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十
午夜十二點。整個D大除了通宵開放的自習教室還隐隐亮着幾盞慘白的燈火,其餘所有的建築都在同時徹底斷電。原本就已經因為滂沱的大雨而漆黑一片的天色,在此時更是變成了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吳邪靠在窗邊看着霍秀秀把那只白燭放在書桌上,熟門熟路的從抽屜裏翻出了紙筆,輕手輕腳的拉出椅子坐在桌邊寫着什麽。盡管窗戶已經關上,可是那昏黃的燭火卻依舊像是被風吹動一般,火光不斷地搖曳,牆壁上投影着的兩人身影,也因着搖擺的燭火變得扭曲詭異起來。窗外的大雨依舊劈頭蓋臉的在窗戶上狠狠擊打着,噼裏啪啦的聲音像是有人在不斷的敲着玻璃。筆尖在霍秀秀手中不時傳來和白紙摩擦的聲音,像是在應和着這雨聲。盡管在這之前吳邪并未參與過所謂的請筆仙,但是這游戲從初中開始便在女生圈子裏盛行,吳邪多多少少也遠遠的了解過一些。筆仙最初的起源是中國最古老的巫術之一,扶乩。說白了,所謂的仙其實就是請神問鬼。層層的步驟簡化發展到現在,演變成了所謂的筆仙。雖說有不少玩過的女孩子都言之鑿鑿的說,确實請來到了筆仙,但是吳邪始終認為那不過是她們無稽之談。可是,看着不遠處的霍秀秀那一臉嚴肅的樣子,吳邪手心裏也不由得漸漸冒出了汗。今天畢竟是雲彩的頭七,而且又是在她離世的地方。這間寝室自從出事後便被封鎖起來,久久沒有流通過的空氣裏還殘留着淡淡的血腥氣息,從衛生間裏絲絲縷縷的彌散出來。“你傻愣着幹什麽,過來,可以開始了。”霍秀秀放下筆,轉頭招呼着吳邪過去。長長的頭發搭在肩上,被燭火映出淺淺的光暈。吳邪走到霍秀秀身邊,看見攤在桌上的白紙上寫着“是、否”,蠟燭的影子細長的橫在這幾個字的中間,像是條正在爬行的長蟲。“霍秀秀,你不害怕麽?”人生第一次踏進女生宿舍卻是為了請鬼。吳邪環顧着四周,連床上的被子都還保持着案發時剛剛掀開的模樣,在幽暗裏似乎還有人躺在裏面一般。抽出另一張凳子放到吳邪身前,霍秀秀輕蔑的笑了起來,“怕,我怎麽能不怕?那天下午雲彩就那樣渾身是血面目全非的倒在那裏,我甚至一閉上眼睛,就能看到那一地的血肉。”說着,霍秀秀轉頭看着寝室另一頭的衛生間,緊緊的攥住了手中的筆。“那你為什麽還要跑來請筆仙?”吳邪随着霍秀秀的視線往那邊看了過去,蠟燭的火光過于幽暗,根本照不到寝室那頭。只能看見衛生間的門似乎沒有了鎖,留出一條窄窄的縫隙虛掩着,露出裏面黑魆魆的一片。“為什麽?因為我要揪出殺人兇手為她報仇!”猛地轉過頭狠狠的瞪着吳邪,霍秀秀黑白分明的眼睛中寫滿了恨意。“什麽——”愣了愣,吳邪終于明白霍秀秀拽着自己來的意義。她已經認定了自己是兇手,所以想要在頭七這天,把雲彩的鬼魂請回來報仇。“霍秀秀,雲彩的死跟我——”壓低了聲音想要辯解,可是吳邪自己卻也不敢說出‘無關’這兩個字。緊緊的皺着眉頭瞟了一眼那衛生間,吳邪重重的嘆了口氣。“有關無關,把雲彩請回來就知道了。”霍秀秀示意吳邪在對面坐好,伸出攥着筆的手到吳邪面前。“手伸過來。”按照霍秀秀說的那樣把自己的手和她的手十指交叉夾住了筆,吳邪直直的繃着自己的胳膊,看着定在紙上的筆尖,心髒越發劇烈的跳動起來。從霍秀秀指尖傳來的溫度簡直就像是冰塊一樣,吳邪屏住呼吸,不知接下來該怎麽辦。霍秀秀似乎也開始緊張,懸空的手臂微微顫抖着。卻還是強自鎮定的對吳邪說道,“一會兒無論發生什麽,在筆停止轉動之前都不可以松開手。”