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姐妹相稱
那天到太液池,魏康婉親留她在宮中居住。
碰巧東瀛皇太子德懿在冬至之後,受天皇之命啓程返國,只有麻蒼梨花留下與其他臣國迎接來年新皇登基後的首年上貢。
麻蒼梨花便暫居魏康婉宮中。
至于郭雲儀,再無找麻蒼梨花,後宮的新後,消聲匿跡。
麻蒼梨花自入梁唐,甚得太皇太後魏康婉歡心,又因冬至籌措得力,太上皇李雁在李鳳溪登基大典時贈與一件宮裝的事,宮裏宮外被傳得沸沸洋洋。
李雁見臣國中唯東瀛擇住處一波三折,使者更是屢遭行刺、意外頻生,幹脆下旨讓出紫雲閣供充當驿站,直至原東瀛驿站加強防備的修繕完畢。
如今的梁唐天子李鳳溪順應李雁之意,下旨,麻蒼梨花便在離太液不遠的紫雲閣居住。
紫雲閣位于太極宮,鄰近太極殿和李鳳溪仍是太子時在皇宮的居處,也是太極宮和大明宮的交界。而紫雲閣後方清幽無太多殿宇,不在最多女人的後宮之中,乍看很是清靜。
不過清幽的環境,無損于後宮妃嫔三不五時前來結交。
李鳳溪後宮人數不多,妃嫔娘家除皇後貴妃外,并不位高權重。本也不敢冒犯到東瀛使者,打擾其休息。
但在貴妃陳芸芸連番上門探望後,膽子越來越肥,紫雲閣的門檻快被踏破。
麻蒼梨花斜躺在貴妃軟椅上,手執話冊,慢悠悠翻頁,甚是閑适。然而只有她知道,才好不容易打發一個父親是小京官的女人。
她不願見那些女人,但奈何離開梁唐五年,縱有人向她傳遞消息,也不及親自傾聽。
後宮像另一個玉華軒,卻不是由她所控。
她能聽到那些大家族裏藏着掖着的事,那些不太能外人道,又能在圈子裏打轉的事。
一一細聽,便明箇中千絲萬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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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者。”千穗伫立門檻阻擋來人,轉身,輕叩兩扇緊閉門扉,續道:“陳貴妃來見。”
按道理梁唐貴妃陳芸芸比梁唐外臣麻蒼梨花高上幾品,但她們一個是只能在後宮的女子,一個是上得了朝堂的臣子,做事不同,品位不同,受寵程度不同,背後之人不同。
陳芸芸的幾分知情識趣,絕非奇事。
只是陳芸芸沒有預先通知突然出現,不知是她臉大臉皮厚不怕被拒絕,還是認準麻蒼梨花必然待在紫雲閣。
或是……有線眼在紫雲閣。
想麻蒼梨花非後宮女子,以貴客身份留在皇宮,并不需報備便能出入宮城。當初魏康婉或李雁要見她,而陳芸芸本人第一次與她見面,也是事先通知。
麻蒼梨花朝易容成平庸女婢的小七打了個眼色,阖起書冊。
進入後宮,她身邊所有侍女除了千穂等人外,全換成贏門十二将。而他們那些不停變幻的臉容終是定下來。
“使者有要事在忙,請娘娘到外殿稍坐。”小七款款走出,聲音柔而不弱,畢恭畢敬。
陳芸芸身邊的宮女在她身前伺候多年,對這些夷人自然看輕幾分。聽此怒目圓睜,上前便要大罵那對主仆。
塗上鳳鮮花的纖纖十指适時伸戔,搖頭淺笑,續轉向小七道:“有勞帶路。”聲音溫柔,似是弱不禁風。
