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
瑞博所說的一切,不但令男爵夫妻一愣,同樣也讓周圍圍觀的所有貴族感到莫名其妙。
隆那男爵看了瑞博一眼,确定這個少年沒有在開玩笑,他問道:“不好意思,恕我直言,我始終沒有看出來,埃克特·海德先生送給我的這件禮物到底是什麽?”
“是茶葉,從托爾經過意雷運來的茶葉。叔叔原本準備的禮物是一套銀器,一套足以招待六位客人的銀器,但是,臨走之時正好有一批貨物到達,貨物裏面最貴重的便是這些來自東方的飲料,為了表達他不能夠親自來的歉意,他讓我帶着其中的一塊作為禮物,因為時間倉卒,實在來不及将茶磚切成小塊并且貼上金箔。您知道,這些來自東方的珍品,不貼上金箔或者是裹上火漆的話,很快就會受潮,就像青春和美貌一樣,珍貴的東西總是這樣容易失去光彩。”瑞博說道。
周圍的人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那就是茶,而且是原封未動、大塊的茶磚,那可是太珍貴了。這些大塊的茶磚一般來說是被切成一寸立方的小塊,外面嚴嚴實實地包裹上金箔,賣給那些豪門。
這樣大塊的茶磚很少有人用來贈送的,那實在是一份極為昂貴的禮物。
男爵夫妻顯然同樣沒有想到,那個“不起眼的禮物”竟然這樣貴重,那個剛結交不久的埃克特先生确實是個慷慨大方的人物。
對于凱威埃萊·埃格雷特·海德勳爵,隆那男爵模模糊糊有些印象,好像是個來自外國的破産貴族,一度曾經活躍于外交界,那時候,自己還在以前的財務大臣巴都蒙伯爵門下擔任私人秘書,之所以能夠記得起這個人,那完全是因為這位凱威埃萊·埃格雷特·海德勳爵是少有的受到國王陛下冊封的逃亡貴族。
一般來說從他國逃亡而來的貴族,在佛朗士只不過是個平民,他們的貴族身份是不受到承認的。不過,偶爾有些逃亡貴族因為立下過特殊的功勳而被晉封為勳爵。
他們只能夠被當成平民貴族,沒有世襲爵位的資格。
但是,由于他們原本擁有貴族血統,因此,被特例對待,能夠享有世襲的資格,不過需要繳納一筆數量龐大的稅金給國王陛下。
在佛朗士擁有這種身份的貴族實在是鳳毛麟角。
因此這位凱威埃萊·埃格雷特·海德勳爵才會被自己記得。
至于那個埃克特·海德先生,隆那男爵認識并不久,雖然很談得來,印象中是個風度翩翩而又知識淵博,很對自己胃口的人,沒有想到,他居然如此慷慨大方。
對此男爵感到有些疑惑不解,真得只是為了表達不能親自參加舞會的歉意嗎?那麽這樣一份厚禮實在是太貴重了。
如果有其他企圖,自己一無所有,唯一最寶貴的財富就是一個溫柔體貼的妻子和一個美麗動人的女兒了。
但是,看他派來的這個少年,年紀實在是太小了,應該沒有那種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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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裏雖然有些疑惑不解,但對于埃克特·海德先生的貴重禮物,男爵至少要有所表示。他拉着瑞博說道:“哦,你叔叔實在是太慷慨了,你一定要替我表達我感激之情,你的叔叔是個偉大的人。瑞博!對了我叫你瑞博可以嗎?你叔叔是我所見過最博學的人,他是不是一位學者大師?哦,毫無疑問,他肯定是個學者大師,只有這樣的稱號能夠配得上他那樣博學多才的人物。
“對了,瑞博,你得告訴我,怎麽保存這些珍貴的來自東方的飲料,自從意雷和托爾之間發生戰争以來,這種飲料是越來越少了,我可不想糟蹋了你叔叔的一番心意。”
