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拜見太後
郭左相這次終比陛下快上一步,大喝一聲:"大膽!"小眼睛目露兇光,像伺機而久的捕獵者,就待麻蒼梨花稍一不慎跳進陷阱,續道:"你這是質問陛下嗎?"疑問,卻是不加修飾的指責。
"我這是心中有惑。"麻蒼梨花毫不退讓,凝視那雙銳利的眼睛,續道:"如若大人解答一二,最好不過。"甜美可掬的笑容,看得郭左相心口發痛。
郭左相被麻蒼梨花的話氣得一窒,好不容易緩過來道:"你……"
陛下雄厚的聲音打斷郭左相激動喝罵:"夠了。"聲音沒有起伏,卻更是讓人打從心底裏發寒。
一朝得意,寵若天人;一朝失意,賤若微塵。
郭左相抿唇,雙眼死死緊盯麻蒼梨花。
麻蒼梨花心裏冷笑,表情不顯不露,一如所有活靈活現的少女,不明所以地看着陛下和左相,只有棕眸深深處吐露一分冷意。
君君臣臣,素來如此。
"麻蒼蕃使率真,左相認真,大家都很真,開放地讨論比憋在心中好,真實、真實。"郭左相手下的追随者甲呵呵幾聲,再說了幾句場面話,舉起杯子又敬了陛下一杯。
細小渾濁的眼睛左右轉動,就是不敢直視那張容顏。
麻蒼梨花望着他,耳大臉圓,滿臉油光,一身紫袍官服,本該正氣凜然,卻硬生生襯出財大氣粗。
唇角一勾,棕眸閃過一絲殺氣,不回話,輕輕執起茶盞,微微一笑,虛與委蛇回應,眼睛再也沒有在紫宸殿上任何一人停駐半刻。
他好像有所感應,打了個寒顫,豬眼望了眼麻蒼梨花,卻又是驚鴻一瞥。
棕眸水潤靈動,臉容好看得讓人飄飄然。他禁不住內心對美的渴望,凝視舉世無雙的麗顏,身子一僵,像見鬼一般,再也不敢細望。
與殿內大員舉起杯子客套寒喧,氣氛熱鬧得很是詭異。
只有郭左相遞起手中茶盞,一幹而盡,目中無人,靜默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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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場所有人心中明白郭左相反應何故如此之大,眼下見着陛下如此維護麻蒼梨花,本就不能明說的實話,更是不敢多言半句。
"陛下!"默默站在陛下身後的小葉子突然上前叫喊,在陛下耳畔輕說幾句。
陛下聽罷臉色一沉,深深望了麻蒼梨花一眼,望向臣子,站起,續道:"朕有要事,散了。"
衆臣站立,無一敢拂逆,拜別陛下。
麻蒼梨花見之徐徐站起,如同衆人般低調。
陛下轉眼望向麻蒼梨花,說道:"麻蒼蕃使,朕甚是欣賞蕃使的才情,後宮中對蕃使亦有所耳聞,邀蕃使稍後到後宮一談。"語調無奈。
他本有意多挽留麻蒼梨花在多談片刻,卻被突如其來的狀況打亂一切。
朝野內外能請陛下傳話的人,也只有當今陛下嫡親母妃,當朝的太後娘娘。
郭左相望着麻蒼梨花,眼神更是陰森幾分。
麻蒼梨花擡頭望着陛下,狀甚疑惑,應道:"梨花明白。"雙手作揖,腦袋微垂,壓抑不住內心洶湧,讓人瞧不見棕眸內翻騰的巨浪。
衆人散會,麻蒼梨花随小葉子走到後宮。
臨別時,與同僚閑聊幾句的紫袍老人不經意地瞥見麻蒼梨花,碰巧麻蒼梨花也轉過頭,對視數秒,轉過頭,步出紫宸殿。
麻蒼梨花沒有立時收回視線,環視一周,紫宸殿寬大而明亮,官員倒是有好幾張青澀新鮮臉孔,別過頭,緊随小葉子步伐,唇角那抹笑容從沒卸下,眼神卻是從沒有過的冰冷。
"蕃使,這邊有請。"太後身邊的一等大宮女綠水颔首,從葉公公手側領過麻蒼梨花坐在小船上,命小太監駛船。
小太監瞥見麻蒼梨花,眼神複雜,默默轉過頭把船駛往湖中心。
麻蒼梨花坐在小船,眼見遠處島嶼環湖,問:"不知這是何方?"
