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蔣折被高遠瞻摟着,一路慢慢離開了永夜,直到坐上高遠瞻的私車,他才從後座上拿出一件外套遞給蔣折。“深秋露重,你先穿上吧。”
高遠瞻生平最好研究人類。雖然對于一個輕微社交恐懼症的法醫來說,死人遠比活人好打交道。但蔣折不能說話,高遠瞻也就四舍五入把她劃到自己的小地盤裏。女人沖高遠瞻打着啞語,“今天先去你家。”
高遠瞻很爽快發動了車。蔣折身上天生帶着點秘密氣息,新同事來此接近三月,他都不知道這人住哪,大概也是不願讓人知道的。本來例行巡查永夜的任務通常交給廖白,但那小子之前受了不輕不重的傷,昨夜又熬了通宵,高遠瞻沒什麽多的朋友,自然是要為兄弟兩肋插刀,索性他就扛了下來獨自來了永夜。連一半都沒走完就意外遇見了新同事。
女人一直光着腳,兩條藕白的小腿上肌肉線條分明,布滿了長長短短的刮擦傷,是當時跑入小樹林時不注意蹭到的。高遠瞻餘光瞧見皺起眉頭,女人卻毫不在意,将懷裏的木箱提起來,一打開,裏頭赫然是一把拆解過後的狙擊槍,德國造,新東西,國內的警察機關似乎還沒有配發這種槍。蔣折無視高遠瞻有些探究的目光,飛速将槍裝好。高遠瞻往後視鏡一看,身後果然已經跟上三輛黑色越野,開得飛快卻始終與自己保持距離。
高遠瞻意識到新同事想幹什麽,忙連聲阻止,“诶诶同事,警局裏每顆子彈都是要打報告的,這大半夜的開槍四周都能聽得見,你別沖動啊!”
蔣折頓了頓,上半身探出窗外直接連開三槍,打中了身後三輛車的前輪胎。沒想到從越野車後竄上來一輛摩托,速度飛快,很快追上小車,在即将追尾的時候那人一轉身從摩托上跳下來,看着改裝後的重型機車狠狠撞上小車,在轉彎處碰上石壁,将駕駛室一側撞凹下去。
那從機車上下來的男人掏出一把槍,慢慢走近小車。小車副駕駛上的女人飛速跳下來,将手裏的匕首擲向男人。随後被男人躲過去,一發子彈穩穩擊中了蔣折的左腿,随後被男人桎梏住。
被制伏的女人跪在地上,頭頂抵上一把手槍。而後很快有人陸陸續續從越野車上走下來,去看已經開始起火的小車駕駛室上的人,随後探出頭告訴男人,“自語哥,這警察暈過去了,初步判定肋骨骨折,胸腹出血,應該還有腦震蕩。”
被喚做李自語的男人點點頭,“将人帶去醫院,把路邊的監控銷毀,做好善後。”他将還流血不止的蔣折托起來,走向一輛完好的越野,然後接起電話。“大哥,人抓到了,馬上給你帶回來。”
——
審訊室的燈光有些刺眼。蔣折腿上的子彈被取了出來,上過藥繃上了止血紗布,還有女人給她準備了一套衣服。她沒有猶豫就穿上,然後被人帶來了這個房間。
站在桌子那頭的男人無異是蔣折非常熟悉的。墨色短發,身量極高,身材勻稱。男人點燃一支煙,在打開火機前詢問了一句,“女士不介意吧?”
——黑崖袁姚,自小受意大利精英禮儀教育,處事得體,待人紳士。
蔣折搖搖頭,桌上有杯熱茶,她拿起喝了兩口,随意打量男人。袁姚點燃一支煙,解開西裝外套的扣子,随後才坐下,雙手交叉,直直看向她。
——重視穿衣禮儀,成年後常着西裝。
“黑崖最近在華北的生意受了影響,尤其是一周前華北天吾港口的兩艘游船被查獲。”他敲敲桌子,語氣依舊緩和,但蔣折明顯察覺出這人生氣了。“都是你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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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折并未承認。男人說的陳述句,也不必她承認了。“我前天和京城的人聊過,說上頭換屆,怕是得變天。但答應黑崖的東西分毫不變。怎麽,難道你是在違背上頭的意思嗎?”