“這算不得什麽。”瑞博謙虛了一聲。他知道自己已經成功地引起了所有人包括這位隆那男爵的注意,現在是鞏固這種印象的好機會,雖然他自己并不喜歡喝茶,但是對于這方面的知識,瑞博堪稱專家,從茶磚切塊、封藏、到磨碎使用,沏泡、過濾茶渣,乃至于混合蜂蜜、牛奶的比例都說得頭頭是道。
說完這些,瑞博突然想起曾經聽海德先生談論飲茶的話,他照着原樣說道:“一直以來都有這樣一種說法,喝茶能夠減緩衰老,可惜找不出有力的證據,佛朗士五世是個嗜茶的人,但是,衆所周知一把匕首結束了他三十歲的年輕生命,不過,喝茶能夠令人緩解疲勞,對于睡眠不足的人來說,茶能夠将他從睡魔手裏拯救出來。
“就我感覺,茶好像天生和薄荷有緣,一壺茶裏面滴上一兩滴薄荷,那就完美無缺了。茶也有助于消化,将茶混合牛奶再加上一些硬果,我爺爺喜歡杜松子,而我更喜歡核桃,是飯後最好的飲料。”
“我得說,瑞博,你和你的叔叔一樣是個博學的人!”男爵贊嘆道。
“您過獎了。”瑞博心中暗喜,他至少已經成功了一半。
“你叔叔很忙,所以派你來,看來正是因為你的博學,是不是?”男爵問道。
“哦,不是這樣的,除了我和爺爺之外,叔叔再也沒有其他親人了。”瑞博說道,現在按照計劃他需要博取同情。
“為什麽?”男爵十分訝異。
“幾年前,在南港發生的瘟疫,您應該是知道的吧。”瑞博說道。
“那真是一場災難。”男爵感慨得說道。
“那場瘟疫奪去了我的大部份親人。”瑞博語氣沉重地說道,他倒并不是在說謊,自己的父母正是因為這場災難而抛下他離開了人世。
“對不起,讓你回憶起傷心的往事。”男爵說道,他為不知道那位好朋友埃克特這令人遺憾的心酸過去而慚愧。
“一切都已經過去了。”瑞博裝出無所謂地說道。
“你叔叔現在在打理一切嗎?”男爵問道。
“是的,自從那場災難之後,我爺爺一下子垮了下來,年輕的時候,他可是一個整天生活在馬車裏面的人物,每天奔波于不同的國家之間。那場災難以前,他還自豪地稱自己為整個南部海洋最出色的航海員呢。”
“是的,凱威埃萊·埃格雷特·海德勳爵的聲名,我耳聞已久。”男爵誠懇地說道。确實,一個勳爵能夠令他有所耳聞已經相當了不起了。
“但是,現在,整整三年我沒有看到他邁出房門一步,家裏那麽多事情大多由叔叔打理,我幫着看住萊而和南港的兩處産業。”瑞博說道。
“你這麽小的年紀也參與經營家族的産業?”男爵對于瑞博所說的一切顯然極為驚訝。
“沒有什麽了不起的,只不過是合算一下進出的貨物,計算一下每月的利潤,頂多是估計一下可能的支出和經營風險。原本家族所有的事情是由爺爺、父親和兩位叔叔一起打理,現在全都壓在叔叔一個人身上,如果我不幫着他,叔叔怎麽吃得消?”
“計算利潤,用拖米勒的盈餘計算法嗎?那可得相當精通算術不可。”男爵顯然有些不信,當年他做的工作正是合算國庫盈餘,那工作令他天天頭痛無比。
瑞博早已經猜到男爵會這麽說,埃克特給自己的資料上明确地提到過這位男爵大人曾經擔當過的公職,會計正是這位男爵唯一擅長的謀生手段。
幸好,這同樣也是瑞博自己最擅長的方面,他曾經滿心希望将來能夠成為店裏的會計師,因此對于算術,他原本就學得很用功,等到埃克特成了自己的老師之後,從埃克特那裏,自己幾乎學全了所有精深的會計知識。
因此,瑞博很有信心地侃侃而談起來:“拖米勒的盈餘計算法,我們是從來不用的,因為它不夠精準。您知道,這種計算法有一個致命弱點,它只看得到明确的出賬入賬和損耗,但是對于支出延誤,它并不能夠準确的合算出來。
“比如,有些貨物原本需要在本月底送到,如果真的這樣順利的話,那麽用拖米勒計算法就沒有什麽問題,但是,正如您知道的那樣,這個世界上根本沒有這麽完美的事情,天神創造世界的時候,還失敗過無數次,以至于創造出了那些可怕的物種來呢,失誤是永遠存在的,因此拖米勒的賬本永遠清理不平。
