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血染司馬
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
玉華軒旁的雙月客棧,醉人的月色下,一大一小的身子,面向彼此。
麻蒼梨花在梁唐天子的宴席上灌了不少酒水,今夜歸來,雙頰嫣紅,美目迷濛。淺棕美眸凝視着那身黑衣勁裝,隐沒在夜色中的成年男子。
高大硬朗的身子骨,刻入骨血,哪怕此刻擠身茫茫人海,她也能一眼看出。
"柏哥哥。"一聲輕喚,道盡了多年來缺失的情感依賴,說出了幾番骨肉親情之愛。
梁少柏,碩果僅存,知她的人。
五年來,他是她唯一真正的依靠,亦是支撐她活下去的希望。
仇恨,她有,卻怕是比不上心中哀痛。
不是他,她沒在那時死成,也在過後自栽。
月色下,梁少柏長年征戰在外的野性不知是為她,還是被暗夜擋去。蹙眉,剛強的黝黑臉容上,那條從額至右頰的傷疤扭作一團,有點吓人,卻在她眼內更顯柔情,聲音沙啞說道:"隔牆有耳。"嘆息。
麻蒼梨花好笑地指着他,不知是酒的作用,還是太久沒遇見信賴的人,不再壓抑,放聲應道:"這裏是我的,旁邊都是我的,這裏的人都是我的,我怕什麽?"
梁少柏望着麻蒼梨花,神色複雜。
"玉華軒,雙月客棧,你還聽不出嗎?"麻蒼梨花伸出纖長玉指,一只一只,細數往事。棕眸在暗月殘輝下,閃閃發着透薄晶瑩的光澤。
清脆如鈴的聲音,難掩滄桑:"一家酒家,讓我偷溜出宮可以吃好到宮庭廚子做的菜,一家客棧,讓我偷溜出宮也可以受到最好的伺候。"
驀然回首,濃情蜜意化作滄海桑田,支離破碎的心,仍隐隐作痛。
"雙……"梁少柏望着她自怨自憐,叫喚脫口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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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蒼梨花像預知一般猜測他嘴唇翕動發出的名字,腳尖一點,閃身到梁少柏跟前,玉指輕點在那豐盈的唇瓣,笑得猶如傲雪紅梅,孤高清冷,美豔動人。
"噓。"粉唇微噘,棕眸帶着沒有半點溫度的笑意。
"她死了。"棕眸望着那張剛毅且殺氣騰騰的臉,不知是知曉他絕無傷她之意,還是不怕被他傷害視死如歸,失笑出聲。
梁少柏再蠢再呆,也懂得她接續話語。
那只微涼指尖只是輕點在唇上,卻讓他不能憑藉自個意志活動,被點穴般僵硬如石塊,說不出半句。
"梁唐第一才女司馬如珏死了,太子未過門的正妃雙兒死了。"眉眼彎彎,笑靥如花,美得宛如怒放牡丹,也如牡丹凋零,搖搖欲墜。
一如那些被刻意掩去的過往,曾經被當今太後指名的太子妃,不會再有。今生今世,再無人敢提的司馬府、司馬如珏,無人再敢笑說一個未出閣的千金作太子妃雙兒。
梁少柏一生所見女子不多,但他知道她此刻是最美的,比她往昔更美。
而那……是絕望生出的美麗。
不知是她的話,還是她的人,讓他覺得好痛……好痛。可他就是不知,哪裏痛了。
麻蒼梨花發酒瘋似的,笑着哭了起來,兩行清淚,順勢而下,真正的帶雨梨花,我見猶憐。
