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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14)

趙國民說,“阿珠說的我都記腦子裏了。”

“草。”王飛指着他和項林珠說,“上帝派他這種人是來侮辱我們的嗎?”

趙國民回:“什麽我們,是專門侮辱你的,阿珠可比你聰明,年年穩坐第一的人,你以為只憑觀察就能辦到嗎,還得要極其聰明的大腦。”

項林珠聽他倆互怼,忍不住露出笑意,可笑意還沒完全舒展,曹立德又出現了。

他穿着襯衣西褲,一如既往的老派嚴肅。

霎時室內恢複安靜,趙國民也放下資料湊到二人之間。

曹立德看了看項林珠,她背對着他,穿着半袖衫和七分褲,腳上的運動鞋刷得很幹淨,微躬的背脊偏瘦,卻端正的直起來,就像她的性格,頑固不屈服。

他多少年沒碰上這樣的學生了,多麽希望她能繼續跟着自己做研究,照她這股子求真務實的勁,假以時日定能成為當之無愧的科學家。

可是沒有這筆資金,又如何能開展研究。

即使不落忍,他也得趕她走。

“項林珠。”

三同學齊回頭。

“你出來一下。”

項林珠知他為何事,于是不慌不忙摘了手套跟他出去。

曹立德将她領到廊道盡頭的牆角。

“那天和你說的,你都聽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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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答:“明白。”

“明白為什麽還來?”

她誠懇道:“我想多學點兒東西,以後總有用處。”

“科研項目不能署名,和作家找人代筆是兩回事,不是有才華就能有前途。代筆的槍手、包括畫圖的槍手,一時寄居他人之下,可總有一天會出人頭地,他只要不接活,自己出去展示才華,就能找到出路。可科研不一樣,沒有成果,別人連門檻都不會讓你進,學得再多也沒有用。”

她抿了抿唇,沒說話。

曹立德又說:“你這麽用功,跟着誰都能學出名堂,何必非要跟着我,我給你推薦一個導師,也是特別優秀的。”

“不用了。”她說,“不是導師的問題,只要我學這個,譚先生都會阻攔。”

“那你為什麽非要學這個,學別的不行嗎,他能阻攔這個,總不能每個都去阻攔?”

原來不止譚稷明,曹立德也這麽想,似乎這樣的确是個解決問題的好辦法。

可她仍然說:“我沒想過學別的。”

曹立德嘆了口氣:“你就不能轉變思路嗎,很多事情不是你堅持就有用。有時候放棄是成就另一種可能的機會,你為什麽不給自己多一個機會。這社會變化極快,可能性極大,你在該放棄的時候不放棄,是和這個社會格格不入的。就像我,很欣賞你身上這股子搞研究的勁,可是我如果不放棄你就不可能開展新的項目,所以我必須放棄你。這社會的規則就是這樣,人不可能什麽都抓住的,必須有得有失。”

他勸她:“你可以跟着我繼續學下去,我不攔着你,可幾年之後怎麽辦,你根本進不了研究所,還不如現在另找機會,何必明知是條死胡同,還一路走到底。”

曹立德的這番話還是很觸動她的,她說的這些也是她沒有考慮過的。

當天晚上,她回宿舍後想了很久。

她回憶起少時反感的海鮮市場,回憶起早年過世的父母。她不知道人死之後有沒有靈魂,但是當曾經可依附的家人再也不會出現,甚至連印在腦海裏他們的模樣都逐漸模糊時,她除了從那曾經熟悉又厭惡的味道中尋找一絲活着的踏實感,似乎再沒有別的方式可以自我安慰。

于是她有了研究海洋生物的目标,人一旦有了目标,再艱苦也不覺得苦,因為生命變得有意義了。

這是支撐她二十多年來勇敢向前的力量,是一種伴随終身的安全感。

如果這種力量被剝奪,即使榮華富貴享不盡,活着又有什麽意義。

于是,她掏出手機,頭一回在倆人冷戰期主動給譚稷明打了電話。

電話那頭很安靜。

譚稷明率先繃不住,問她:“什麽事?”

