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出了電影院才發現,這短短的幾個小時,外頭下了一場暴雨。
雨後的城市涼爽得很,我點開手機看了眼,才不到九點,雖然我們一個多小時前才吃了晚飯,但上了車,我還是例行問了句:“餓嗎?要不要吃點東西?”
陸穗聽後,例行回答我:“不餓。”
我哦了一聲,心裏想着回家的路,又例行問了句:“回家嗎?”
然而,這次陸穗沒有例行回答我回家,而是說:“我們轉轉吧。”
我頓了頓,問:“去哪?”
她卡的一聲,把安全帶扣住:“去附中。”
她口中的附中是她初高中上的學校,這所也是我的高中,被她這麽一提,我才發現,自從她高中畢業,我已經好久沒有回去了。
算着我高中畢業已經十多年,當年的老師不知道還在不在學校任教。
車繞了幾個街道後終于到了附中的門口,這學校附近沒有熱鬧的商場和娛樂場所,只幾盞路燈和幾家小吃店,正值暑假,顯得街邊安靜得很。
我把車停好後下車,在陸穗身邊站着,我擡頭看門上的大字,把車鑰匙丢包裏,問了句:“進去逛逛?”
陸穗:“嗯。”
我又問:“保安讓我們進嗎?”
陸穗先我擡腳朝學校小門走,嘴裏說:“試試吧。”
陸穗倒還好,高三的學生和大一的學生看起來差不多,大一和大二差不多,大二和大三差不多。
所以陸穗看起來還能裝作是本校同學。
但是我……
可轉念一想,大三和大四差不多,大四和畢業一年差不多,畢業一年和畢業兩年差不多……
A=B,B=C,那麽C=A。
以此推斷,我和高三的同學也差不多。
抱着這份自信,我跟着陸穗一同過去。果然在快到門口時,意料中的保安從裏頭走了出來,正當我準備以找老師找學生或者上廁所蒙混過去時,聽保安說了句:“陸穗啊,好久不見你啦。”
陸穗對保安微笑:“鄭叔叔。”
于是我們就這麽進來了。
離開門口十幾米,我沒忍住問了句:“你們認識?”
陸穗嗯了聲:“複讀那年我在鄭老師家補習,鄭叔叔是鄭老師的弟弟。”
我了然地哦了一聲。
幾年不見,學校又變化了,從前我上課的那棟樓已經被拆了,現在在那塊地上建了新的樓,操場也翻新變大了許多,時光飛逝真是一個好詞,這麽多年了,站在操場邊上,我甚至還能想象當初在這兒上體育課的樣子。
“你高中的校運會,還有綁腿跑這個項目嗎?”
和陸穗在操場上走着,我問了她這麽一句。
她說:“高一的時候還有。”
我笑:“我們三年都有,我每年都被體育委員安排上場。”我指着中間那塊水泥地:“好像是高三,比賽前練習的時候,我們隊在這兒摔了一跤。”
“那時我左右兩邊都是高個子的男生,左邊摔了,右邊還在繼續跑,他們倆就這麽生生地把我的腿給劈開,我那時候摟着他們的腰來不及反應,直接跪在地上,被拖了半米多。”
這個回憶很疼,當初膝蓋的火辣感仿佛就在此刻。
她聽後笑着看了我一眼,問:“哭了嗎?”
我失笑點頭:“太疼了。”
但我沒有告訴陸穗,我是邊笑邊哭的,那時覺得都已經高三了,是個快要成年人了,因為摔一跤就這麽哭了很丢臉,所以忍着沒哭出聲,但膝蓋真的疼,眼淚完全止不住往下掉,而我叉着腿跪在地上的姿勢真的太好笑了,于是造成了當時全隊陪着我哭笑不得的畫面,壯觀得很。
陸穗聽了我的回答後,淡淡地笑了笑,我們又走了幾步後,我發現她放慢了步伐,我跟着她也放慢了步伐。
繞過第一個籃球架時,我聽她說了句:“今天第一次見你哭。”
巧了。
“我也是。”
走了幾步,她又說:“高中四年,你都沒有主動來學校看過我。”
我聽後一愣,愣完後再次一愣。
我自認為,自從和鄭煜婕分手後,因為她的關心和陪伴,我們的關系比以前近了許多,她前幾天雖然人在學校,但偶爾的也會給我發個微信,跟我報告日常,而她剛剛的這句話,難不成是傳說中的,關心近了之後的回憶往昔?
