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道之所在
自麻蒼梨花踏出牢房,與千穗昔日的情份半點不剩。
無關于對錯,是所求的“道”不同。
弘子心思細膩,與其他人不同,總能察覺到細致的異樣。如盛放月季的花顏擔憂看望麻蒼梨花,嬌豔唇瓣微動,眼睛盯着腳尖,始是不語。
麻蒼家之于麻蒼梨花,如同遮陽傘,擋住狂風暴雨、毒辣太陽。沒有它,她不只是一無所有,不只是有殺頭之禍,更是放棄報複的機會。
是以她必需守着麻蒼家,不能任之倒下。
千穗對麻蒼家的滔天恨意,是他們自作孽不可活,是他們卑劣無情。她能見縫插針,是他們本來就有空隙讓人可進,與人無由。
而麻蒼家有多肮髒,她從來都知道,也參與其中。只不知虎雖毒尚不吃子,但他們那些僅剩忠誠的狗,為了那些腌臜之事,傷害親生骨肉。
“主子,別聽她的話。”弘子擡頭,下定決心。
她不知司馬如珏是一個怎樣的人,可她知道她的主子是一個怎樣的人。只殺必需要殺之人,哪怕費盡心思都要保住不需殺的人。
千穗剛剛的話,對心有執念的麻蒼梨花而言,太有殺傷力。
淺眸一沉,千穗的話言猶在耳。
“那個頂天立地、不服于男女禮教之下的司馬如珏,真能随司馬府被滅而死去嗎?”千穗那一記回眸,帶着悲恸的絕望。
她知道司馬如珏曾是千穗信仰般的存在。
司馬如珏擁有天下間最美好的萬物,有一顆對天下萬物一視同仁的心。不因身份貴賤,不因交情深淺,不因貧窮富貴,而待人不同。
她雖為右相之女,太子未過門的妻子,但她在梁唐開辨女子私墊,傳授知識外,也讓她們學習一技之長,不只做低技術的家庭式作業。
改變固有“女子無才便是德”的思想很難,她便以利誘之。那個利不只是錢財,更是針對不同女孩兒而設的誘。
她從小跟随司馬炎學習武功,她知道男子和女子在體力上有着根本性差異。她花上好幾個月的努力,每天兩三個時辰的訓練,才勉強跟得上司馬如玧的體力活。
是以女子增加識見,提升身體素質,最後做到不分男女,才能大大提高梁唐與其他外族競争的要素。
她開始前後,憑藉本人高貴身份,得到不同人的支持。但建成非朝夕之事,箇中的辛與勞,一言難盡。
只是沒料到她在梁唐所做之事,遠在千裏之外的東瀛也有所耳聞。
在閨閣照顧病弱千金的千穗,也被她所影響。
那句話像毒,蔓延,滋生。
五年。
那個給予她五年安穩的國家。
她真正體會到所謂的外族,也就是她曾經最痛恨的東瀛。東瀛生活的老百姓和梁唐生活的老百姓一樣,都是活生生的人命。
就算她以麻蒼梨花之名服從天皇之命做盡喪心病狂的事。
那個相信善惡真理的司馬如珏,那個心懷善念的司馬如珏,從沒被一樁樁一件件的殺人滅口、竊取情報毀去。
不然她不會不顧一切在魏康婉面前坦誠身份,就為了取得一兵一卒守護梁唐,守衛那個破壞自己過去、殺害自己血親、毀去美好未來的梁唐。
東瀛或梁唐。梁唐擁有司馬如珏所有的過去,那些抛棄和被拋棄的人事。東瀛擁有麻蒼梨花所有的未來,那些需要和被需要的人事。
人是求生,不是求死。
孰輕孰重,她能不知道嗎?
她執意一頭砸在梁唐的死路之中,不只是不齒東瀛背地裏做的腌臜之事。
東瀛天皇派遣孩童婦女到陌生國度搜集情報,興風作浪,蟄伏多年,就為了觊觎不屬于自己的財富,以此複滅一個泱泱大國。
孩子這麽小,還不懂事就被強灌崩壞的思想,以痛苦來操縱他們的思想!
如果任由天皇取得天下,梁唐的百姓,乃至于整個天下的人民只會不得安寧,每日活在痛苦和害怕強權之中!
那麽,她就要放棄五年來的堅持嗎?
