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裙子
從車站坐上拉風的三輪摩托車，宋知清心裏的不安越來越嚴重。不禁想起八年前家裏的那場大鬧。你這個女人，難道眼裏只有錢？這是父親宋木蒲當日生氣時大罵的話。我只是想把公司留給阿問，我不是為了我自己。這是她當時力争的話。沒有得到公公的原諒，她轉向丈夫求助。想起她那悔過無助的目光，宋知清只手捂住臉，他那時候非但沒有替她說一句話，說的話比父親還難聽。你是不是從來沒見過這麽多錢，你怎麽能拿爸爸的名譽去換錢，阿問要是知道你這麽做他會以你為恥！
現在再去找她，開口應該說什麽呢？還能說什麽？
懷着忐忑的心情，宋知清坐在三輪摩托車上。歲月不饒人，宋問的媽媽會變成什麽樣子？
“老板，到了。”師傅告訴他。宋知清付過錢，站在二十幾年前那個迎賓旅館前。想到兒子在美國，宋知清還是走了進去。
“住店嗎？”櫃臺的服務員看到來人便問。“哦，不是，我來找人。”“找誰？”“孫萍玉是在這嗎？”“在在在，玉姐！有人找你！”女服務員大聲向樓上喊，“等一下，她在收拾房間，馬上就下來，你在這裏坐一下。”
宋知清于是在椅子上坐下來，兩手握得緊緊。過了一小會，還沒見人下來，女服務員又大聲朝樓上喊兩聲。“沒關系的，讓她先忙……”宋知清說。服務員對着宋知清左看右看，“你找玉姐有什麽事嗎？”“有點事。”宋知清神經繃得緊緊，“她，她在這幹了多久？”“好幾年了吧，我來的時候她就在這幹了，我都幹了三年了！”“哦……”
又過了一會，才聽到有人下樓的聲音，宋知清緊張地站起來。
“誰找我……”孫萍玉拿着拖把站在樓梯口，看着下面西裝革履的宋知清。“萍玉。”宋知清走過去，孫萍玉見女服務員在場，極力壓制情緒緩步走下來。“你來幹什麽？”她冷冷地說。“我有點事想問你。”宋知清示意她一起出去，孫萍玉将拖把撂在一邊，沒有看宋知清。“房間已經收幹淨了，我出去一下就回來。”孫萍玉對服務員說。“沒事沒事，你只管去，我一會跟老板娘說。”
宋知清找了個茶館，兩個八年沒見的人面對面對着，很久都不說話。宋知清見孫萍玉跟離開宋家時比起來顯老了很多，皮膚暗黑，渾身打扮跟天天幹農活的農婦差不多。八年的時間早已消釋了宋知清對她的責怪，看到她現在過得這樣，反而生起許多內疚感情。孫萍玉并沒看宋知清，目光冷冷。宋知清決定打破這種僵局：“你這幾年過得好嗎？”
孫萍玉這才轉過臉看着他的臉，口氣淡淡的：“你不是都看到了麽。”“你一直都在這個旅館？”孫萍玉冷笑一聲：“我這種被夫家趕出來的人，能有人收留，已經是不幸中的萬幸。”宋知清尴尬地不知道說什麽。孫萍玉：“阿問好嗎。”她的聲音變得柔和，目光變得慈愛。“嗯，已經畢業兩年了。”“那我就放心了，你來找我什麽事，快說完我要回去工作。”“其實我來是想問你關于那個美國買家的事情。”孫萍玉又是一聲冷笑：“看來是爸爸叫你來的，我知道的都已經說了。”“不是，是阿問叫我來問的。”
孫萍玉聽了難以置信：“你們不是說不把這件事告訴他的嗎！”“我們一直都沒告訴他，但是程慕飛的女兒找來了，沒辦法才說了。”“程慕飛的女兒？那個……”“嗯，是她。她來拿回她爸寄存的東西，知道東西流落到美國後，現在追到美國去了。”“阿問呢？”“阿問去跟她一起過去了。”