聽他那口氣,似乎還未完全消氣。

“如果我堅持要學這個,你是不是永遠不會同意?”

那頭靜默兩秒,語氣不耐道:“你還想為這事兒跟我吵麽?該說的我都說了,不是我不同意,是你不肯讓步,一點兒不為我考慮,這事兒沒什麽好談的。”

她握着手機停頓半晌,終是率先挂了電話。

這下,最後一根稻草也夭折了,她再無理由不做出決定。

陽臺上還晾着幾件衣服,靜谧的四周除了學生偶然的嬉鬧也沒有別的動靜。她跟陽臺的白欄杆前站着,看不見海,卻似乎能聞見海的味道。

她攥着手機安靜地站着,看樓下的綠樹,那樹在燈下泛着嫩黃。

半晌,她終于攤開掌心面對那支被攥得發燙的手機,顫抖着手指撥通了譚社會的電話。

而那時,譚稷明正在首都機場辦理轉機手續,他要飛去法蘭克福,為他的姑娘,同他的父親譚社會談判。

☆、59

藍天漂蕩層層卷雲, 美茵河面浮着游船, 水鳥在鐵杆上打盹,南岸的薩克森蒙森區布滿大小博物館, 中世紀的古典建築和露出尖頂的教堂交錯呼應。

北岸的商業樓裏,譚稷明正坐在窗明幾淨的沙發上喝咖啡,透過落地窗可俯瞰大半個法蘭克福。

他其實并沒有什麽心情喝咖啡, 但袁偉将他攔在門外不讓他見譚社會, 并且給他倒了杯咖啡,他只好先在這裏等着。

“等着吧。”袁偉說,“融資方剛進去, 一時半會兒談不完。”

又問:“你怎麽來了?”

“有事兒呗。”

他靠着沙發,懶散交疊着腿。

“什麽事兒還勞煩您親自跑一趟?”

“管的着麽你。”

他捧着手機玩游戲,對袁偉愛答不理。

袁偉挑了挑眉,挨着他坐下。

“怎麽着, 晚上去河對岸喝一杯?那兒的啤酒很不錯。”

“我來是辦正事兒的,沒時間跟你喝酒。”

袁偉想了想:“該不是搞什麽投資吧,跟我說不就行了麽, 非找你爸幹什麽。”

他說:“這事兒你還真幫不上忙。”

袁偉浮誇的皺眉思考,忽然猛拍了大腿道:“我知道了, 使錢都不管用的事兒肯定和感情有關,是不是為了小項?”

譚稷明頓了頓, 驀地擡頭:“我就說他忙得跟一陀螺似的,哪來的功夫上我那兒轉轉,你丫是不是什麽都跟他招了?”

袁偉無辜張大眼:“我他媽招什麽, 我一個字兒沒提過。就為你倆的事兒,譚總前幾天還說我一頓,說我跟你穿一條褲子,怪我知情不報。”

他聞言沒吭氣,埋頭繼續玩起了游戲。

念及他大老遠專門跑這一趟,袁偉有些隐隐擔心。

“诶,你丫不是來真的吧?”

他心不在焉應着他:“什麽真的假的。”

“你和小項的事兒啊。”

“跟那潮得發黴的地兒住好幾年,你以為我鬧着玩呢?”

袁偉發愁:“那麽多姑娘不要,幹嘛非得挑上她呢,這事兒不好辦你知不知道?”

他依舊懶洋洋:“我這不專程趕來了麽。”說着掀起眼皮瞧他,“你丫有什麽風聲趕緊給我透露點兒,這事兒要辦好了晚上請你喝酒。”

“我能有什麽風聲,你爸你還不了解?就一坐鎮指揮的将軍,他指哪我打哪,誰知道下步棋他會怎麽走,再說我已經知情不報在先,他有什麽計劃哪會提前跟我說。”

二人就這麽閑聊着,沒一會兒在房間裏和譚社會聊融資的德國人就出來了,袁偉立即上前招呼。

譚稷明則起身推門走了進去。

長桌後的譚社會看見他時很意外。

“你怎麽來了?”

