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貪污賬本
夜,說長不長,說短不短。
蕭月從未睡過這麽難受的幹草堆,輾轉反側,怎麽也睡不着。
趙風起拿起玉笛,吹起了一首安神曲。
她不忍心打擾他,想必是他不記得月明的死,便又記得了如何吹笛。畢竟,有些東西一旦掌握,斷不是那麽容易忘記的。
在月明死後,他說不會吹,其實是他不想吹,現在他記不得月明的死,自然便會吹了。
她躺在他身側,微微睜着眼,趁他不備,取過他腰間的竹笛。她以為他不知道,其實他早将她的一舉一動都看在眼裏。他突然不吹了,道:“不好好睡覺,拿我的東西,做什麽?”
她的臉微微一紅,道:“你可以将這竹笛送我嗎?”
他撫了撫額,似乎在想什麽,半晌,道:“你可以先幫我保管。”
果然他已經記憶混亂,記不得曾經,雖然她有些傷感,但至少他能将那令人傷心的過往忘記,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她抱着竹笛,幸福地在他的安神曲中,沉沉睡去。
趙風起靠着神臺,見她睡下,放下手中玉笛,也想入睡。可胸腔內似乎有一股熱氣堵着,身體的灼熱感更盛,令人着實難受,他想壓制下去,可無法辦到,怕傷到身邊人,起身向外走去。
這幾夜蕭月都會在半夜驚醒,就怕身邊人突然離開,今夜也是如此,醒來時,天仍暗着,可身邊竟然沒有人。他去了那裏?她倏然睡意全消,拍了拍粘在衣服上的幹草,向外跑去。
這已不知是他多少次主動抛下她了,但他可以抛,她也可以追,也許老天爺看在她很有誠心,便成全了她。但這種可能性委實小,否則她和他,至今不會如此多災多難。
黑的夜,靜的林,她一個人摸着黑,走在安靜的林子裏,心裏忐忑不安。聽說深山裏有吃人肉的猛獸,不知道會不會碰到,可比起遇到猛獸,她更怕再也找不到他。
見河邊依稀有火光,她好奇地走了過去,只見一個熟悉的人影只穿着裏衣坐在一團篝火旁。他悠閑地烤着魚,身邊還有個火堆,火上晾着一件玄色的外套。
他甚至轉也沒有轉頭,便道:“快過來,魚快烤好了,你餓了嗎?”似乎眼睛長在腦後。
蕭月走上前,在他身旁坐下,點了點頭,見他的裏衣滲着水,道:“你的衣服怎麽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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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河裏捕了魚,能不濕嗎?”
蕭月覺得沒這麽簡單,下水捕魚最多是下擺濕,他則是全身都濕,她道:“你游泳了?”
他沉默,将手中烤好的魚遞給她。
她拿着,道:“你已經病了,還穿着濕衣,會病的更重的。”
“我的情況,我比你清楚,你不用想太多。”說着,脫下了裏衣。
蕭月哇得叫了聲,很快反應過來,他不過是将上衣脫了拿去晾幹,她紅着臉,偷看着他的身子。
練武之人的身材都很好,他也不例外,除了手臂上有道燒傷痕跡,他的身體可謂完美無缺。
蕭月一直覺得幾乎沒有什麽是他做不到的,可如今他病成這樣,再過兩天,說不定便心智全消了,這算不算是天妒英才?
一邊吃魚,一邊想着:我一定不會讓你有事,想着想着,完了,魚刺卡喉嚨了……
“咳咳……”她想将魚刺咳出,卻怎麽也吐不出來。
趙風起在她身後輕輕一拍,将手放于她的唇邊,一會兒,一根魚刺落在他的手上。他将魚刺丢于火中,淡淡道:“下手有些重了。”
蕭月搖頭:“不重不重,剛剛好。”他幫她取出魚刺,她感激都來不及,除了背上有點微痛,身子倒是無礙。
“原來你不會吃魚,下次還是捕獵好了。”
蕭月搖頭:“不是的,我只是剛才在想事情,所以吃到魚刺忘記吐了。”
“一邊吃,一邊還在想心事,一心兩用,你還真是厲害。”語氣中帶着略微的嘲諷。他靠着身後的樹幹,微微地小憩了會兒。
蕭月暗暗地吐吐舌頭,怕他凍着,脫下了自己的衣服,想為他蓋住,卻被他發現。他道:“有些熱,你穿着吧!”
