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桃花不再
麻蒼梨花自那日到新羅驿館後,把自己關在紫雲閣內,無人可進。
之前答應吃千穗的和菓子。
麻蒼梨花直接把人落在雙月客桟,命她不用回來。
紫雲閣剩下贏門十二将,再也沒有半個陌生人能進入。
二在閣外的小花園裏打轉,偶然掃掃落葉,送送飯菜,閉适得很,卻不是她渴望的寧靜。
他們都知道這種時候,最是不能坐以待斃。
什麽以靜制動只是晃子。
麻蒼梨花靜時,他們在背後撒播謠言。
麻蒼梨花動時,他們在背後作天作地。
偏生作為主子的麻蒼梨花,現在果真閉門不出,不發一言。
雖說他們自李鳳溪那事後主仆關系稍有改進,不再只依賴麻蒼梨花一人作決定,但大事還是以她為首,像魏康婉,像陳芸芸,像郭雲儀,都是她直接見招拆招。
關在閣中,誰也沒有辦法。
只得一一拒絕過來的梁唐妃嫔。
“主子還是老樣子?”小八喬裝成尋常不過的宮女,領着食盒走到二跟前。
二停下掃枯葉的手,抿唇。
“我進去。"轉身,快步走向門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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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比小八更快攔住,不讓前進半步,續道:“主子有令,無人可進。”
“你還要守住那可笑的主仆規條嗎?”小八震驚地張大雙眼,聲音尖細,猶如把心底的哀鳴吼叫出聲。
連日來不見他人,是魏康婉親臨也拒之門外。
幸好,魏康婉先派青山過來了解,她們能謊稱麻蒼梨花身子不适,面容有損,不能接見任何人。
但是她連李雁派來的太醫也閉門不見!
她們只好辯稱東瀛女子不能讓有損容顏接見男子,這不合禮儀。
所幸皇太子德懿不在,不然什麽都是廢話!
可天皇一到,天皇身下不乏能人,通漢語和東瀛語之人不少,謊話不攻自破。
“她已經崩潰了!”
二烏黑的眼珠子看着雨扇緊閉的門扉。
麻蒼梨花就在裏面,可她覺得比遠在另一處,與他們早已陰陽相隔的老主子司馬炎還遠。
小八锲而不捨道:“你給我進去!”
“就算賠上性命,她也是我們追随之人。”二這些天守在麻蒼梨花身伴,最先受到她的折磨,心态已有一點裂縫。
然面對比自己更不受控制的小八時,心中的不踏實罕有地踏實了。
“他找上我們了。”小八聽見二的話,竟回複平靜。
她們口中的他,是老主子的親兒子—
司馬如玧。
二毫不驚訝,颔首道:“他也有找我,只是沒想到在這皇宮還有他的人。”二貼身跟着麻蒼梨花,自然沒有踏出皇宮半步。
不過他的人還是接觸了她。
“他一直有跟琅姑娘聯絡。”小八聽見自己的聲音,沒料到此刻談及,竟如此鎮定。
烏黑眼睛注視着那扇門,接話:“李雲溪的死是讓琅姑娘心也死。”
小八見二目不轉睛凝視那扇門,既希望得知二的想法,又希望得知內裏人雷打不動、油鹽不進的榆木腦袋。
“少爺告訴我。”小八睨了眼麻蒼梨花的房間,下定決心,續道:“主子不可能做到與李家反目……也就是說,她不可能真正為司馬家平反,不可能把那些髒事一宗宗揭發出來……”
小八看着冷清得不似有人居住的房間,道:“她的心還有李鳳溪,她的心還希望嫁給李鳳溪,所以她不會和他撕破臉。”小八把話說出口,也覺難堪,自覺侮辱了這些年來的并肩作戰。
他們都知道本來最純粹的司馬如珏,經歷什麽才變成今天的麻蒼梨花。
不過在她心中确實仍對這些有留戀……
縱然她也不知她留戀什麽。
可她就是要知道,麻蒼梨花那天到新羅驿站,發生什麽?
什麽樣的事情才讓素來一心撲在平反上的她,變得……
放棄一切。
“停吧。”如地獄裏傳來的幽鳴,門扉被拉開,麻蒼梨花臉色蒼白,淺棕色的瞳仁鑲在下陷的眼眶內。
連日來不眠不休,不吃不喝,早已把她虛弱不堪的身子折騰得要命。
麻蒼梨花在屋裏并非不能聽見小八的話,若果她還是早幾天的她,怕明面上不顯山水,心裏還是氣得不輕。
只是沒有力氣,如同廢人。
“主子!”二和小八三步拼作兩步沖上前去,一左一右攙扶。
“替我打扮。”麻蒼梨花沒有理會小八和二的對話與關心,迳自說:“去觀雲殿。”聲音輕柔,似有幾分柔情蜜意。
如果麻蒼梨花是說大明宮,她們還以為她真的‘想通’,真要不管不顧跑到已貴為梁唐天子的李鳳溪身前。
二素來忠直,自然不懂麻蒼梨花心裏的彎彎圈圈。
小八望了麻蒼梨花一眼,眼睛閃過一絲不贊同。
“我要司馬如珏的妝容扮相。”沒有解釋,命令。
小八自诩把麻蒼梨花逼迫出來,只好領命。
只有麻蒼梨花知道,她的每一步不是被別人所逼,而是發自內心。
在聽見小八的話前,她還在思考。
為什麽司馬如玧要陷害她?