"太液池。"語畢,下船,再交代小太監後,小船沿途折返。
二人走入羊腸小徑,途經假山流水,草木扶疏,人跡罕至。
"距目的地有多遠?"拐彎,又拐彎,回廊似是無休止,卻在又一個轉角處,麻蒼梨花緩緩問道。
"快了。"簡潔幹脆。
綠水年芳二十有六,在太後跟前看遍皇家明裏暗裏之事。她能緊随太後步伐看過大起大落,手腕自然了得,心思自然更為細致。
當她看見麻蒼梨花時,不是真正視而不見,而是怕隔牆有耳。
麻蒼梨花走在路上,不多言,句句無關痛癢,卻字字精辟獨到。
"姑姑發上珠釵很精致。"麻蒼梨花望着綠水發間的粉紅珠釵,圓潤飽滿的珍珠,大而明亮,在黑發間閃起柔而明亮的光澤。
綠水身子一僵,輕嗯一聲。
"蕃使與小人故友長相甚似。"綠水走到一座庭園前,輕聲:"太後最是疼寵小人故友,然因故身亡,太後五年來鳳體日漸消瘦,還請蕃使能好生慰問。"言盡,人也止于此。
麻蒼梨花望着眼簾半垂的綠水,微笑着應道:"自然。"棕色的眼珠子,自踏進宮門後第一次泛起一絲暖意。擡足,邁步,走進無雙園。
無雙園內引入湖水,建成一坐小型湖泊,有一依水而建的無月亭,字體與園外蒼勁有力的提字不同,靈巧如蛇、畢鋒尖銳而細膩,顯然分別由一男一女所書寫。
筆觸相似而不盡相同,字裏行間,更透着青春氣息。
無月亭中心,白發蒼蒼卻依然瞧出年輕時風華絕代的女子,高貴淡雅,長睫半斂。華貴衣飾後,那身難掩的高潔之姿,如天仙般,全然不被俗套的黃金珍寶所蓋去。
"東瀛使臣麻蒼梨花拜見太後娘娘。"麻蒼梨花雙膝跪地胸前合十作揖,身體和腦袋微微前傾,依循正式尊重的方法向太後朝拜。
剛在紫宸殿,她面對陛下僅止于彎腰拱手以作肅拜。
李唐太後與李唐天子,于她心中,孰輕孰重,一看便知。
"喀。"茶盞輕輕往案上一擱,卻是狠狠擱在麻蒼梨花心尖上,身子一抖,如果她不是受訓有素,而不能自控。
"蕃使免禮。"空靈聲音不似年逾半百老人所有,透着不吃人間煙火的味道,續喚:"青山。"
青山是太後身前另一一等大宮女,與引她進來的綠水同時進宮伺候太後。
走前,領麻蒼梨花到太後身旁入座。
"擡頭讓哀家看。"聲音是不容反抗的陳述。
麻蒼梨花擡起頭,五官精雕細琢,白如凝脂,紅如丹顏,眉彎英秀,眸如星辰,臉型飽滿小巧,粉嫩水潤,放眼四海,絕色佳人,唯有此女。
太後凝看那張令人驚豔的容顏,猶以那雙令人不能忘懷的棕眸,活了半百的老人,始是按捺不了心中激動,落下郁結已久的淚珠。
麻蒼梨花望着太後,棕眸一沉,唇角微勾,不語。
袖中之手,緊握成拳,尖長指甲深深陷入膚肉之中。
"麻蒼蕃使長得真像哀家最是疼愛的孩兒。"太後玉手輕抹眼角淚珠,手心顫抖,恰恰握住案上茶盞。
此時方發覺案上都無比精美的食具、糕餅,唯有太後手中的荼具參差不齊,紅的太淺、黑的太多、白的更染上其他顏色。茶具上一支傲雪紅梅,燒得不甚好看,卻看出用料精細,只是做工的不好。
太後發現麻蒼梨花視線停留在茶具上,輕笑:"那孩子七歲時哀家生辰,她知哀家酷愛茗茶,堅持随匠人燒制一套讓哀家品茗。"
麻蒼梨花收回目光,望着太後,不卑不亢:"公主實是心思玲珑。"找回遺失的聲音,幽婉悠揚,不見半分暗啞,更有欣賞之意。
"她不是哀家親兒……"太後毫不收斂地打量着麻蒼梨花,眼有疑惑,續道:"卻是比親兒還親的女兒。"
"貴人真是好福氣,能得太後娘娘垂愛。"麻蒼梨花絕美的臉上堆起淺淡笑容,棕色美眸是羨慕、是高興,自然而然,遠看近看也絕無半點虛假。
"如果她還在人世,哀家一定會好好疼愛她,絕不容他人再一次欺負她。"太後意圖窺探麻蒼梨花的靈魂深處,眼神溫暖堅定,彷如只要她啓口承認自個便是那個孩子,哪怕是要了梁唐江山,她都會為其籌謀。
太後接續的話,也印證此番激情:"她要什麽,哀家絕對答允。"
太後說話露骨,麻蒼梨花也不好忽悠過去,輕笑:"如果梨花有幸是貴人定然恨不得承認,可惜梨花自小在東瀛長大,雙親皆是東瀛豪族,只嘆無緣承認貴人身份。"
麻蒼梨花出生高貴,身份明明白白地擺在東瀛,只要到東瀛搜查,根本無處可藏。
太後望着麻蒼梨花,淺嘆,失笑,道:"可知你與孩子有多像?"不急着逼迫她,再次提問。
"梨花不知。"麻蒼梨花莞爾,似是回想什麽便覺可笑,續道:"只道紫宸殿內衆人望梨花的眼神皆面露訝異,沒有八分也有九分。"一半好笑,一半無奈。
太後望着麻蒼梨花,不似有假,輕嘆:"怕是十分之上也不為過。"聲音輕淡,如煙如雲,融入清風之間。
嘆,是為了可憐的孩子,真的香消玉殒;笑,是為了竟真能遇到,一個與孩子一模一樣的人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