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不離不棄
不對!蕭月細想,猜這一定是他故意甩開她的說辭。他說要出去走走,肯定是去做他覺得有意義的事去了,他不是那種閑得沒事做的人,就算只有最後的三天,他也不會平白地浪費這三天。
學童被她一喝,呆了一呆,像塊木頭樁子杵在原地。
蕭月轉身對寧王道:“爹,我要去找他。”剛邁出一步,被冷無眉攔住,她不解地回頭看着她爹問:“爹,為什麽?”
寧王神色肅然,威嚴道:“他都已經讓你不要再去找他,你又何必自讨沒趣。陪着爹爹,不好嗎?”
“爹,以後,我有大把的時間陪着你,可……可趙大哥只有這三天的時間。你便給我這三天的自由好不好?待事情辦完,你要我陪你多久都沒有關系。”說着,眼中淚光閃閃。
寧王嘆了口氣,沒有說話。
蕭月明白爹爹是妥協了,道:“那爹,我這三天暫不回府了,你可以找錦姐姐,錦姐姐可喜歡你陪着她呢!”
寧王道:“罷了,罷了。”兒女大了,翅膀長硬了,終是要飛走的。
得到許可,蕭月立馬跑出了顧源堂。
大廳內,魁梧漢子杜言伯上前道:“王爺,趙風起這人……”冷無眉和他都等着下一道指示。
寧王冷哼一聲:“此人絕不能留。”
“屬下遵命。”杜言伯聽罷,匆匆退下。近侍冷無眉神色忸怩,想說什麽卻又什麽也沒說。
寧王道:“你有話便說,跟了我這麽多年,怎還是這個性子,難道真有這麽怕我?”
冷無眉這才道:“王爺,依奴看,郡主這次是認真的,她的所有心思都在那玉面公子身上。若讓她知道,是您派人要殺趙風起,日後豈不是絕了你們的父女之情?”
“難道在她心裏,本王還比不過一個哥哥?”
“奴怕她并非是對玉面公子存着兄妹之情,或許是比兄妹之情更重的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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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丫頭存着什麽心思,難道本王會看不出來嗎?早點絕了她的念想,總比日後傷心要好。”
冷無眉颔首道:“王爺說的是。”
蕭月跑到街上,向路邊的小攤小販打聽趙風起的下落,盡可能地将他的身高體重相貌形容得具體到位,可每個小販都搖頭說沒見過。
蕭月覺得沒有道理,像他那般豐神俊朗的男子,見過一面,定是印象深刻。
他武功雖高,但也不至于會飛天遁地,怎麽會連個人影也沒有。
她還在滿大街地找人,身後響起一陣熟悉的聲音。
“姑娘,你說的人,我似乎認識,只是不知是不是同一人?”男子聲音儒雅,笑容溫和,坐在一個面攤前,風度翩翩地道。
蕭月看到李宣,頗感意外,沒想到他們竟會這樣子重逢。
她走向他,道:“我要找的人叫趙風起,敢問公子可曾認識?若認識,可知道他去了哪裏?”
李宣輕搖折扇,不緊不慢道:“我認識,只是不知姑娘和他是何關系,找他作甚?”
“我是他的朋友,現在他最需要的便是朋友的幫助。”
李宣哦了聲,眼中露出打量的神色。他深知趙風起的為人,他怎會結交一個小丫頭呢?
蕭月聞到噴香的面條味,肚子咕嚕嚕地叫了聲,看了一眼正上方的日頭,原來她從早上忙到現在,竟什麽東西也沒吃。
她指了指他身邊的位子,問:“公子,介意我坐在這裏嗎?”
李宣搖頭。
蕭月在他身邊坐下,讓攤主給她上一大碗青菜肉絲面,外加一個鹹鴨蛋。她有個習慣,便是吃面時,要過些小菜,只因時常覺得面味太淡,會食之無味。
就在她點菜的那刻,李宣的神色動了動,多看了她一眼。她這樣的習慣,和月明很像。
在面還未上來時,蕭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有點餓了,你能不能在這裏再待會兒,我有事問你。”
“你但問無妨。”他并沒有離開的打算。
“我只想問你,你知不知道趙大哥的下落。不知道你曉不曉得,他現在的情況不太好,我必須要在三天內找到他。”
“三天?有這麽急嗎?”