引誘她到新羅驿站,盡說廢話,拖延時間。
現在她都知道……
他是要她離開紫雲閣,讓她衆伴親離。
可她又不懂。
為什麽不能合作?
她擁有贏門十二将,她擁有一定力量。
道相同,何以不相為謀?
只有司馬琅琅能解答她。
一主二仆,默默折騰着到觀雲殿的事,再無閑話。
“主子還是和司馬如珏的妝容最合襯。”小八看着銅鏡裏的麻蒼梨花,如凝脂般的雪白滑膩,白裏透紅,洋溢着青春氣息。
眼皮子上點了一抹由淺至深的粉色,嬌媚柔弱又不失鋒利,頗為英氣眉毛被淺褐色柔化,平添幾分溫柔小意。
落落大方,妩而不媚,沒有五年前的天真爛漫,肚量千尺,氣量千丈,大有母儀天下架勢。
若郭雲儀一身正裝站在此刻的麻蒼梨花旁,就是一只跳樑小醜,在正宮娘娘前裝模作樣,虛張聲勢。
有一種态度,是刻入骨子裏。
“司馬如珏?”麻蒼梨花看銅鏡裏的自己,粉唇随之開阖,見之,啞然。
大氣女子,洞悉世情似的,緊閉嘴唇。
小八點頭,應曰:“司馬如珏,貨假價實。”
麻蒼梨花還是司馬如珏時,天天照着銅鏡,卻不知是此番面貌。
如果帝王有帝王相,公主有公主相,那麽司馬如珏的樣子就屬皇後的面相,而且,還比皇後多了幾分清明和了然。
世上萬物,無一能逃過她的眼睛。
只不知是婚約後的教誨授課使然,還是天生就是如此。
鏡中的司馬如珏冷笑,淺色眸子抹去那分不解,失卻天真純情,變回屬于麻蒼梨花的抑郁深沉,冷嘲熱諷。
“觀雲殿那邊情況如何?”麻蒼梨花輕撫腰間,藏在懷裏的小物件微微有形。轉身,輕撫案上封存已久的小木盒,打開,取出玉佩,挂在腰際。
二已到外面打點出行。
小八并喬裝的樣子不屬于皇宮任何一宮,沒在名冊內,自然王能往外跑,便留在紫雲閣與麻蒼梨花收拾。
聽見她的說話,擡頭,道:“終日不開大門,太上皇李雁行經也不能內進。後來,聽說李雁每到七月初八便屏退左右,擺上食盒酒水,遙遙看着觀雲殿方向。”
“使者,軟轎而備妥。”二在門外說道。
麻蒼梨花接過小八遞來的風帽,一邊系上一邊說道:“留在這兒看好門,任何人強進,格殺勿論。”轉身,跨步走出門檻。
“不坐轎,走走。”麻蒼梨花看着那頂小轎,走在平滑的小徑。
今天她們出行是打着百花宴的名號。而到觀雲殿,便是為了親自宴請那位數年來未曾踏出殿門的主子。
麻蒼梨花一步一腳丫子,踩在平硬的地,潮濕的天氣倒讓地上變得濕滑。
觀雲殿的路,她不知走上多少次,記憶猶新,彷如昨日。
幼時她不止一次與李鳳溪、祈柃、梁少柏、李凰歌,在這裏玩躲迷藏。
皇宮雖大,但應守的規條一條不落。
允許他們玩鬧的地方倒真不多。
而觀雲殿的主子是何等受寵,何等嬌貴,作為她親侄女的司馬如珏,也落得好處。
一個嫡出太子,一個身份矜貴的貴人,無常人可擋。
玩得昏天黑地,翻天覆地,也無人能管。
只是待李雲溪與司馬如玧從天子那兒回來,一群作天作地的小孩子,自然分毫不差地被說教。
當然,訓斥與否也看他們躲起來和賴皮的功夫。
那時,才叫一個恣意精彩。
吃穿用度,行經之處,意氣風發,走路有風就是他們。
妙的是,哪怕他們在天上砸出個缺口,也有他人擔待。
麻蒼梨花看着長出牆頭的一株桃花樹。
按花期,理應正盛,然像枯枝般的枝桠上只有一兩朵風中殘花,委實落泊,也教她憶起當年盛極一時的桃花。
一樹桃花,十裏芬芳。
“使者。”清脆的聲音在殿門前響起。
麻蒼梨花方覺觀雲殿長期緊閉的大門竟打開着。
她曾經跑過的觀雲殿,門是常開的。她自然無法第一時間注意到此番異樣。只道那樹桃花變得零丁。
靈氣宮女站在門前,言笑晏晏。
挑眉,不緊不慢走到宮女身畔。
“娘娘請使者入內。”側身,騰出一個人身位的空間。
麻蒼梨花看了眼空曠的觀雲殿,風吹枯葉,虛空冷清。
微笑,颔首,道:“有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