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從游戲城裏出來後,時間也差不多了,我們一同上了四樓,取票後買了一桶爆米花和兩杯可樂進了場。
陸穗抱着爆米花在我身後跟着,我們剪完票進去後,走了一小段,路過電影海報時,我停了下來。
這次選的是國産戰争片,原因是我在演員欄裏看到一個熟悉的,卻許久不見的名字,我轉頭看陸穗,手指着那個演員的名字,問:“認識嗎?”
陸穗先是看了眼名字,接着擡頭看上頭的人,搖頭:“不認識。”
果然不是一個年代的,我笑道:“我高中的時候,他特別火,當時他和一個女生,那個女生現在也結婚了,不在娛樂圈裏,他們當時一起拍了一部文藝愛情片,那時候我的同學,見面就說電影裏的經典臺詞,還有男生拿臺詞表白。”
我邊走邊說:“都老了。”
陸穗問:“什麽電影?”
我想了想,把電影名報給她。
陸穗點頭:“我回去看。”
我笑,吸了一口可樂,很巧的,再次路過那個電影的海報,我伸手又指那個男生,感慨:“他那時候可帥了。”我說着擡頭看他:“現在也帥,那時候是陽光帥,現在是大叔帥。”
我說完轉頭看陸穗,見她正看着那個男演員,于是我突然一個好奇,抛出了一個姐妹間體己的問題:“穗穗,你喜歡什麽樣的男生?”
她的目光從男演員那邊移到了我的臉上,因為走廊燈光的效果,我的臉一半沐浴在圓形的鵝黃色燈光中,而她卻正好站在陰影下。
她看了我幾秒,說:“我不喜歡男生。”
我露出沒聽明白的表情:“什麽?”
她于是換了個說法:“簡許秋,我喜歡女生。”
我這次露出了驚訝加不可置信的表情:“什麽?”
身為櫃外人,我自然把陸穗的這話理解成出櫃了,但我卻不相信陸穗這姑娘會同我出櫃。
她,她,她,她怎麽會喜歡女生?
思想結巴,導致說話也變得結巴起來,我仍舊保持着驚訝的神色,看着陸穗問:“什,什麽意思?”
陸穗淡然的樣子吸了一口可樂,沒有看我,而是把視線放在了爆米花上:“就是你想的意思。”
這邊的電影快要開始,那邊的電影剛剛結束,身邊的行人來去匆匆,而我們倆就這麽縮在海報前一動不動,我張着嘴,想要努力把她的話消化,可卻怎麽也消化不了。
身邊的路人漸漸變少,我的心裏越來越悶,甚至呼吸都變得困難起來。
我忽然能理解我向我媽出櫃時我媽的心情了,我想我現在心裏的複雜程度,大概不及我媽那時的十分之一。
不知道過了多久,陸穗小心地擡頭看了我一眼,小聲說:“我們進去吧。”
她說着轉身就想走,我下意識地上前握住她的手臂,她被我一拉停了下來,轉頭看我。
大概我的臉色真的太難看了,她轉頭看我時,跟着我也蹙了眉,而我看着她,卻完全開不了口說話。
“簡許秋,我們先進去吧。”
這句話她的語氣近似哀求,我心一軟,放開了手。
進場的路上,我一直跟在她身後,踩着她的腳印找位置。
坐下時,電影已經開始了好幾分鐘,而接下來的幾分鐘裏,我的心思完全不在電影上,看着大熒幕上激烈的轟炸場面,心裏一直想着陸穗在外頭跟我說的那句話。
簡許秋,我喜歡女生。
她什麽時候喜歡女生的,她怎麽會喜歡女生……
我用餘光觀察陸穗,她靠着背椅似乎在認真看電影。
和她之間的氣氛突然微妙了起來。
我自覺這幾天和陸穗的關系靠近了許多,但沒想到她會給我來這麽一出,這下,我又不知道該怎麽和她相處了。
電影過去二十多分鐘,我仍舊放不下心情來好好觀看,包裏的手機突然震動了起來,仍舊是曉黎,這次她沒有給我發句號,而是直接的一張截圖。
圖片顯示的是小禾禾的微博截圖,內容寫着:“難受,把約會搞砸了。”
我覺得我現在十分需要一個宋曉黎,她再發些什麽我已經沒有心情看,也沒什麽心思和她一起嗑她的小禾禾,我對身邊的人說了句出去一下,便拿着手機離開了影廳。
在影城裏繞了一圈,找了個沒人的安靜角落給曉黎打了個電話。
她那頭很快地接起,并問了句:“你已經對小禾禾這麽好奇了嗎?這麽及時地打電話來問我。”
我說:“不是。”
她聽我語氣不對,放下歡快的語速,小聲問:“怎麽了?”
“剛剛穗穗。”我靠着牆吐了一口氣,繼續:“她剛剛向我出櫃了。”
曉黎的驚訝程度不亞于我:“什麽?”
