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住鹣鲽院
趙風起暫時控制住了自己的真氣,夜裏被送到寧府中的鹣鲽院居住。雖然他厭惡這個地方,但身上的傷未全好,尚需石家四兄弟的幫助,所以只能勉強住了下來。
蕭月聽說他在寧府住下來,一開始很開心,想着以後能在府中常常與他見面,然後多多交流。可聽寧王說他這次因禍得福,養好身子後,武功将會更進一層,又開始無比憂愁。
愁的是,與他決戰的那天,她怕連他的一招都接不下來。本來自己的武功便不如他,若連他的一招都接不過,豈不是死的太快太沒面子。
或許能以自己的智謀打敗他,然後他突然想通,便不想殺她了,又或者讓她與他多比劃幾招,不至于死得太慘。說到底,她是個很怕死的一個人,與他許下決戰,原本只是權宜之計。
可當初,她與他說的是,不是你死就是我死,實在是太絕對了。她想了幾種自己可能的死法,毒死、淹死、老死、病死……種種都比不上為寧府所有人而死來得英勇有意義,為父而死,還顯得她很孝順,這說明當時和趙風起許下決戰,不失為明智的決定。想通後,她覺得就算死在趙風起的劍下也沒什麽。
當天夜裏,顧源來給她治額上的傷,說用了他的藥,絕對不會留下傷疤。
離開前,顧源問她:“頭痛嗎?”
除了額上有點痛,身上都很好,她立即搖頭:“不痛,怎麽了?”
顧源暗松了口氣,搖了搖頭:“不痛便好。”說完,将寫好的藥方交給香草,囑咐香草按時煎藥。
蕭月猜不透他話中之意,想問一問他,顧源卻已經大步邁了出去。她看外頭天色已晚,也不好再留他。
翌日清晨,她早早地起床練劍。
她可不想最後自己連趙風起的一招也接不過,人活一世,可以重于泰山,也可輕如鴻毛,就算是死,也要死得有骨氣些。
此時的花園中,只有梅樹和茶樹開得最豔,紅梅叢中,她舞劍如風,揮得一地紅梅飛揚。
她的劍術沒有趙風起的淩厲,速度也不及他,只想憑借這幾日的練習,能在速度上跟上他,可她卻連一片飛揚的紅梅也追不上。
正想追上眼前剛剛飛落枝頭的一片紅梅,打算将它劈成兩瓣。可紅梅總與她作對,劍剛靠近,便被劍風一掃,偏了方向。
她急得團團轉,這時,一柄寒劍出人意料地擦過她的發髻,直直将那片紅梅釘在她眼前的一棵紅梅樹幹上。她收回劍,驚魂未定地看向來人。
Advertisement
身後的玄衣青年未看她一眼,轉身離去,偏冷的聲音傳入了蕭月的耳中。
“憑你現在的劍術,連我一劍都接不過,我可不想所謂的對戰是實力如此懸殊的一戰。如此,我還不如将話收回。”話音漸漸遠去。
蕭月恨恨地跺了下腳,她也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對手,實力可謂相差懸殊,就算再給她個十年,也未必能打過現在的他。雖然能肯定他不會收回說出的話,可她死後,誰又知道會生出什麽變數。轉身向他丢出的那柄劍走去,想将它拔落,奈何它牢牢地釘在樹幹上,紋絲不動。剛好看見端着藥碗的香草走了過來,馬上招呼她道:“香草,來,幫幫我,幫我将這把劍給□□。”
香草将手上的東西放于近處的石桌上,馬上過來幫她。兩人合力,費了一番功夫才将劍拔出,拔出後,那片紅梅被風一吹,飛散在空中,融入了萬千花瓣中。
香草問:“小姐,這是誰扔的劍?”
蕭月風輕雲淡道:“一個仇人。”如今,這才是形容他們倆關系的最好用詞。
香草看出她心情不好,不再說話。
蕭月拿起桌邊的藥,本打算一口飲盡,卻沒想到這藥這麽苦,苦得她立即将藥給吐了,嘟囔了句:“顧源竟然給我開了這麽苦的藥!”
