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其實阮母的擔心, 是有一點點道理的, 但也不至于那麽嚴重。
初中的女孩子愛俏, 雖然學校規定了每天必須穿校服,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女孩子總是有各種各樣的法子從服裝上展現自己的個性:短袖校服外面套一件自己的外套,或是校服外套裏面穿自己的內搭, 還有會畫畫者悄咪咪幹起了手繪,将校服當做畫板,繪上奇異或可愛的圖案。
同學之間, 多半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就放過了,只是被老師抓住會麻煩一些。好在有深入敵方內部的燭臺切光忠做基礎,阮枝筱分明沒有穿全套的校服,可好歹外面套了件校服外套意思意思,也沒到處張揚, 他們便當做無事發生過。
事實上, 阮枝筱今天,的确吸引了不少目光。
因為性格的關系, 她其實很少穿顏色特別鮮豔的衣服, 平日裏的作風也是如此,低調不張揚,每天老老實實穿全套校服,說話輕聲細語,有事情也不愛占風頭,導致存在感不高, 也少有人特別仔細地打量過小姑娘。所以今天,被燭臺切光忠仔仔細細打扮過的阮枝筱一登場,就形成了鮮明的反差。
哦,她原來是……這樣子的啊。
還蠻可愛的。
——不少人是這一次,才真正記住了“阮枝筱”這個存在。
感受到了來自同學的打量,阮枝筱卻還以為是自己的打扮哪裏不妥,難免局促難安。雖然教室裏比外頭要熱一些,她還是沒有脫掉校服外套,怕露出裏面的裙子會更引人注意,還默默把書本在桌上壘成一壘,多少抵擋一下旁人的窺探。
自孤立事件之後,阮枝筱和班上同學之間的氛圍就彌漫着尴尬。但也過了這麽多天了,阮枝筱一沒繼續鬧大,二沒和老師家長打小報告,日子依舊平靜,好像那件事并沒有發生過似的,也讓那種尴尬漸漸淡化,只是大多數人仍處于觀望狀态,沒有靠過來。
直到今天,似乎出乎意料的亮相成為引子,打破了僵局。一天下來,或熟悉或陌生,陸續竟也有十來個人主動來同阮枝筱打招呼,叫她十分意外。
其實這也在常理之中。
老祖宗說的“人靠衣裳馬靠鞍”誠不欺人。美好的東西總是招人喜歡的,好看的人更容易叫人親近、留下一個好的印象。蘇曉就暗戳戳地想過,憑聚聚那張臉,成績各方面也不錯,要是好好經營,未必就不如林媛;她也曾摩拳擦掌要給阮枝筱設計一個女神養成計劃,讓聚聚親自打林媛的臉進行複仇,可最後還是放棄了。
每個人的性格都不一樣:有人像玫瑰,天生帶着濃烈的馥郁的香氣,舒展開花瓣,花枝招展,利用自身條件成為收人吹捧的存在;有的人卻更像蘭,偏好寧和,安靜地開放在角落,不張揚,可當過客真的發現它之後,就無法舍得離開。
不存在哪一種生存方式更好,只是因人而異,各有所愛罷了,沒必要強行扭曲。飲水人自知冷暖,開心和不開心,都只有自己才清楚。
不過對于現在的阮枝筱來說,同學們過分的關注,是一種并不太喜歡的負擔。最後一節室外活動課的尾巴,禮貌地婉拒了放學後一起去逛文具店的邀請,終于聽到放學鈴聲響起,她抑制地長呼了口氣,正準備回教室收拾東西走,卻又一次被叫住。
“阮枝筱……”是胡宇軒。
阮枝筱轉過身,沒有走過去,保持了不遠不近的距離。她微一颔首,表示自己聽到了:“有什麽事嗎?”
“上次……嗯,我是說……那個……”
在注視下,少年人的臉漲紅,結結巴巴好半天都沒有把話說順溜,嚴重消磨了小姑娘的耐心。想着父母可能還在門外等自己——現在是下班放學高峰期,學校門口很難停車——她胡亂擺擺手,先一步跑回教室:“不好意思,我今天還有事。有事的話,周一你再和我說可以嗎?拜拜。”
校服下露出的一點點紅色裙擺在空中劃出漂亮的弧度,很快消失在拐角的牆壁之後,确定對方沒有追上來,阮枝筱不禁松了口氣。
說實話,至少是目前這一段時間,她不是很想跟同學有什麽比較親近的交往。每次看到那些裝作無事發生過的熟悉又陌生的臉龐,她都會覺得滿心茫然,以及莫名的失望——這就是她的同學嗎?這就是?