蕭月點了點頭:“不瞞你說……”附在李宣耳邊将趙風起的情況與他說清。
李宣蹙了蹙眉,臉色一沉,似乎想着什麽。
蕭月用手在他眼前一揮,李宣回過神來,這時,面剛好送到了蕭月的面前。
蕭月随意挽了挽衣袖,手腕白皙如玉,根本沒有因中蛛炎毒留下的紅斑。李宣看到這,心想他一定是認錯人了,月明已死,眼前的人舉止再像她,或許也只是巧合罷了。
他道:“姑娘,若沒有其他事,在下先走了。”
蕭月剛吃了一口面,聽他要走,立馬放下筷子,拉住了他的衣袖,懇求道:“你還沒有告訴我,我要找的人的下落。”
“姑娘,緣分天注定,若有緣,你肯定能找到他。”
“你知道他的下落對不對,你告訴我好不好?”當她将趙風起的情況道明,他的表情已告訴她,他知道趙風起的下落或是知道趙大哥這三天到底打算做什麽。
“姑娘,若他不想讓你找到,你自然找不到他。”
“你是說他不想被我找到?”
李宣點頭。
蕭月不禁放下了手中的筷子,眼神黯了下來,李宣說的沒錯,趙大哥不想讓她找到,所以她找不到他。
李宣站起,向前走了幾步,突然又回頭,詫異地看了她一眼,問:“姑娘,我們是不是曾經見過?”
蕭月想,之前在醉仙樓,她的确已經見過他,只是她故意避開了。她回答:“沒見過,這是我第一次見到公子。”
李宣聽着她的聲音,越發覺得她像月明,可為何她沒有中蛛炎毒的跡象,這世上除了雲涼、雲玲、趙風起這般內力深厚的高手,還有誰能解了此毒?就算有,他又為何幫她?若她真是月明,又為何裝作不識他們?而月明的屍體,還是他親自火化的。
李宣搖了搖頭,也許世上真有性格極為相似的兩個人,想着趙風起三天後便會完全走火入魔,他不禁加快腳步想早些找到他,以免事情越發嚴重下去。
蕭月埋頭吃面,面攤旁的一個小巷裏,一個披着披風戴着鬥笠的男子向她的方向看了幾眼,然後壓了壓笠帽,轉身向另一個方向走去,一角玄衣無風自動。
吃了三大碗面,蕭月滿意地摸了摸肚子,付完錢,又繼續開始找人。從昨夜起,她到現在才吃上飯,她不禁擔心,他現在有沒有吃飯,若沒有吃,他的身子可吃得消嗎?
如李宣所說,若沒有緣,她再怎麽找,也找不到他。找到夜深人靜,她連他的一抹衣角也沒摸着。一天将盡,只剩兩天的時間,兩天後,他将神智全失,成個難以自控的殺人狂魔。細數天下曾經走火入魔的人,比如二十年前,碧水宮的二殿下,本是個貌似潘安的美男子,卻急功近利,偷學神功,神功還未練就,走火入魔,頭發皆白。一夜之間,将自己的碧水宮給毀了,凡是與他為敵的人,都死在了他的手上。碧水宮本是個練氣的門派,所以門派中人,真氣多數強勁。這位二殿下真氣無法自持,只能不斷地殺戮,以此緩解身上的痛苦。
當時,若非民間的四位頂尖高手——電閃雷鳴,石家的四位兄弟出來穩住這位碧水宮的二殿下,這位二殿下則會一直神志不清下去。但當他恢複神智,知道自己做了這些錯事後,這位二殿下立即自裁了,他覺得自己愧對列祖列宗,自盡在了遠離故鄉的遙遠之地。
可見若趙風起真的走火入魔,做了錯事,便會和那位二殿下一樣無法回頭了。
今夜,明月皎潔,清風微拂,吹起湖邊的柳條。因已入冬,萬物皆有衰敗之象。蕭月看着水中的明月,靜靜地想着心事。
曾經,她最愛選擇在這樣的夜晚去偷盜,偷的皆是狂傲自大,虐待百姓的貴族。在她入室偷盜的時候,趙風起則會在屋頂吹笛,将所有追他的人吸引到他那裏去,她将東西偷到手,便神不知鬼不覺地翻牆逃走,留下一張寫有“清風明月”大名的紙條。
在這樣的配合下,他們的偷盜計劃屢屢成功。因為根本沒有人能抓得住趙風起。
她在湖邊打轉,不知今夜該何去何從,湖邊突然傳出一陣優美的笛音。笛音甚是熟悉,她絕對不會聽錯。可他不是已經忘記怎麽吹笛了麽,這真是他在吹嗎?
