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三
“阿嚏——”響亮的噴嚏帶着驚天動地的架勢打斷了講臺上正照本宣科的老師,無可奈何的瞪了正在擦着鼻子的吳邪一眼,老師頓了半天才找着自己剛才講到的地方。原本就是周一早上的第一節課,又放了好幾天大假的學生們還沒從假期的歡脫中緩過勁兒來,除了坐在前排那些認真聽課的學生,後面的幾排不是在補覺就是在閑聊。雖然連綿的雨水已經停止了肆虐,但是天氣依舊要死不活的陰沉着,攀高的氣溫連帶着空氣裏的水氣都變成了悶熱。吳邪接過王盟遞來的面巾紙,郁悶的揉着堵得死死的鼻子。本來天氣就悶,這下可好,鼻子也堵住了,吳邪只覺得整個人都憋得透不過氣來。“小天真,你不要緊吧?要不要去醫務室看看?”胖子看着吳邪一臉苦瓜樣兒,又看了看那一桌肚的廢紙,側過身子對吳邪說道。“就是,最近換季最容易感冒了。”王盟看着手裏的抽紙已經見了底,盤算着趕緊跟哪個女生再要點。“不過最近也挺暖和的啊?”“估計是晚上睡覺沒蓋好被子。”甕聲甕氣的說着,吳邪揉着已經通紅的鼻子,看見講臺上的老師又狠狠瞪了自己一眼,便對胖子和王盟說道,“沒事兒,聽課吧。”心不在焉的看着投影儀上的西方建築簡史,幻燈片裏的建築一張張眼花缭亂的變化着,吳邪越看越覺得昏昏沉沉。随意的收拾了一下書本趴在桌上,困倦像是一張鋪天蓋地的網,頃刻間便把吳邪緊緊包裹住。盡管那悶油瓶沒有承認半夜是他在唱歌,可是随後的幾天吳邪倒是再沒聽見那哀怨的曲調。認定了是那悶油瓶在糊弄自己的吳邪,連帶着這幾天上學的時候在校門口看見了那穿着制服的人,都要狠狠瞪上一眼。雖然夜裏沒有再被吵醒,可是這幾個晚上吳邪依舊睡的并不安穩。吳邪房間有兩扇窗戶,一扇對着書桌朝巷子,所以還配上了窗簾,一扇在床邊,光禿禿的只是在玻璃上糊了兩層紙。最開始住進來的時候,吳邪還試圖把床搬到不靠窗的地方去,可木床的分量倒重的讓吳邪移都移不動,試了兩次之後只好作罷。這幾天下雨,夜裏睡覺前吳邪是不會忘了把床邊的那扇窗戶關上的,另一扇窗戶也只是留個小縫透透氣。雖然四月初的溫度并不算高,但這陣子全國的氣溫都比往年要升了幾度,就算是開着窗,夜裏也不會有多冷。 但是當周六晚上吳邪好不容易處理完了幹音,困的神志不清倒頭在床上睡了不到五分鐘,就被一陣突如其來的寒意激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盡管聽不到聲音,不過吳邪還是感覺到屋子裏像是漏進了風,這屋子原本就已經返潮,但風裏卻沒多少潮濕的水氣,反倒帶着一種類似于土腥味兒的氣息。睡的迷迷糊糊連眼睛都睜不開,吳邪聞着這味道估摸着外面雨已經停了,也就懶得起來去看看窗戶到底關了沒,只是把被子往上拽了拽,緊緊的裹住自己。渾渾噩噩的剛見到周公,吳邪還來不及跟他老人家打個招呼,就被輕拂過臉頰的涼意刺激的徹底清醒了過來。猛地睜開眼睛盯着泛黃的天花板,吳邪揪着被子暗自慶幸自己睡前忘了關燈。臉頰上還隐約殘留着方才那冰涼的觸感,盡管只是轉瞬即逝,卻還是讓吳邪的心不停狂跳起來。這樣的觸感與其說是風吹,倒不如說是有人在摩挲自己的臉。