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同為一人
魚不知天之遼闊,鳥不知水之深淺。
人不知情之輕重,情不知人之貴賤。
可當人明白情之重,又能如何?
情濃而不得,何等煎熬,何等難受。
李鳳溪看着倒映在那潭幽深淺眸的自己,那條形同觸不到水的游魚,在陸地上使勁掙紮,拼命呼吸,不過是等待死亡一刻。
他知道她要什麽。
他知道她為何避開他,不要他。
他身邊有了旁人,身下有了兩兒,背叛了她。
他錯了,從一開始就錯得太過份。
但那些還不是她現在放棄他的主因。
他是李雁之子,梁唐如今的天子。而她是司馬炎之女,謀反中罪的罪臣餘孽。
可他們都知道司馬炎,乃至整個司馬家都沒有犯過此等大罪。
她要向李雁報複滅門之仇,她要李雁給司馬家、給李雲溪、給她自己解釋。
或許朝中看出真相的人認為她以卵擊石,或許朝中看出真相的人認為她夥同東瀛損害梁唐,但她是正确的。
她有此能力,她有此機會。她若不替司馬家翻案,不向李雁報仇,他知道她會失去生存的欲望……
在她親眼目睹摯親一夜盡死之後。
“你不會成為司馬琅琅。” 他不會允許自己傷害她。
他犯了太多太多的錯。他錯過她很多很多遍。他不能忍受再次失去她。再一次失去她,他如同她失去親人一樣,失去生存的欲望。
幾乎在念頭閃過那刻,說話脫口而出。
嬌小的身子重重一震,淺眸圓睜,臉頰一抽。
這句話說到麻蒼梨花心裏去,卻是讓她發自內心冷笑。
李鳳溪一句她不會成為司馬琅琅,所為何由?他打算讓她如何自處?如何應對?
她五年前逃到東瀛,茍且偷生,做盡她一生瞧不起自己的事,死去也只得下無間地獄。如今一句天子許諾,教她如何?
感激流涕?
還是任由李雁在魏康婉和李鳳溪的推拉下,一無所有?
她要的,是報仇,是翻案。
“你也不是他。” 此言一出,麻蒼梨花重新帶上那張完美得沒有半分瑕疵的面具。莞爾,眼內再多的情緒漸消。
她不是司馬琅琅,他同樣不是李雁。
司馬琅琅當初的決定。為了愛不惜置兄長、置家族于險境強進後宮,為妃為妾,生下皇長子李雲溪,把享負盛名的司馬府推入颠峰,風頭有蓋過帝王家之勢,與她無關。
李雁當初的決定。為了讨好當時垂簾聽政的太後魏康婉,迎娶司馬琅琅入宮為妃,寵冠後宮,把皇長子李雲溪推在太子之上,最後落得與母妃家族謀反罪名,同樣與他無關。
是以她作為司馬如珏甚得魏康婉歡心,與他有共同敵人,不代表把自己賠上去。
曾經栓在一起,時勢所逼。如果今後他擋了她的道,定必相搏。
此話一聽,李鳳溪就知道他說錯話,她誤解了他的意。
他犯的錯還真不只一兩回……
但再多的話,還能挽回她的心意,補救那些過錯嗎?
“為了你,我可以不顧一切。”決絕,狠辣,是對他自己也可以狠下心腸的決然。
抿唇,被他的決心深深震懾。
她相信他。
此刻的他,确實可以為她不顧一切。
往後的他,或許也可以為她奮不顧身。
正如她說他不是李雁。而他比李雁,好上太多太多……
他在太極殿為了她與李雁遮掩,在相思殿為她對着幹,她從來都知道,他對她從沒改變。
雖然很可笑,但她相信他多于相信自己。
可也正因如此,她在梁唐步步為營,時時刻刻把他劃在計謀之外,讓她心寒。
若說她心中有個司馬府,那麽府裏還有他和她。
只是那個他們,不是眼下的他們,是當年的他們。
這本是無意識的保護,可她在發現的此刻,前所未有的荒涼。
原來當初司馬如玧所說的話,沒有摻入半點虛假。只是旁觀如他能一眼看穿她的小心思。她自己還一直自欺欺人。
背地裏守着那個可笑的過往,守着那個他愛過的她。
“就不能多給我一些信任?”祈求,極其卑微,比麻蒼梨花剛剛請求他忘掉她時,還要卑微,置到塵埃去。
然而他的話,教麻蒼梨花一顆死寂的心緊緊揪着。
信任?
她對他是不信任嗎?
不。
她的祈求,是挽留她一點點僅剩的卑微自尊。
他不悉她能在東瀛站穩,回到梁唐複仇,背負着多少條無辜性命。
他不曉得東瀛後宮之中何其可怕。東瀛天王、四世襲親王、後宮妃嫔,互相争搏,明争暗殺。白天時時刻刻保持警覺,黑夜跑到各處取人性命,形同地獄。
五年前的司馬如珏看不出李鳳溪眼中沉澱的絕望,生在帝王家的悲哀。但五年後的麻蒼梨花,親手了結一條條鮮活的性命後,早就明瞭他對生死的冷嘲熱諷。
他沒有傷害過誰。
但她早不是他那個純潔無瑕的雙兒。
再也不能純粹地守望着,那份單純的未來。
李鳳溪看着自怨自艾的麻蒼梨花,他知道她把自己陷在死胡同了。
單手緊握她的柔荑,細小軟嫩,教人看不出她雙手在這些年來從不間斷地執劍殺戮,無數條性命喪于她手。
麻蒼梨花望着被握之手,眸心渙散。
她知道,她知道自己何其污穢。
她為了讓自己看上去羸弱如同尋常女子,雙手不知用上多少珍稀的護膚膏藥,才做到不留半點執劍痕跡。
“梨花。”聲音輕柔,目光溫暖。一只大掌,輕輕撫上她的臉頰,抹去淚痕。
淺眸緊縮,呼吸一窒。
終是重新把李鳳溪看在眼內。
她是獨一無二的司馬如珏,是那個單純聰穎的司馬家女兒,可也是讓當朝太皇太後贊不絕口的東瀛麻蒼梨花,梁唐如今的永寧長公主。
她從來都是她。
就同在她眼前,他不是那個生而高貴的太子殿下,也不是坐擁江山的梁唐天子。僅是她所傾慕的男人。
咬唇。麻蒼梨花必需花上很大的力氣,才能把騰升的希冀壓下。
她希望自己不要想太多,但她控制不了自己。
他從沒喚她作梨花。
在他眼中,她就是雙兒。
倒映在他墨眸中的她,還是當年那個集天下間美好于一身的女子。
這聲叫喚,包含太多。
他眼中的她,不是雙兒,不是梨花,無論如何,是她。
就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