他往那描銀雕花的椅子上一坐:“來看看您,順便和您談談。”

譚社會看了看表:“給你五分鐘,說吧,什麽事。”

“人好好兒上個學,您幹什麽非要插一杠子讓人學不了,這可不是人民企業家幹的事兒,忒不地道。”

譚社會頭也不擡:“你專程為這事情來的?”

“誰讓你老不接電話,我不來一趟還能怎麽着。”他看着譚社會,“這姑娘多好啊,溫柔賢惠懂事,又愛學習能吃苦,再說她是跟我過又不是跟着你,怎麽就礙你眼了?”

“你有能耐怎麽不弄一項目讓她幹,你給她弄好了,我再怎麽投資也管不着你們。”

“我弄不弄項目那是我的事兒,但這事兒你幹得不對,給人小姑娘吓壞了,為這跟我急了半天,你這招太損了,趕緊把那什麽不能署名的協議撤了吧,什麽事不能好好兒說。”

“現在說什麽都晚了。”譚社會擡頭看着他,“人已經走了,撤不撤銷都沒用。”

他感到莫名其妙:“什麽意思?”

“我給了她兩個選擇,她選擇學業放棄了你,出國備考去了,這會兒應該已經在飛機上。”

“……開什麽玩笑,不可能。”

譚社會說:“不信你打個電話問問。”喝了口水又道,“但她既然選擇離開就會遵守承諾不和你聯系,你可以先回去看看,看我有沒有騙你。”

他頓了頓,臉色漸漸沉下去,掏出手機撥通項林珠的號碼,當關機的語音提示響起兩三秒後他又匆匆挂了。

他看着譚社會:“您怎麽能這麽做?”

“我做的對錯與否先不論,她權衡之後選擇離開,可見你對他來說并不重要,為這樣的女人跑這一趟,值得嗎?”

他郁沉的臉色漸漸僵硬,心上霎時爬滿驚慌和不可置信。

“你得感謝自己沒給她投資什麽項目,要不然也看不清她的心思,不過只要她有這個想法,就算過了項目這關,以後碰上別的事,依然會放棄你。”

他聽着譚社會說完,沉浸在複雜的思緒替換中半晌沒緩過來。

等好半天終于再開口,卻問他一句:“你把她送去哪了?”

譚社會銳利的眼睛盯着他,口氣霎時嚴肅起來:“看看你這樣子,她抛棄你在先,你難不成還要追去找她?”

他結實的胸腔湧上一股酸澀,夾雜着噴薄欲出的怒火和隐隐作痛,面對譚社會,他從思緒的夾縫中找回殘存的理智,将那些情緒強行壓制後,起伏着胸膛拍了拍桌面,那動靜雖不大卻也不小。

接着,他轉身出去了。

屋外,送完客的袁偉将走回來。

笑着招呼他:“唷,這麽快就搞定了。”

“她去哪兒了?”

袁偉莫名其妙,見他那怒發沖冠的樣子,還沒來得及問,下一刻便被他揪住領子。

“我問你她去哪兒了?”

“誰去哪兒了,你怎麽回事兒,剛才不還好好兒的。”

袁偉邊說邊掰扯他的手,他不僅不松開,反而揪得更緊。

“你們把她送哪兒去了?你他媽不說是不是?信不信我揍你?”

恰逢譚社會開門出來,見狀道:“她去了哪裏只有我知道,你要揍人就沖我來。”

譚稷明轉頭看了看譚社會,隐忍的怒氣激發着血管,整張臉都泛着紅。

他呼吸厚重,松開了揪住袁偉的手,接着匆匆進了電梯。

袁偉霎時明白過來,一邊整着領子一邊去追他。

“是不是去機場?我送你。”

“別管他。”譚社會說,“他自己會走。”

“他這樣子,路上要出個什麽事兒怎麽辦?”