香草道:“良藥苦口,這真怪不得顧堂主,奴婢知道小姐怕苦,所以在藥中放了很多蜂蜜。”
蕭月見她将自己的心性摸得這樣透徹,着實不容易。她雖然從小怕苦,卻根本不是那麽挑三揀四的人。又喝了口,這回沒有再吐,喝完後道:“你派個機靈可靠的人幫我看着鹣鲽院裏的那位,若有任何動靜都需向我禀告。”
香草回答:“是,小姐。”
又過了幾日,蕭月竟再也沒在寧府見過趙風起,心情略有些失落。
據香草安排在鹣鲽院裏的侍從丁棟禀告,趙風起在鹣鲽院幾乎都将自己關在房間裏,夜裏時常會坐到房頂上吹笛,不吹笛時,就對着天上的月亮發呆。
丁棟抱怨說,這人是不是個夜貓子,怎麽作息和人家不同呢?要不是他吹的笛聲很動聽,還有助于睡眠,否則府中誰受得了。
蕭月明白他為何會如此,曾經,她還是趙月明,常常對他誇張的說,她是天上的月亮化成的,所以她是月之女神,見到明月,就是見到她,有一天她不在了,就是跑到月亮上去了。這當然是開玩笑的說辭,怎麽說都不為過。趙風起從未将它當真,聽她胡扯,總像聽笑話般的不置可否的笑一笑。
趙風起是為月明的死而走火入魔,他看着月,是在想她嗎?她曾經想過要告訴他她的真實身份,可惜現在他們是仇人,她如何能告訴他,就怕他到時會崩潰。當知道自己的爹是殺害趙風起家人的兇手時,連她也受不了,更何況他。他能接受自己養大的妹妹其實是他殺父仇人的女兒嗎?他會為了她放棄報仇嗎?蕭月心裏沒底。
這幾日,朝堂上彈劾寧王的奏折還是不斷增多,寧王仍是被皇上拘禁着,但皇上始終都沒有給寧王定下一個明确的罪名來。蕭月想,這應該是趙風起的傑作,當日,他一定從宰相府中盜得了一樣重要的東西,若能将這樣東西弄到自己手上,爹爹定不會再被囚禁。
為了爹爹,蕭月跑了一趟鹣鲽院。經過湖心亭時,遇到了身穿白衣猶如仙娥般不食人間煙火的蕭錦。蕭錦此時獨自靠着亭邊的欄杆喂魚。湖心亭,顧名思義,是湖中心的一個亭子,兩邊被架在湖上的石棧連接。
蕭錦看了她一眼,語氣淡淡道:“跑得這麽急,做什麽呢?”
蕭月一直知道自己的這位姐姐性格恬淡,行事作風都比她冷靜得體很多,人又生得極美,她一向很欽佩她,湊到她身邊道:“我去找一個人。”
蕭錦看她湊過來,眼神露出一絲蔑視和厭惡,卻立馬掩飾過去。她依舊不緊不慢地拿搗碎的饅頭渣子喂魚,冷淡地說道:“就算是去找人,也不要如此風風火火,在家還好,在外讓人見了豈不是笑我們寧府沒有家教。”
蕭月被訓斥,低頭道:“錦姐姐說的是,妹妹以後會注意的。”
蕭錦拍盡手中的碎末子:“說的好聽,但別忘了,你還需拿出實際行動來。爹近日給你安排了幾場相親,到時你別砸了場子便好。”
蕭月震驚:“相親?”
“怎麽了?你以為爹被皇上禁閉,就等于官位不保了麽。人言雖可畏,但我肯定,這場朝堂風波不會持續太久。那些官員想和爹打好關系都來不及,肯定會替爹爹說好話的。”見蕭月還怔着,又道,“對了,爹說他一人下棋烹茶有些悶,讓我去陪他。你既然要去找人,我便不打擾你了。”
蕭月回過神,嗯了聲,拜別她後,向鹣鲽院走去。路上一直想着心事,她怎麽也沒想到爹竟還為她安排了幾場相親,她可還沒想要嫁人呢,不行不行,到時不砸場子肯定不成,砸了也不成,看來砸場子也是門學問。
想着,竟已到了鹣鲽院。因是下午,天色清明,院子一覽無餘,問了打掃的侍從才搞清楚他的房間。她扣了扣房門,想着該說什麽,可還沒想到,房門已被打開。
站在門邊的玄衣青年,臉色已好了很多,頭發烏黑柔順,唯有一雙好看的鳳目中帶着些許疲憊。
他淡淡地問:“有事嗎?”