我說:“是嗎?”
陸穗的高中,我确實關心不夠。
那段時間,我不像現在這樣是個清閑的老板娘。西風的話裏所有一切都需要我經手,每天還要趕着回家給陸穗做飯,日子過得十分忙碌。所以陸穗高二那年提出寄宿在校的想法,我沒多想便同意了,之後的三年裏,她所有的補習和課外學習,她全自己安排。她住校期間不常回家,偶爾回來,我向她提及關于學校和學習的事,她也寥寥帶過,不同我多說。
所以除了高三那年的家長會,我确實很少主動去找她。
但很少,并不代表沒有。
我良好的記性不允許她這麽污蔑我。
于是我說:“你記錯了,你高三那年,我去找過你。”
我轉身指着學校附近的十字路口:“我還記得在那兒,我那天等紅燈時看見你了,本想找個地方停車帶你一起吃飯,結果你告訴我你和同學約好了,沒有空。”
我說完再仔細回想了一番,畢竟是四年前的事,記憶缺失很正常。
而在我印象裏,那天的陸穗,在中午時就答應我了,說晚上有空,可到了晚上突然爽約,當時我還不開心了一小會兒。但後來我想着,她畢竟還是高中生,這個階段的小朋友,一般都覺得同學比較重要,于是就原諒了她。
當然,我不原諒她也無傷大雅。
仿佛這麽多年,陸穗在我面前做什麽都是對的,都是可以的,我養她的唯一宗旨就是,她開心快樂。
我說完問:“你記得這事嗎?”
她走路突然慢了下來,等我說完問完,她已經站在了我身後,我轉頭,見她兩只手正抓着我裙子後腰處綁起的那個蝴蝶結帶子上,一只手一條帶子。
“記得。”
她回答後突然一拉,把那朵蝴蝶結解開。
“我也看到你了。”她邊說邊給我打蝴蝶結,“你身邊坐着鄭煜婕。”
我轉回頭思考了幾秒。
“是啊。”我也想起來了:“那時送她去車站。”
陸穗在身後不鹹不淡地哦了一聲,接着我的腰一松,她又把我的蝴蝶結解開。
既然提到是鄭煜婕,我把我之前的疑惑提了出來。
我問:“穗穗,你是不是不喜歡鄭煜婕?”
她的回答十分爽快:“嗯。”
我好奇:“為什麽?”
她說:“就是不喜歡。”
我:……
這個答案的模糊程度堪比你是個好人。
不僅是陸穗,鄭煜婕似乎也不喜歡陸穗。
或許是人與人之間的磁場問題,我在鄭煜婕面前提到陸穗,她總是表現得很不耐煩。所以鄭煜婕去年決定來A市時,我還擔心了一陣子她和陸穗的相處問題。
不過她搬來了之後沒多久,她和陸穗的相處問題就變成了小問題,我和她的相處問題變成了大問題。
單是住處這事,她就和我吵了不下五次。
學校的下課鈴聲突然響了起來,成功地把我的思緒打斷,陸穗在我身後又重新把蝴蝶結打好,我轉頭,見她仍舊抓着我的帶子沒有放開。
她欣賞了幾秒自己打的蝴蝶結,眉眼彎彎地忽然擡頭對上我的眼睛,說:“我打的比你的好看。”
我笑,哄孩子似的道:“好看好看。”
她說:“你在前面走,我跟着你,你不要回頭。”
我不知道這孩子要玩什麽,但還是乖乖地走着,操場邊的路燈在側邊打下,我看着地上的影子,我們一前一後,她拉着我裙子的帶子,這帶子繞過她的手指,将我們系在一塊。
她問:“簡許秋,你喜歡什麽顏色?”
我想了想:“沒有特別喜歡的,綠色吧,淺綠。”
她又問:“你喜歡什麽水果?”
我再次想了想:“西瓜,芒果,草莓……也沒有特別喜歡的。”
她嗯了一聲,又問:“喜歡什麽花?”
“花?”我重複這個詞,想轉頭問她一句,可身子才斜了一點,她的手指便戳在了我的肩上。
“不要轉頭。”
我低頭看着影子上她舉起來的那只手臂,笑着說:“好。”
我問:“你是不是很喜歡玫瑰?”
她在我身後嗯了一聲。
還沒等我問她緣由,她突然又開口補了句:“我們14歲生日時,你送了我一枝玫瑰。”
我愣:“是嗎?”