“幾十歲的人了,去個機場能出什麽事。”

袁偉只得退回來,微不可察地嘆了口氣。

這項林珠在譚稷明心裏什麽樣兒,隐忍柔弱,羞澀膽怯,被人欺負到頭上雖不會哭卻也很難還擊回去,生極大的氣時也只會僵着聲音維持自己的意見,連句髒話都不會說。

雖然她固執起來犟得像頭驢,不會服軟也不會說靈巧的話,性格沉悶又不懂情調,可捧手心裏疼着的只有他一人,那麽因為分歧而導致的不痛快也只能由他一人。

他急壞了,只想着快速飛回去問個究竟,什麽賭氣不愉快統統抛之腦後,恨不得立刻告訴她:不就是搞研究麽,我爸不同意不還有我麽,我出錢給你找一項目幹不就行了麽。

全然不在乎這幾天的不理睬不退讓,正是因為計較她似乎沒那麽愛他。

因着失聯,他一路上忐忑不安,雖被譚社會說的那些話影響,但始終不相信她已經走了。等到幾經周轉終于抵達她們宿舍樓下時,仍然不肯相信。

他摔了出租車的門,火急火燎往樓上奔,連車費都忘了付,那司機按着喇叭大聲嚷嚷提醒着,他才又掏着錢折回去。

再往樓上沖時,三步并作兩步,因着速度極快,輕易躲過宿管的眼。

腳還未抵達,他手已先伸出去,砰砰砰地拍響302的門,動靜大得惹出左鄰右舍紛紛探出顆頭來一瞧究竟。片刻後,屋裏的姑娘匆匆跑來開門,一看是他,意外得很。

“你是來找阿珠的嗎?”

他起伏着胸膛勻氣:“她人呢?”

“前天從這搬走了,說是要去另一幢樓住,我問她原因她也不說,想幫她搬東西也被她拒絕了。那之後她也沒回來過,你是他男朋友,她換宿舍你不知道嗎?”

他伸脖子朝裏看了看,靠北的床鋪空蕩蕩,連褥子都沒了。

驀地,心上一涼,他又匆匆下了樓。

一層的宿管正吹着風扇看電視,見有男人從裏面出來,便踩着拖鞋從小屋走出去。

“你是誰?”

将問出口,便看清他的臉。

他長期過來接302的那位女同學,宿管認得。

“是你啊。”

她說着,踮腳把胳膊從窗戶伸進屋內的書桌,從那抽屜裏掏出一封信來。

“這是302那位姓項的同學托我轉交給你的。”

他眼底漸漸浮起一層寒意,待從宿管手裏接過信時,又聽她道:“那女娃走了,好像是出國深造去了。”

他拿着那封信,像拿着一面鐵餅,重得連帶胳膊都有些發酸。

他修長的手指三兩下拆開信封,裏面的信紙卻只有一行字。

當時的太陽有些晃眼,他微眯着眼睛看着紙上寫着:我們在一起不合适,我走了,對不起。

霎時,各種情緒湧至每個毛孔,分量如同一座山,沉甸甸壓在心頭。

譚稷明一生都沒有過這樣的時刻,她竟真走了,只留下這句沒有感情的話,如同她的到來那般悄然。

這就是他的摯愛,他毫無保留全部撒出去的愛,竟換來一把刀,狠狠插在自己心上。

☆、60

因着事情太過突然, 也或許是他愛得深切糊塗, 即便心中痛楚卻仍不願相信項林珠是和譚社會做好交易出國了,反而認為是她自己找個地方藏起來了。

于是當天下午, 譚稷明駕車瘋狂尋找,從他們實驗室一直找到曹立德家門口。

實驗室的趙國民和王飛看見他時皆一愣,聽清來意後也十分好奇。

說:“我們也兩三天沒見着她了, 平時她幾乎天天都來, 最近導師總找她談話,不知道發生什麽事。”

他二話不說,離開實驗室後又去掏出手機尋找曹立德的聯系方式。

趙國民和王飛相觑無言。

王飛說:“不是發生什麽大事了吧?”

