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不約樹下
紫雲閣內說不上愁雲慘霧,但畢竟死了一個他們最是親近的人。
而且她憑一己之力,在死前弄得所有人昏迷不醒,算是提醒他們內部不夠深嚴。
三的死。
一個兩個臉上無表情,內心卻是牽起重重波瀾。
三的棺木放在閣中大殿。
一個奠字,幾條白绫,幾盞孤燈,是所有,也是宮人無法擁有的悼念。
麻蒼梨花已向掌管宮內宮人的內侍監陳述,但沒有讓人把紫雲閣發生的鬧劇一同上報。
而三作為麻蒼梨花從東瀛帶來的人,于情于理內侍監都沒有處理義務,就算處理也是命小太監到紫雲閣,屍身一裹,扔到亂葬崗。況且麻蒼梨花只是讓人通報一聲,死去的人如何處理,她要自行解決。
內侍監便落得清閑,只是看在麻蒼梨花如今勢頭正盛,千叮萬囑他們不要在宮內随便拜祭,這是禁宮大忌。
麻蒼梨花不生事端,他們便齊集在紫雲閣,送三最後一程。而三這一鬧,贏門中近乎所有人都到宮外折騰,剩下的大多被臨時召回禁宮,代替贏門在禁宮打理日常的東瀛侍者。可信之人不多,能進來的人自然少,場面看上去好不冷清。
待運走三的仵作終于到來,麻蒼梨花也不久留,命弘子跟随後,便到紫雲閣外走動。
外頭有些許宮人探頭探腦,人雖不多,但比紫雲閣如今剩下的人加上來還要多。
她沒有刻意隐瞞紫雲閣內死了人一事。深宮之中,死了宮人也非稀奇之事,只是費時費力把人運出去,本來在皇宮內伺候的東瀛侍者又走出去,而在皇宮外的東瀛侍者又走進來,一來一回鬧的便是大事。
紫雲閣不知死了誰,如今便是傳得整個皇宮人所共知。
好奇一點的主子,都推着宮人來一看究竟。
淺眸一掃,對外面的宮人視而不見,轉身便走。
有些膽大的宮人,或自持有身後有人撐腰,都偷偷跟着她。只是他們全部加上來沖着麻蒼梨花打也不是她的對手,下個轉角,便失去芳蹤,只得回去稟告主子。
麻蒼梨花并未走遠。
一雙纖纖細腿在樹上搖晃,目送那些明目張膽跟蹤她的宮人。
她自小在禁宮長大,與小夥伴們在偌大的禁宮中落下不少跌跌撞撞的痕跡,而這裏的一樹一花、一磚一瓦,更是瞭如指掌。本來她可以不用偷偷摸摸坐在枝桠上,或光明正大轉身質問,或施以輕功離去,偏生她莫名其妙就跑到大樹上去,就如多年前的她,有些許不稱心如意的事,常常跑到樹上,不見他人。
微風吹送,耳畔小鳥鳴叫。
擡高圓潤尖細的下巴,阖上琉璃淺眸。
這些天她想了好多。以至于現在放空一切,感受清淺草香,享受無人打擾的寧靜。她不再懼怕洩露一絲一毫的情緒,讓旁人見了動搖、不解,再傳出紫雲閣,在宮內流傳,最後宮外的人也聽見風聲,東瀛自然也聽得一二。
她傾整個贏門之力收拾三行走過的路,整理她身前所有遺留的事件,動作已經很大。如果再讓更多消息以訛傳訛,不得了,也不只不得了……
只是真的很奇怪。
靜下心來,她發現三的種種跡象不像一個背叛的人,倒像……被逼背叛又不願背叛,故意有諸多錯漏與人發現,卻又似是有所隐瞞……
三在遮掩什麽?
還是……三在提醒什麽?
飒爽涼風吹過,樹葉奏出清新躍動的小曲,環繞于她。而随清風送來的,除了花香,還有淡淡夾雜着清新清草味兒的龍涎香。
淺眸不可置信地張開,垂首,是一雙深邃似海的墨眸。
一高一矮,在樹在地。少女随風飄揚的裙襬似是湖面上波動的水紋,兩條細嫩的玉腿便是長埋于泥濘中的藕帶,少年濃密烏黑的青絲以玉冠束起,分明是難馴的狹長鳳目,偏生帶着萬分柔情,素來沒有半分動容的俊容,剛毅的線條百般柔軟。
仿似,她是他心中最柔軟的一塊。
仿似,她是他心尖最不能撼動的人兒。
沙沙聲響,是最柔美婉約的曲調。
一琴情深似海難相忘,一舞翩然躍動是相思。
他們仿如走回從前,司馬如珏每每有不能釋懷的心事便躲在樹上,自顧自地陷入旁人不能走進的內心,而李鳳溪則是永遠第一個尋着她,也是唯一一個能尋着她、陪伴她,直至她把糾纏在心裏不能解決的事,徹底明白……
“不要哭。”樹下之人,沙啞的聲音如是說。
麻蒼梨花本是不信,素手觸及臉頰,濕潤溫熱,瞠目,淺眸難掩驚訝。只是濕濡的眼眶,不但沒有止住淚水,還如斷線的珍珠,大顆大顆地滾滾而下。
無法自控,哭得不能自己,便是麻蒼梨花如今的真實寫照。
她忘了自己有多久沒有失控哭泣,但在他眼中她不是失控,而是極力控制自己,假裝自己已是大人,不準自己哭泣,又難忍痛苦偷偷抽泣的小娃娃。
枝桠能忍受麻蒼梨花的重量,卻不能忍受快将失控的麻蒼梨花。
李鳳溪擔憂地看着她,輕聲誘哄:“下來,好嗎?”
那道聲音似是催淚咒語,加速淚水狂飙。
李鳳溪就在麻蒼梨花身下,盡管她已雙手掩臉,剛開始的小淚珠,到現在從她指縫間大量溢出的淚水,沾濕俊朗白淨的臉龐。
他知道那些不屬于他。
但她的溫度,微暖半涼。而她的所有失控,除了他眼見的崩潰,還有一點一點沒入他唇間的淚,鹹苦的滋味,走進他的心,穿腸破肚,錐心刺痛。
“唉。”淺嘆之後,樹下的李鳳溪不見,樹上的麻蒼梨花也消失無蹤。
麻蒼梨花從來都知道李鳳溪的武功在她之上。而當他帶着她在宮牆之上,像無憂鳥兒飛翔時,毫不訝異。
或許她該反抗。
可她生不出半絲反抗之意。
是以,他們就這樣穿過重重宮牆,飛到外面,到一宅第停下。
光天白日,守城之人無可能看不見兩個人從皇宮的宮牆出去。唯一可能,守城之人知道翻牆之人是當今天子。她不知守城将領是不是李鳳溪的人,但是與不是,皇宮沒有秘密,特別是對太皇太後而言。
他身邊是何許人,不用翻查宮中妃嫔,不言而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