她想了想,不知如何開口。他見她不說話,就要關門,她立馬抓住門沿,說道:“我想跟你要一樣東西。”
他停下手中的動作,問:“什麽?”
她努了努嘴,有些為難,但還是說了出口:“既然你已經答應與我決戰,答應如此一來,就不找我爹爹報仇,那麽你能不能将你從宰相府中盜來的東西交給我?”
他走進房內,背對她道:“給你不妥。”
“爹爹因它而被皇上禁閉,再這樣下去,寧府所有人都會有危險。我希望你能将它給我,我不想寧府上下有事。”
他坐于桌邊,翻看手中書籍,并未答她。她啪地一聲将手蓋住他正在看的書頁,令他不得不将目光落在她身上。
他冷淡道:“那東西,我到時會親自交給你爹,現在請你離開。”
他既已下了逐客令,她也不好意思再賴着,向門外走了幾步。
突然,他道:“等下,記得讓你的那個小侍從別再監視我,他看到的只可能是我要他看到的。”
聽完,蕭月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她從未想過要将他占為己有,也沒想過寧府真能關住他,她只想他能對自己好一點,因為她真的很喜歡、很喜歡他。這世間,她只愛過他一個人。可他不知道。他只是把她當妹妹,或許狼女有句話是對的。不是在他身邊最久,他便會愛上她,很多時候,都是後者居上。
他們今生無法當親人,更不可能當愛人,那麽就只能當仇人!
趙大哥,你愛過我嗎?
他就像飄動的風,時而溫暖和煦,撩動人的心,時而冰冷刺骨,傷人徹底,是她就算粉身碎骨,也永遠都抓不住的東西。
蕭月幾乎是哭着出了鹣鲽院,因記着曾經她作為他妹妹,他對她的好,心境更加悲涼。
小時候,她的第一匹馬是趙風起選的,也是他教她如何騎馬。她坐在小馬的前頭,趙風起抱着她,讓她緊緊抓着馬缰繩。就是在那時,她愛上了騎馬的感覺,身後永遠有最溫暖的胸膛,讓她跌倒了也不怕。那時的天很純淨,不染一絲雜質,草原上,曠野上,他們縱馬奔馳,生命是那麽自由,笑容是那麽真實。
待她再大些,可以單獨騎馬,他們各騎一馬,比賽誰騎得更快,誰的馬技更好。他會的,她都想學,學得不好,差點将自己摔了,他都會及時地拉她一把。他很少會對她兇,多數事都會依着她,語氣都是極溫柔的。
武恒山開滿桃花時,他教她練劍,教她輕功。每一個招式,都教得無比仔細。傍晚夕陽升起時,他帶她去山頭看晚霞。她會告訴他:“哥,你看,今夜的晚霞多美啊!”他淺淺一笑,對她帶着寵溺的目光。他吹完一個曲子,她總鼓掌鼓得最為響亮,笑着道:“哥,真好聽,我還想聽。”他不會拒絕,直吹到她滿足為止。
小時,她不會游泳,他帶她去幹淨的河裏學習。她不争氣地浮不起來,蒙蛏笑她該減肥了。趙風起卻從不笑話她,仔細地教她游泳的每個動作,每個關鍵點。她剛開始怕水,在水裏的動作不對,蒙蛏笑她游得像狗扒。趙風起作為教的人,立馬将蒙蛏教訓了頓。看蒙蛏因口不擇言而受訓,她當時只想笑。他們在水裏玩水,相互潑水,在那樣的歡樂的場景下,她學會了如何泅水。清澈的水面,以及一顆顆被打散的水珠都倒映出他們歡笑的臉龐。
還有她第一次初潮,将趙風起吓了一跳,他們幾個男人都不知道這是怎麽回事。趙風起以為是病,将她送到大夫那裏,大夫向他們解釋了番,方才弄明白。當年根本不知道害羞是什麽東西,她覺得跟哥哥在一起,什麽都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往事一件件一樁樁,如浮光掠影般出現在腦際。她想不明白為何老天爺要這麽對她,為何他們要成為仇人?哥,我好想回到從前,我們還可以回到從前嗎,為什麽我們要成為仇人呢,哥……
她看着緊閉的院門,失神落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