循着笛聲,她來到一座寬敞的大宅外,宅外挂有刻着“宰相府”三個字的牌匾。原來是宰相秦析的府宅,而與寧王來往最為頻繁的莫過于這個位高權重的宰相大人。
還未走到大門處,笛聲突然停了,一群人突然破門而出,皆是拿着冷兵器的守衛。蕭月只聽管家老關吩咐道:“老爺丢了樣極為貴重的東西,你們務必将賊人捉回,否則小心你們的腦袋。”
一群士兵匆匆去追人,蕭月藏着好奇心,向秦府走去。
因天黑,看不清來人,秦府的管家關叔年紀大了,視力有損,看見一個模糊人影向他走來,還未看清,便喝道:“快将他拿下”
蕭月忙道:“關叔,是我,蕭月。”
關叔定睛一看,認出了她:“原來是郡主啊,不知郡主深夜到訪,所為何事?”
蕭月曾跟着寧王常常出入宰相府,秦府的管家自然認得她。她道:“晚上睡不着,瞞着府上的人出來透氣,在湖邊聽到這裏傳來一陣優美的笛音,遂跟着笛音來了。可是來了,卻發現笛聲沒了。關叔,秦叔叔是丢了什麽,你們才會這麽着急?”
素來聽聞這位被皇帝賜名的明月郡主來自民間,為人處世都有點與衆不同,深夜獨自出門的事,想來也只有她做得出來。關叔道:“郡主,這個小人也不清楚,只是東西丢了,老爺正在堂裏發怒,我們不敢懈怠啊!”
“那我親自去找秦叔叔,向他問個明白。”說着,正要進去,卻被關叔攔住。
關叔道:“郡主,老爺正在發怒,以免遷怒于你,你今夜還是回去吧。你若真想知道,待我向老爺禀告後,老爺自會去寧府告知王爺。”
蕭月詫異道:“這東西跟我爹有關嗎?”
“倒是沒有關系,只怕偷了這樣東西的人,會用這樣東西,陷害于人。”
“陷害?這樣東西真能做到陷害一個人?”
關叔抿嘴不答,只道:“今夜府裏事多,我們還忙着去捉賊,若有怠慢的地方,還請郡主息怒。今夜,府裏上下真沒有功夫陪郡主了。”說着,命身邊的兩名小厮送她離開。
越不想讓她知道,她越有興趣想去知道。她對他道:“不用了,寧府的路,我很熟悉,而且我會武功,不會這麽容易被人逮了去,我自己回去吧!”
關叔聽了,同意讓她一人離去,現在他實在沒空再理會蕭月。
能在守衛森嚴的宰相府裏偷出東西,她只能想到一人。想必趙風起真的來了這裏。
蕭月避開關叔及其他人,駕馭輕功走在秦府的屋頂上,她之前明明聽到笛聲是從這裏傳出的,所以肯定他就在附近。
屋頂上,她發現了一些黑瓦的碎粒,顆顆小的猶如粉塵。她曾看見過這樣的情形,真氣難以自制,流瀉而出,将草木瞬間化為塵沙,她取了一些碎粒在手,風一吹,碎粒如粉塵一般,被風帶走。碎粒不多,他的情況看起來并不嚴重,可她知道,其實是很嚴重。
再這樣下去,只要有人靠近他,都會被他所傷,傷人的同時,他又怎能不傷已?
看着空中被風帶走的碎沙,她的餘光突然瞥見一抹人影,她立馬擡頭,便看見鐘樓上站着一抹熟悉的身影。她不會看錯,他長身玉立,衣袂翻飛,恍若天人,氣質冰冷。
她向鐘樓上跑去,可待她飛身到那裏,他早已不在,似乎她看見的只是一個幻影。可她知道是他,一定是他,可他為何要躲着她?難道他真的不想再見到她?
站在鐘樓上,可以清晰地看盡整座城池。除了皇宮,京城之中再也沒有比它更高的建築了,樓中有個巨大的銅鐘,敲出來的鐘聲渾厚有力,洪亮綿長。
一天已過,最後兩天,她不敢肯定能不能找得到他。怕今生再也見不到他,她埋頭嘤嘤地哭泣,耳畔皆是風聲,她第一次覺得這風是冷的,冷的寒徹心扉。
就在這時,身邊傳來一陣男子聲音。
“為何哭?”話中一絲情感也無。
蕭月擡頭,看見他站在不遠處,原來他一直未曾走遠。她看着他,怕他突然又離開,不敢移開目光。趙風起見她沒說話,喃喃道:“原來是個啞巴。”說着,轉身欲走。
“我不是啞巴。”蕭月大聲叫道,向他跑去,在手要觸到他時,他一個轉身,避開了她。
他冷冷道:“對不起,我不認識你。”
“不可能,我叫蕭月,我們第一次是在醉仙樓相遇的。”她心裏清楚,其實她認識他很久,醉仙樓裏,根本不是他們的初次相逢。
趙風起撫了撫額:“醉仙樓?是個很有名的地方嗎?”