雖然覺得這筆能不能轉動都是個問題,但吳邪還是用力點了點頭。空氣也像是被緊張所凝固,一直屏着的呼吸讓吳邪胸口一陣憋悶的疼。 白色的燭淚順着燭身緩緩滴落,昏暗的火光忽明忽滅的微微顫抖起來。窗外的雨似乎減小了勢頭,噼裏啪啦的聲音慢慢小了下去,淅淅瀝瀝的徘徊不斷,像是想要進來一探究竟。屏聲靜氣的看着霍秀秀緊緊閉着雙眼不知在默念什麽,吳邪估計那應該是在請筆仙來的咒語。懸在桌上的手臂繃成了一條直線,中心就是那支仍舊停留在白紙上不動的筆。霍秀秀越來越急促的聲音不斷召喚着,火光照映下的額頭,也漸漸的滲出了汗珠。兩人就這樣雙臂懸空握着筆将近十分鐘了,可是除了雨聲和霍秀秀的默念聲,空蕩蕩的房間裏沒有其它任何動靜,筆也依舊停在那一點,已經把紙戳出了個小洞。時間一分一秒的流淌着,盡管吳邪自己也說不上是否希望真的能請來雲彩,但最初的不安和緊張,已經在這僵持的十多分鐘裏被漸漸的消磨幹淨。胳膊一動不動的懸了這麽久,已經和懸着的心髒一樣,忍不住要慢慢放松下來。對面的霍秀秀似乎也有些焦躁不安,更加急促的默念着咒語,夾着筆的手慢慢加大了力度,長長的指甲嵌進了吳邪的指尖,戳得人生疼。自己也真是病急亂投醫了,竟然會相信女孩子的這些有的沒的。吳邪在心裏長長的嘆了一口氣,也不知道小哥現在幹什麽,睡着了沒有。努力繃住已經酸澀的胳膊,吳邪不由得開始胡思亂想起來。漸漸松懈的神經不複最初的緊張,一直挺着的脊背也慢慢酸脹起來。剛想把腰稍稍彎一會兒休息一下,吳邪突然感覺自己身上的所有汗毛在瞬間倒豎起來。沒有風,窗外的雨聲也已經停息。牆上的時鐘聲音仿佛在突然之間被放大了無數倍,咔擦咔擦,像是有人在步步逼近。剛剛松懈的神經在剎那再次繃緊,靠近蠟燭的手背已經感覺不到燭火的溫度,空氣裏像霜降一般,溫度驟然下降。吳邪一動不動的看着對面已經開始發抖的霍秀秀,明白她此時肯定和自己一樣,也感覺到了這毛骨悚然的寒意。盡管心裏的某個角落已經開始叫嚣着快放下手中的筆,可是吳邪卻發現自己的手因為保持着同一個姿勢太久,僵滞的關節已經沒有力氣去松手。正打算幹脆把手臂直接抽回來,耳邊一直萦繞着的霍秀秀的念咒聲卻突然停住。擡起頭,吳邪看見對面霍秀秀的臉上,寫滿了難以理解的神情,而那雙黑白分明到有些瘆人的眼睛,正死死的盯着兩人交叉的手。把自己的凝滞住的視線一寸寸的挪到兩人的手上,吳邪目瞪口呆的看着那已經在白紙上緩緩的畫着圓圈的筆,霎時間忘記了呼吸。僵硬的手臂随着越畫越大的圓圈動作的越來越明顯,吳邪看着狠狠瞪視自己的霍秀秀,搖了搖頭,示意并不是自己在操控。“筆仙筆仙,你來了麽?”幹澀的嗓子已經發不出連續的聲音,霍秀秀緊緊皺着眉頭,向着一片虛空發問。手背像是被一只冰涼的手掌覆蓋住,帶着不輕不重的力度,緩緩地推動着吳邪和霍秀秀的手,劃過那個規律的圓圈,在“是”字上久久的徘徊着。“筆仙筆仙,你是雲彩麽?”霍秀秀的聲音已經顫抖不成樣子了。筆依舊在“是”字上規律的畫着圓圈,沒有移動。急劇的心跳已經帶出了尖銳的刺痛,吳邪身上所有的雞皮疙瘩已經冒了出來,連呼吸都變成了顫抖。幽幽的火光不停跳動着,照映着那一個個重複的圓圈反射着詭異的光。僵硬的手臂已經沒了直覺,只是機械的随着筆的牽引來回移動。“雲彩,殺你的人是男生麽?”霍秀秀急切的問着,低着頭對吳邪了個白眼,摻雜着血絲的眼白讓人膽戰心驚。手中的筆沒有移開,繼續在“是”字上打轉。“雲彩,那兇手,是吳邪麽?!”霍秀秀冷笑着,看着手中的筆依舊未移開。不可置信的看着仍舊停在“是”上的筆尖,冷汗從吳邪的額角慢慢流下。