趙國民道:“這一看就是發生大事了, 哎,搞不好以後實驗室就剩我們倆老爺兒們。”

王飛嘆:“這個阿珠也真是,平時看着溫溫柔柔不說話,真碰上事情不和咱說就算了, 連走時都不打一聲招呼。”

趙國民又道:“沒看見人男朋友都不知道她去哪了麽,連男友都不說的事怎麽可能和咱說,各家有各家的難處, 我們還是老老實實幹活吧。”

再說下樓離開的譚稷明,因着和程家的關系, 極快聯系上曹立德。

碰巧那天曹立德難得在家,他便飛車趕去別人家裏, 卻連家門也未進,就站在門口尋問項林珠的下落。

曹立德方才在電話裏已經知道他是誰,等真見着人時卻也略感唏噓。

他着身的半袖衫已汗濕大半個背, 發鬓都沾着汗水,一雙眼睛充斥勞累後的血絲。

曹立德輕咳了一聲,似不忍:“這是你們的家事,我不清楚整個過程也無權過問,我只能告訴你兩個事實,一是的确是譚總授意不能讓項林珠參加項目,二是據我所知她前天已經辦了退學手續,至于她去了哪裏,我一點也不知情。”

他頓了頓,疲憊地道了謝之後離開,高大的身軀慢條斯理走在樓道間,細瞧過去腳步竟有些蹒跚。

下樓之後,他驅車開往集美杏林路的美康制藥廠。

早前劉曉娟為項鏈的事兒約項林珠見面的那天,他聽她提過劉曉娟畢業後在那家制藥廠上班。他沒有劉曉娟的電話,只能驅車過去堵人,行駛的路上他還給王軍打了電話。

接通那支老舊手機的卻不是王軍,而是徐慧麗。

徐慧麗聽明他的來意,下一刻便隔着電話哭訴:“阿珠那個沒良心的,已經好久不給家寄錢,攀上有錢人就忘了我們,可憐我辛辛苦苦把她養大,她現在翅膀硬了不寄錢回來,也不往家打電話,不給我打就算了,也不給我家那口子打,小譚總啊……”

譚稷明不耐,皺着眉挂了電話。

事已至此,他其實心中有數,如果不是她自願離開,留給他的那封信也絕不會是那冷冰冰的一句話。

幾天前争吵時他說她既然那麽喜歡搞研究,就讓她和她的學習研究去過日子。她倒一如既往聽話,真跟學習過去了。

他心情十分煩亂,将音響開到最大,開至制藥廠時已是倆小時後。

那家制藥廠規模頗大,一水兒的白牆低梁,成排的房屋前栽了棵棵棕榈,炸開的樹葉像招搖的花。

他關了音樂打開車窗,在廠房的自動門旁邊等着。

約莫半小時後,穿着工裝的劉曉娟和同事相攜而出。她走近時,他按了聲喇叭。

劉曉娟轉頭:“譚總?!”

他眉宇間疲憊不堪,開啓沙啞的嗓子問她:“林珠和你聯系了麽,她去哪兒了?”

劉曉娟茫然:“沒有啊,我們已經很久沒有聯系過了。”

他似不信,重複:“真沒聯系?”

“真沒有。”劉曉娟道,“上回見過面之後就再也沒有聯系,她怎麽了,出什麽事了嗎?”

