清自己是否講錯了話。
嚴先生是否是孤身一人呢?
他的頭腦裏陡然生出這個問題,這很奇怪:關他何事?然而這問題水漂葫蘆瓢似的,他按下去,便又浮上來。
他不知不覺地落在了嚴在芳的身後。
嚴在芳低着頭,專心踩他的葉子,他的行跡詭異,哪裏的葉子多,他便往哪裏去。他神游天外地,卻忽然被陸海名抓住了。
陸海名三步并作兩步,在後邊兒,用力将他的手按着:“先生,我汗都吹幹了,你的毛巾要捏到什麽時候?”
嚴在芳顯然是愣住了,他良久才轉過身來。他的眼鏡片明白他的處境,恰巧地反了月亮光,替他做出了鎮靜的僞裝。
“這是、這是狗的。”嚴在芳話趕話:“我來之前,給它洗了澡。”
陸海名被這個由頭驚奇得笑了。
他松開嚴在芳的手,善良地答應了:“先生晚上洗狗,當心它感了冒。”
嚴在芳胡話說到底:“是,天氣太冷,它又好動,水四處地濺……”
陸海名點着頭,走到了嚴在芳身邊兒,與他并肩了:“原來如此,這倒很難辦!”
然而嚴在芳這個人,說不了太久的假話。他将毛巾攥起來,不多久便真誠地絮叨:“好動是好的,我不愛太靜的,它叫一聲,我總覺得家裏熱鬧一些。且狗又通人性,我和它講話,它竟也像知道一樣地……”
嚴在芳講了一半,好似覺得自己啰嗦,略有些不好意思:“——讓你聽我這個老人家講些閑話。”
陸海名聽了一半兒,未曾想嚴在芳實在孤單,卻又聽他如此自我貶低,立刻站住腳,低聲地對他講:“先生不要胡說,我看先生風華正茂。”
嚴在芳笑了出來:“陸同學,你說我的好話,也沒有什麽好處。”
嚴在芳笑,陸海名便側臉看過去。
他想這便是好處。
嚴在芳的皺紋淡淡地從眼角溢出來,這紋路裏有他的歷史,此刻月光漫漫,給他的過往敷了白的脂粉,使陸海名看不分明了。
這兩個人并行不多久,便走到丁字路口。
陸海名便面對着他,鞠了一躬:“先生,回家時候小心一些。”
嚴在芳點頭,看着陸海名剛走了兩步,卻又想起什麽事情,将他叫住了。
陸海名轉過頭來,隔了嚴在芳約有一兩尺。
“這個——這個是給你的。”嚴在芳将毛巾抛了過去,好似燙了他的手:“我剛剛買來,是新的。”
陸海名一把握住了毛巾。
“不是洗狗的嗎?”
嚴在芳被他問得臉紅,嘟嘟囔囔地:“不是的,不是。”他張了張嘴,卻什麽話也講不出,便轉過身,匆匆地走了。
三、
白湖望今日格外地不忿,坐在地上,捂着肚子,酸痛得起不來。
陸海名蹲下`身去,他很關懷白湖望的疼痛,于是春風滿面地:“湖望,你還好麽?”
白湖望一把拍開他的手:“好個屁!”他懷疑自己今日狀态不佳,否則不應當一招未破,就被陸海名扳在地上。白湖望剛一擡頭要質問他,卻吓了一跳:“你笑什麽東西?你不要笑!”
陸海名揉了揉白某的腿,眼睛垂着,慢吞吞地:“湖望,你曉得嗎?嚴先生送我一條毛巾。”
白湖望莫名其妙:“他?他送你毛巾做什麽?”
陸海名的臉微微地低下去,好似很害羞地:“他看我出汗吹風,他怕我受了涼。”
白湖望的下巴猛地揚起來:“啊?”他想這個先生着實是菩薩心腸的,以白湖望的人生經歷,陸海名此人仿佛金剛不壞,極少生病。
吹風受涼,哪裏有臺風給他吹麽?
陸海名一歪身坐在白湖望的旁邊,撐着下巴,聲音很小:“他養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