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八
除了重大的節日和校慶之外,D大從來沒有像現在這麽熱鬧過。當然,熱鬧分很多種,有些熱鬧能讓高臺上的人眉開眼笑,而眼前的這個熱鬧,卻讓校領導們各個冷汗直冒。盡管已經發出了封鎖消息的通知,可是傳言的速度往往是比光速還要略勝一籌。更何況停在校門口大隊警車上的爆閃燈,紅紅藍藍的把原本昏暗的天色映襯的更加陰森。學生們三五成群的擠在一起,早已經心照不宣的的明白究竟出了什麽事。如今這年頭,基本上每個高校每年都會過去那麽一兩個。本來也不算是什麽新鮮事,但是這一回,D大的校園裏卻引起了軒然大波。看着那被裝在黑色袋子裏擡走的人形,每個學生都在神色緊張的交頭接耳。膽小的女孩子已經被吓的哭成了淚人兒,緊緊的攥着身邊的人,滿臉恐懼的神色。 當吳邪和張起靈趕到學校時,正巧遇見了警察擡着屍體走出校門。緊緊皺着眉頭看着那擔架上鼓鼓囊囊的人形,吳邪只覺得連這空氣中都滿是揮之不散的血腥氣息。吳邪是在下樓的時候遇見張起靈的,學校發生了這麽大的事情,他們這些保安估計會是第一個被領導責難的對象。不過吳邪此時也沒有多餘的時間去顧忌張起靈了,還不等看着他走進門衛處,就被等在門口的胖子和王盟一路拽去了主教。“到底是怎麽回事?”一路上步履匆匆的往教室趕着,夜風涼飕飕的迎面吹來,把吳邪身上的所有汗毛都吹得倒豎起來。“她上午不是還好好的麽?怎麽一個中午的功夫,就自殺了?”“不知道。所以現在才着急把我們這個班的都找去問話。”王盟的臉色也已經變得慘白。自己早上因為學生會的事情沒有去上思修,下午一回男生寝室,就聽見有人說出了命案。還沒來得及打聽,吳三省的電話就打到自己這了。走在沉默不語的胖子身邊,吳邪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麽。胖子喜歡雲彩,那算是人盡皆知的秘密了。這麽一個大好的姑娘說沒就沒了,別說是胖子,就連吳邪自己也不知道怎麽去接受。天色已經在不知不覺的變成了濃稠的黑暗,道路兩旁的路燈幽幽的照映着,撒下一路慘白的光暈。遮天蔽日的香樟樹枝桠像是一只只交錯緊握的手,把凄冷的月光完全阻隔在外。絲絲縷縷的夜風裏,似乎還隐隐約約殘留着不知從哪沾染上的鐵鏽氣息,吹的樹葉沙沙作響,像是有人在低泣,又似乎是有人在嘆息。三個人趕到教室的時候,系主任吳三省已經到了,平日裏總是精明的笑意此時也不知所蹤。教室裏的其他學生也都是一副緊張又好奇的樣子,倒是正在被問詢的那幾個女孩子,已經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了。默默在自己的座位上坐好,吳邪遠遠地打量着對面教室裏,正在問霍秀秀話的那個便衣警察,穿着一件黑色的西裝外套,領口翻出的襯衫衣領竟然是粉色的。面容姣好的竟然比霍秀秀還要清麗幾分,眼角微微的向上吊着,淺淺笑着的樣子煞是好看。收回目光看着身邊依舊沉默不語的胖子,吳邪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胖子搖搖頭,示意自己沒事,依舊沒有開口。盡管平日裏和雲彩交好的學生并不多,但是畢竟同學兩年,上午還好好的和自己坐在一個教室裏聽課,可是不到幾個小時的功夫就再也見不到了。女孩子們嘤嘤的哭泣着,抽噎的聲音徘徊在教室裏,讓氣氛不由得沉重起來。吳邪心裏也有些堵得慌。中午做夢的時候明明還夢見雲彩似乎正在梳妝,可是夢醒之後夢中人卻再也醒不過來。多多少少都覺得自己的夢和雲彩有些關系,吳邪越想心裏越別的慌,可是卻偏偏想不起夢的具體內容。焦躁的來回扳着手指關節,吳邪這才發現,自己的袖口上也有些白花花的一片。輕輕彈掉袖口上的東西,吳邪微微皺起了眉頭。