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同學你站住
立北高中,廣播體操的配樂已到達尾聲,操場上做完了最後一節整理運動的同學們都仰頭望向前方領操臺,就等着主持的老師一聲令下後大家集合收隊,按照順序排隊進教室。
“喂、喂。”一位身着黑色運動服的男體育老師拿過話筒,先試了試聲音,然後才氣沉丹田、中氣十足地大聲說,“各班級同學注意了,聽我口令,以各班左側排頭為基準……”
然而他接下來的“成密集隊形集合”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出口,就只感到身側一陣涼風刮過,一個頭上蒙着校服布片、身上赤條條只穿了件紅色小內褲的身影猛地從他後面竄出,嗚嗚哭喊着一頭紮進了幾千人的隊伍中,攪得人群浮動。
不必說,這位穿着內褲裸奔的男同學自然就是被小饕餮吓破了膽的王胡了,他放棄反抗鼻涕一把淚一把地從天臺上逃跑後,腳下半點不停,一氣兒從六樓逃到了一樓。
此刻他什麽別的想法也沒有,一心只想逃回家,最好逃出國,離陶冀越遠越好,後半輩子都不回來了。
所以即使在一樓門口透過大門望見了操場上幾千人列隊的陣仗,他也僅僅呆楞了半秒,下一瞬便牙一咬心一橫,把胸前的校服碎片往頭上一蒙,鬼哭狼嚎地直接沖進了人群,企圖橫跨操場沖出校門。
一片青春活力的天藍色校服海洋裏,王胡同學那白花花的大腿和紅豔豔的褲衩格外明顯,刺得人都要長針眼了。
“哐铛”
話筒重重砸在地上,音響發出一聲刺耳的嗡鳴,體育老師連帶臺上的其他老師、領導以及臺下幾千號學生被這突如其來的裸奔給驚在當場,全忘了自己原本要幹什麽。
直到足足三秒鐘後,操場上炸開了鍋,激烈的讨論聲在學生間騰起。
常年聽講、寫作業、考試,一成不變且枯燥乏味的學習生活中哪怕是芝麻大小的樂子也能被同學們放大讨論個十天半月,更何況當衆裸奔這種建校以來都沒出現過的大瓜,大夥兒頓時興奮得心尖都在打顫,跟大明星來訪似的,大笑、尖叫、吹口哨都是小意思,有幾個太過激動的又是跳又是叫,差點直接厥過去。
“卧槽,這誰呀,可以啊,膽兒挺大嘿。”有看熱鬧不嫌事大的。
“啧啧,你們看人家這配色多時尚,白屁蛋、藍頭巾、紅褲衩,唉?等等,這尼瑪不是我內褲外穿的超人大兄弟嗎?”還有強裝理智分析流。
“超人兄是看咱們做操太無聊了,來逗逗樂嗎?”
“哈哈哈,超人兄是來給咱們示範正确的廣播操扮相,看見沒,人家那才叫真·火紅的太陽呢。”
當然也不能少了故作深沉派,“他完蛋了,有傷風化,老嚴最在乎這個了,被抓住了肯定得記個大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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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這哥們兒咋想的,趕這時候出來鬧,故意砸場子是不是。”
“不然呢,等夜深人靜再跑學校裏解放天性?”
“不不不,我是說他怎麽不在月末總結大會上跑呢,就等着校長上臺致辭的時候,哈哈,老嚴的臉色一定很難看。”
“哈哈哈,臉色難不難看我不知道,頭發肯定得氣掉一大把。”
“還一大把?幾根兒他就得瘋,啊,大毛、二毛,還有我的小毛,你們死得好慘啊!”