“你是怎麽當爸爸的！”孫萍玉當時就站起來對宋知清大聲地說，“我把兒子交給你們，你們居然讓他去冒險？你知不知道那些是什麽人？你怎麽能讓阿問一起去！”“這是兒子自己的選擇，你想想程慕飛的女兒又為什麽能去冒這個險。”“我不管程慕飛的女兒去做什麽，我只知道我的兒子是我十月懷胎哭了兩天生下來的，我沒了丈夫，不能沒有兒子。”孫萍玉激動地說。宋知清看到激動得滿臉通紅的孫萍玉，聽到她的話，心中十分難受。孫萍玉看着不說話的宋知清，很久氣才慢慢緩和下來，又是一陣長時間的沉默。
“程慕飛的女兒已經進了你說的威爾公司，但是不知道你說的金先生是哪個。”宋知清等她的情緒稍穩定一些然後說。孫萍玉恨恨地看着他，“你讓兒子回來。”“這事爸爸也同意。阿問已經成年，有些事情要尊重他自己的選擇。”“程慕飛的女兒只是去送死，我不想我的兒子跟她一起。”孫萍玉面帶畏懼地說，宋知清從她的表情神态中察覺到，她肯定還有知道的事情沒有告訴他們。
“萍玉，我知道你當時這麽做也是想挽救公司。爸爸那時候口氣是重了些，不過也希望你理解他，他跟程慕飛的關系連我都不知道怎麽說。現在程慕飛的女兒找來了，他想竭盡全力幫助她把東西找回來。如果你還有什麽知道的，告訴我吧。”宋知清說到有些動情，“如果你看到那個女孩，你也會願意幫她的。”
孫萍玉連着兩杯茶下肚，她漸漸想起那時候的事。那對她來說是件大事，其實記得很清楚。那個人很高大，穿着黑色風衣，黑色的頭發有點卷。孫萍玉托人為蘭亭序找買主沒多久，這個男人就聯系上了她。“中介一開始跟我說的時候是以威爾公司的名義，他說那是舊金山的一家大公司。但是其實并不是這樣。中介跟我說這件事的時候，本來，我是打算不賣了，因為知道爸爸的脾氣……但是，事情已經不是我所能決定的……”
“什麽意思？”“他知道宋家的蘭亭序是哪裏來的，并且，很直接地告訴我，程慕飛是怎麽死的。”孫萍玉的表情陷入恐懼之中。宋知清聽了很吃驚，原來買走蘭亭序的人，其實是一直在找它的人。“他說如果我同意這樁買賣，可以得到一大筆錢，如果不同意，宋家會和程家的下場一樣。”“那你為什麽不告訴我們？”
“我要是告訴你們，不僅我會沒命，知道的人都會一起完蛋。”“唉！”宋知清嘆了口氣，“你還記得什麽？那個人的長相？我要馬上把這些都告訴般若他們。”“那個人很高，頭發是黑色的而且有點卷……”
史密斯将推介演出的票交給般若：“這是安德森導演特別囑咐我給你的。”“謝謝，組長會去嗎？”“他也給了我一張票。”史密斯笑着聳聳肩說，“對了，懷特先生到時候也會去，他很看好你，你可以跟他聊聊。”“懷特先生？”
“看來你又不知道，就是那天錄取了你的考官。”“哦……”般若正納悶為什麽在公司裏一直沒有見到他。“抱歉，懷特先生是主管？”史密斯笑起來：“不，他可不是威爾的員工，是功臣。等你見到他可以跟他聊這個問題。”般若點了點頭。手裏拿着那張推介演出的門票，般若：“懷特先生？”
從威爾公司出來，般若準備搭乘電車回武館。往站牌處走的時候，一聲汽車喇叭傳來，接着是一個男子的聲音。“嘿！程小姐！”般若循聲看過去，是愛麗絲的男友克裏斯沃克。他從車上跟般若招手打招呼：“一起去吃個飯怎麽樣！”般若明白他的意思，當即拒絕了：“我今晚還有點事，改天吧。”“什麽事？連吃個飯都沒時間。”
