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走火入魔
蒙蛏去水潭邊找,蕭月向桃林裏找去。
走着走着,蕭月突然覺得氣氛有些不對。
只見不遠處橫七豎八躺着許多黑衣蒙面人,難道這就是趙風起所說的殺手?
黑衣人幾乎都是一劍斃命,對手沒有給他們還手的機會。不過仍有幾人是被一劍刺中胸膛,又一劍劃過喉嚨才死,可見他們死前還做過一番掙紮,但這番掙紮,在她眼裏,微乎其微,幾不可計。
走在屍堆裏,心裏雖忐忑不安,但想到他應該就在附近,心便安定。屍堆裏沒有他,想來他應該沒出什麽事。她立于屍堆中,擡頭看去,只見一個人躺在桃花枝上,一輪明月映照下,他消瘦細長的臉略有些蒼白,指尖滴下血來,紅得刺目。但血并非是他的,而是屬于這群殺手的。空氣中彌漫着一股血腥味,還有一股可怕的肅然殺氣。
趙風起将頭靠在樹幹上,閉着雙目,似乎是睡着了一般。可他微微蹙着眉頭,似乎睡得不好。他曲起右腳,将右手随意放于右膝上,一把劍放于身側,潇灑随性。
蕭月盯着他看,忘了所有。
突然,他睜開雙眼,看向樹下的她。兩人便這麽安靜地對視着,突然,他将帶血的劍抛下來,刺向了她。她還未反應過來,劍劃過她的長發,釘在身後一個剛爬起來的殺手身上,直直地将他釘入樹幹。
她轉身,明白了發生了什麽,驚詫地看着他,想着這算不算是他在保護她?
“哥……”她不自禁地叫出了口。
他錯愕:“你叫我什麽?”
蕭月忙道:“錯了。以前我生活在民間,有個哥哥時常照顧我,看見你,突然想起了他。”
“既然想他,可以去找他。”趙風起這麽說,是不想讓她跟着他。
蕭月見他從樹上跳下,跟在他身後,笑道:“還好今夜你并沒有失控,這是個好兆頭。”
“你真這麽認為?”
“難道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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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風起倚靠樹幹,虛弱道:“你說我這樣,像沒事的樣子嗎?”
“可你沒有失控,也沒有失心,看來很好。你看,我給你的藥很管用吧!”
“話這麽多,不怕我将你的舌頭給割了?”
“你不會這麽做。”
“從前不會,今夜可并一定。若得罪我,小心你會和你腳下的屍體一樣。”
蕭月大驚,有些發憷。
“我走不動了,你來背我。”
“你走不動了,還怎麽割我舌頭,所以你之前說的是騙人的。”蕭月不點兒也不害怕。
他冷冷道:“我雖然走不動,但手上還有勁,割你舌頭,還不在話下。”作勢,将手指放在她的唇上。
她吓得大驚,真以為他已走火入魔,發了狂,六親不認,求饒道:“你別割我舌頭,我很乖的,我背你,我背你。”
趙風起嘴角不禁揚起一抹邪笑,好久都不曾笑過了,今夜本該是他失控的時刻,竟然沒有,難道真是好兆頭?
“小起,你最近怎麽這麽重?”蕭月背起他,不禁嘟囔。
“小起?”
“對啊,這是我給你起的小名,是不是很好聽?”
“你才多大,應該叫我大哥才對。”
“不行不行,我要叫你小起。你聽,這個名字多有派頭,多有勁頭,一喊你小起,所有殺手都往你那邊沖。你想,這樣我多省事。”
“果然是個很帶勁的名字。那我叫你小月,到時殺手沖着我們一起砍,可好?”
“你不能這樣将我拉下水啊!我又不像你那般有這麽多的仇家,再說等你好了,我便要離開了。”
“離開?”
蕭月想了想,解釋道:“是這樣的,待你病好了,我便安心了,所以可以暫時離開休息會兒了。”
“你覺得累?”
“一開始沒有,可是你好重,我好累。”說完,兩只手往上提了提,臉漲得通紅。
當時天色太暗,她只顧着說話,沒看見腳下有根樹枝,一腳踩偏,哇地一聲大叫,手一松,正要狼狽摔倒時,趙風起已從她背後跳下,一把拉住她。
“我就知道你會拉住我。”蕭月平穩心神,翩然笑道。
“那你知道我會突然松手嗎?”趙風起說完,突然松手,吓了她一跳,結果又被他拉住。她兩腳站定,指着他的鼻子,想說出兩句氣話,但話溜到嘴巴卻怎麽也說不出口。
正當她無語時,他突然攬住她,将她拉到身後。這時,她才發現原來前面的樹上藏着一個黑衣人,似乎他已藏身許久,如今才被她發現,可見武功深不可測。這個黑衣人并沒有攻擊他們的意思,語氣卻很不和善。他道:“你便是玉面公子吧!”
