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老一輩的心肝寶貝小吉祥物走了, 原本熱熱鬧鬧的包廂也随之驟然冷清下來, 尴尬的沉默瞬間席卷至此, 蔓延在空氣裏,仿佛人與人之間的距離都在無形中遠了起來。
雙方父母都坐在原本的位置上沒動,任由小夫妻幹站着,最後還是姥姥心軟, 悄悄扯了扯老伴的衣角,示意對方別犟了,擡眼看向自己的女兒, 默默嘆了口氣,開始打圓場:“好啦,好不容易咱們一大家才能聚一聚,都冷着臉做什麽?頤頤、小阮,你們是要跟我們說什麽?”
“媽, ”感激地喊了一聲, 阮鈞儒清清嗓子,打好的腹稿到了嘴邊, 但怎麽都說不出來。盯着老人家疑惑又探尋的眼神, 他拽了拽領結,努力嘗試尋找出一個更委婉、更不會傷到對方的說法,可卻做不到,只能讷讷着,完全失去了在外頭作為成功商人的巧舌如簧:“嗯……是這樣的……”
“我們要離婚了。”誰料傅頤幹脆利落得可怕,一語石破驚天。看了眼愣在沙發上說不出話的長輩, 她緊了緊藏在袖子裏的手,直視過去,聲音平穩、口吻寡淡,只是單純地在陳述通知一個事實,“筱筱的撫養權歸他,婚後公共財産我的那一份留給筱筱,成年之後再交給她,東——”
“離婚?!”這一回叫出來的是阮父的母親,書香世家出來的大小姐難得露出這樣失态的舉動。她很快收拾好自己的情緒,但話語卻急切了起來,“這是怎麽了?鈞儒欺負你了?他哪裏對不起了,傅頤你乖,和媽說,媽替你……”
“不是的……阿姨。”換了稱呼,傅頤抿了抿唇,垂下眼睛,平靜道,“是我要離婚——我愛上一個人了。”
事情的發展再一次脫離計劃,阮鈞儒頭疼地按住額角,感覺心髒快要停止跳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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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廂像是經歷過暴風洗禮,只殘存下窒息的沉重感。暴怒又不解的老一輩實在氣不過,見傅頤和阮鈞儒都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鐵了心要離婚的樣子,連罵人都不想罵了,眼不見為淨,紛紛回家,留下小夫妻相望無言。
或者說是,準離婚夫妻。
“傅頤,”可能快十多年沒被人這麽指着鼻子罵過了,但小時候被老黃牛脾氣的親爹支配的恐懼還深深留在腦海中,想起父親剛才漲得通紅的臉,阮鈞儒癱在沙發上,側過頭瞅了瞅他的最佳合作夥伴,頭疼道,“要不還是算了吧?我也沒攔着你……嗯?”
雙方父母都是偏傳統的老人,本就不太支持離婚,定是要費一番口舌的。阮鈞儒為此在腦子裏寫了不知道多少劇本臺詞,就是想這件事能盡量平和安靜地解決,誰料搭檔反手給他就是一刀,将最不該被發現的真相放在了太陽底下。
“不可能。我們現在是合法的夫妻關系,我不會背着你出軌,也不會讓我愛的人成為道德敗壞的角色。既然我想和他結婚,父母那一關就是必須要過的,我不想騙任何人,不管是你、我父母還是他,都是。”
自行将副本模式調為hard,傅頤卻一點都沒有後悔或者妥協的模樣。她端端正正地坐在那裏,看向阮鈞儒,目光堅定坦誠,脊背挺直,如同山中養着的翠竹,無可撼動:“當初我們就說好了的,阮鈞儒。”
阮鈞儒苦笑。
當初一門心思撲在工作上,眼見快三十連正式的女朋友都沒帶回家過,父母急得不行,最後被逼着參加了一輪又一輪相親,他正煩得不行的時候,碰見了處境相同的傅頤。兩個人家世般配、相處融洽,既然一定要結婚,反正沒遇上喜歡的人,那找個合适的湊合湊合求個安生的日子,也沒什麽不可。
阮鈞儒長得好看,能力也出衆,從初中開始就收到來自同齡女孩子的愛慕,更是在大學談了一場轟轟烈烈的戀愛,可惜以失敗告終。沒有什麽小說中因家世不等遭到旁人阻撓,只是很自然地結束了——當荷爾蒙帶來的激情燃燒殆盡,大腦失去了多巴胺的迷惑,愛情就成了嘴角的白米飯、指尖的蚊子血,平凡乏味得叫人生厭。
所以在協商結婚的種種事宜的時候,當面前的傅頤一臉嚴肅地表示,希望二人能夠達成共識:如果以後雙方任何一個人找到相愛的人,想離婚了,另一方必須同意、幫忙并送上祝福;他點了點頭,心想,就算是傅頤,果然也還是女孩子啊……永遠會對愛情抱有期望,哪怕自己并未見過。
現在輪到他自食惡果了。
“我沒有後悔。結婚離婚都是我們兩個簽字的事,只是如果你想要和那個人結婚,我們得再多費點口舌,叫爸……叫叔叔阿姨別那麽抗拒而已。只是,”阮鈞儒低下頭擦了擦眼鏡的鏡片,仿佛無意地提及了一直被二人避開的那個話題,“筱筱呢?你打算什麽辦?”