“喂,你們快看,老嚴氣倒了,哈哈,真氣倒了,你們猜他現在說啥呢?我猜他肯定正撅着個鼻孔長籲短嘆‘傷風敗俗,傷風敗俗啊!’,還記得嗎,上次兩個二年級的在廁所門口拉手被他看見後就這麽批的。”
“不不不,我猜他說的是‘成何體統!’,注意表情,你的鼻孔還不夠大。”
“哈哈哈,你學得也太像了吧,要是再戴個條形碼假發就更像了。”
……
領操臺上,立北高中的校長老嚴被裸奔事件氣得直喘粗氣,臉一會兒青一會兒紫,正如懂他的學生們所預料的,鼻孔擴得都能塞蔥了。
“傷風敗俗、成何體統!”他滿眼怒火地喊出了自己的經典口頭禪,氣血翻湧直灌頭頂,仿佛能看到年末各校總結會上,其他學校校長們嘀咕議論偷笑他的場面。
“我、我……”一個氣順不過,老嚴捂着胸口僵硬着身子直挺挺向後倒去。
還好身後的錢副校長眼疾手快一把接住了他,跟哭喪似的凄厲叫喊道,“校長,校長!你沒事吧,怎麽樣?要不要送你去醫院,你要挺住啊,你可是我們的主心骨,你不能死啊。”怎麽也得等我把其他幾個下任校長的競争者踢走了再死啊。
老嚴小幅度地搖了搖頭,示意他自己還好,掙紮着說,“藥、藥,快,把我衣兜裏的藥給我。”
藥?難道是速效救心丸嗎?救命的事錢副校長不敢耽擱,連忙騰出手來向他衣兜翻去,圍過來的老師們也七手八腳地幫忙扶住校長的身體。
結果好不容易從褲兜裏翻出個瓶子,錢副校長一看不對啊,這大小、這瓶嘴,哪裏是救心丸的包裝,根本只是個噴霧瓶啊。
“校長,速效救心丸具體在哪個衣兜啊?”
“什麽速效救心丸?”老嚴滿眼莫名地一把搶過噴瓶,寶貝地捧在手裏。
“不是,你不讓我找治心髒病發的藥嗎?”錢副校長疑惑了,周圍的老師們也都一臉問號。
“誰說我心髒病發了?”老嚴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按動瓶口沖着自己的腦門連噴了幾下,這才露出放心的表情說,“我讓你幫我找的是生發藥啊。”
衆老師冷漠臉:……不是心髒病你捂個屁的胸口,吓死人了。
似乎也知道自己有點小題大做,緩過勁來的校長把生發靈往兜裏一揣,說道,“唉,被他氣這一次不定又得掉了幾根頭發呢,可心疼死我了,不趕緊噴點藥補一補哪行啊。”
“你們這些頭頂被神眷顧的人不懂,保護頭發是項大工程,每一時每一刻都要小心謹慎,不然你就得辛苦防脫幾十年,一朝回到養生前,我容易嗎?”
衆人看了看他頭上稀疏的條形碼:……敢情你防了幾十年就這效果,還不如不防呢。
“校長啊,都什麽時候了,你還是趕緊想想辦法吧。”一位女老師急着提醒道。
“對、對。”噴了生發藥,別管有沒有效,至少自信心和生活的勇氣一下又回來了,老嚴撥開人群,伸手說,“趕緊,快把話筒給我。”
主持課間操的體育老師聞言立刻遞上話筒。
“咳咳,靜一靜,大家都靜一靜,聽我講兩句啊。”老嚴走上講臺,聲音肅穆得仿佛是在做工作報告,有板有眼,“前方的那位同學你站住,我再說一遍,前方身穿紅色內褲、頭披藍色破布的同學你給我站住,你這樣是不對的、不合規矩的,也是傷風敗俗、不成體統的。”
“噗!”