解雨臣看着站在自己面前哆嗦的連話都說不出來的女孩子,心裏不由得一陣嘆息。輕輕拍了拍霍秀秀的肩膀,示意她先去坐一會兒穩定一下情緒。也難怪霍秀秀會吓成這個樣子,其實就連自己身邊的幾個同事,臉色也沒有一個是好的。接到報案電話的時候,是下午不到五點的樣子。解雨臣領着人馬趕到D大女生宿舍時,走廊裏已經擠滿了看熱鬧的女孩子,站在樓梯口遠遠地張望着走廊盡頭的某個寝室,空氣裏除了女孩子身上的脂粉香氣,還彌散着越發濃重的腥膻味道。解雨臣最初并沒把這個案子放在心上,如今的大學生因為不堪壓力而選擇自殺早已不是什麽新鮮事。本想着收了屍體再做個象征性的問詢就可以收隊,卻被驀地映入眼中的景象着實震撼了。 衛生間的門鎖上有撬過的痕跡,根據同宿舍的女生說,她們班今天下午沒課,所以大家中午都睡到很遲。第一個起床的人是霍秀秀,習慣性的想去衛生間,卻發現門從裏面鎖住了。敲了半天沒有人應,卻把寝室裏其他的女生都吵醒了。雖然雲彩一貫是寝室裏起床最晚的,但是她的鞋子和包包都還在,大家便判定衛生間裏的人是雲彩。幾個女生等了一會兒,卻還是不見她從裏面出來,便接連去了隔壁的寝室解決問題。這麽折騰了将近一個小時,但是仍舊不見雲彩出來,幾個女生終于覺得有些不對勁了,大聲的叫門喊名字卻都沒人應。找來了榔頭和起子撬了半天,卻在門打開的瞬間,異口同聲的慘叫起來。膽子小的兩個女生立馬暈了過去,霍秀秀報完了警,也虛脫的靠在門框上,似乎三魂七魄都被吓到了九霄雲外。小小的衛生間內,雲彩正赤身果體的倒在冰涼的瓷磚地板上,衣服雜亂的丢在一邊,已經被血浸泡成了黑紅。雲彩上身靠着洗臉池的管子,頭軟綿綿的搭了下來。頭發淩亂的垂下來遮住了她的臉,棕色的發梢和已經開始凝固的血液混在一起,被染成了死氣沉沉的黑。雲彩全身上下已經沒有一處完整的皮膚,鮮紅的血肉觸目驚心的從那密密麻麻的傷口裏翻湧出來,破裂的血管還在緩緩地滴答着血,順着地勢慢慢的流入下水口。那些被生生割下的筋肉無力的耷拉在雲彩身上,白色的脂肪紅色的肌腱還有已經變成暗紅的血液,乍一眼看上去,仿佛雲彩只是一個架子,正在晾曬着這些搭在她身上的生肉。至于雲彩的臉,解雨臣在把所有學生都隔離了出去之後,才小心翼翼的戴着手套擡起了她的頭,那已經不能被稱做臉了。面部的所有皮膚比身上傷的更徹底,七零八落的黏在一起,像是一條條細小的蟲子盤踞着。沒有了皮膚的遮蓋,整張臉只剩下血淋淋的肉,顴骨部分甚至可以看見骨頭都隐約的露了出來。已經沒有了上眼皮的眼睛再也無法阖上,白眼球已經被染成了血紅,在慘白的日光燈下空洞的看着緊緊皺起眉頭的解雨臣。無聲的嘆了口氣,解雨臣輕輕按着突突跳動的太陽穴,心裏一陣煩悶。坐在椅子上的霍秀秀已經慢慢平靜了下來,正小聲地嗚咽啜泣着。作為第一目擊者,霍秀秀過一會兒還要跟着自己回警局再做個詳細的筆錄,也不知道她能不能撐得住。天色已經徹底黑了,空蕩蕩的教室裏只有自己和幾個同事,還有一旁正在啜泣的霍秀秀。對面的教室裏,雲彩班上的同學個個正襟危坐,盡管掩飾不住臉上的好奇,卻也是一片寂靜。正打算叫幾個學生過來問問,手機嗡嗡的震動起來。解雨臣聽着那頭有些連說話人自己都不可置信的語氣,清秀的眉頭越皺越緊。一邊聽着電話,一邊轉過頭,在對面教室的意味深長的凝視着。嫌疑人出現了。 吳邪被叫到對面教室的時候,還在拼命回想着那個夢的內容。坐在冷清的教室裏,寒意從腳底直直的刺進了胸腔。看着眼前依舊淺笑着的警察,吳邪心裏突然沒來由的打起了鼓。“你就是吳邪?“那個穿着粉色襯衫的警察像是有些疑惑的問着。這聲音怎麽這麽耳熟?吳邪點點頭,看着那粉襯衫,老老實實的說道,“我是吳邪。”“我叫解雨臣,你叫我解隊就行了。”解雨臣翻開從吳三省那裏要來的學生檔案,邊看邊問道,“你知道,雲彩是怎麽死的麽?”“不知道。”吳邪搖搖頭。