況且,吳邪死死盯着床邊的窗戶,玻璃上糊着的報紙有些脫落,頹然的垂着一角,一動不動的樣子像是在告訴吳邪,況且,窗戶關的嚴嚴實實,根本吹不進風。而另一扇窗戶的縫隙,根本不足以讓風吹到床邊來。放慢了呼吸靜靜的平躺在床上,吳邪的困倦已經消失的無影無蹤。雖然嚴嚴實實的裹着被子,可是吳邪全身上下的所有毛孔,都能感覺到冰冷的寒意正悄無聲息的席卷而來,身體不由自主的顫抖着,仿佛自己蓋着的不是被子,而是一塊正在融化的冰。慘白的日光燈冷冷的照映着屋子,櫥櫃在水泥地上投影出細長的影子,像是個死氣沉沉的人正遠遠的盯着吳邪。從另一扇窗縫裏吹進的風像是在嗚咽,不停的吹動窗簾,似乎要破窗而入一般。吳邪的神經已經繃成了緊緊的弦,在心裏不斷默念着是風在吹,腦子一片空白的盯着那時不時擺動一下的窗簾。不知過了多久,吳邪猛地掀開被子三兩步跨到窗前,嘭的一聲把那縫隙緊緊的阖上,接着又蹿回了被子裏,直接蒙上了頭。被子裏沒有一絲溫暖的氣息,吳邪輾轉反則了一晚,終于在快天亮才沉沉睡去。不光是這一夜,接下來的周日晚上,吳邪依舊沒有睡踏實。盡管睡前已經把兩道窗戶都上了鎖,可是周日的夜裏,吳邪還是被凍醒了。安慰着自己或許是因為最近被子沒有曬過,過于潮濕才會變得不暖和,吳邪一邊數着羊一邊做着心裏建設,總算是迷迷糊糊的睡了過去。睡眠質量不好也就罷了,偏偏還一直不停的做夢。吳邪在這兩天早上醒來的時候,隐約記得,自己似乎夢到的,都是同一個人。迷迷糊糊的趴在課桌上,吳邪眼前的教室裏似乎下起了大霧,白茫茫的一大片讓人什麽都看不清。朦胧之中,像是有人慢慢走了過來,雖然沒辦法看清來人的容貌和衣着,可是吳邪心裏卻莫名湧起一陣酸澀的熟悉感。費力的擡起頭看着那明明朝這邊走着,卻似乎永遠沒有辦法走到自己面前的人呢,吳邪有些慌亂的想要開口詢問,卻發現自己根本發不出聲音。“吳邪——”你是誰,你怎麽知道我的名字?“吳邪——”你到底是誰?為什麽我會覺得你這麽熟悉?“吳邪!!!”“你是誰?!”堵在嗓子裏的聲音終于爆發而出,吳邪條件反射般的猛地站了起來,眼前的大霧已經消失不見,只見系主任吳三省正站在自己身邊一臉皮笑肉不笑的樣子,而胖子的王盟臉上則寫滿了同情。“我是誰?吳邪,看來你這一覺睡得連自己是哪個系的都不知道了啊?”吳三省像是開玩笑般的說着,教室裏的其他同學都看着吳邪小聲的竊笑起來。迷茫的看着已經換了的教室,又看了看眼前的吳三省,吳邪這才反應過來這已經是第三節課了,自己一進教室就接着趴在桌上補眠來着,卻沒想到會做夢把吳三省給認錯。“額,吳老師,我錯了。”老老實實的低頭認錯,吳邪在心裏糾結自己是不是犯了太歲,應該去靈隐寺上柱香拜拜佛了。“吳老師,吳邪他生病發燒來着,說的都是胡話您別搭理他~”胖子趕緊替吳邪找着借口。“坐下吧,我們先上課。”看着吳邪一臉菜色,吳三省也沒多為難他,夾着教案便走上了講臺。“小天真,你這幾天怎麽回事兒啊?”胖子不放心的詢問着,“不是大白天的出現幻覺,就是走神兒說胡話,”壓低了聲音,胖子靠到吳邪耳邊有些神秘的問道,“你別不是真被好兄弟纏上了吧?”“別胡說。”推開胖子,吳邪郁悶的趴在桌上一言不發。自己這幾天遇到的事情是詭異了點兒,但如果說是遇見了好兄弟,似乎也沒那麽誇張。