“……撫養權歸你,我的——”
“你知道我說的不是那個。筱筱她,很重視家庭。她很愛你……和我,或許比你想象中還要深。我們一直忙于工作,本來就虧欠她……我不知道她能不能接受這件事。”打斷了傅頤的自欺欺人,阮鈞儒沒有擡起頭,輕聲道,“對不起,為了筱筱,我還是希望你能再考慮一下。”
這一次,傅頤沉默了很久。阮鈞儒也沒有做聲,靜靜地佯作模樣、一遍又一遍擦着鏡片,直到那個向來獨立又固執的女郎開口:“對不起。”
“沒事,”只是最後一次努力而已,阮鈞儒輕松地笑笑,“大不了……”
“我不是和你說。”傅頤搖搖頭,面色如水,波瀾不驚,“當初生孩子,我本來就不願意,是雙方父母再三堅持,你又從旁勸說,我被你說服了,才生下筱筱的。我是她的母親,但我們都是獨立的人,我沒有義務為了她放棄我想要的幸福。我只是現在覺得……沒有經過她的同意,就單方面決定讓她來到了這個世界,我很抱歉。”
“也別這麽說,傅頤,我知道你也是喜歡筱筱的。”阮鈞儒笑得很勉強。
“但也僅此而已。我能給她的,比她想要的、應得的,少得多。她很好,她的确……值得最好的一切,只是我給不了。”把包收拾好,傅頤起身離開,高跟鞋落在大理石的地面上,發出一聲又一聲脆響,“比起我,你是個好父親。以後就拜托你……好好照顧她了。”
門開了又合上,包廂內靜寂無聲,空氣中殘餘了些許玫瑰花枯萎後糜豔甜美氣息。是傅頤的香水的味道。阮鈞儒慢慢地、慢慢地滑到躺在沙發上。一只手手背蓋在雙眼上,他嘴唇張合,卻發不出聲音,久久沒有動作。
他好像感覺到了。
他仿佛失去了非常重要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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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頤匆匆往外逃離,視線卻被淚水迷蒙,險些撞上走廊上的裝飾花瓶,好在被人及時扶住。眼前出現了一方幹淨的帕子,她接過擦幹臉上的濕潤,下意識道謝,卻在擡頭時撞入一雙比黃金更璀璨、比陽光更和煦的眼睛。
那是個穿着服務生制服、黑色短發的青年。
“您或許永遠不會知道,您究竟失去了何等寶貴的東西。不過我想,您大概也不會後悔的吧。”沒有去拿自己的帕子,青年右手搭在左肩上,向傅頤深深地行了個務必鄭重的禮。說着風馬牛不相及的奇怪的話,他微微一笑:“今晚月色很好,走夜路的話,也不會迷路。夫人路上小心,萬望您身體康健,事事順心。”
緊了緊握住帕子的手,傅頤定定看了對方一眼,心有疑惑,但也沒心情再和一個陌生人糾纏。低聲再次謝過手帕,她昂首挺胸,離開的背影依舊挺拔如竹,更多了分不回頭的堅定決絕。
把口袋裏正在通話中的手機按下挂斷鍵,燭臺切光忠立在原地,驀地笑着搖了搖頭。他也轉身,繼續去完成今日臨時工的工作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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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晚上要睡覺了,阮枝筱都沒等到爸爸媽媽回來,壓切長谷部便也正大光明地拿起童話故事書,坐在床邊上,要給小姑娘講睡前故事。
故事中,打敗了壞心的女巫,溫柔善良的公主被王子迎娶。白馬駕車,鮮花鋪地,婚紗是仙女撒下的光輝所織,勇敢的同伴在旁護衛,鳥雀落在枝丫上唱着一曲又一曲,公主衆星拱月圍在中間,一直一直看着道路的盡到——那裏站着等她回家的雙親。
将臉埋在柔軟的粉熊玩偶背上,小姑娘呼吸漸輕,伴着壓切長谷部刻意放柔的故事聲中,一點點沉入甜美夢境。輕手輕腳地把書放回原處,付喪神彎腰想給主人蓋好被子,卻在那個瞬間聽清了阮枝筱的呢喃夢語。
“……媽媽……”
壓切長谷部的動作一頓。通過耳機傳遞來的對話仍聲聲在耳,付喪神沒有直起腰。距離極近地看着小姑娘夢中傻乎乎的笑,他聲音輕得像是一場夢:“可是您馬上,就沒有媽媽了。”
小姑娘像是被耳邊的熱息打擾,愈發将自己埋進被褥中,讓那句永遠無人知曉的話語蒙上一層霧。
“所以……”
“我們給您一個新的家,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