但這家夥驚訝完後突然:“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疑惑:“笑什麽?”
她咳了兩聲:“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她道完歉後問:“你們怎麽聊到這個的?”
我懷着沉重的心情,把剛剛發生的事告訴了曉黎,她那頭安靜聽完後,開口問:“你什麽想法?”
我搖頭:“有點……接受不了。”
說着我又反駁我自己:“也不是接受不了,你說穗穗這麽一個姑娘,我看着她長大。”我此刻沉悶的心情,完全無法用言語闡述,說到這兒,我長長地嘆了一口氣,閉着眼睛,伸手捏了捏鼻梁:“曉黎,怎麽辦,我有點想哭。”
宋曉黎那頭驚訝地拉高了音調:“哭什麽啊!”
我深吸一口氣:“我覺得我沒帶好她,你說她媽媽會不會怪我?”
宋曉黎:“怎麽會……”
我問:“你說是不是因為我的關系?我如果和鄭煜婕沒這麽明目張膽……”
曉黎嘆氣:“和你沒關系簡許秋,你怎麽什麽事都往自己身上攘,再說了,穗穗喜歡女生怎麽了?”
我低聲道:“是沒什麽,我就是,就是……”
曉黎安慰道:“別就是了,穗穗和你出櫃不是讓你難過的,而且這種事你也改變不了,你難過只會白難過,還不如趁早接受這個事實。”
我覺得有理。
“但是。”我又說:“她以後壓力會很大的。”
曉黎說:“壓力大,你不都過來了。”
我說:“不行。”
我的人生可以瞎過,陸穗不行,她必須順風順水。
和曉黎聊了一段後,心情似乎好了許多,其實道理我都懂,但我就是要別人說給我聽,我才能心安理得地接受。
确實這件事,除了接受這個事實,我不能做其他任何事。
曉黎又安慰了我幾句後,為了回報她,我把話題轉到了她的小禾禾上。
我問:“你的小禾禾怎麽了嗎?”
曉黎說:“不知道啊,評論都在問,她也沒回。她有個群,很早的時候建的,她都不怎麽出現,群裏現在都在問,誰都不知道。”
我哦了一聲。
我又問:“小禾禾出櫃了嗎?”
曉黎:“現實生活可能沒有,不過我們都知道。”
我又哦了一聲。
我現在挺想知道,被出櫃的人是怎麽想的。這麽多年,網上全是出櫃視角,我不知道,那些被告訴的家人,是否像我現在這樣,明明知道最終要接受,要祝福,但卻心疼得不行。
曉黎又說:“你不是還在看電影嗎?趕緊進去吧,你別想多了,不然穗穗該有壓力了。”
我說:“知道了。”
回去後電影已經播了大半,我坐下時,陸穗一動不動不看我,也不問我為什麽去了這麽久,坐在身邊宛若一個陌生人。
仔細回想,剛才我确實表現不太好,沒有顧及她的感受,于是我拿起手機,點開微信在聯系人裏找到陸穗,給她發了條消息。
我:不好意思,我剛剛只是有點驚訝,态度不太好,你不要放在心上
我:你怎麽樣我都支持你
發過去後,我餘光瞥見陸穗的手機亮了起來,她的目光被吸引,我看她拿手指解鎖進去,點開我微信的界面。
這短短的兩段,她看了許久。
等到電影換了個場景,她才鎖屏把手機屏幕朝下放在她的包上。
她擡頭看了兩秒電影,突然舉起右手,手背壓在了鼻尖下。
在此之前,我是緊張的,但見她這樣,我突然心疼了。
我轉頭看她,在電影屏幕的映襯下,我看到她的眉頭蹙成了一塊。
我伸出手,拍了兩下她的腦袋,順勢将她拉過來,讓她靠在我的肩上,聽她在我耳邊抽泣了幾聲,剛剛因為曉黎而憋回去的眼淚,突然又掉了下來。
我們大概是在場的所有人裏,唯二二個把這麽刺激的戰争片看哭的吧。
好在我們哭得不是很激烈,我掉了幾滴眼淚後,紙都沒來得及拿出來,它就幹了,但陸穗在我肩上趴了很久,久到我全身僵硬手臂發麻。
她擡起腦袋時,我給她遞了一張紙,電影的光透過來,我見她臉上也沒挂着多少淚水,只有眼角睫毛的那點濕潤,在告訴她哭過。
這個出櫃真是平淡,開頭不刺激,結尾不激烈。
她把我給她遞的紙攤開,壓在了我的肩上,嘴裏說了句:“對不起。”
我轉頭看了眼我的肩,不在意地回了句:“沒事。”
她又說:“謝謝。”
我被她說的這兩個基本禮儀用語惹得笑了起來,伸手揉揉她腦袋上的頭發:“沒事了。”
她把我肩上的紙收了起來,擡眼看我,說:“簡許秋,我不想看了,我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