“在南港從來沒有人用拖米勒計算法,有的用密貝爾會計法,或者是勒脫計算法,而我喜歡用杜立特計算法。您肯定知道,杜立特先生早已經被我們尊敬的國王陛下封為學者大師,以獎勵他在會計學方面做出的貢獻,他甚至差點被封為平民貴族。”
“是的,拖米勒計算法已經是老古董了。”男爵不無惆悵地說道,他唯一值得慶幸的東西也沒有了:“對了,你将來有什麽打算?繼承家業嗎?”男爵問道。
“是的,我希望和爺爺一樣成為一位航海家。”瑞博說道,這倒真是他內心的希望。
“你沒有想過擔任公職嗎?你很聰明,會很有前途的。”男爵問道。
瑞博事先沒有想到,男爵會談到這些方面,對此他倒要小心翼翼地選擇答案了。他的腦子飛快地運轉着,收集着曾經聽到過的關于政治方面的知識。
幸好,無論是在南港,還是在埃克特那裏,聽到的、看到的都絕對不少。
南港聽到的那些,雖然都是道聽途說,但是,那都是些見多識廣的人從不同方面闡述的獨特見解,而埃克特傳授的政治學知識則系統得多,而且每個論點都帶有明确的證據。
想了半天,瑞博說道:“原本,我的爺爺确實希望我能夠為國王陛下效勞,以便廣大門楣,他老人家的三個兒子在生意場上确實頗有建樹,但是,凱威埃萊·埃格雷特·海德勳爵的名聲早已經漸漸淡出政治圈子,這令爺爺他老人家有些遺憾。
“他原本希望我繼承他這方面的事業,但是,那場災難使得爺爺的希望越來越渺茫,家族的産業畢竟是根本,榮耀确實能夠光照千秋,但是,家族産業卻影響到子孫後代。
“只要海德家的子孫在佛朗士南方擁有雄厚的實力和廣博的人脈,更重要的是勳爵的稱號,振奮海德家的門楣是遲早能夠做到的事情,并不急于在一兩代裏面完成,這是我的想法。
“再加上,現在确實不是光大門楣的好時機,我們那位國王陛下身邊的大臣們在那裏個個摩拳擦掌,在哪一位手下謀生都是一件危險而又艱難的事情,與其現在進去一起如履薄冰,還不如站在旁邊觀望一番,等到恰當的時機,加入其中一方,那還比較合适,更何況,縱觀歷史,能夠同甘苦共患難的例子不少,等到獲得了勝利果實之後,不猜忌有功之人的好像并不多見。”
這番話原本就不是瑞博這樣年紀的少年能夠說出來的,因此難免令隆那男爵感到吃驚,他仔仔細細地看了這位十五六歲的少年一眼。
事實上,瑞博的這番話不但震驚了隆那男爵,同樣也令在場所有其他貴族驚訝不已。
一開始的時候,他們只是咋舌于瑞博所擁有的財富,雖然有不少人幾乎肯定地認為瑞博的那個爺爺,這個凱威埃萊·埃格雷特·海德勳爵是在誇耀自己的豪富,這原本就是暴發戶經常的嘴臉。
這些破落貴族們一向很看不起那些暴發戶。
但是,瑞博談論起茶道來,那滔滔不絕的言詞和獨特精湛的見解,以及博學者的風度,多多少少打消了這些破落貴族心中的那一絲輕蔑。
不過他們仍舊認為,那是商人的本質使然,商人的子弟同樣是商人,對于他們出售的商品當然有所了解了。
等到瑞博興致勃勃地和男爵談起會計學的時候,在場的貴族們已經将瑞博當成了一個天才的小商人,也許這些商人世家能夠在如此短的時間裏面暴發起來,并不是完全沒有道理的,僅僅是這樣一個少年便如此厲害,一個家族如果能夠擁有一兩代這樣的人物,經過幾十年的努力,積累到龐大的財富,那也是可以想像的。
直等到,瑞博說出那些他自己都一知半解的政治見解的時候,衆人們才意識到,那根本不應該是一個少年能夠擁有的知識。
能夠說出這樣一番話來說明了什麽?
是家裏早已經教好了的?
但是,看那副自信滿滿的神情又一點都不像。
照本宣科的小孩不是這樣一副模樣的。
更何況,那位凱威埃萊·埃格雷特·海德勳爵怎麽知道隆那男爵會詢問這方面的事情?
如果說,這一切全都是少年自己的見解,那麽這是怎樣一個天才少年啊!
能夠教育出這樣一個少年的家庭,又是怎樣一個家庭呢?
那位凱威埃萊·埃格雷特·海德勳爵,大多數人是沒有什麽印象的,僅僅從男爵和少年的對答中,了解到這位老人曾經是個高明的外交家。
這個外交家是不是在培養一個接班人呢?