趙風起道:“正是在下。”
“主上說了,你若真想為你妹妹報仇,可與我走一趟。我告訴你,機會只有這麽一次,要不要抓住,你看着辦。”黑衣男人聲音粗犷,略有些狂傲自大。
蕭月拉住他的手,示意他不要去。
趙風起卻無視她,對他道:“我跟你去。”
“果然有膽識。”黑衣男子說完,趙風起跟着他走了,蕭月怕他出事,緊緊跟着。雖然她幫不到什麽忙,但她知道她才是真正的趙月明,所以一點也不相信眼前的男子。
蕭月抓着他的手,道:“你真相信他?”
如今不信又能如何,他定要知道月明到底是被誰害死的,現在他們主動找他,他豈有不去之理。“我要為她報仇。”趙風起甩開她的手,冷冷道。
蕭月亟亟跟上:“萬一她根本沒讓你為她報仇呢!別傻了,為一個死去的人,丢掉自己的性命,多不值得。”
“她害怕孤單,若我死了,還可以陪着她。”
蕭月的心像是被揪着一般,不知道該不該告訴他真相,可寧王恨趙家将羅淩唯一的孩子,也就是她抱走,使得他們父女分離了十六年之久,不會讓她跟趙風起在一起的。夾在父親和他之間,她覺得還是不要告訴他,省得最後糾纏不清。
他一時內息走岔,此事與她有關。待他好了,她一定會離開他,不能藕斷絲連。她只是內疚,對,只是內疚,她這麽對自己說。
黑衣人帶他們來到缥缈亭旁被燒毀的老宅前,才開口:“主上說,以你的才智,肯定猜出了他的身份,連雲玲和雲涼,這兩個他從小培養起的人都輸給了你。可見你是個人才,主上很欣賞你,若你不再查趙丞相的事情,他可以對你從前做的事既往不咎。”
趙風起冷笑:“你的主上幾乎控制了整個天下,你就幫我問一下他,他到底要貪心到什麽地步。”
“如主上所料,你真是不識時務,若你跟着主上,主上可以扶持你,日後錦衣玉食,享之不盡。若要與他作對,他立馬便能毀了你。”
“毀了我?他已經做到了。他誣陷了我的父親,卻還要我原諒他,讓我為他辦事,還不如給我一劍來得痛快。”
黑衣人不緊不慢道:“你想死,主上還不想你死得這麽痛快。本來主上觀察了你許久,還抓不住你的弱點,沒想到你竟自甘堕落,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說着,拍了兩下手,缥缈亭外的樹林中走出六個人來。
這些人悄無聲息地出現,皆是各門各派的掌門,分別來自兩儀派,峨眉派,逍遙派,武當派,崆峒派,華山派。
他們身上都帶着武器,蕭月一看便知道接下去将會有場惡戰,急忙拉住趙風起的手,擔心道:“你這樣,最好不要運功,他們就是故意要逼你出手啊,我都看明白了,你怎麽不明白?”
趙風起無視她的話,将她拉到黑衣人面前,對黑衣人道:“她與你們沒有仇怨,傷了她,你們也不好交代,她一直要跟着我,甩也甩不掉,你不如替你主上好好地管教管教她,讓她少與我這樣的人相處。她是大小姐,而我只是個平民。”
蕭月緊緊拉着他,不肯離他半步,他卻冷冷地甩開她,不讓她參與其中。他說她是大小姐,他是平民,是要說明他們地位相差懸殊麽,是要告訴她,他們不是同類人麽?
蕭月還想與他并肩作戰,黑衣人卻點住了她的穴道,将她拉到了一邊。黑衣人看着趙風起,目光突然變得柔和起來:“沒想到你這人不僅重情,還很講義氣。”
趙風起當作什麽也沒聽見,而是看着身邊的六位掌門,冷笑道:“若我失手殺了你們,你們是不是都要說是我殺的,此處離武恒山最近,想必你們來此,便沒打算活着回去了。你們的主上為了除掉我,選擇犧牲你們六個人,真是狠心啊!”
峨眉派的化禪師太手持拂塵,站出來道:“玉面公子你這話說錯了,為了天下太平,我們幾人甘願犧牲,只是玉面公子,還請你放下前塵舊事。人都是要看向未來的,對于已死之人和陳年往事,又何必非要弄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我敢問師太,若十六年前,死的是你的父母親,他們還是無辜枉死的,你難道會不打算為他們讨個公道嗎?我不過是要人們知道當年的真相,難道也是錯嗎?”
