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我哥知道了
周晉珩收到這條消息的時候,一場夜戲剛拍完。
他匆忙把戲服換下來,招呼都沒來得及跟導演打一聲,交代跟組的生活助理幫請個假,回酒店拿了點東西就出發了。
受臺風影響前往南方的航班取消大半,周晉珩熟門熟路地直接往高鐵站去。路上用手機訂了車票,切到微博時江一芒還沒回複,再三猶豫,他還是點開①只小hui俠的私聊界面,打出“睡了嗎”三個字發過去,果不其然發不出去,已經被拉黑了。
周晉珩放下手機,仰靠在椅背上閉了閉眼睛。
不該拖到這個時候的。
無論通過何種方式得知真相,易晖必然會生他的氣。但也正因為知道這場暴風雨終會降臨,就算平時處理其他事情再斬釘截鐵雷厲風行,在這件事情上,周晉珩身不由己地變得優柔寡斷,出于私心一拖再拖,哪怕只多一天,讓他好好補償易晖,多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這大半年來他把能做的都做了,仍是覺得不夠。
與其說不夠,不如說是做了這麽多,都無法填充信心上的空缺。只有躲在無人探究的名字背後,他才敢說敢做,才有不會被拒絕的把握。
周晉珩甚至想過一輩子用哆啦哼哼的身份陪伴在易晖身邊,可再一想又覺得荒唐,不說易晖是否需要這樣一個不敢在現實生活中露面的朋友,他自己也無法忍耐明明近在眼前卻無法觸碰的痛苦。
橫豎兩條路都陡峭難行,現下老天既為他做了選擇,他也只好将計就計,硬着頭皮走下去。
路途過半時天剛蒙蒙亮,周晉珩小憩後睜開眼,第一件事就是擡手摸左胸靠近心髒的位置,确定那個盒子好好的在原處,再去掏手機。
江一芒醒來給他發了一串消息,說昨晚上她回家的時候已經很晚了,哥哥發了好大一通火,讓她不準再跟他聯系。
周晉珩從未見過易晖發火,也想象不出平時軟綿溫和的易晖發火是什麽樣子。他問:現在怎麽樣,還在生氣嗎?
江一芒回複:房門關着,聽不到動靜……我得去上課了,我媽在家呢,應該沒事!
周晉珩心想都發火了還沒事?轉念又覺得會生氣會發火總比冷着臉悶不吭聲的好,他寧願到那邊讓易晖罵一頓打一頓,氣消之後總能想到點好的回憶,哪怕只有指甲蓋大的一點點,他這大半年就算沒白忙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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臺風剛襲擊過這座城市,路上行人車輛稀少,從市裏高鐵站前往小鎮的車是楊成軒幫忙聯系的。
坐到車上,楊成軒來電話問要不要幫訂酒店,周晉珩說:“不用了,應該沒機會住酒店。”
楊成軒不知發生了什麽事,嬉笑道:“動作這麽快,都住人家家裏去了?”
“我帶他回家。”周晉珩心裏沒底,話也不知在說給誰聽,“如果順利的話,這次就能帶他回家了。”
楊成軒好半天才領悟到他話裏的意思:“……敢情你還把他當易晖看呢?”
“他就是易晖。”
說完周晉珩側頭看向窗外。臺風離開不久,目及之處皆滿地狼藉,百廢待興,這情景莫名地給了他些許鼓舞。
說不定易晖也倦了、累了,正在尋找停泊休憩的地方。
他就是那個要把易晖擁入懷中的港灣。
抵達小鎮已臨近正午,江一芒發來消息說自己剛到家,哥哥還悶在房裏,提醒他千萬不要冒進。
周晉珩自是不會沖動,進了江家的門後先禮貌地向長輩鞠躬打招呼,剛要道明來意,樓上傳來咔嗒一聲輕響,出乎意料的,房門開了。
江一芒立刻爬樓上去迎接,江雪梅忙不疊去廚房把溫在鍋裏的湯盛出來,伸長脖子沖樓上道:“一晖你朋友來了,正好一起吃午飯。”
唯有周晉珩鎮定如初。不過也只是表面,實際上心跳如雷,看着易晖趿着拖鞋的一對細瘦腳踝出現在樓梯拐角,他的大腦飛快運轉,思考面對面時該說些什麽。
既然聽到動靜就打開門,既然願意見他,那是不是代表一切并非他的一廂情願,小傻子其實沒有那麽恨他?
這個猜測令周晉珩心中生出一股狂喜,不亞于找到易晖時的喜悅。他顧不上這裏是別人家,大步上前,嘴角剛揚起的笑容卻在看見易晖的頓時僵住。
易晖不是一個人只身下來的,他手上捧着一個碩大的箱子,別的尚且看不清楚,由于太長在箱口露出一截的藍色瑜伽墊卻瞧了個分明。
箱子裏裝的都是他送給易晖的東西。
忘了從何時起,周晉珩養成了做任何事都惦記着易晖的習慣。哪怕在外拍戲,好不容易得空去商店置辦點生活用品,看見什麽都先琢磨易晖是否用得着。
這些東西大部分是借江一芒的手轉交,得到的反饋也都是“哥哥很喜歡”,那現在為什麽要把這些很喜歡的東西都收拾到一起?