項林珠沒什麽交際面,劉曉娟是最後一線希望,可如今也斷送了。

他胸腹間似憋着一口氣,不上不下卡在那兒,雙手又不能觸及,特別難受。

他在車裏淡淡看劉曉娟一眼,虛打了招呼後轉着方向盤離開了。

當汽車行駛在綠蔭匆匆的馬路上,失望和傷心忽然全數席卷心房,那一刻的譚稷明委屈得像個孩子。

她就這樣走了,僅是為了上學,毫不留情将他抛棄。

這幾年多少個日夜,他輾轉反側着要如何待她更好,哪怕明知她的心思遠不及自己。他已然将自己變成一具火爐,煨着烤着包裹着她,就算是塊石頭,也早該被這無法避及的溫度融化。

可她還是走了,無視他的付出,把他的真心踩在腳下踐踏。

這便是他的收獲,毫無保留付出幾年,收獲一個人的真面目。

他理解她的不得已,卻無法認同她的選擇。若是同樣的難題交給他,哪怕散盡家纏萬貫他也不會選擇分開,甭管有多少個不得已,走了便是走了,說到底還是因為愛得不夠。

他行駛在這城市的車水馬龍間,看着天邊的夕陽和街頭的行人,所有的日常一如往昔,明明什麽都沒有變,卻頃刻間什麽都變了。

他睜着一雙幹涸的眼,連同疲憊至極的身體,都無法和翻滾的情緒抗争,就那麽麻木地開着車,再回到家時已經又一個夜幕降臨。

加上時差,算起來他已經兩天沒睡覺了,卻一點兒不覺得困。

風逐海浪的聲音忽近忽遠,偌大的客廳整潔秩序,窗簾随風忽飄忽落,飯桌上插着束鮮花,花瓣已經枯萎,在昏暗的光線下殘破不堪。

屋裏沒有開燈,四周靜得可怕。

他仰面倒在沙發上,睜眼盯着天花板動也不動。

四周還有她的影子,在廚房做飯、客廳擦地,或者給綠植澆水,甚至替他圍了圍兜拎起推子替他推頭。再入神一些,幾乎還能聽見電動推子在頭上發出的嗡鳴。

如今一切全部消失,連同那些甜蜜的溫存也像一個個夢境,夢境忽然碎了,悲痛的真實席卷而

來。

她就像條毒蛇,冰冷如同一具鐵骨硬殼,冷不丁吐出信子攻擊,對象卻是最愛她的人。愛人因她

受傷,她卻獨自溜走去逍遙快活,留下的毒素攻擊五髒六腑,疼得他呼吸困難。

他渾身無力躺在那兒,就像慘遭失敗的前線戰士。

半晌,空寂的房屋傳來窸窣動靜,他整個人陷入思緒的河流,反應極慢。待将那動靜聽得真切時,才發現是手機在茶幾上震動。

他心上咯噔一跳,頓了頓,伸手撈來接聽。

電話那頭的周順順似躲在某個犄角旮旯,聲音放得極低,隐忍着哭泣。

“譚總你終于接電話了,你快來吧,上回來公司搗亂的人今天又來了,見了什麽砸什麽,窗戶都給砸光了。”

☆、61

說話間隐約還傳來砰砰的巨響, 周順順驀地挂了電話。

他坐在沙發上頓了頓, 似沒反應過來,一會兒後又閉着眼睛緩了緩, 接着他從沙發上站起來,着皮鞋的腳噔噔踩在光潔的地板上,不出幾秒鐘便傳來砰的一聲關門響, 他就這麽又走了出去。

那屋的燈光至始至終不曾被他點亮過。

又過了半個鐘頭, 等他抵達公司時,警察正行走在滿屋狼藉中勘查現場。正和警察交涉的倆男同事臉上挂着傷,周順順忍着眼淚立在牆角, 馬小丹正拍着她的背安慰她,剩下還有幾人,大概在事發前已僥幸離開。

譚稷明環顧四周,玻璃全被砸得稀巴爛, 四面都透着風。被掀翻的文件和桌上置物亂七八糟滾成一團,散落在各個角落,連椅子都沒有一張完整的, 瘸了腿的滾軸遍地都是。

幾人見他回來了,頃刻間統統圍過來。

那警察看這陣勢, 便問他:“你是這裏的老板嗎?”