“這……”化禪師太頓了頓,“但往事已矣,來者猶可追,還請公子忘卻。”
“你們還是別妄用口舌勸我了,你們來此的目的,不就是要與我一戰嗎?我奉陪到底。”話音剛落,逍遙派的掌門周君搏一掌已向趙風起襲來。
蕭月被定住,看着眼前打鬥中的人,心急如焚。如今趙風起的情況,按理說,最好是莫要運功,若要運功,則要小心。這樣的殊死搏鬥中,不運功根本不可能,一着不慎,很可能打亂全身真氣,走火入魔。
他小時跟着逍遙子,看的是各門各派的武功秘籍,但各派武功相生相克,其實不該一起學,但若能将各派武功融會貫通,武功則會到達一個至高境界,而要到達這個境界,必須要将所學的各派武功根據自身情況轉化,令其相互制約,相互平衡,多一分不可,少一分不可,很多人在還未達到這個境界時,便內息走岔,走火入魔。趙風起是武學上的奇才,十六歲便到了這個境界,再往下學,較之他人容易許多,所以他不過二十一歲,武功已是天下第一。但一旦這個平衡被打破,整個真氣運轉都會亂套,一處真氣強了就會攻擊真氣弱的地方,真氣在體內四流,最後苦的只有這個人。必須要将強的真氣發洩出來,才可以獲得再次的平衡。
六個人打一個人,委實不公平,蕭月心裏恨恨的想着,真恨不得自己有本事能将這些礙眼的人統統除去。
趙風起出招還算平穩,和她以前所見,沒什麽區別,唯一的不同,便是出招快了許多。
速戰速決,絕對對他有利。
可這六個人卻似乎一點也不着急,守衛多于攻擊,想必他們早有預謀,知道趙風起有入魔的征兆,故意引他出手。現在他的每一個動作,都必須十分小心,以免心神一動,內息出岔。
問題是他現在內息已亂,再這樣下去,情況只會更加糟糕。蕭月發現自己可以說話,便沖站在一邊靜觀的黑衣人吼道:“喂,大塊頭,我告訴你,如果他有事,我也不活了。我肯定會在死前告訴我爹是你們害死我,我爹肯定不會放過你們,你知道我爹是誰嗎?”
黑衣男人轉頭看着她,似乎在想什麽,半晌,道:“我知道你爹是誰,我也知道你是明月郡主。我們當然不敢傷害你,但若你可以說服玉面公子不再跟我主上作對,我們或許可以放過他。”
蕭月之前從趙風起的話中,大概聽出了是黑衣人的主上害死了趙風起的爹娘,讓他不恨,委實困難。但這黑衣人的主上能請得起死士還有六派掌門,可見地位忒高,能力太大,他們若跟他的主上作對,明顯是送死。
想來現在跟他們講和才是上上之策,蕭月道:“大塊頭,你放開我,我會跟他說,到時一定說服他。你們今日便先放過我們可以嗎?”
“你是他的什麽人?我怎麽肯定你能說服他?”
蕭月嘿嘿笑道:“我跟你說,我是他未過門的夫人,為了我肚子裏的孩子,他一定會聽我的。”她覺得自己說謊的本領真是高,臉不紅心不跳,為了救他,她算是豁出去了。
“你說你懷了他的孩子?可他剛才的話,好像說的是你在糾纏他啊!”
“這有什麽,女人纏着男人,你難道沒看見過?就是我給他下了藥,然後我們便懷上了,為了我們的孩子,他一定會被我說服的。”
黑衣人搖了搖頭,嘆了口氣:“可是他好像連命都不要了啊!”