她說:“嗯。”
她的這個生日,已經太久了,久到需要仰頭回想。
于是我一個仰頭,仔細回想。
那時候的陸穗才初中,她坐在她媽媽身邊,拿着一張卷子靜靜地做着,她媽媽告訴我,今天是陸穗的生日,她答應陸穗,等她做完手上的卷子,晚上就帶她去玩。
我聽着立馬對陸穗說了句生日快樂,并從身邊剪了一枝紅玫瑰,拿紙包好送給她,這整個過程不過兩分鐘,把花送到她手裏後,我又說了句生日快樂。
這段記憶比起她爽約,要更久一些,久到我已經想不起來,陸穗接過我玫瑰時的樣子。
回憶結束,我說了句:“那我送得挺巧的,正好送對了你喜歡的花。”
陸穗聽我這話後沒有回應,而是說了句:“簡許秋,我踩到你腦袋了。”
我低頭看,果然因為我們的移動,她的雙腳正踩在我腦袋的影子上。
我失笑:“好玩嗎?”
為了配合小朋友,我後退兩步,也踩了一下她的腦袋。
陸穗噗的一聲笑出來:“簡許秋,你好幼稚。”
我:“……”
我瞥了一眼她,不同她争論,站回到剛剛的地方繼續走,才兩步,又感覺到腰上緊了一些。
陸穗輕輕拉住帶子,小聲說了句:“你慢點走。”
我放慢了步伐。
學校似乎除了我們,沒有其他人,教學樓黑黢黢的沒開一盞燈,操場旁邊的小噴泉此刻也罷工不幹,只留周圍一圈綠色的小燈亮着,剛下過雨,塑膠跑道濕答答,走的每步,都發出滋滋的聲音。
陸穗牽着我,又走了一段,我拿起手機看了眼時間,想着再繞半圈便提出回家這事,聽她忽然說了句:“我以前不喜歡玫瑰花的。”
這話題出現突然,我轉身看她:“嗯?”
因為這一轉身,我腰上的蝴蝶結又被解開了,陸穗看了半秒手中的帶子,接着把目光落在我身上。
她問:“你知道為什麽嗎?”
陸穗問完這句,露出了期許的目光,她微微抿嘴,就這麽看着我,有雨後的小風從她發間吹過,連着她米白色的長裙都有些飄飄然。
我看着竟有些癡,等到回過神來,才發現剛剛嘴角揚起的笑意有多過份,一種十分微妙感覺在我心疼滋生,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我瞥開眼低頭淡淡一笑,伸手将并沒有散落的劉海撩至耳後,用十分輕松的語氣回答:“我怎麽會知道。”
陸穗沒有繼續同我談論這個話題,她再次繞到我身後,再次将我身後的蝴蝶結解開。
她說:“你還沒告訴我,你喜歡什麽花呢?”
我啊了一聲。
陸穗喜歡玫瑰這事,讓我頓時看明白我年輕時是真喜歡搞特殊。
那種特地去網上找沒怎麽聽過花來喜歡的人,可不就是簡許秋本人。
誰不喜歡獨一無二呢,你擁有與衆不同的東西,說出口總有一足謎一般的滿足感。比如我是獨生女這事,從小到大的朋友裏,十分巧的竟然只有我是獨生女,所以小時候在朋友圈裏說出這個詞,這種特殊感幾乎要讓當時的我驕傲昏過去。
所以花,我當時喜歡的是夾竹桃。
名字好聽,雖然長得普通,但是它有毒,很酷!高三那時在網上看到這花的我,才看了簡介就喜歡得要命。
很帶感,可以立刻寫在個性簽名裏,再帶兩句詩。
長大就是一個不斷自省,不斷笑話從前的過程,這個名為夾竹桃的花,我連它長什麽樣都不記得。
“玫瑰吧。”我回答陸穗。
其實對花沒有特殊愛好,但真要這麽問,确實還是玫瑰多一些。
每年給陸穗送一枝玫瑰,把我也養得喜歡了起來。
它确實好看,确實香,确實豔,确實傲。
陸穗因我的答案露出了欣喜的神色,我低頭看,她竟然在不經意間,将我的裙帶與她的綁在了一起。
她說:“不知道你也喜歡玫瑰。”她把手放在紅白混搭在一起的結上,偏頭看我:“下個節日,我送你一枝玫瑰吧。”
我說:“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