從剛才那番談吐中來看,這個少年确實擁有成為一個出色外交家的所有素質——自信,膽量,氣度以及學識。
相比之下,自己那拘謹的兒子根本無法和那個外交官培養出來的繼承人相提并論。
現在唯一值得慶幸的便是,這個少年的年齡顯然比男爵的女兒還要小兩三歲,作為婚姻的對象,女孩比男孩大,從常理上來說是不般配的。
要不然,恐怕自己的兒子絕對沒有希望競争得過這個半大的小孩。
衆貴族在那裏惴惴不安,氣氛顯然變得緊張和壓抑起來了,隆那男爵可不希望他難得舉辦一次的盛大舞會變成這個樣子。
雖然,對于這個富有而又博學的天才少年,男爵非常欣賞,很想找個機會好好聊聊,也許從這個少年身上能夠找到更多令人驚嘆的東西,但是,現在,最好的辦法顯然是稍稍冷落一下這個少年。
想到這裏,男爵溫和地說道:“瑞博,你遠道而來一定累了吧,你随時可以使用樓上的小客廳,舞會的時間可是很長的喔。”
“謝謝您的盛情邀請,我确實需要一個短暫的休息,以便恢複精力,我爺爺也一直是這樣告訴我的。”瑞博說着鞠了個躬。他完全能夠了解男爵這番話的用意。
反正他不想讓在場那些貴族少年們将自己莫名其妙地當作是情敵對待,乘着這個适當的時機,離開衆人的視線,也許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在仆人的指引之下,瑞博來到了樓上的小客廳裏面。
小客廳設計得極為別致。
同這座莊園的所有房間一樣,小客廳的窗戶是沖着南面的,一排六扇落地大窗足以讓充分的陽光照進小客廳。
靠着門口安放着一排紅木書櫥,這裏的主人年輕的時候顯然是個詩歌和戲劇的愛好者,書架上最多的便是詩集和劇本。
東西兩面沿着牆壁各放着一排沙發,雖然沒有珍貴的毛皮厚厚地鋪在那裏,但是用絨布塞入厚厚的棉花縫成的坐墊和靠背仍舊讓人感到溫馨而又舒适,這讓瑞博想起貝蒂阿姨給自己做的那幾個一模一樣的坐墊和枕頭。
斜靠在沙發上,瑞博輕輕地閉上了眼睛。他确實需要休息一下,畢竟今天是他平生以來,旅行得最遠的一次。
更何況,對于書櫥裏面的那些高雅的作品,瑞博并不感興趣。
他雖然很喜歡讀書,但是,他喜歡從書中了解到自己所不知道的關于這個世界的知識,那些遙遠的國度,那些珍奇的動植物,那些人類偉大的創造物,智慧的結晶,這一切都是瑞博想要從書中了解的。
但是,他并不喜歡那些描述人們內心的書籍,而詩歌闡述的都是那些詩人們發自內心的聲音。
而瑞博從來不認為自己有必要去了解這些詩人。
至于戲劇,瑞博也不喜歡,他對于真正的歷史很感興趣,但是不喜歡戲劇。
一邊休息,瑞博一邊琢磨,那位男爵先生是不是已經相當注意自己了,自己的表現有沒有過火的地方,有沒有給這位目标人物留下不好的印象。
正當瑞博在小客廳裏面極力思索的時候,樓下的舞會場上早已經熱鬧起來了。
舞會的主角理所當然的是隆那男爵的那位漂亮女兒。
那些貴族少爺們排起了長隊,挨着次序殷勤地邀請這位男爵千金共舞。
樂隊那優美的旋律好像就是圍繞着這位迷人的小姐而演奏着的,其他所有人都只是陪襯而已。
其中也包括隆那男爵夫婦。
事實上除了舞會開始的時候,那些貴族們按照應有的禮貌上前攀談幾句,說上兩句問候和祝賀的話之外,其他時間,男爵夫妻身邊一直是冷冷清清的。
隆那男爵原本交際便不很廣闊,年輕時,他曾經一度沉迷于詩歌創作,一心一意想要成為一個詩人,詩人往往是孤獨的,并不為人所理解的,但是,後來迫于父命,在前財務大臣手下謀取了一個差事。佛朗士的國庫原本就是世界上最說不清楚、道不明白的東西之一,整理那些賬目簡直就和解謎題一樣,這份工作擠占了男爵大部份的青春時光。
直到他見到了他的心上人,這位将同他渡過未來漫長歲月的男爵夫人。
當時的男爵夫人是佛朗士南方聞名遐迩的美女,擁有衆多追求者,甚至很多豪門貴族都不顧地位的差別,向這位破落貴族千金求婚。
但是,最終真正能夠俘獲美人的是這位無權無勢的隆那男爵。
按照男爵夫人的說法,年輕時候的隆那男爵那份詩人般的氣質是打動她芳心的原因。
不過,男爵也為這門美滿的婚姻付出了沉重的代價,在競争失敗的豪門貴族的暗中施壓下,男爵丢掉了工作,同時也樹立了無數情敵。
事實上,受到邀請的那些貴族,全都是沖着男爵夫人和他那位漂亮動人的女兒的面子來的。
盡管如此,男爵仍舊認為他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而現在,隆那男爵希望同樣也能為女兒帶來終身的幸福。
對于這一次受到邀請出席舞會的貴族名單,男爵夫妻花費了無數精力,精挑細選。
其實,憑着他女兒美豔動人的名聲,他甚至能夠請得動佛朗士南方那些豪門貴族,但是,男爵夫妻怕那些豪門貴族毫無誠意,肆意玩弄感情(這也是當年男爵夫人拒絕衆多豪門子弟追求的原因)。
連瑞博都能夠看得出來的事情,男爵夫妻會視而不見?
