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相愛難忘
大火燒盡鬥拱房,春雨濕透破樑柱。
被封已久的司馬府因春雨潮濕而發黴,黴味撲面。
早前禁軍曾來搜捕犯人,滿是男人的足印和馬蹄印子,弄髒不少地方,而禁軍大肆搜查,讓空心黴爛的家具更是殘破。
李鳳溪把人帶來,目的顯而易見。
“我記得有一隊精銳暗衛暗中保護你。”李鳳溪在司馬府焦黑的小花園降落。環抱麻蒼梨花的大掌改牽柔荑,低頭,一眨不眨凝視着她,續道:“死去之人可是其中?”
麻蒼梨花靜看身前胸膛,一如以往的精瘦,一如以往的沾着清草芳香。而他在深宮之中,終是薰出一身龍涎香,就像他們初識。
他在李雁殿中走出,而李雁愛極龍涎香,便沾得一身香氣。
她每回瞧着他,總覺他沾上的龍涎香與李雁的極為不同,多了幾分清香,很是素淨。就像兩種相似的香氣,卻難猜到同一種薰香,只在兩人身上截然不同。
“是……”擡眸,直視他的探究,淺笑,笑意不達眼底。續張開粉嫩的嘴唇,開阖:“如何?不是,又如何?” 聲音輕淺如吐納,如塵煙虛無。
如今的李鳳溪與從前的李雁……
殊途同歸。
李鳳溪看着此刻的麻蒼梨花,淺色眸子不知是毫不掩飾,還是掩飾不了內心的絕望和疲備,空洞的瞳仁透出幾分自暴自棄,對他是毫無希望,滿腹防備。
沒有言語,大手牽着小手走到小花園一株枯死的大樹旁,頓足。
“你曾說樹上有人。”樹前是幹涸的湖畔,泥濘幹硬,依稀可覺淡淡燒焦味,萦繞。低沉雄厚的聲音,淡然又有幾分難明的惆悵:“一經查探,乃右相暗地裏收養幼童……”
“一個是善意,兩個是好心,越來越多且個個成材,對一國之相而言便是私自擁兵。”
四目交投,麻蒼梨花只見李鳳溪薄美的唇開開阖阖,聲音彷如未聞。只是壓抑的吐納,無法置信圓睜的美眸,吐露真實的她,真正的情緒。
“除了我,無他人知曉。”說話同時,一把薄刃架在脖頸。常言見血封喉,說的便是此等薄利匕首。
銀白色的光澤與雪白滑膩的脖子,麻蒼梨花只消稍稍使上力氣,血流如柱,遍地鮮紅。
“你不該如此大張旗鼓。”李鳳溪眼中沒有絲懼色,直斥她在料理三的事上失去分寸。而他面對她的匕首,不但能從容對話,還能出言教訓她。
他眼中的匕首并非匕首,而是她的靠近。
麻蒼梨花瞪着他,片刻,收回匕首,抽身,道:“我的事不用你指點。”聲音冰冷,宛如寒冬湖畔。甩袖收刃,态度傲然,不容他人置啄。
“我們同坐一條船,不是嗎?”最後三字,輕淺且緩慢,哀求之意甚濃。其實李鳳溪從剛見面到現在,看似領着她四處奔走,但實情不論語調用詞、舉手投足,皆微若纖塵,處處似是乞求。抱人七分緊,牽手盈于掌,只要她輕輕一甩,費不上分毫便能把他推開。
而李鳳溪主動接近她,擁抱她,飛離皇宮,全因那時的她……讓他害怕。他害怕她就這樣從大樹摔下,他害怕真的要失去她,就像五年前那天……
麻蒼梨花沒有半分遲疑,往司馬府大門走去。
清新的龍涎香忽然濃烈,大掌沒有預兆再次把小手握緊,沉啞的聲音帶着幾分急切,道:“我們從後門離開。”
