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章節
條狗,哈!你猜叫什麽?竟然叫甜甜,”陸海名慢慢地笑,滔滔不絕:“他元說這個毛巾是拿來給他的狗的。小白,你說他是不是不好意思,故而扯的理由呢?”
白湖望從未見過陸海名如此柔情缱绻地唠叨,一時間倒吸一口冷氣。
陸海名便撫他的背:“你怎麽,哪裏痛的厲害?”
“沒有……我沒有。”白湖望站起身來,對陸海名的發言作出總結:“我看他毛巾應當買了兩條,狗一條,你一條。”
陸海名微笑起來:“是呀,我一條,狗一……”
白湖望才站起來沒有多久,重擺了陣勢,又被陸海名掀到了地上。
此二人自毛巾始,交流便多了。
嚴在芳閑來無事,也去看他打拳。看得白湖望有了切身之經驗:陸海名若是突然間拳如流星眼似電的,格外難以招架起來,必是嚴先生來了。
嚴先生常常抱着他的甜甜,這狗如今見了陸海名亦會搖尾巴。白湖望也了然,譏笑他:“看看,陸海名,你的‘連巾兄弟’!”
陸海名不與他一般見識,他只是跑向嚴在芳,裹了一陣熱騰而年輕的風:“先生!”
嚴在芳見他朝氣昂揚地跑過來,情不自禁地也将胸膛挺起來了,他笑:“不要跑,小心。”
練完了拳,兩個人沒有什麽事做,又多了件活動:散步。
陸海名見着嚴在芳便話多。他兩個閑話漫談,先是文章筆法,而後諸子百家,再者柴米油鹽,最末戲子煙花——倒真是成了好友了。
這麽海闊天空地聊,有一日晚上,陸海名提起來:“先生,我記得明輝影院明晚有一出《點鴛鴦》,恰巧是我打完了拳的時候,不曉得先生得不得空?”
此電影比較傳統,講的乃是父子二人同愛一女,此女與法國情郎遠走高飛的故事,較為兒女情長,閑思旖旎。
嚴在芳抱着甜甜:“我聽另一位先生講,他與他夫人一道去的。這個電影很好,”甜甜叫了一聲,嚴在芳将它摟緊了,搖了一搖,提醒陸海名道:“這電影你與我去看,恐怕是辜負一番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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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海名聽了,他先不言語,只是将手伸去撓京巴兒的下巴:“甜甜,你同我做個建議,要不要先生去看呢?”
甜甜叫了一聲,陸海名當即掌握了狗語:“先生,你看,它也喊你去了!”
陸海名接着趁亂煽火:“那麽明日我早些出來,我等着先生!”
嚴在芳無可奈何,皺着眉頭笑了。
這番約定完了,陸海名喜出望外,好容易盼到了翌日,天擦了黑,他便在拳房等待嚴在芳。
誰知嚴在芳竟遲了。他左右等不來嚴在芳,直待到白湖望正經練完了,從窗戶裏抻頭出來:“哎喲,陸海名,我看你也不要等了,收拾收拾哭長城去罷!”
陸海名吝加評論,臉蛋急得發紅:“嚴先生必定是出了事情了,”他扭頭沖白湖望:“自行車借我一用!”說罷,陸海名便要去拿了他的車,誰知剛匆匆地踏了一步,白湖望伸手一指:“哎!來了!”
嚴在芳也騎了自行車。他慌裏慌張地過來,跳下了車,險些又一趔趄。他的頭發吹得淩亂,眼鏡滑了一半兒,形容急切地,對陸海名道:“有個學生突然發了癫痫,我照顧他,實在是晚了,海名——”
陸海名見了他,方才火燒屁股,如今反而握了嚴在芳的手:“先生,不要急。晚一些,也沒什麽關系。”
确實沒什麽關系,他見了嚴在芳,一顆心便騰起來,管什麽點鴛鴦呢,點野鴨子也成!
嚴在芳倒更上心一些,他白白地讓陸海名等着,便格外地焦急:“我看騎自行車去,還能趕得上,”他理了頭發,擡眼看陸海名,尚淺淺地喘着氣:“你會不會騎呢?”
陸海名十二歲去白師父的武館學拳。風裏來雨裏去,全憑自行車。他騎了六七年,到了大學才舍棄了,哪有不會的道理!