如果她不站在天皇的狼子野心那兒,她将失去麻蒼家,失去報複的權利。
她解決千穗,再利用魏康婉悄悄殲滅天皇秘密帶來、另一個家族圈養出的細作,保存麻蒼家。順道以此陷害郭家,打擊以左相為首的朝廷勢力。
一下一下拔光李雁的爪牙,多年天子,他不氣死都得瘋。
“主子。”弘子顧不得以下犯上,伸手拉扯麻蒼梨花衣袖。
她們一直在外聽着千穗說故事。
縱然未曾認識千穗口中的麻蒼梨花,現在也不太了解那位體虛卻心志不弱的麻蒼梨花,心裏也很是難過。
她們都有一段不容易的過去。
可她們知道不容易,也努力活着。而那位麻蒼梨花是努力活着,卻到死也不知害她一直這麽痛苦努力生存的,不是天,是人,是她最親的親人。
弘子在東瀛做過好一段時日的藝妓,擁有一顆玲珑心思,擅長察言觀色。這也讓她更是明白表面平靜,內心波瀾的主子。
千穗的話讓本來就有別樣心思的她,更是動搖。
淺眸向弘子投了一記眼神,斂眉,不語。
“一,守好這裏。”
一領命。
臨行前,囑咐掌珍樓掌事做好防備,若有任何事故立馬告知一。
而那些店小二列成兩行,手托沉重木匣子。在一一轉交給敦子她們後,掌事恭祝永寧長公主千金萬福,再一堆祝賀語後,目送她們離開。
麻蒼梨花與魏康婉相約的子時尚有一段不短時辰。
眼看距離宮禁也有一段時間,便領人到那間剛被新任天子李鳳溪解封的玉華軒。
那些木匣子還在被送在馬車。反正不遠,等待過後再一上一下費時失事,她們便走過去。
只是沒走幾步,撞上熟人。
“祈柃參見永寧長公主。”碰個正着,祈柃一揖便要下跪。
麻蒼梨花及時抓住他,才免去大街被一個高大男兒下跪的破事兒。
他這一跪,她這張臉和響當當的永寧長公主名號,永遠連成一線。
“在外面,我還只是那個愛找麻煩的蕃使。”說笑,似真似假。
祈柃聳肩一笑,神色從容,如果那雙淺眸沒有透出倦意,她也真以為他無所事事。
“那麻蒼姑娘是往玉華軒走嗎?”俏皮,活潑,确是與那位閑來無事開辦芝蘭坊的纨绔子弟很相像。
可是騙不了她。
“不是,我在走回皇宮。”
祈柃認真回首,見确不是這個方向,道:“皇宮不是這個方向啊。”
“我走錯路呗。”毫不在意。
“那得走回正道。”祈柃這下看出端倪,玉扇一開,唇角微勾,翩翩公子美如玉。
如果她能忽略他眼眶下的青色。
“我說現在是正道,就是正道。”麻蒼梨花玩起這種無聊的瞎扯。
“那我們就是順道,一塊兒去玉華軒。”賊笑,阖扇,扇骨勾起素手。
麻蒼梨花看着那輕佻的舉動,淺嘆,自然而然地把手伸進袖袍裏取出帕子,跟着人走到她本來想去的玉華軒。
祈柃那雙淺眸浮過一抹疲憊,不經意說:“麻蒼對官道可真熟悉。”
麻蒼梨花眼看前方,無視他隐含深意的隐喻,淺笑:“抵梁唐之初,我可是天天背誦梁唐每一條官道,直至爛熟于心才敢出門。”
旁人不知,只道她是随德懿出行的女官。
她必需事無大小料理妥當,理所當然。
“這就是為何對芝蘭坊不甚了解?”祈柃開心發笑。
芝蘭坊不在梁唐圖樣之中,是一艘随時改變停泊之地的大船。既不屬于皇家管家,也不屬于商戶約束。
如果麻蒼梨花只是死記硬背那些彎彎曲曲的官道,自然不知通往芝蘭坊的路。
“你當初為何要建這樣的一個坊?”輕巧地問。
梁唐各船坊均是商舖在案,只能停靠在指定的河岸,子時一到在河裏行走。平常在白日要行駛,必需經過申請,列入京兆尹看管之流。
如今芝蘭坊說來輕巧,喜歡那就到那,喜歡走就随便走。
不過是背靠大山好乘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