“是。”

他嘴唇泛白,連續兩三天滴水不沾導致此刻有些體力不支。他邁開步子挪動腿, 腳下卻不着力地踉跄,晃悠着險些絆倒。幾人急忙把他扶住,馬小丹推開辦公桌上的殘骸, 招呼他坐下。

周順順從撂在地上的紙杯裏挑出個幹淨的,涮了又涮之後,給他倒了杯水。

他喝下一杯水後終于緩過來。

“這事兒和公司另一個股東有關,他叫符錢,半個月前我還上你們局裏報過人口失蹤。”

“你知道這夥人都是誰嗎?”

幸好那天的飯沒有白吃,他和領頭的幾人湊巧在飯桌上互相有過簡單的認識。

那警察聽他細細道來,在紙上做了詳細筆錄。

走前安慰他:“你別太傷心,也不用害怕,法律會還你一個公正。”

他還以為他的無精打采是被這突然襲擊吓出來的。

譚稷明沒什麽精神的和他互相示意,送人走時又掏出煙散給幾位警察。

再回來時他看了看倆位臉上挂彩的男同事。

“去醫院查查,有什麽毛病盡管治,藥費公司報銷。”

那倆人雖受了傷,聽他這麽說還是很感動,相繼謙恭地走了出去。

他又看着周順順:“找一裝修公司把這恢複原樣,再通知所有人,公休三天,三天後準時回來上班。”

周順順應着,看他那樣子一時沒忍住:“譚總你是不是生病了,需要去醫院嗎?”

“不用。”他說,“時間不早了,你們也回吧。”

說完他自己率先離開。

這本來是一麻煩事兒,可等他處理完後直面一顆流血的心,倒恨不得再來些麻煩事兒,至少突然的棘手能讓快要爆掉的大腦歇息片刻。

他本來打算去喝酒,可實在沒什麽興致,只好慢條斯理地開着車又回了家。

這回再進屋倒知道先開燈了,因着被某人硬性改掉的習慣,他再也不就着皮鞋往裏走。

他站在玄關蹬掉皮鞋,打開鞋櫃拿拖鞋,卻瞧見半弧的白色櫃面躺着一雙平底板鞋。他看着那雙鞋愣了愣,本想拎出來扔掉,手剛伸過去又頓住了。

接着,他砰一聲合上櫃門,踩着拖鞋走進客廳。

明晃晃的水晶燈把整間客廳照亮通透無比,他跟沙發坐下,掏出支煙點燃抽着。

屋裏太靜了,連他往茶幾上撂打火機的動靜都顯得格外突兀。

他抻開兩條腿,半弓着背凜眉,一口接一口地吞雲吐霧,片刻後覺得渴,便拿了杯子接水。喝了幾口水後,又覺着煙味不得勁兒,于是往煙灰缸裏滅了火星子,再擱下水杯時忽然想起曾經項林珠就這事兒說過他。

她說他懶,跟家住着也不知道澆澆花,哪怕是喝剩的水往花盆裏倒了,那些半死不活的植物至少也還有一口氣。

他看着透明的玻璃杯愣了愣,着魔般的端起來後走向陽臺,将餘下的水灑進那盆半高的植物。

之後他開了電視躺上沙發,看不進去節目也睡不着覺,就那麽幹躺着。

渾渾噩噩躺了一夜,隔天醒來時他去衛生間沖澡,沖完澡後看着那堆換下的衣物,驀地又記起項林珠曾抱怨他只會添麻煩,連把髒衣服丢洗衣機這麽簡單的事兒都不會做。

他頓了頓,于是拿起那身衣服丢進了洗衣機,竟還記得把貼身褲頭和襪子都摘出來。

連續三天,他都在渾噩之間半夢半醒,這三天他沒出過門,肚子餓了叫外賣,等外賣來了吃在嘴裏卻始終不合胃口。他還去廚房煮過面,按項林珠曾叮囑的,等面條沸騰軟掉撈起來,再涮兩片青菜,調好佐料攪和攪和就能吃了。