于是陸海名坦然地:“我不會,要請先生載我一程。”
他側過身,将窗戶邊兒龇牙咧嘴的白湖望遮了個嚴實。
嚴在芳點點頭,朝他滿是歉意地:“來,上來,這一次是我不好。”
陸海名小跑過去,坐上了後座兒。他将嚴先生的衣服抓了,一開口,聲音略微地揚起來:“嚴先生,不必自責,這事情誰也料不到。”
嚴在芳回頭看他一眼,有些忍俊不禁:“坐穩些。”
出了端華的校門,要去明輝影院,七拐八彎地,便到榮花路。此路較長,嚴在芳蹬得累了,腳上略緩下來。
好在今日月圓十六,縱是路旁昏暗,瞧路亦不費勁。
榮花路兩旁栽的樟木,高大挺拔的,春風躁動,引得浮香。
這香氣幽微,陸海名的鼻子嗅了嗅,好似要尋它來源一樣地,尋着尋着,額頭抵在了嚴在芳的後背上。
嚴在芳穿的一貫長衫,後背寬闊而溫暖,帶一些皂莢香。陸海名平日裏和他散步,這個氣味,他是聞慣了的。然而此刻,他貼上去,不曉得動了什麽心思,輕輕地拿鼻子尖兒碰了碰。
他的鼻子尖兒發涼,與嚴先生的衣服磨蹭,麻的布料拂過去,帶了幹而溫暖的氣息。
陸海名的心裏仿佛有小雀在啄,啄得他唇齒發熱。
他喃喃地,要将這熱散發了。可他不敢叫得大聲,他摸着自己的嘴唇,他悄悄喚他的名字:“在芳。”
嚴在芳在前頭,察覺了他的響動,卻沒有聽明白。他開口問他,聲音被風吹薄,亦揉了香進去:“海名,睡着了麽?”
陸海名聽見他講話,便将他的腰輕輕地一捏,側過臉,才回應他:“先生,我沒有睡。”他擡起頭,下巴抵着嚴在芳的肩膀,将嚴在芳的腰摟得緊了,又重複一道:“嚴先生,我沒有睡。”
嚴在芳迎着晚風,散了些發在額前。
“海名,不要睡,你的手不要松開了。”嚴先生補一句,他是怕陸海名睡得興起,掉下車去了。
陸海名沒有答。他抵着嚴在芳的衣服,慢慢地蹭了蹭,示意他曉得了。
他曉得了。
四、
影院的吸引觀衆之處,一半在于影片,一半在于黑暗。
黑暗以浪漫的形式勾勒出身邊人的輪廓,這是平時不易見的。
嚴在芳坐在黑暗裏,右手邊是陸海名。屏幕黯淡地亮着,将陸海名的側臉籠統地映出來。這場景令嚴在芳覺得熟悉:他從前亦和楊良輔看過幾次電影。
只是這個記憶或許并不怎麽愉快:楊良輔在影院口買了水果,坐在嚴在芳的旁邊,卡擦卡擦地吃,他仿佛怕嚴在芳聽不見,于是靠在嚴在芳的肩膀上吃,并對影片發表意見:“怎麽還沒完?!”
陸海名與楊良輔是不同的。
陸海名看得認真,于是眼睛直直地發亮。只是這個影片不愧于它愛情電影的名字,該名女主人公常常地與不同的男人親吻。
嚴在芳微微地向後仰,面上有些無動于衷地,只是看着她表演。
誰知他的餘光發覺陸海名轉過了臉,光原本照着他挺着的鼻梁,現今變作了臉頰的弧。
嚴在芳側過臉,才看見陸海名微微地眯起了眼睛,小聲地:“——怎麽還沒有親完?”
嚴在芳陡然間忍不住笑,輕聲地咳嗽起來。
陸海名才發現嚴在芳望着自己笑。他不得不作出解釋:“她怎麽什麽人都去親?她明明不怎麽喜愛這個人……”
嚴在芳略微地附過身去,笑完了,沉着聲地:“有一些人就是如此,嘴唇是他們的工具。”
陸海名望着他眨眼。
電影《點鴛鴦》并非浪得虛名,适合鴛鴦來看。最末尾裏頭,女主人翁被法國佬抱起來,轉着圈兒地親,實在是令人心旌搖蕩,嘆為觀止,恨不能立即将愛人抱了,也轉他娘的一圈兒。
若不是鴛鴦,此話就另說。譬如這兩個人:看完了電影,陸海名仿佛沉浸在女主角的浪蕩行徑中,替她臊得慌。他走了半天,只是紅着個臉,也不見開口。
嚴在芳倒是神态自若,他推着自行車,好心地去問陸海名:“海名,你不愛看麽?”
陸海名将鼻子一揉,才擡頭看嚴在芳:“我——不是,我,唉……”他支支吾吾,好似男人看了如此坦蕩的電影害羞,是應該慚愧的。
“陸同學——是從來沒有與人親近過麽?”嚴在芳眼睛瞧着前頭,他笑。
陸海名看着地上,他的眼神随着月影游移,最終看向了嚴在芳的腳尖。陸海名的心思是聯系着他的眼睛的。
“先生,你呢?先生有過嗎?”
嚴在芳聽他一問,心下即現了一個背影。他的過往也徒留這一個背影。
楊良輔這個人,嚴在芳如今想一想他,亦覺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