麻蒼梨花本想甩開李鳳溪的手,不管不顧從正門離開司馬府。但她知道哪怕李鳳溪在,現在的她也不能從這裏光明正大離開。
司馬府是衆人禁忌,也是麻蒼梨花不能觸碰的梁唐舊事。
自後門離開司馬府,淺眸望向高大卻顯得孤單的背影,低頭瞥見二人交握的手掌。她能感受到他手腕的溫熱,自然也能感受到他指尖因緊張而冰冷。
莫名地,她的心很痛,她的喉很苦。
她以為自己沒有所有,沒有情感,在梁唐她只是一個下棋人。但為什麽面對兄長姑姑惡意相對,三背叛自盡,李鳳溪關心憐惜,她會痛、會傷心?沒有期盼,沒有失落,沒有愛着,自然沒有受傷。
她早已立誓,斬斷所有。
當年那個有愛、有渴望,懷抱所有美好的女子,也早已殒滅。
“為什麽和我出來。”語調平平,聽不出她有幾分熱情或好奇。
李鳳溪對于她主動轉移話題高興不已,立馬答:“我很久沒有休息,所以想出來轉轉。”輕快,歡欣,沒有半點死氣沉沉。
淺眸直視墨眸,蘊藏的歡樂,包含着面無表情的她,刺痛她的眼。
匆匆別過頭,不再與他對視。
她知道打從再遇那天,心已因他而雀躍。
在那個他們曾經許下盟約誓言的玉華軒,匆匆一瞥,明知極其卑微,明知引起注意,她還是無法自控地與他對視。
他三番四次不顧一切保護她,她為了他放棄在登基大典報複李雁,關心,愛護,點點滴滴如小水流淌于心,注滿幹涸的心湖。
本不該有的期待,本不該萌發的情樹,深入骨髓,情根深種,一發不可收拾。
“小姑娘要糖人嗎?”聲音突兀,打亂她的思緒。
老伯伯慈祥的眼兒彎彎,不染纖塵的純潔瞳仁望向麻蒼梨花,手中掐得栩栩如生的金黃兔兒,眼睛點上兩點紅,俏皮可愛,機敏靈動。
麻蒼梨花一動不動,眸子不見起伏,彷被定身。
倒是李鳳溪見她不動,主動拉起她的手走到老伯伯前攀談。
老伯伯在這裏開店數十載,遇上風雨,弄壞糖人,容易血本無歸。不過是與天打交道的人,終會遇上幾次大風大雨。一次意外,他所有謀生工具被掃平,那時他哭得呼天搶地,無人問津。
幸得附近有心人,請家仆把銭銀交予他。本來他也是硬漢,有一雙手絕不收受別人施捨,應當把銭給予更有需要的窮苦。但那家仆主子似是看出他的堅毅,那些銭財竟是讓他每年上元節送糖人到附近一私墊。
那私墊老師更是附近有名,不收銭銀教窮孩子讀書識字。沒銭買筆墨便在地上以沙為紙、以樹枝為筆毫。遇上孩子需要農務,更拉着所有孩子一塊到農地,從一粟一菜,到四書五經,文明融入生活,手把手教學。
像老伯伯那種小時沒讀過書,也能從孩子口中明白老師所說道理。
那時好心人在他危難之際送他銭,又讓他把那份關愛交予附近孩子,便是一個道理。
“小姑娘。”老伯伯和李鳳溪聊完,再次望向出神的麻蒼梨花,言笑晏晏,續道:“天下沒過不去的坎,老伯沒見過戰亂,但也知大亂之後有梁唐一統天下,生活安定。好好活着,必定有走出那天。”
長滿皺紋的手握着兔兒,伸向麻蒼梨花,道:“喏,老伯送你,要像糖兔,聰敏可人,甜甜蜜蜜。”
李鳳溪看着麻蒼梨花伸手接過老伯的糖兔,臉上浮現淺淺笑靥,眼睛卻有幾分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