周晉珩不至于自以為是到以為他買了一份一模一樣的回贈自己,像這樣一股腦都收拾進一個箱子裏,分明就是不要了,打算丢掉。
江一芒在一旁幹着急,邊下樓梯邊勸:“哥你把這些東西收拾了送哪兒去啊?欸哥你慢點走,小心臺階……哎呀再生氣也別真丢掉啊,都是花錢買的呢。”
聽到這句,從打開門到行至樓下一直沒吭聲的易晖突然有了反應,他抱着紙箱在周晉珩面前站定,側頭看着江一芒,眉宇間似有疑惑:“丢掉,為什麽丢掉?”
江一芒猛拍胸脯大松一口氣:“吓我一跳……我就說嘛,你們倆坐下好好談談,有什麽矛盾不能攤開說啊?”
易晖轉過臉來時仍舊沒有表情,周晉珩試圖從他的動作中看出一點僞裝後的不自然,可惜一丁點痕跡都尋覓不到,若不是開口說話時伴随着淺淡的呼吸,簡直像個沒有生命的紙人。
他把手中的箱子往前送:“你的,拿走吧。”
周晉珩嘴唇半啓,卻不知該說點什麽,剛才打的腹稿頃刻間煙消雲散,只言片語都沒剩下。
原來不是丢掉,是還給他。
他下意識不願擡臂去接,好像只要不接過來,就可以當做易晖從沒拒絕過他,從沒有把他的真心像不要的垃圾一樣丢出來。
沉默拒絕肯定是沒用的,理智告訴他應該再嘗試争取。周晉珩忽然想起帶來的東西,把手伸到口袋裏去摸。
倉皇的動作暴露了他內心的慌亂,把戒指掏出來的時候,他還仔細辨認了正反方向。
這是周晉珩這輩子第二次打開戒指盒,卻遠沒有上一次從容。他知道這不是合适的時機,可他顧不上那麽多了,他一心只想把人留住,只要能留住,讓他付出什麽都可以。
一手捧戒指盒,一手開盒蓋,打開時戒面好朝向易晖。
“戒指,早就準備好的。”興許太緊張,周晉珩聽不清楚自己的聲音,只察覺到喉結正在随着吐字發顫,“還有我媽留下的一對镯子,說要給兒媳的,走得匆忙沒來得及帶。”
等回家我拿給你看——這句周晉珩沒說得出口。若是易晖表現出憤怒或者傷心,他反而有理由多說一些,可易晖毫無反應,江一芒口中的“發火”他根本無緣得見。
易晖連看都沒看那戒指一眼,又将箱子往前推了推:“拿走。”
每說一次“拿走”,周晉珩的心就涼一截。好在他不是容易被打擊到的脆弱性格,趁江一芒去接那箱子,上前拉易晖的手,要把戒指給他。
不管戴不戴,只要不拒絕,只要肯收下就好。
兩人皮膚相觸時,易晖條件反射地躲開,箱子沒抱穩落在地上,戒指盒也被碰得歪倒,裏頭的戒指掉出來,在地面彈了兩下,骨碌碌往門外滾。
這次反應快的竟是易晖。他大步追到院子裏,在戒指滾至下水道邊上時彎腰撿起,讓随後跟上的周晉珩撲了個空。
他終于不得不看一眼那戒指。
戒圈整體素淡簡潔,卻在顯眼處并排刻了兩人的名字。這是小傻子一直以來的願望,他曾在周晉珩假裝睡着的時候,趴在床邊托着他的手小聲念叨過。
看見易晖的眸光閃爍了下,周晉珩的心又提了起來,本能地上前一步。誰知不過眨眼的功夫,易晖返回身去,把手中的戒指扔進箱子裏,再次費勁地把那箱子抱起,轉向周晉珩時,眼中那點或驚訝或委屈的光芒已然滅了。
“都在這兒了,拿走吧。”易晖說,“以後別送了。”
之前是他設想了許多“以後”,現在又是他主動掐斷。
聽來有些自私,可他不想再陪着他折騰了,到這裏就夠了。
氣氛陷入沉寂,到底是旁觀的兩位不明狀況的先耐不住,江雪梅放下鏟子從廚房裏出來:“怎麽了,鬧別扭了?小孩子家家的哪有什麽隔夜仇啊,一晖快把東西放下,招呼你朋友吃飯了。”
江一芒也跟着打圓場道:“對對對,咱們先吃飯,吃飽了才有力氣繼續鬧嘛。”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鬧”這個字冷不防戳到了易晖藏匿在心底的某根弦。回了一句“不是朋友”之後,他沒來由地急躁起來,把箱子當做武器,随着步伐前進,把站在門口的人向外推。
周晉珩節節後退,退到外面才從愣神中反應過來,擡手撐住門框:“晖晖你聽我說,我知道錯了,我會……”
“別這麽叫我,不準這麽叫我……“起初還是正常偏低的語調,後來易晖陡然拔高音量,幾乎是用吼的,“你走啊!”