“我要去看個演出，是公司的安排。”般若為自己能找到這麽好的理由而高興。但是事情并沒有就這樣結束，克裏斯接着問是什麽演出。“公司的推介會。”“是那個海報上寫的……飛天産品推介會？”他看起來知道得很清楚，般若點了點頭。克裏斯距離百米看着般若，那優雅的氣質竟絲毫不減，真是讓人心動。愛麗絲怎麽能跟她比，克裏斯心想。“好的，那會場見！”克裏斯笑着揮手跟她再見。難道他也要去？
剛回到武館，般若的手機就響了，是史密斯組長打來的電話。“有件事我想有必要提醒你一下，今晚最好是穿晚裝過來，推介會後會有晚宴。”“……好的，我知道了。”看來自己真的保守到要被組長特別關注的地步，居然還要專程打電話告訴她要穿晚裝。剛才答應得倒快，自己從來沒有穿過晚裝，這麽短的時間哪裏去找晚裝？
“喂，宋問。我有點事想找你幫忙。”般若沒回武館直接給宋問打了電話，她想來想去，只有宋問能幫上忙。“什麽事這麽客氣。”宋問爽快就答應了，般若卻不太好意思說。“公司有個晚宴，需要穿晚裝……我沒買過……想讓你一起去看看……”宋問聽了很驚愕，般若要穿裙子，還是晚裝？“好的好的，現在就去嗎？”“嗯，今晚的宴會。”“那行，咱們就在MayCy百貨碰面吧。”“好，我現在就過去。”
般若小學三年級後就不再穿裙子，現在要穿裙子有點緊張。她到百貨的時候宋問已經在那裏等了。“你要參加什麽晚宴？”“公司新産品推介演出後有宴會，組長特地打電話來讓我一定要穿晚裝。”“這是自然，參加晚宴是要穿晚裝的。不過你們組長還真人性化管理，連這點都注意到。”兩人邊說邊坐電梯上樓。“要是能不去我都不想去了。”“這可不行，剛進公司就不參加集體活動怎麽行。到了。”
兩人來到女裝區，眼前一片各式各樣的晚裝。般若無從下手，宋問過去就挑起來。“美國人的個子都挺高大，很難找到合适你的尺寸。”宋問邊嘀咕着邊繼續找，般若也過來象征性地看了一下。“這條怎麽樣？”宋問拿起一條黑色抹胸裙說問。般若看了一下，有點難為情：“還是換一條吧？”宋問不明白她的意思，又拿了一條黑白搭的抹胸裙問。般若不好意思地指着領口：“還是換別的吧。”宋問恍然大悟，般若連裙子都沒穿過，這個是有點難适應。但是這裏的晚裝大多數都是抹胸的，要不就是露背的。樣式且不論，般若細瘦的個子，尺寸也很難找，到童裝區那裏還差不多。
服務小姐見宋問在裏面挑了幾圈還是沒有相中的，熱情地詢問他需要什麽樣的類型的。“要合适她的尺寸，最好是雙肩的，單肩的也行。”“好的，您稍等。”導購員很快拿來兩條裙子，一條粉色緊身短裙，一條白色單肩雪紡長裙，大小看起來都合适般若身材。“這是小號的。”導購員将兩條裙子展示給兩人看。“你看這兩條怎麽樣？”宋問問般若。般若環視這裏的服裝，這兩個領子算是能接受的。“白色的吧。”“好的。”導購員将白色的裙子遞給她，宋問讓她去試試。般若有點勉強地往試衣間走過去。
“您女朋友的身材可真好。”導購員笑着對宋問說。宋問連忙分辨說他們只是朋友，導購小姐笑了笑不再說。
般若換好裙子出來，驚動全場。“哇，實在是太棒了。簡直就是為她量身訂做的。”導購員驚嘆地說。脖子到臂膀的肌肉晶瑩柔潤，手臂纖細白皙，白色的雪紡裙穿在她身上簡直是渾然天成，一點也不顯得突兀。裙擺不長不短，穿上高跟鞋就剛好合适。纖細的身材，再加上本身那股淡靜大方之氣，一個氣質優雅的般若呈現在眼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