“你不記得了嗎?”蕭月覺得奇怪,看他的神情不似在說謊,可才一個下午,他怎将曾經的事忘了一幹二淨?
趙風起搖頭:“今晨還能記得些,現在都不記得了。”
“怎麽會這樣?”
趙風起再次撫了撫額:“真不記得,或許那些都是不太重要的記憶。”
“那你還記得月明嗎?那是你妹妹。”
“妹妹?”他努力細想,可記憶太過模糊,今早還能記得的事,過了一下午,竟都開始記不得。可這個名字為何這麽熟悉,熟悉到全身陣陣的疼,腦袋也像要撕裂。
蕭月見他抱頭努力回想着,神色露出痛苦的模樣,立馬抓住他的手,希望讓他擺脫痛苦,可一觸及他的身體,蕭月只覺好燙,他的身體滾燙,額頭更是燙。可見他的病越發重了,連記憶都混亂了。
似乎陷入了極度的痛苦中,他沒有再避開蕭月。明白想起“月明”這個名字,會令他頭痛欲裂,所以他令自己不要去想,現在他心裏最關心的是自己還有一件極為重要的事情趕着去辦,而且他只有三天的時間,除了這件事,他什麽也不讓自己去想。
他慢慢推開蕭月,淡淡道:“對不起,姑娘,你說的這個人,我不記得。”不知為何,眼前的少女,看着陌生,明明可以避開,他卻不想避開。如今他的這副身體,真是太不受他的思想所控了。
他隐隐覺得應該離她越遠越好,可想不起為何要這麽做。
“你真的連她也記不得?”
“或許是個很重要的人,但就是記不得。”
她又問:“那你還記得自己是誰嗎?”
他想了許久,搖了搖頭。
蕭月不能讓他忘記所有,再下去,他就會喪失心智,相比喪失心智,失憶已是好的了。她道:“你叫趙風起,我叫蕭月,你可以記得嗎?”
“蕭月,我可以記得。”
“你要時刻記得哦,千萬不要忘了。”怕他真将所有事都忘了,她想他若能緊記一件事,不至于忘卻,便能說明他并未心智全消。
他點了點頭:“你叫蕭月,我可以記得。”
“不要光記我的,我問你,你叫什麽?”
“趙風起。”
蕭月暗松了口氣,見他要走,問:“你去哪裏?”
“我有事要做。”
“你不是将很多事都忘了嗎?”
“有一樣事,并沒有忘記。”
“什麽事?”
他抿着嘴,沒有說話。
蕭月看着他,這才明白,從昨夜起,他就一直在說胡話。只是他素來波瀾不驚,病的再重,看起來也與平時沒有多大差別。
她想到,人病時神志不清,最易說出自己的心裏話。是否她能讓他說出他的心裏話?可她實在想得太簡單,即便他病的不輕,但想讓他說出心裏話,也是難,難于上青天。
本想在城中找家客棧住下,可宰相派了人在全城緝拿趙風起,所以他們連客棧也去不了。宰相在城中貼了告示,并非說趙風起偷了他的東西,而是說他因與宰相的手下有些小矛盾,竟殺了宰相府裏的很多無辜人,俨然是個惡魔,以殺人的罪名,緝捕他。
他們最終只能在城外的一座破廟暫且度過一夜。
蕭月想不明白,為何宰相會知道趙風起的模樣,按理說,趙風起明明帶了白玉面具,宰相不可能見到他的真面目,可貼出的告示裏,趙風起的模樣竟被畫得分毫不差。
蕭月将幹草鋪在地上,鋪好兩個席位,問:“趙大哥,你到底有沒有殺過人?”
他擺弄着腰間的玉笛,淡淡道:“不記得,好像有,又好像沒有。不過我身上沒有血跡,應是沒有。兩天後,一切都會結束,計較這些又有何用。”
蕭月額了聲,他身上沒有沾染血跡,不代表他沒有殺人,她知道他完全有能力不濺血地取人性命。若他真這麽做了,這是多麽可怕的一件事,會不會他在毫無意識的情況下也将她給殺了?
她肯定地道:“你不會随意殺人的。”
他沒看她一眼,淡淡道:“未必。”見天色已晚,又補充了句:“很晚了,你睡吧!”
“哦。”蕭月想,這算不算是他在關心她?她現在是冒着生命危險跟在他身邊,只要能從他嘴裏聽到一兩句好話,便十分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