思來想去,吳邪還是用這幾天太累了沒休息好和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來給自己的幻覺和夢境做了自我安慰。當然,用胖子的話來說,吳邪的此等行為,說好聽了,叫天真無邪。但是說難聽了,就是自欺欺人。而之所以自欺欺人,是因為他自己也知道,這事兒,還沒完。 吳邪渾渾噩噩的上完了上午的課,胖子和王盟見他胃口不好,便叫上潘子四個人一起學校外面的小餐館改善夥食。這一上午雖然一滴雨沒下,可是空氣裏的潮濕也一點沒散。花壇裏的泥土被雨水浸泡的都快成了稀泥,原本開的正豔的桃花也被前些日子的雨水打落了不少,紅紅白白的花瓣落在褐色的泥土裏,甜膩的花香和土腥味兒混合在一起,變成了說不出的詭異氣息。跟王盟走在胖子和潘子身後,吳邪聽着前面兩人聊得起勁,也提不起興趣參與。身邊的王盟安安靜靜的陪自己走着,欲言又止的擔心着。鼻子還是堵得嚴嚴實實,雖然吃了藥,可是頭疼也依舊沒有減緩。吳邪看着胖子身上薄薄的一件單衣,又看看周圍往來學生的衣服,苦笑着把外套又裹緊了些。病來如山倒是什麽意思,吳邪這下算是徹底體會到了。腦袋裏像是有無數根針在不斷地紮着,太陽穴疼的突突直跳,連眼睛都快要看不清楚。腳下的步子越走越虛浮,吳邪只覺得自己怎麽像是踩在了爛泥裏,深一腳淺一腳的走着好不別扭。加快了步子,吳邪想趕緊從這爛泥地裏走出來。“吳邪,吳邪你怎麽了?”王盟看着吳邪歪歪倒倒的越走越快,緊緊跟在吳邪身後往學校大門走。胖子和潘子看着吳邪一臉混沌的樣子,也不放心的跟了上去。眼前一片模糊的吳邪已經不知道自己在往哪裏走了,攥着衣領卻還是覺得身上好冷,每一個細胞都在叫嚣着這刺骨的寒意。隐隐約約的似乎聽見胖子他們在叫着自己,可是吳邪卻已經頭疼的連轉身的力氣都沒有,只能一直往前走。一直往前走,前面是什麽地方?那裏有什麽人,為什麽自己沒有辦法停下腳步?吳邪渾渾噩噩的揮開拽住自己的胖子和潘子,像是喝醉了一般直直的倒在學校的大門口。往來的學生莫名其妙的看着好端端的一個人就這麽倒了下去,胖子趕緊一臉嬉笑着邊說這哥們兒喝高了,邊招呼着王盟趕緊過來搭把手把吳邪架起來。四個人高馬大的男生往學校大門口這麽一堵,門衛處的保安便也不得不出來兩個人疏散圍觀的學生。看不清眼前到底發生了什麽,吳邪只覺得耳邊嗡嗡嗡的一片吵雜,到處都是晃來晃去的人影,惹得腦袋疼的越發厲害,胸口也悶的快要窒息。潘子和胖子架着吳邪連拖帶拽的把人弄進了門衛處坐下,王盟倒了杯熱水塞進吳邪的手裏,這才驚覺他的體溫竟然已經比這水還要燙手。幾個人正估摸着要不要幹脆叫120,就聽見“嘩啦”一聲,吳邪手裏的杯子掉在地上碎成了幾片,而方才還虛弱的站都站不穩的人,正直直的走向了對面的一個保安。吳邪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往前走,吳邪甚至不知道自己哪來的力氣站起來,可是腿腳卻像是不聽自己的使喚一般,一步步的,把自己帶到了不知什麽地方,模糊的視線之中,吳邪似乎看到了一個面無表情的熟悉面孔。