他全身滾燙,似是被火燒了般,泡過水,溫度降了些卻還是高于常人。一個正常人是禁不住一直如此高溫的,這樣的高溫很容易将人燒糊塗了。難怪走火入魔的人,最終會意智全消。
天微微亮時,趙風起穿好晾幹的衣服,對始終看着他的蕭月道:“我有事,要離開一天,你在神女廟裏等我,我會在夜裏趕回來。”
她問:“你會不會騙我?你會不會将跟我說過的約定也忘記?你先告訴我,我叫什麽。”
“蕭月。”
“那你自己呢?”
“趙風起。”
她暗暗松了口氣,道:“好,我在這裏等你,你千萬不要忘了,晚上要回來找我。”
趙風起離開的這個時辰,朝中官員還未上早朝。他只身闖入了工部員外郎的家中,将正在洗漱的員外郎袁浩傑吓了一跳。
他立于屏風後,道:“無需吃驚,昨夜宰相府中有樣東西被盜,你便該知道有些東西是瞞不住的。五年前,洛河常常鬧洪澇,宰相秦析向此事禀告給皇上,你身為工部員外郎,全權負責洛水河堤壩工程的修建事宜,朝廷撥了十萬兩黃金給你們,可你們偷工減料,致使洛河再發洪災。你們不把此事禀告給皇上,又草草将此事解決,這十萬兩黃金,在修建堤壩上,你們連一萬兩都沒花上,你和幾個手下私自将這筆錢給均分了。宰相怕你們這些官員分贓不均,特意寫了本賬本以做登記,你說若讓皇上看見這本賬本,會怎麽處置你呢?”
袁浩傑吓了一跳,昨夜他就已經收到消息,說賬本被盜,明白從宰相府上偷了賬本的人是玉面公子,他立即怒道:“敢闖本官的宅子,你以為自己還能逃出去嗎?”
趙風起冷笑:“賬本在我手上,我自有辦法呈給皇上。若你按我的話去做,我保證這本賬本永遠不會讓人看見,你們也無需再看宰相的臉色。有這本賬本在,你們行事總會被秦析所束,不是嗎?”
袁浩傑有些動搖:“你要我做什麽?”
“我要的事,很簡單……”
袁浩傑聽罷,神色一變,驚詫地不能自已,過了會兒,回過神來,立即往屏風後一看,然而哪裏還有什麽人影。
袁浩傑在江湖上聽過玉面公子的名號,知道他的武功是天下第一,而且說一是一,說二是二,素來說到做到。既然他這麽說,可見他自然有辦法将賬本呈給皇上。如今,他若要明哲保身,看來只能照他所說的辦。
趙風起手中拿着的是文武百官的貪污賬本,曾被宰相秦析握在手中,可見這宰相并沒有想象中的那麽簡單,有這樣一件東西在,就相當于擁有了群臣的支持和力量。
賬本上記錄着百官貪污的證據,這麽一大本,裏面的名字竟然占據了幾乎朝堂上所有的官員,連慶國公、國舅爺這些據說是最為體恤百姓的人的名字都羅列在冊,看來這朝堂之上,根本沒幾個官員是真正清明、幹淨的。
這麽一只老狐貍,他這一盜,相當于打斷了他的一條腿。在上早朝前,他将賬本上一部分的官員都找了遍,想必他們定會在上朝後按照他的話去辦,這些人私底下又常有往來,也會将他的話傳達到其他官員耳中,今夜再去找一部分的官員,想必明日早晨,朝堂上便是他想要的局面。
就算皇帝再怎麽想偏袒自己的皇叔,可面對群臣的施壓,也定會妥協的吧!