來的這一路上都只聽說是自殺,可是這解雨臣這樣問自己,難道裏面還有隐情?“我聽大家說,好像是自殺?”“雲彩身上的所有皮膚都被她自己生生刮了下來。不過,這并不是她致死的原因。”解雨臣說着,臉上漸漸浮現出一抹匪夷所思的神情。“她真正的死因,是因為急性胃破裂——也就是說,是被撐死的。”“什麽?!!”不可思議的看着解雨臣,吳邪完全不敢相信。“法醫在她的胃裏發現了總重量不下于20斤的面團。仔細分析之後,我們認為這些是包子。裏面的少部分的餡是雲彩自己刮下來的皮膚。”複述着剛才電話裏的內容,解雨臣覺得自己一輩子都不想再碰包子這種東西了。吳邪已經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麽反應了。無論是雲彩生生刮下她自己的皮膚,還是吞下了那些生的包子,這都不是一個正常的人所能做出的事情。平日裏雲彩稍微磕着碰着都會掉眼淚,現在怎麽能自己把自己的所有皮膚都刮下來,還做成了生包子吃了下去?!“你對這件事,有什麽看法?”解雨臣看着吳邪那一臉目瞪口呆的樣子,打斷了他的胡思亂想。“我覺得,這不可能是自殺吧?”猶疑的說出了心中的疑問,吳邪臉色也變得越來越蒼白。“我們也這麽認為。所以,我的同事調取了女生寝室走廊上的監控錄像。”解雨臣頓了頓,話鋒一轉問道,“吳邪,今天下午兩點到四點這段時間,你在哪裏?”“我?我在家啊。”莫名的看着死死盯着自己的解雨臣,吳邪心裏驀地升騰起不祥的感覺。“你問我這個——”“我問你這個,是因為監控錄像,拍到了一個和你極為相似的人。”解雨臣一字一句的說着。“這不可能,我下午一直呆在家,直到潘子打電話給我我才出門。而且女生寝室男生是不準進去的,我要是真的進去了,宿管阿姨會第一個把我攔在外面。”莫名其妙的就成了嫌疑人,吳邪心裏不免有些焦躁起來。解雨臣沉默了許久,才緩緩問道,“能有人證明你下午一直在家麽?”“我下午錄了一會兒歌,但是我們那棟樓的隔音很好,我不确定我的鄰居有沒有聽見。”“錄歌?”解雨臣意味深長的疑問,讓吳邪覺得他的聲音越發耳熟。“自己唱着玩兒的。”點點頭,吳邪繼續說道,“你或許可以問問我樓下的鄰居,他是這個學校的保安,名字叫張起靈。”解雨臣對身邊的幾個同事交代了幾句,他們便一路小跑了出去。偌大的教室裏就剩下了吳邪和解雨臣面對面坐着,頭頂明亮的白熾燈發出嗡嗡的聲響。“那個,解隊長,我們以前是不是認識?”看着周圍的人都不在了,吳邪疑惑的輕聲問着,“我覺得你的聲音,好耳熟——”“現在才反應過來,天真,你還真是和你的名字一樣天真無邪啊。”方才還淩厲的聲音在瞬間變得慵懶起來,緊緊繃着的臉上也浮現出一絲熟稔的笑容。“小花?!”吳邪詫異的看着面前淺笑的人,已經不知道自己現在是該說驚喜還是驚吓了。“你不是說你是公務員麽?你怎麽,怎麽——”“警察就不是公務員了麽?”解雨臣無可奈何地看着眼前依舊不敢相信的人,心裏的疑惑越發濃重起來。自己在網上和吳邪認識了也快有兩年,盡管那是二次元的世界,但也不難看出吳邪是個秉性善良的人。可是這次怎麽會和這樣撲朔迷離的案子扯上關系?“小邪,剛才我是作為警察在例行詢問,現在,我想作為朋友問問你,你怎麽會和這件事扯上關系?”“我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麽會被你們當成嫌疑人。”知道了眼前的人是那個在網上和自己私交甚好的解語花,吳邪緊緊繃着的神經總算是松了下來。“我平時和雲彩連話都沒說過幾句,更別說有什麽恩怨了。”“小邪你也別着急,這件事并沒有看上去那麽簡單。依我看,這并不是憑人力能做出的。”解語花幽幽的說着,眼角眉梢滿是深意。“你的意思是——”吳邪還沒說完,剛才出去的警察已經把張起靈帶來了,咽下到了嘴邊的話,吳邪看着面無表情的張起靈在自己身邊坐下。“張起靈?”