“怎麽……怎麽會?我這不是還沒跟他說麽,他不知道我們有孩子,所以他現在只是一時想不開。你不信嗎,我去跟他說,他知道了肯定會聽我的……”蕭月講的口幹舌燥,只換來黑衣人冷冰冰的三個字。
“再等等。”
明月當空之際,六派掌門一邊出手,一邊念着本派的全被打亂的武功心法。
趙風起曾經背過這些,知道他們想用打亂的心法擾亂他的心智,此時他的內息已亂,身體漸漸不受控制,本來記住的心法,被他們打亂,在他的腦海裏竟全混了,似乎他們念的全是對的。他漸漸分不清哪個是對哪個是錯,跟着他們念的心法,出的招式也亂了。
他越想越亂,這六個人在這時,出手更是招招致命,他胡亂地避開、出手,他們的招式又多又快,他有些應接不暇。他心裏清楚這些人将打亂的心法念出,是想打亂他記憶中早已熟記的心法,事隔多日,記憶都有些模糊,本來還能記住的,此時因內息混亂,頭腦也不大清明,由這些心法打出去的招式,全是毫無章法,因混合了六派的武功,他無法控制,真氣便都在體內亂竄,攪得他心慌意亂、心緒不寧。
額上的汗不斷流下,他再難支持……蕭月大喊:“捂住耳朵,不要聽。”
無論是誰練了打亂的心法,都會走火入魔,此時還是六派打亂混合的武功心法,趙風起記性一向很好,聽過一遍的話都能将它記住,更何況,這些人無數遍的重複。心神混亂時,曾經正确的心法已全然記不得,只能記住此時完全混亂的。
他出的招式越發混亂,體內真氣四流,忽強忽弱,強大時,恨不得将所有真氣逼出,弱小時,身體一陣虛弱,完全使不上勁。因他的內力渾厚,真氣強大的次數多于虛弱的次數。他明白自己不該如此,可身體已不受他的控制。
蕭月明顯感受到一陣強大的真氣橫掃四方,周圍的古樹都被擊倒,六派掌門皆被這股真氣傷到,受了重傷。
黑衣人在此時解開蕭月的穴道,飛身上前,對他們六個人道:“任務已完成,你們快走,今夜的事不可告訴任何人。”
六派掌門低頭應是,紛紛退去。
黑衣人飛身到趙風起身前,道:“你看,主上若要毀了一個人,根本不需犧牲任何人。”
趙風起強捂胸口,勉力自制,身上忽冷忽熱,仿佛得了瘧疾,頗不好受,嘴上卻毫不示弱道:“你們的主上只會用這種下三濫的手段,讓這些前輩來對付吾等晚輩,又挑在這樣的場合。我雖然輸了,卻是不服的。”
“三天,我敢保證,三天後,你絕對說不出這樣的話。這個世間除了主上再也沒有人能夠救你。等你成了人人得而誅之的魔頭,我會來替你收屍。”
趙風起眼中殺氣驟起,四溢的真氣将他身邊的草木盡數割裂,碎裂成沙。
黑衣人看着他,大聲一笑:“怎麽,你想殺了我?你武功再好,卻無法控制,只會傷人傷已,還不如不學武。小子,你可知,為何主上這麽了解你的身體狀況,知道用這個方法引你入魔?因為……這個世上,能練到九重之境的不過幾人,當年主上也曾到達這個境界,雖然九重之境的力量十分強大,但一着不慎最易走火入魔,他老人家可比你更清楚。主上現在才弄清楚如何能夠維持這個平衡,永不被打破,你年紀尚輕,不加注意,搞成現在這樣,真怪不得人……”
九重之境指的是将各門各派的武功融會貫通,将其轉化成自己的武功。到達這個境界,其他人根本猜不透你下一招會出什麽,內力也會突破一個層次。
“你廢話真多。”趙風起冷冷道,真氣因無法自控,向黑衣人飛出一掌。黑衣人急忙閃避,蕭月本想偷襲黑衣人,所以站在黑衣人身後,黑衣人躲開時,眼見趙風起的掌風掃向她,以她的能力,根本逃不了。
她吓得閉目,只聽見重重的啪一聲,她身上卻什麽痛感也沒有,睜眼只看見趙風起站在她面前,将手放在自己胸口上,地上都是他吐出的血。
“趙大哥……”她向他跑去,他冷冷道:“別過來。”
蕭月呆在了原地,很快,她注意到他周邊的草木立即被割裂,像被大風掃過般,化成了微末的碎粒,消失在塵埃中,那陣所謂的風實際是他因無法克制,四溢出來的真氣。人一旦觸碰到,也會像這些草木般,五髒劇碎。
趙風起像是在交代臨終遺言般,對蕭月道:“我……已經無法克制了,你最好……離我越遠越好……”
蕭月急道:“不會的,不會的……”
“你聽我說……”
“我不聽,我不聽。”她捂住耳朵。
他問:“為何要來找我,為何要這麽關心我?我與你非親非故……”
蕭月還未回答,黑衣人趁他真氣弱下去的瞬間,在他肩側重重一擊。他暈過去的時候,蕭月立馬扶住了他,只有在這一刻,他才真正得到解脫,得到平靜。
蕭月疑惑地問:“你這大塊頭,為何一會兒害我們,一會兒救我們?”
黑衣人粗聲粗氣道:“我只是看他這人還有些良心,就這麽廢了,有點兒可惜。”
蕭月努了努嘴:“別以為這樣,我便會原諒你。”
“你也別忘了你說的話,只要你能說服他,主上說不定會将救人的方法告訴你。”
她問:“什麽意思?”
“三天內,若你能說服他,他還有的救。三天後,他将神智全失,那時便真的是走火入魔,神仙難救了。”
“若我将他說服,我怎麽來找你們要救人的法子?”
“這個,你無需擔憂,到時,我們自會來找你。”說着,黑衣人的身影沒入沉沉的黑夜中。
蕭月看着懷中的人,心裏內疚感更盛。他是為了趙月明而來的,否則他不會傷成這樣,也不會受制于人。
她發誓,就算是賠上她的性命,也一定要救他。意志從未像此刻這般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