可不知道哪個環節不對,吃着還是不得勁。

他洩氣的皮球般在琉璃臺前站着,看那晚面條還冒着騰騰熱氣,不知怎的他忽然就沒了耐性,将那碗面條倒進垃圾桶裏。

第四天再去公司時,他穿戴倒一如既往整潔,臨出門前竟知道帶走廚房的垃圾袋。

從和項林珠認識的那天起,她總忍不住控訴他離了保姆就幾乎不能自理的生活習性,可他總是不以為然,等她忽然不見了,他卻不知不覺改變了。

到公司樓下時他擡頭看了看,二層的辦公間窗明幾淨和以前相差無幾。

他下車将準備往樓上走,卻不經意瞥見牆角的人影,再定睛看過去時便一發不可收拾,三兩步就往牆角追去。

符錢見他追來,吓得慌慌張張逃走,但他身子弱,壓根兒跑不動,還沒等譚稷明上手便踉跄着栽倒在地。

大熱的天兒,符錢襯衣外還套着件兒西服,他瘦得只剩一把骨頭,顴骨高高凸起,皮囊下幾乎沒有血肉。他面朝地絆倒,狼狽地磕了臉,正準備爬起來時又被譚稷明拽住。

譚稷明掰過他的身體,朝他臉上摔了兩耳光。

“孫子,敢算計我。”他揪住他的領子,将人提起來,“前幾天那撥人是不是你撺掇來的,你他媽還要不要臉?”

符錢慘白着臉求饒:“他們找我要錢,我沒辦法。”

“沒辦法就他媽跟我這兒要?我是你提款機還怎麽着?”他說着又抽他,“你他媽還吸毒,你對得起你媽和你那倆妹妹麽?”

正趕上上班的點兒,來往行人特別多,被這動靜鬧得都圍過來。

譚稷明将他反手後拷,死死锢在身後,一邊從褲兜裏掏出手機報警。

“你還有膽兒回來,來看你那幫狐朋狗友訛了多少錢麽?”

他被禁锢,沒什麽力氣反抗,背朝着他道:“我走投無路了,我來向你道歉的。”

“留着和你娘道去吧,跟我這兒道個屁的歉。”

他說着也已經報完警,符錢被動的抵着樹站着,像條被捉上岸的死魚。

正在這時,圍觀的人群中忽然闖出一披頭散發的姑娘,同樣的骨瘦嶙峋,穿在身的連衣裙像條空蕩的袍子。

她沖到符錢身邊掰譚稷明的手。

“你松開他!”

譚稷明對路之悅毫不憐惜:“滾開!”

路之悅手下一抖,怯怯的不敢再動手。

下一刻,她起伏着胸膛,朝符錢噴湧出蓄積的情緒。

“你幹什麽要來找他,你沒錢就跟我說啊,我不是早就告你了麽,我家有的是錢!你找他幹什麽,他現在報警了,他要抓你!”說着,又朝譚稷明跪下,“你放他走,譚大哥我求你,他欠你多少錢我替他還,你也知道我爸很有錢,你要多少我都能拿出來,你別讓警察抓他,你給他一條活路行嗎?”

譚稷明歪脖子往襯衣上蹭了蹭汗水。

“一邊兒待着去。”他看也不看路之悅,“我他媽要放他走了才是不給他活路,你也跟這兒老實待着。”

圍觀的群衆越來越多,将他們三人包抄出半個圈。

路之悅見符錢被押,也不願意自己溜走,就那麽賴在地上陪着。

符錢讓她走,她不走,說:“我說過,我愛你,就算陪你下地獄也不在乎。”

這二人堕落不堪,本該被人唾棄,可此刻譚稷明卻有些豔羨,若是某人對他能有路之悅對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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