胖子和潘子還有王盟,三個人大眼瞪小眼的看着吳邪一步步走到那個胸牌上寫‘張起靈’三個字的保安面前,那叫張起靈的人微微皺着眉頭,眼神裏是不在狀況內的漠然和冷淡。另外一個保安示意胖子他們趕緊把吳邪帶去醫務室,王盟和潘子幾步繞到吳邪身側,拉着他就想往外走,拉了兩下,卻竟然連晃都沒讓吳邪晃一下。胖子有些慌亂的對着吳邪叫着他的名字,震耳欲聾的聲音吳邪卻像是沒有聽見,依舊愣愣的注視着面前的人。“完了,小天真不會是把腦子燒壞了吧?”胖子摸了摸吳邪的額頭,灼熱的溫度根本不能放手。“這位小哥兒,我們這兄弟發燒來着,不是故意要這麽直愣愣的擋着你的,你可別往心裏去啊。”看着張起靈面無表情的樣子,胖子幹笑着解釋着。“沒事。”張起靈淡淡的看着眼前這個前幾天來敲過自己門的鄰居,自己腦海裏似乎并沒有在那之前關于他的記憶。當然,就算有,自己現在也不記得了。吳邪不知道自己現在到底在做什麽,他只知道自己已經冷的快要凍僵了。仿佛是置身于冰天雪地中,身體裏的血液像是全部結成了冰,心髒已經快要因為這寒冷停止跳動,原本就混沌的思維也已經漸漸消散。徹底失去神智前的最後一個念頭,吳邪只覺得已經被凍在了這片地面上。 胖子和潘子心急火燎的拖着吳邪想往外走,可是兩個人合力卻還是沒辦法把吳邪拽動。潘子本打算直接把吳邪抱走,可是只是試着抱了一下,就被這沉重到不可思議的分量弄得差點閃了腰。王盟正在打電話叫着120,圍觀的學生倒是已經被保安們遣散,但是這門衛處裏還是有不少保安正饒有興趣的看着幾人。張起靈任由面前的人死死的盯着自己,那雙渙散開的瞳仁裏閃爍着的的光芒,讓張起靈有些莫名的熟悉感。自己以前,見過這個人麽?陰沉着的天終于在積蓄了一上午後,又開始淅淅瀝瀝的飄灑起了雨水。春雷在天邊隐隐的轟鳴着,天色卻因為已經化成雨落下而消散了的雲,漸漸變得明亮了些,空氣裏的沉悶仿佛也終于被雨水沖刷走,不再壓抑的讓人窒息。吳邪依舊一動不動的站在原地,甚至連表情都沒有變過。胖子和潘子心急火燎的不知如何是好,王盟焦急的等着救護車的到來。時鐘滴滴答答的指向了正午十二點,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是怎麽回事,就見站的直挺挺的吳邪身子一軟,就這麽倒在了張起靈面前。而淡漠的看着吳邪暈倒在自己眼前的張起靈,依舊保持着原來的姿勢,波瀾不驚的面無表情。場面頓時變得又有些混亂,張起靈走到離人群最遠的地方坐了下來,出神的盯着頭頂雪白的天花板,救護車的聲音,看熱鬧的聲音,在這磅礴的大雨裏雜亂一片。如果自己剛才沒有聽錯的話,那個男生在暈倒之前,确實是對自己說了一句話的。但是自己在這裏做保安已經這麽些年了,那個男生前些天還敲過自己住處的門。今天怎麽會沒頭沒尾的,在盯着自己半天之後說了那樣的一句話呢。張起靈遠遠地看着救護車把昏迷不醒的人接走,原本熱鬧的場面在瞬間又冷清了下來。同事們已經收拾好了東西準備去吃飯,打碎的杯子已經掃走,只剩下一地的水漬,在水泥地面上越發黑暗,還在升騰着的熱氣,像是剛才那男生的最後那句話,詭異的在空氣裏飄散。“我終于,又見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