話音落下,那被他抱了許久的箱子承受不住重量,在推擠中底部破開一個洞,嘩啦啦掉出來一堆亂七八糟的物品。
有哆啦A夢圖案的傘、巧克力模具、香薰燭臺、玩偶、相框、拼圖,使用過的香氛精油、畫筆、顏料,還有零散的幾包糖果,大部分是去年在山下周晉珩給他買的,剩下的則是幾個月前去S市時哆啦哼哼拜托司機給的。
前者或許因為厭惡一直沒碰,後者說不定是裝在兜裏帶回家,為了留個紀念。
眼前的景象過于荒謬,周晉珩自己都好像剛得知這兩者其實是同一個人。
小傻子說過不能接受欺騙,哪怕以關心做遮掩的欺騙也不行,選擇掩耳盜鈴的時候他就該知道。
結果顯而易見,易晖不想做合并題,如果兩個人只能存活一個,他的選擇是殺死對他好的哆啦哼哼,留下傷害過他的周晉珩。
易晖蹲下 身把散落在地的東西重新往箱子裏撿,叫江一芒去拿膠帶過來修補箱子。
剛才那竭盡全力的一吼之後,他的身體就開始止不住地發抖,仿佛跟這箱子一樣被撕開裂縫,有源源不斷的真實情緒在汩汩往外冒,縫越扯越大,怎麽都補不上。
索性扔掉膠帶,把那些東西一件一件往外扔。周晉珩不肯接,他就都扔在外面的水泥地上,總之不要留在家裏,不要再讓他看到。
“哥……哥你幹嗎呢?你住手啦,不是說好不丢掉的嗎?”江一芒攔不住易晖,轉而恨鐵不成鋼地扯周晉珩的袖子,“你快說點什麽呀,快哄哄他呀!”
周晉珩卻好似失語,站在那裏一動不動。易晖扔到一半想起什麽扭頭跑回屋裏時,他也只怔怔地目送他進去,再看着他拿着什麽東西走出來。
“這個也是你的。”
易晖這次連靠近他都不肯,隔着三五米距離就揚手把的東西往外扔。周晉珩沒躲,任由那重物迎面砸來,堪堪擦過臉側,金屬尖角在皮膚上劃開一條一寸多長的口子。
在江一芒的尖叫聲中,周晉珩擡手抹了一下臉,看到手背上的血漬時,仍然感覺不到疼。
聽見易晖說“你可以走了”,他木然地垂眼,看着地上躺着的摩天輪挂件。他記得小傻子曾把它挂在背包上,珍惜地捏在手心,擺弄它長而密的流蘇。
刺目的陽光被邊緣的碎鑽反射到眼中,周晉珩恍惚又想起四年前那個傍晚,摩天輪的彩燈倏忽亮起,在頭頂落下一片溫軟柔和的光。
那時候,他的小傻子紅着臉跟他緊緊挨在一起,想牽他的手又不敢,只好時不時擡頭看他一眼,生怕他把自己丢下。
那時候,他的小傻子還愛着他。
而現在,已經不傻了的小傻子站在離他那麽遙遠的地方,把他全部的心意打包歸還,連一個憐憫的眼神都不肯施舍給他。
沒有人阻攔,這回鐵門關得順利。
即将合上的那一刻,易晖的視線掠過,透過門縫看見周晉珩失了魂似的站在原地,目光還鎖在他身上,瞳孔被觸目驚心的傷口襯得血紅,仿佛不死心地想尋出破綻。
關門落鎖後,易晖從強撐的狀态中抽離出來,整個人驟然放松,腿軟得險些站不住。宛如經歷了一場生死,握拳時一絲力氣也沒抓住,只摸到滿手心的冷汗。
回到房間,易晖看到江一芒咬着嘴唇忍眼淚,知曉她心有埋怨,若不是拿他當哥哥,根本不會扶他進屋。
就當是個契機吧,給她一個解釋,也為自己剛才撒潑般的瘋狂行為找一個正當理由。
易晖拍拍床邊的空位:“坐。”
江一芒坐得不情不願,別開臉不看易晖,悶聲道:“有話快說,我還要去給珩珩送傷藥。”
易晖抽了兩張紙巾遞過去:“不是想知道我和他之間發生過什麽嗎?”歇斯底裏過的嗓音幹澀沙啞,他吞咽一口空氣,勉強止住呼吸間的戰栗,“我現在告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