怎麽會是“是”?!難道雲彩真的是自己殺的?不可能,絕對不可能。就算自己想不起來那一部分的記憶了,連今天這樣的夜裏自己都要翻窗才能進入女生寝室,那麽那天下午自己怎麽可能會堂而皇之的走在女生宿舍的走廊裏?“霍秀秀,你現在是不是特別希望聽到我說,‘我錯了,放過我’之類的話,然後再去拿着你一直放在口袋裏錄音的手機去報警?!”吳邪冷冷的看着那詭異的笑容漸漸僵在了霍秀秀的臉上,皺着眉頭甩開了霍秀秀的手。少了一半支撐的筆啪的一聲掉落在桌上,咕嚕嚕的滾下了地。 “你,你胡說什麽?!”臉色變得比之前更加蒼白,霍秀秀的左手死死捂着上衣的口袋。“難道不是麽?從我進來開始,你無論是點蠟燭還是寫字或者搬凳子,始終都只用一只手,另一手卻一直放在口袋裏。你故意在我慢慢放松了神經的時候開始牽動手中的筆,那一連串的是難道不是你自己畫的麽?!”吳邪猛地站起身,繃直了太久的腰背讓他不由自主的往後退了兩步,酸脹從脊髓直達全身。盡管明白霍秀秀一直懷疑自己,但吳邪卻沒想到她竟然會用這樣的方法來試探。“想不到你觀察的倒是挺仔細。”霍秀秀掏出口袋裏的手機放在了桌上。“我不知道你為什麽認為是我害了雲彩,但是兇手真的不是我。”雖然生氣,但吳邪依舊心平氣和的說着。“我沒有一點動機。”“你怎麽沒有動機?!如果不是你覺得雲彩會把那小哥搶走,你怎麽會下這麽狠的手?!”霍秀秀不依不饒的質問着。“小哥?”莫名其妙的看着已經紅了眼眶的霍秀秀,吳邪已經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麽了。“你腦子裏裝的都是什麽?!老子是男人!!”“那又怎麽樣?我們多少女生看見你們天天在一起,那小哥在這之前從未和任何人走的這麽近過,你敢說你們倆沒有奸情?別以為我們不知道你們已經同居了!就是因為你是男人,才會覺得雲彩對你有威脅!”霍秀秀絲毫不覺得自己所謂的殺人動機太過牽強附會。“老子懶得和你解釋!”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吳邪簡直覺得這就是一場鬧劇。自己提心吊膽的來參與這個游戲,本以為或多或少都能平息一點心中的疑惑。卻沒想到竟然是霍秀秀自導自演的一場戲,而且還是因為這麽讓人無話可說的原因。自己雖然并不介意腐女們平日裏的YY,可是竟然會因為這些過度的YY而變成了殺人兇手?哭笑不得的搖了搖頭,吳邪看着已經開始掩面啜泣的霍秀秀說道,“你真的腦補太多了,”說着,一邊揉着腰一邊彎下身子去撿那支掉落在地的筆,“我和那小哥——”到嘴邊的話被生生咽回了肚子裏,吳邪緊緊握着手中的原子筆,視線落在寝室門側面的衛生間門上。從自己這個角度看過去,已經看不到門板,只剩下一片詭異的黑暗。可是,自己剛才進來的時候,這扇門不是還好好的關着,只是留了道縫兒麽?!僵硬的直起身子,吳邪把手中的筆輕輕放在桌上,慢慢走到霍秀秀身邊,用将近耳語的聲音小聲問道,“霍秀秀,這裏真是你們寝室?”“嗯。“點了點頭,霍秀秀胡亂在臉上抹了一把。“吳邪——”“噓——”拿起桌上的蠟燭,吳邪小心翼翼的往衛生間的方向照着。“你聽——”窗外的雨早已停止,小小的寝室裏除了吳邪和霍秀秀兩人的呼吸和心跳聲,卻不時傳來液體滴落的聲音,本以為是雨在敲打窗戶,可是現在才察覺,這聲音竟是從衛生間傳來的。“我們快走!”吳邪把霍秀秀拉到窗邊,催促她快點出去。黑暗裏,那滴滴答答的聲音漸漸停息,随即卻響起一陣悉悉索索的動靜,衛生間門上的軸承因為潮濕早已生鏽,輕輕一碰,便會咔叽咔叽的響個不停。