趙家總算有辦法平反了。他想着,意識漸亂,噗地吐出一口鮮血,如今他病的越發厲害,不知真正能不能撐到明天。
記憶又開始混亂,今夜他和誰有個約定呢?再給他一晚,他定能完成這項任務了。約定和任務,他有些混亂,差點都忘了他這幾天最重要的事便是完成任務為趙家平反。
蕭月并未一直待在城外破敗的神女廟中,趙風起說他晚上才會回來,所以她打算先去街上走一圈。因之前吃了很多魚,她一點也不餓,正漫無目的地走在街上,一陣熟悉的叫聲将她喚住。
擡頭看去,寸金樓的樓上坐着一個冷豔的黑衣女人,原來是寧王的近侍冷無眉。冷無眉示意她上樓,她向她走去。
坐到冷無眉身邊,她不禁向旁邊的酒店望了一眼,曾經他就坐在那裏喝酒。今日,他自然是不在的,可是她還能想到那天的情景,好像他還坐在那裏。
蕭月漫不經心地問:“無眉姐姐,你怎麽在這裏?”
冷無眉将劍擱在桌上,道:“你爹擔心你一人在外,讓我看着你。”
蕭月努了努嘴:“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爹爹太多心了。”
“是他太多心了麽,我看你一點都不知分寸,你這頭上的一根草是怎麽回事?”說着,取下她頭上的一根小小草梗,埋怨道,“你晚上就睡在這樣的地方?”
想想也知,她和趙風起在一起,趙風起被滿城的官兵追捕,他們能睡在什麽好地方?
蕭月無話可說,只能嘆了口氣。
冷無眉道:“果然如王爺所料,你跟着他,除了風餐露宿,能有什麽好日子?他又能為你做什麽?你別忘了,你是王府的千金,不是鄉間的普通姑娘,你的一舉一動,都代表着王府的臉面。你昨夜那麽晚還在街上閑逛,最後還獨自去了宰相府,你可知其他人怎麽說你嗎?”
果然她昨夜的行蹤,關叔差人禀告了寧王。她當然知道人們怎麽說她,人人都說她來自民間,一點教養也無,自己長得醜,竟還死皮賴臉地纏着一個英俊的男人,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斤兩。真看不出來她會是寧王的女兒!
“他對我很好,雖然過的不是錦衣玉食的日子,但是我很快樂,我不在乎別人怎麽看我。”她可以在自己臉上做塊很大的胎記,便說明她抛開了相貌好壞的世俗之觀,若她将自己易容成一個絕美的女人,或許不會有這麽多人說她,比如莺莺樓的花魁,水性楊花,也不見得男人說她的壞話。只有女人會說些閑言碎語罷了。
“你這丫頭怎麽這麽任性,你不為自己着想,難道也不為王爺考慮嗎?他由着你,不是他不關心這些事,只因為你是他的女兒,十六年來,他沒對你盡過父親的職責,他現在是想彌補。你就知道玉面公子的病,你可知,你離開後,王爺也病了嗎?”
蕭月緊張地問:“爹爹病了?”
冷無眉點了點頭:“之前偶感風寒,請了顧源來就診,本來還不算嚴重,但昨夜病情突然加重,咳得厲害。”
“顧源醫術高明,怎沒将爹治好?”
冷無眉嘆了口氣:“王爺操心的事太多,本來只是朝堂上的事,現在還要操心你的事。他很多次連藥都忘了喝,即便我提醒了,依你爹認真的勁,沒辦完手頭上的事,定是不會讓自己好好休息的。”
蕭月道:“我去找他。”說着,要走。
冷無眉立即問:“郡主,昨夜你在哪裏?”
蕭月頓了頓腳步,想她是爹爹的近侍,是個可信任的人,回答:“我待在城外的破廟裏。”
冷無眉眼神深邃地看了她一眼,放她離開道:“你去看王爺吧,王爺還安排了我一些任務,暫時不跟你一道回府了。”
蕭月哦了聲,獨自向寧王府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