沒有憤怒或是憎恨,也沒有報複的沖動。
只是空洞的、不知該如何去描述的複雜心情。
也許再久了一點,時間會教給她該如何正确處理的方法。
……但,不會是現在。
拍拍臉,阮枝筱收拾好臉上的情緒,東西在最後一節課之前就都收拾好了,拿了書包就能走。她盡快趕到學校大門口,不意外地在不遠處看到了父親的車,正沿着道路慢慢前行,左右的停車位都停滿了。時機剛好,小姑娘抓緊書包帶子,一口氣沖過去,三兩下踩着墊腳板鑽進去。
“今天筱筱在學校裏學了什麽呀?”司機阮先生一邊踩下油門,熟練地拐進旁邊小道準備抄近路,一邊笑眯眯地暖場,“和朋友玩得開心嗎?”
“……嗯!”松開書包帶子的手頓了頓,阮枝筱幾乎沒有怎麽遲疑,又揚起笑臉開始即興表演,“我認識了一個新朋友,叫蘇曉,是我的學姐。我們中午一起去食堂吃飯啦!吃了花糕還有沒有肉的土豆燒肉——”
“沒有肉的土豆燒肉?”阮父揚眉。
小姑娘捂着嘴笑彎了眼睛,開始打小報告:“食堂的阿姨的手特別能抖!我們排隊去食堂,點什麽菜,她就先挖一滿大勺,然後抖三抖,最後剩下的就只有半勺土豆啦!還有火腿腸面包……”
父女倆聊了一路吃的,從食堂特色,到當季大閘蟹,二人為公蟹的膏和母蟹的黃誰更高一籌而展開了緊張的讨論,最後得出的結論是——明天手拉手去逛菜市場,買一半公蟹、一半母蟹,根據樸實嚴謹的實驗精神,用事實說話。
傅頤全程旁聽,面無表情,感覺這整輛車的平均智商被拉低突破了地平線。內心一番嫌棄腹诽,末了,她低頭從手提包裏翻出手機,向酒店發消息,說是給晚上的家宴加了份清蒸大閘蟹,想了想,又補充再加了一份香辣蟹,然後不動聲色将手機放回包裏。
三人到酒店包廂的時候,房間裏已經有了人:呆不住的雙方老人家,早早地就趕來了包廂。此刻見了心心念念的心肝寶貝,連忙把阮枝筱摟到懷裏,又是塞糖又是給瓜子,嘴裏念叨着什麽“大姑娘了”、“瘦了瘦了”,樹皮般粗糙的掌心摩挲小姑娘嫩滑的手背,帶起微微刺痛的感覺,但熟悉得令人安心。
作為摸摸樂吉祥物,阮枝筱是專業的。她捧着滿手心的糖果,被夾在老人家之間,讓幹什麽幹什麽,無比聽話乖巧。當姥爺誇她今□□服漂亮的時候,她才眼睛一亮,努力矜持地挺了挺胸,盡量輕描淡寫道:“嗯,這是爸爸媽媽給我買的禮物。”
瞅了瞅尾巴都快翹上天的小姑娘,姥爺似笑非笑,扭過頭看向對面沙發上坐着的年輕夫妻時,笑容卻淡了。他附和地應了句,轉而問起學習上的事,巧妙地轉移了話題。
菜很快上桌,衆人入席。
見這次吃飯只有他們這點人,阮枝筱有些驚訝:姥姥姥爺、爺爺奶奶那一輩,還沒輪上計劃生育,特能生,他們家往年逢年過節,什麽舅舅姨姨嬸嬸表哥堂姐小侄女,擺麻将桌都至少得擺四五桌,熱鬧得不像話。
不過母親總說,小孩子在外頭吃酒宴,少說話多吃菜,阮枝筱便也沒有問,老老實實握住筷子。這個包廂桌子的轉盤是自動的,她就一盤一盤輪着嘗,等瞧見服務員最後竟然端了兩份蟹上來,還以為是父親特意點的,趕緊悄悄用手指頭戳了戳身邊阮父的腰,雙手在桌下比劃了個抱拳的姿勢,小臉笑嘻嘻的。
好像被迫借花獻了佛一番的阮鈞儒摸摸鼻子,瞅了瞅隔壁姿态端麗、無動于衷的妻子,清清嗓子,只能偷偷沖女兒眨了眨眼睛,将功勞攬下。
家宴歷來是吃的很慢的,男人喝酒暢談國家大事,女人負責交流家長裏短和曬兒曬女,一眨眼就到了八點多。躲在沙發角落裏發呆,阮枝筱小小地打了個哈欠,有點困,又想着今天還有哪些作業沒做完。
姥爺見狀,連忙說道:“不早了,我看筱筱都困了。還要寫作業吧?明天還有課。要不你們快帶筱筱回家去?”