“哈哈,聽到了嗎?不成體統的。”
臺下的議論聲反而更大了。
不理會臺下爆發出的陣陣起哄聲,老嚴繼續嚴肅做着動員,“這位同學,我警告你不要再跑了,現在站住還能給你個寬大處理,如果被我們抓住可就要記過批評了。”
可是王胡哪裏會站住,他又不傻,都跑過操場的四分之三了,終點就在眼前,誰管你的寬大處理,反正沒人看到他的臉,而且看到了也沒關系,他已經打定主意退學了。
“同學們,快,你們快配合老師們一起攔住他,快!”眼見威逼利誘不成功,校長又開始動員大家加入抓捕行動。
然而這種沒有指名道姓的任務分配更不可能讓同學們聽話了,老實看熱鬧不好嗎?誰願意淌混水。
于是只見到王胡跑過的區域,男生們毫不掩飾地議論打量,吹口哨的加油吶喊的,甚至還有幫忙不着痕跡擋住抓人的老師們的,不知道的還以為學校在辦裸體馬拉松大會呢。
女生們倒是矜持點,遠遠看到王胡的大白腿便尖叫着躲開,只不過那捂着眼睛的雙手要是指縫小一點、眼神裏沒有閃動着八卦之光的話就更有誠意了。
于是,在同學們的縱容甚至暗中幫助下,王胡同學順利沖出重重圍堵,向着學校大門的方向絕塵而去。
此刻的學校門口,看門大爺正在跟一個身穿校服的男生扯皮,那男生身形細瘦、雙眼晶亮有神,最紮眼的還是光溜溜跟大燈泡似的禿頭,在陽光下反射出刺眼的光。
“咋樣?大爺,我這個新換的發型。”
“喲,剛都沒認出來,這不是黃毛嗎?咋剃了個禿頭啊。”看門大爺拿着保溫杯輕抿一口,樂呵呵地問,在立北高中看了幾十年大門,每一屆出挑的大小刺頭們他都認識,畢竟跟遲到早退的他們打交道最多的就數他這個看門人了。
“沒認出來吧。”黃毛同學得意一笑,“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怎麽說?”大爺納悶了,怎麽認不出來還是好事了?
“唉,大爺你不懂,人生太艱難,尤其是像我這樣出類拔萃、與衆不同、超凡脫俗的,想要低調實在是太難了。”黃毛深沉地搖了搖小腦袋,像是個看破紅塵的高僧,痛心地說,“我也是逼不得已,都是生活所迫啊。”
看門大爺:……我實在不是很懂你們這些小孩的想法,剃個頭怎麽就生活所迫了,看看校長的頭頂,人家那才是真·生活所迫好嗎?
“行、行吧,挺好的,挺時尚。”實在是不知道該說點啥,大爺只好幹巴巴地尬誇了一句。
“那是。”黃毛的眼角眉梢盡顯得意,他是誰啊,立北高中永遠走在時尚最前沿的男人,一頭熒光黃的頭發剛一亮相便閃瞎了整個校園,足足占據同學們的八卦輿論中心兩個小時之久,誰見了都要贊一句“辣眼睛”。
別以為辣眼睛不是好話,那可是外行人對時尚界的最高評價,君不見各大國際品牌的走秀上,沒得到這份評價的服飾它都沒臉見同行。
唉,看來我又要在立北的時尚界刮起一陣旋風了,太有顏有才也是負擔啊,黃毛撫摸着光禿的頭頂小小文藝了一秒鐘後,已經迫不及待地想要去班裏看看同學們的反應了。
“那我去上課啦。”
“行,趕緊吧,剛好課間操結束了,你快點跑還能趕上第三節課開始。”大爺揮了揮手。
然而就在急着炫耀的黃毛同學轉身向裏走的時候,打實驗大樓轉角處猛地沖出來一個人影,那人臉上蒙着校服碎片,胸口、大腿全露在外面,鮮紅的三角褲衩簡直閃瞎人眼,正是從操場一路狂奔而來的王胡同學無疑了。
可憐老大爺一把年紀也沒見過如此造型的人啊,驚得保溫杯都哐铛一聲掉在地上,枸杞水灑了一地。
衣服蒙臉的王胡僅靠着小小的縫隙認路,根本沒認出黃毛來,只當對方是個礙眼的學生。
只見他一把推開擋路的黃毛,搶在看門大爺反應過來前擠出了還沒鎖上的大門,眨眼便沿着大街一溜煙跑沒了影。
“這、這……”看門大爺“這”了半天不知道作何評價,半晌,總算從記憶裏扒拉出了自家孫子常用的口頭禪,大叫道,“簡直辣眼睛!”
“卧槽!”呆楞的黃毛一下回過神來,随即氣憤不已地握拳,眼中火星子直冒。
這傻逼誰啊?跟他有仇是不是,他好不容易換了個發型想着時尚一把,竟然裸奔來跟他搶風頭。
生活怎麽總是對弱小可憐的自己下手呢,氣死個人,簡直氣死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