"死了!死了!都去死!"熟悉的故土,熟悉的人兒,望着彷照當年司馬府建造的園子,漆黑的夜色驀地染上一片血紅。
如果她手裏有武器,已把這裏砸得支離破碎。
猶如當年對梁唐最後的印象,鐵鏽味、鮮紅色,鋪天蓋地,司馬家人的血染紅司馬府,腦中的影像在眼前炸開,轟出道道觸目驚心的殘影,重疊。
"爹—"
"娘—"
密集的火光散去,吵雜的官兵離去,緊扣着她的手一松,還沒長開的個子踉跄走前,經過門檻時狼狽前撲,混雜着騷臭的鐵鏽味濃重而強烈,幹嘔,伸手掩嘴,滿手鮮血。
棕眸圓睜,慌張紊亂,雙手把血胡亂抹在身上,抹去那肮髒血污。
"娘瞧見會罵的……"
"幽蘭會被罰的……"
抹在身上,白衣染紅,渾然不覺。
擡首,瞧見不遠處撐劍在地的高壯青年,雖是頭腦朝下披頭散發滿身鮮血,但她還是一眼認出親生兄長。
司馬如玧最愛欺她膽小,從小到大長發披面的樣子她見過不少,此刻,他再也騙不到她,可不會再怕。
"如玧……"
"如玧……"
幾步之遙,她卻彷如花了一輩子的時間跑到。
伸出雙手,她卻遲遲不敢放在他身上。
"如玧。"
"如玧……"
"別想吓我,可不怕你。"聲音顫抖,笑容牽強。
"如……"手終究抓住他的雙臂,人卻失去依附往旁側倒。
雙手死死抓住雙臂不放,卻是二人一同倒在血泊之中,驚慌紊亂:"司馬如玧!司馬如……"抱住壓在身上的身體,使勁翻轉,記憶中那張淨白俊俏的臉容滿佈污垢血跡,樹幹般的深棕色眼珠子,死命睜大。
司馬如玧猙獰的臉容沖擊着她,壓抑不了心中悲恸,充斥視線,盈滿于心,止不住驚懼,閉目,餘下四感更是強烈,遏止不了脫口尖叫:"啊—"粗糙的手迅雷不及掩耳緊按着半張嬌嫩的臉容,尖叫不出聲,張嘴狠狠咬住那塊手掌肉。
直至嘴裏傳出與鼻間相同的血腥味,慌忙松口推開,重重呸了幾聲。
手臂被抓,麻蒼梨花身子重重一顫。
"雙……"梁少柏一時口誤,不知如何稱呼,淺嘆。
麻蒼梨花擡首,眼神空洞,目光無神地凝視梁少柏。
梁少柏望着她這樣子,兩道劍眉緊皺,問道:"回來,為了什麽?"他更想問的是'為何難為自己?'
沒說出口的話,麻蒼梨花意會。
"什麽?"微微一笑,反問。棕眸望進墨黑雙瞳,淺笑:"還能是什麽?"
梁少柏心中一驚,如星辰般的眸子一沉:"梨花。"輕喚,沉穩雄厚,意有所指。
麻蒼梨花收起那抹茫然,慣性地眼簾半斂。
沉默頃刻,卻是久經沙場的梁少柏沉不住氣:"這不容易。"不知是沙場硬漢揮刀幹脆俐落使然,還是麻蒼梨花久歷官場見盡白衣蒼狗。
麻蒼梨花順勢而上,立馬接過梁少柏的話,氣勢逼人:"對,是不容易,但我絕對不會放棄。"
梁少柏望着她,麻蒼梨花回望他,默然無語。
"用得着我的地方,盡管說,我……絕對支持你。"梁少柏低頭望着比他少上一個腦袋瓜的可人兒,心裏暗嘆,也是看懂她再不是那個時時刻刻需要他、哭喊着死活不讓他離去的女孩。
她冒名頂替進東瀛後宮,他擔心,但慶幸她走出陰霾開展新的人生。他卻萬萬沒預料到,她進東瀛後宮,背後懷着他也不敢想像的目的。
一個他曾經渴望,是不敢,也是無法施行方法的目的。
麻蒼梨花沒有接過他的話,棕眸望進黑瞳,反問:"你怎麽知道?"
梁少柏抿唇,嘴唇輕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