“爸,今天過節,難得大家一起聚聚,我也挺想您和媽的。這麽早就趕我走呀?”阮鈞儒半開玩笑地婉拒了。他拿過錢包,抽了五十的紙幣塞到阮枝筱手心,并不那麽堅決地詢問:“筱筱想先自己打的回家還是……?”
“嗯!我還有作業沒寫呢,我自己打的回去就好。”隐約感覺到父母可能是和老一輩有話要說,接過錢,小姑娘乖巧地搖搖頭,“爸爸媽媽也好久沒見爺爺奶奶和姥姥姥爺了,肯定很想他們。你們慢慢聊,沒關系的!”
阮鈞儒動了動嘴,卻沒有發出聲音:“……上車前把車牌號告訴我,到了家記得給我發信息。注意安全,別在外頭亂逛。”他細細地叮囑。
父親的關心總是好滋味兒的,阮枝筱笑眯眯地點頭,一點不耐煩都沒有:“嗯~嗯~我知道啦。”然後同老一輩們道了別,她才背上書包,步履輕快地離開。
只是走到酒店大門口的時候,光裸的手臂被夜風吹得微涼,小姑娘突然想起自己的校服外套丢包廂裏了。她轉身想回包廂去拿衣服,可腿還沒來得及邁出去,忽地感覺到肩頭一沉,有呢子大衣從上面整個兒将自己罩住。
“……唔?”
阮枝筱擡頭,正迎上一雙暗紫色眼睛——不知怎麽出現的壓切長谷部像是脫下了自己的外套。他半跪下來,帶着雪白手套的雙手擡起,細致小心地替人整理大衣:“天氣寒涼,主……筱……筱筱,注意禦寒才是。”
習慣性任由付喪神照顧自己,小姑娘還懵着:“長谷部……?你也來吃飯嗎?”
“不。只是聽燭臺切說您今晚将于此處享用宴席,所以在下想做好完全的準備。”沒有把這件事當做什麽值得解釋的東西,青年扣好最後一粒紐扣,卻沒有立馬站起來,仍然保持着平視的姿勢,溫馴地微低下頭顱,“您現在是要回府嗎?可否容許在下在旁護送。”
誰料小姑娘皺起臉,忽然擡起手碰了碰青年的臉頰:“哎!你不會一直都在酒店外邊等我吧?你等很久了嗎?你冷不冷呀?有沒有感冒啊?”
“……不、并不是……這,并不是什麽值得您動容的事。”仿佛從被觸碰到的部分開始,身體一點點變得僵硬——那是無所适從的、不知所措的些許慌亂,壓切長谷部的視線牢牢釘在身前一小塊空地上,察覺出主沒有減退的關切,他又遲疑着補充道,“這種溫度對非人之軀而言,完全無礙。”
“好吧……”
雖然理論能理解,但讓只穿着薄薄一件深色襯衫的人陪自己站在初秋夜風中,還是很摧殘小姑娘的良心。她掏出手機迅速叫完車後,果斷把壓切長谷部的手放到自己口袋裏,然後自己則兩只手疊起來,互相伸進另一只袖子的空隙中,手動拼成變形手套。
“車還有幾分鐘就到,馬上就好!再等一等哦。”脖子有點冷,阮枝筱又縮起腦袋,将小半張臉藏進壓切長谷部過于大的領口中,只露出彎成月牙兒的眼睛:“這樣就都不冷啦。對了,長谷部你吃過晚飯了嗎?吃了什麽?”
其實并沒有吃的某付喪神:“……燭臺切今天晚上做了糖醋排骨。”
【出門前好像是在做這個吧。】
【大概。】
不曉得自己被玩了文字游戲,提起吃的,阮枝筱自然想到了今晚的大閘蟹。她呱唧呱唧開始科普大閘蟹的一百種吃飯,壓切長谷部仔細地記下每一句,打算今晚轉播給燭臺切光忠。在某個空隙,他擡起眼看了酒店三樓那個從窗戶透出光的包廂,抿了抿唇。
*** ***
這家酒店每個VIP包廂的一角,都有一個狹小的雜物餐具儲藏間,供服務人員使用,也方便顧客傳喚。上完最後一道菜,等下和女朋友有約,好不容易找到願意替自己頂班的人,小林換下服務生制服,感激地沖新同事道謝。
“不客氣。你快去吧,別遲到了。”小小調整了領結的角度,讓其絕對端正,新同事微微一笑,接過了小林的點單機,“玩得愉快。”
與小林擦肩而過,他走進阮家家宴包廂的小儲物間裏,斜倚在門邊上等待傳喚,擡眼時,面前櫃子裏擺着的幹淨白瓷盤,在稍暗的燈光中,忽然閃映過一抹金色。
“這家居酒屋的服務生制服,也蠻帥氣的呢。”
“真想給筱筱看看。”
在安靜的隔間裏,名為燭臺切光忠的新同事,含着笑自言自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