聲音又變回了淩厲,解語花不懂聲色的對吳邪搖搖頭。“嗯。”大致已經明白了事情的始末,張起靈點點頭。“你認不認識你旁邊的這個學生?”解語花公事公辦的問着。“嗯。”“那麽今天下午兩點到四點這段時間,你可知道他在什麽地方?”“他和我在一起。”張起靈淡淡的說着。吳邪努力繃住臉上驚訝的神色,轉頭不解的看着依舊面不改色的人。“張起靈,你确定這段時間你們一直在一起,吳邪沒有離開過你的視線範圍?”解語花似乎并未察覺有什麽不妥,只是又再次确認一遍。“嗯。”“你們在哪兒?”“他家。”“好的,如果你想起了什麽,請及時聯系我們。”解語花遞給張起靈一張名片,站起來對吳邪輕輕點了點頭,“吳邪同學,從現在起請你不要離開本市,直到這件事情水落石出。”轉身對站在門口的幾個同事道,“今天就到這裏吧。時候不早了,收隊。” 吳邪站起身看着呼呼啦啦走進隔壁教室的人馬,長長的舒了口氣。活了二十多年頭一次遇見貨真價實的警察卻是因為成了嫌疑人,自己從四月以來的黴運什麽時候才是個頭啊?耳邊響起的摩擦聲拽回了吳邪胡思亂想的神智,看着張起靈起身就要走,吳邪趕緊伸手拽住他。“小哥,謝謝你剛才幫我,不過,你為什麽要和那些警察說謊?”壓低了聲音,吳邪瞄着對面教室的解語花和他的手下,小心翼翼的問着。張起靈轉過身沉默的看了吳邪一眼,冷峻的面容上像是也有些不解。“我沒說謊。”“诶?可是我中午不是吃了飯就上樓了麽?然後我們直到出門的時候才見到的啊?”心髒莫名的減緩了跳動的速度,連呼吸都變得越發輕微,吳邪死死拽着張起靈,等他的回答。“不是叫我上去的麽?”“什麽?!那然後呢?”吳邪慌亂的看着張起靈,自己難道不是回去之後上了會兒網就睡着了麽,怎麽會跑去找張起靈?“然後你就睡着了。”張起靈微微皺着眉頭說道。“我把你叫我那兒,然後就睡着了?”短短的一個晚上,吳邪已經聽到了太多匪夷所思的事情,定了定神,又問道,“那你沒走,就這麽一直守着我的?”“嗯。”“可是,可是我不是在下樓的時候遇見你的麽?”“你一直睡,我就走了。”張起靈難得有耐心的一句句回答着吳邪,雖然臉上依舊沒什麽表情,但是語氣已經柔和很多。“小哥,你确定一定以及肯定?”如果不是因為還拽着張起靈,吳邪覺得自己已經倒下去了。自己明明好好的在床上睡覺,卻被女生宿舍的攝像頭拍到?自己明明吃了飯就回去上網了,怎麽後來又去找了張起靈?“嗯。”輕輕點了點頭,張起靈不動聲色的伸手扶了一把臉色愈發蒼白的吳邪。“小哥,你晚上還有沒有班?沒有的話你跟我一起回去行麽?”身體像是被浸泡在冰窖裏,吳邪不由自主的打起了冷顫,整個人不自覺的往張起靈身上靠了靠。白熾燈把整間教室照應的宛如白晝,卻也襯得窗外那無盡的黑暗更加濃重。“走吧。“并沒有掙開吳邪的手,張起靈面無表情的走在了前面。 雖然已經入夜,但天氣卻越發的沉悶起來。傍晚的風已經完全消失,連空氣都像是被凝固住了一般,包裹着濡濕的水氣迎面撲在身上,帶着說不出的壓抑的和煩悶。瞬間亮起的閃電像是巨斧一般把天空狠狠劈開,片刻的刺眼後又歸于盲目般的黑暗。轟鳴的雷聲緊接着滾滾而來,似乎連大地都在震顫。吳邪悶聲不吭的跟在張起靈身後慢慢往回走着,錯綜複雜的絲線在腦子裏快要纏成了死結。千絲萬縷的揪着吳邪的每一根神經,稍微一動就是殃及全身的疼。解語花的那句話意味深長到讓吳邪不敢再仔細去想,不是人力可以做到的事情,為什麽會和自己牽扯上?而這段時間以來的所有事情,是不是都已經在表明,其實早已有不知是何物,在清明的那個晚上,就已經虎視眈眈的盯住了自己?又是一道炸雷在天邊響起,霎時間跟随着閃電雷鳴而來的,還有本已經停息的風。兇猛而凜冽的呼嘯着,仿佛是一頭被放出籠子的困獸,橫沖直撞的肆虐而行。 山雨欲來,風滿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