陳芸芸父親陳呈為京兆尹,母親更是當朝太皇太後魏康婉的遠房親戚,但她的身份在顯赫世家衆多的國都,并不嬌貴。
陳呈位置是個容易得罪顯赫,又容易被顯赫包結的聖上劊子手。從小看着父親左右逢緣,似是疑非的态度,也養成她為人從小機靈,甚懂處世之道。
她能穩坐貴妃之位,也正因此道。
她們屢次三番主動到紫雲閣,并不是為了多添一個敵人。
小七把人領進外殿,命小丫環給了杯茶水,轉身離開。
而麻蒼梨花所在的寝室,千穗俐落替她更換嫩黃襦裙。
絲綢白衣輕軟如雲,鵝黃紗衣飄飄渺渺,白與黃層次分明交疊,靈巧梳起一個簡單發髻,最後簪上一支白玉簪子。
清新如金桂,細致顯出瑰麗。
白玉佳人,理當如此。
是以當陳芸芸看見門檻前背光而來的鵝黃嫩色時,心沒來由地漏跳一拍。
陳芸芸看見司馬如珏的機會不多。
有一年魏康婉壽辰,陳芸芸獲邀參與。第一次見年僅十一的司馬如珏,翩然跳起她從沒見過的歡快舞蹈,伴随着舞者撒下的漫天金桂,幽幽清香,濃而不俗,跳躍歡騰,一舞驚人。
若說司馬如珏青澀,實是有辱那仙女下凡的天姿,那驚天動地的旋舞。
絕色佳人,文采斐然,柔美姿态,長袖善舞。
那刻她終于明白自己敗在何處,也明白勝無可能。
才情、家世、長相,雖是長他人志氣,但陳芸芸敗在她手裏,能與她扯上幾分關系,不但心甘情願,還有幾分沾了光的與有榮焉。
“梨花見過貴妃娘娘。”纖細柔美的身子款款微彎,不待麻蒼梨花自個活動,陳芸芸下意識沖上前攙扶。
距離之近,陳芸芸幾近半蹲的姿勢,甚是怪異。
淺眸閃過一絲詫異,卻被另一絲名為感動的光芒掩去,莞爾,不高不低道:“謝過貴妃娘娘。”
陳芸芸身子一僵,方覺失禮。
剛才她扶起麻蒼梨花,是她心底裏對‘司馬如珏’的真切感受。
她發自內心的恭敬謙卑,是對一個母儀天下的女子,一個有真才實學坐上後位的女子。
司馬如珏的出色,讓她骨子裏認定對方是高尚的存在。
是關心,也是讨好。
讨好一個自己欣賞喜歡的人。
“使者客氣。” 陳芸芸咬牙強撐,深深看了麻蒼梨花一眼,自嘲一笑,遠離半步之距。
麻蒼梨花與陳芸芸客套寒喧,說話不着邊際,眼神示意小七換一杯茶水。
“此茶乃東瀛禦茶,甘香清新,在東瀛是為養生良品。”
陳芸芸見杯中翠綠色渾濁的液體,皺眉。
梁唐素以茶清味濃為優。
麻蒼梨花那杯“東瀛禦茶”,不但茶色濁而深沉,上方更浮起綿綿細泡。
此等劣質茶,陳芸芸實想像不到何好之有。
不過此話出自與司馬如珏長相相像的麻蒼梨花口中,她便相信。
“此茶與梁唐所泡的工序不同,需使上巧勁攪拌,且以碗飲用。”麻蒼梨花不明陳芸芸內心高低跌宕,見眉頭松動,豔麗十指輕輕取起茶盞,一淺呷,一淺笑。
陳芸芸品嘗到茶中妙處。
麻蒼梨花想到不用解釋。
口說無憑,她不以為陳芸芸會認同她的說話。
只有嘗過,自知優劣。
溫柔如水的臉容浮上幾絲訝異,挑眉,贊道:“好茶,未知使者制法。”甫問出口,又覺突兀,尴尬一笑,思考被拒絕後的下臺階。
麻蒼梨花不願細思陳芸芸腦內何種念頭,淺笑,抛出一個鮮味甘甜、質感十足的魚餌。
“太皇太後嘗後也覺好茶,命梨花于百花宴中制作并宣傳此茶,娘娘屆時便知制茶之法。”似解釋非解釋,不疾不徐。
淺眸對上那雙看似柔情實際清冷的眸子,不待眼中些微震驚消散,續問:“未知貴妃娘娘前來所為何事?”