黑崖做到如今的模樣,已經不再是單單踏入黑道的水了,上頭的幾個太子黨,地方的官員,或多或少都和黑崖有些聯系和利益交換。所以尋常官家根本不會去動黑崖的東西。蔣折拿起桌上放的紙筆,寫下一句話,“你不能動我。”
“我是不能動你。我承諾過上頭的人。但有些人手太長,我必須給點警告。”袁姚說話不緊不慢,拿出一個小盒子遞給蔣折。她打開一看,裏頭是一條人舌頭,端口處還是鮮紅的血,分明剛割下不久。她猛地站起來,雙手撐在桌上,眼睛裏一片火光。
“如果你想從這兒平安走出去,就把東西給我。”袁姚将煙尾摁滅在桌上。“兜了一大圈,沒想到原來你主動送上門了,也讓我意外。”
“麒麟玉,拿出來吧。”
“我只有一半。”蔣折在紙上寫。袁姚站起身,一聲嗤笑。“老套的辦法。”他敲敲手,李自語從屋外走進來,提着蔣折的木箱。她一時眸子裏染上怒氣,袁姚将木箱推給她,“要麽把玉給我,要麽把你的命和玉都留下。”
蔣折将木箱打開,于狙擊槍中取出一個細長的零件,在木箱一處蟲蛀般的小圓孔捅進去,木箱中空處打開,裏頭半塊麒麟玉在燈火通明的室內閃着光,天然的血紅色像是有生命一般在玉中流淌。李自語走上前拿起玉,轉身離開屋子。袁姚招招手,“去拿給四閻王兒子看看,如果你們之中有一個人敢說假話,誰都別想離開這間屋子。”
蔣折冷冷盯着不可一世的年輕男人,筆上速度飛快,“你若不守信用,上頭不會容你多久。”
“三番五次要我命的人可是你們,別賊喊捉賊。”他重新點燃一支煙,屋外開始落雨,秋雨淅淅瀝瀝,潮濕感迎面撲來。他看着窗外一片墨色,此時的清江市正是午夜,四周安靜平和,而屋子裏的氣氛劍拔弩張。“順便替我感謝你的上司,廖警官……很合我的心意。”
蔣折聽這話幾乎目眦欲裂,手握成拳,而李自語走進來,在男人耳邊低頭說話。蔣折這時才覺得屋內的戾氣緩和一些,男人踱步走了出去,語氣冷淡一如窗外的雨。“放人。”
——
自從黑崖夫人的遺體找到,老爺子就愈發不願在外人面前露面了。林穆開着車繞着山路,江南的樹終年不落葉,昌山上還是一片郁郁蔥蔥。昨晚下過雨,山路有些不好過車。他在一處轉彎處停下車歇幾口氣,點燃一支煙。
煙草不是什麽好東西,可是有時這壓在身上的東西太沉了,不得不借點外力緩沖一點,才能撐過去這深秋裏看不見盡頭的陰雨天。
口袋裏電話震動起來,他等着手中煙被雨水打濕熄滅,才接起電話,“袁叔。”
“上次的生意結了。”
“我在路上了,就來。”
昌山半山腰上有棟別墅。這山雖然在景區內,但前些年就被黑崖買下,山裏原先的居民都已經遷走了。林穆一路往前,于一扇大門前停了車,将車鑰匙扔給了在大門口迎接的手下。
“袁叔!”他笑着跑進屋子,客廳裏的男人穿着休閑服,拆解一把前幾天在墨西哥反動派手裏繳獲的新型槍支。男人年過五十,擡起眸子時眼裏的血氣一層一層疊加,是長年累月在死人堆裏混跡的人才帶着的東西。這麽多年了,林穆每每帶着準備對上那雙眼睛,還是會被震得心驚。
“前些天跟着大哥幹活,今天回來一看,才覺得大哥和袁叔長得真像。”少年面上含着笑,他天生眼角向上,眼下有顆小痣,笑起來便比他人多了點狡黠的意思。但袁競很是喜歡,在黑道裏謀求利益的人,本來就不應該太顯得單純了。
“那小子不像我,更像他媽。”袁競将拆了一半的槍遞給林穆。“墨西哥黑幫自制的槍,你瞧瞧。”
林穆便跟着坐在袁競旁邊。這份特權是只有他才有的,主要是因為他膽子大,徐遠風從來不敢去嘗試坐在老爺子旁邊,按他的話來說就是如坐針氈。而李自語那死心眼的就更不會了,這種事簡直是逾越。但林穆不管這些,老爺子其實對他們這群小輩脾氣都不錯,不是大錯他輕易不會發火。
少年手裏的槍拆得飛快,“後坐力是普通重槍的一倍,膛線改過,還有消音功能,連子彈都是特制的。這槍不錯,只是國內不能用。”
“你的槍從來是用得最好的。這槍才來了一把,你拿去用。”袁競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看見少年一臉愣愣的,“怎麽,吓着了?”
“不是……”林穆揉了揉臉,緩解了一下驚訝,“我平時都在國內用不上,還是給大哥吧。”他低着頭,讓人看不清神色。
“他手裏的好槍多着呢,我看也就你适合這槍。你之前不是一直在西北現在給你大哥調回來了,以後,你去負責公海的線。”
林穆這下正正經經愣了神。吳省一面靠海,很多生意靠海上偷渡和走私,是個大油水,向來是給幾個老輩負責的,連黑崖太子爺都還沒能接手那一塊。“這……我做得好嗎?”
“小輩裏頭,只有你和自語做事最穩重。自語野心不大,京城華北那塊的生意也夠他操心了。你大哥回國後手心也沒幾個用得順心的人。黑崖的生意遲早全部得讓你大哥接手的。你早熟悉了公海的事,也能早點在小輩裏站穩腳跟。”袁競一只手敲着桌子,這個習慣和袁姚一樣,帶着震懾人心的作用。林穆摸着手裏的槍,覺得發燙,連着嗓子都幹得厲害,“我擔心……我做不好。”
“你是我手下長大的,你能不能做好我不知道?”袁競摸了摸少年的長發,不知不覺,自家在外混了十年的兒子回來了,五歲就在自己身邊長大的幹兒子也二十四了。林穆緊了緊手裏的槍,“我會盡力做好的,袁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