而此時,這扇沒有任何人碰過的門,正發出一聲悠長的嘆息。“你進來的時候把窗戶鎖上了麽?!怎麽打不開!!”霍秀秀拼命拽着窗戶上的暗扣,卻無論如何都搬不開。沒有風吹過,吳邪手中的燭火卻劇烈的顫抖起來,搖擺着的火苗像是随時都會熄滅。忽明忽暗的光線裏,吳邪隐隐約約看見似乎有什麽東西,正從衛生間裏慢慢走了出來,每一步,都伴随着踩在液體裏的啪嗒聲。霍秀秀也已經察覺到寝室裏的異常,顧不了的那麽多的開始喊叫起來。尖利的哭聲裏滿是恐懼,可是這聲音卻像是被禁锢在了房間裏,無論她怎麽喊着救命,走廊上依舊是死一樣的寂靜。頭皮已經發麻到像是有千百只螞蟻在啃噬,滾燙的燭淚滴落在手上吳邪也不覺得疼痛,只是死死的盯着那短短的門廊。盡管依舊看不清那是什麽,但是吳邪全身所有的感官都告訴他,那步步逼近的東西,絕非善類。蠟燭像是也被這恐懼感染,終于在一陣劇烈的晃動後熄滅成一縷青煙。失去了唯一光源的寝室在瞬間被黑暗吞噬,而吳邪的呼吸和心跳也仿佛在此時停止。身邊的霍秀秀已經無法抑制的尖叫起來,哭喊着雲彩的名字。 一步步的向後退着,吳邪抵着窗棂從口袋裏摸出手機,手心滑膩的冷汗險些讓手機脫手掉在地上。顫抖着劃開了屏幕,幽暗的屏幕慘白的照亮了自己面前空空蕩蕩的門廊,白色的牆壁反射的冷冷的光。那個東西呢?難道是自己的錯覺?吳邪哆嗦着又往前探了探手機,晃動着的光線依舊沒有照到任何東西。“霍秀秀,霍秀秀?”吳邪舉着手機去拽身邊徹底沒了聲音的人,卻在觸碰到她手臂的瞬間所有理智徹底斷線。正常人的手臂,會是這樣的觸感麽?滑膩的,冰涼的,甚至在自己觸碰到的瞬間指尖便陷進了不知什麽東西裏,冷冰冰油膩膩的感覺,就像是撥了皮的肉。盡管心裏在拼命的叫着不要回頭,但吳邪卻還是一點點轉過了自己的視線。握在手裏的手機已不知在什麽時候掉到了地上,熒熒的冷光照映着自己面前的那張臉。那已經不能算是一張臉了,血肉模糊的兩頰往外翻着森森的白骨,而露出的顴骨上還粘連着幾縷筋肉。還在往下滴着血的眼眶裏只剩下兩個眼白,正無神的死死盯着自己。頭發淩亂的搭在額上,擋住了已經露出的顱骨。而那大張着的嘴巴,正不停地往外泛着粘稠的肉色嘔吐物,帶着強烈的腐臭氣息,正對着吳邪發出嘶啞的聲音。吳邪從沒有想此刻一樣這麽強烈的希望自己能趕緊暈過去,可是卻依舊一動不動的和面前的雲彩大眼瞪小眼。眼淚被強烈的腐爛和腥臭氣息熏的不由自主的往下掉,握着那只手臂的手也失去了抽回的力氣。就這樣眼睜睜的看着雲彩一點點的掐住了自己的咽喉,那張血肉模糊的臉和自己的臉越靠越近,紅紅黃黃的嘔吐物滴滴答答的流了自己一身。手機上也滿是那濃稠的液體,似乎是面粉和腐肉的混合物。老子的初吻死也不能給鬼啊!!!眼看着那張嘴就要貼了過來,腦子裏只剩下這一個念頭。吳邪只覺得神智正一點點的被抽離,咽喉上那手的力度正不斷加強,刺進了皮膚裏的疼痛已經讓自己無法呼吸。眼前的景象漸漸模糊,當那張殘破的臉已經近在咫尺時,身後的窗戶突然啪的一聲爆裂開來。緊接着,吳邪似乎聽見雲彩嗚咽了一句什麽,便迅速消失在了黑暗之中。“這家夥,跑的倒挺快~”随着一個陌生的男聲響起,兩個人影翻進了寝室。其中戴着黑色墨鏡的男人明明只是捏着張黃色的紙,卻不知從哪裏來的光源照亮了周身。驚魂未定的看着面前那慣來沒有表情的人臉上,此時卻出現了微微緊張的神色,吳邪身子一軟靠在那已經濕透了的懷抱裏,終于在張起靈急促的呼喚裏,如願以償的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