陳芸芸拉攏之心,若揭昭然。
麻蒼梨花今問,實屬走個意思。
陳芸芸如此甚知為人處世之道的女子,可惜只把眼光放在李鳳溪處。
李鳳溪雖為天子,但執政處事被李雁諸多制肘。
縱然後宮自有後宮之争,卻離不開朝堂。
只要有自家人在朝堂上說得上幾句,比在籠裏與一個後宮品位最高者鬥個死活容易。
“未知芸芸有沒有機會參加太皇太後舉辦的百花宴。”陳芸芸不顧貴妃名銜自降身價與麻蒼梨花套近乎,甚是漂亮的臉帶着少許女兒家的忐忑。
麻蒼梨花聽見陳芸芸的問話,倒是挑了挑眉。
現今在李氏父子面前說上有份量話的人,不是林允兒,不是郭雲儀,更不是她麻蒼梨花,而是太皇太後—魏康婉。
魏康婉雖退隐後宮多年不管事,甚是不問世事,但她還是當年李雁初執政時,垂簾聽政的太後娘娘。
她手裏,還是擁有夫君親手給予的十萬兵馬。
魏康婉多年不理事,此事若非事無钜細翻閱梁唐所有卷宗之人,以她們年紀,甚難留意。
麻蒼梨花刻意欲拒還迎接近魏康婉,這次百花宴更被拜讬籌備,便是相中她手中兵權。
陳芸芸一早列在名單之內。
她今日弓問,卻勾起麻蒼梨花幾分奇怪心思。
麻蒼梨花妩媚又不失大氣,亦英氣,亦婉約。
此刻故作驚慌抓住陳芸芸的手,受寵若驚,說道:“貴妃娘娘太客氣,梨花本就是要替太皇太後娘娘邀請的。”說着,淺色的棕瞳不安浮動。
似是對陳芸芸自降身價,甚是難安。
“使者直說,芸芸是否有何不妥?”陳芸芸表現更誇張,卻有一種莫名的真情實感,好像她只是麻蒼梨花下屬婢女。
淺色眸子猶疑不定,閃爍着不明的疑問。
終抗不住陳芸芸三番四次追問,泫然欲泣。咬唇,道:“貴妃娘娘自稱芸芸,又稱梨花使者,怕是有失體統。”這次換了那雙明亮而光彩的淺棕眸子,眼泛淚眶。
委屈,與淚水一拼流出眼眶。
“梨花只是一屆外臣……”精致小臉緊皺,貝齒緊咬粉嫩軟唇,狀甚忐忑。
看她樣子,不知情者還以為她在梁唐受了多大辛酸。
不等麻蒼梨花說完,陳芸芸就急切拉着那雙細白嫩滑的小手。
“是我不對,但使……”陳芸芸瞟了麻蒼梨花一眼,滿眼歉疚,急忙改正道:“梨花,我娘家有一個與梨花年歲差不多的妹妹,我只是每當看見梨花……就想起同胞妹妹。”
“娘親生下妹妹撒手人寰,妹妹自幼被父親續弦撫養,與我關系并不親厚。每每見着使……梨花就忍不住想親切幾分,又怕……身為使者有所不便。”話末,怯弱看她一眼。
話裏話外都是賣身世賣可憐,毫不新鮮,卻容易讓人觸動。
淺色眸子微睜,驚訝與感動交織。
“不知我有沒有幸在宮裏有這麽個聰穎可人的妹妹。”素白柔軟的掌心按在另一只軟嫩的小手上,溫馨而和諧。
如果說陳芸芸精明,打好算盤要認麻蒼梨花做“妹妹”,實是人精,但若說陳芸芸愚笨,過于急進認她未知立場的人做“妹妹”,蠢鈍如豬。
淺眸斜睨,如花瓣嬌嫩的嘴唇微勾,淚水在眼眶欲滴不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