對于最近在瑟思堡所發生的一切,隆那男爵一清二楚,朝廷上各派勢力分崩離析,開國幾百年來,政治矛盾從來沒有這樣嚴重以至于不可調和過。
而且,自從三十年前同得裏至在比雷斯發生了一場持續近十年之久的戰争之後,這個佛朗士自古以來的噩夢,仇怨交纏的國度再也沒有襲擾過佛朗士邊境。
但是那場戰争,同樣挖空了兩國的國庫,自己擔任公職的時候,正好是戰争結束不久,因此男爵最清楚國王的口袋裏面到底還剩下多少金幣。
對于戰争的恐懼,使得佛朗士不敢削減軍隊數量,駐紮在佛朗士邊境的比雷斯、塔倫堡、以及泊朗三個軍事重鎮總共兵力加起來有二十餘萬,這對于囊中羞澀的國庫無疑是一筆龐大的支出。
随着戰争陰影的消散,國王陛下越來越難以忍受這筆在他看來沉重而又毫無必要的負擔。
在他計劃中比雷斯等三郡至少應該裁撤十萬軍隊,甚至只保留五萬軍隊,在國王看來已經足夠了。
但是,比雷斯戰役中的功勳人物,國王陛下的弟弟菲利普斯親王絕對不這樣認為。
為了裁軍的事情,王室成員之間發生了激烈的沖突。
在這個時候,加入任何一方陣營,正如瑞博所說的那樣,都是沒有什麽好處的。
身處于權力紛争的邊緣,隆那男爵對于這一切的看法遠比是局外人的瑞博更加深刻。
因此在邀請名單中,絕對沒有一個和有勢貴族沾得上邊的。
對于隆那男爵來說,這樣更好。
因為按照慣例,一旦發生內亂,風波平息下去之後,豪門貴族中有勢貴族肯定大批倒黴,反倒是他們這些破落貴族因為執政者需要收買人心,日子反而好過。
這種有利益又沒有風險的事情,隆那男爵看得很準的。
不過,他絕對沒有想到,瑞博·海德,這個令人出乎意料之外的少年竟然将自己對于局勢的看法當衆說了出來。
事實上,那位凱威埃萊·埃格雷特·海德勳爵原本并沒有出現在邀請名單之中。
門當戶對畢竟是關系貴族體面的事情。
如果将女兒嫁給一個平民貴族子弟,給別人說起來好像自己在出賣女兒以換取金錢一樣,這對于貴族的名聲無疑是最致命的傷害。
在佛朗士幾百年的歷史中,曾經發生過這樣的事情。
但是那些目光短淺貪圖眼前利益的家族,被其他所有貴族唾棄。這些家族的子孫在貴族圈子裏面找不到通婚的對象,因此他們的血脈中,越來越多地出現平民的血統。很快這些家族便從貴族圈子裏面消失了。
隆那男爵可不希望做出對不起祖先的事情。
因此平民貴族是絕對不在邀請之列的。
但是,那位埃克特·海德先生确實談吐高雅,見識廣博,最重要的是對于詩歌有着獨到的見解。
很快,這位來自于意雷的破産貴族後裔便被男爵引為知己。
對于平民貴族,隆那男爵并不歡迎,但是外國破産貴族就另當別論了。
因為他們的血統畢竟是高貴的貴族血統。
很多破産貴族家族原本甚至是威名赫赫的豪門。
雖然對于凱威埃萊·埃格雷特·海德勳爵并沒有太多了解,但是,憑借着海德勳爵的族徽上那個美人魚标記,隆那男爵就完全可以認定海德勳爵的家族血統之高貴純正。
美人魚标記是意雷王家的标志,表明這個家族在她漫長的歷史上至少出現過一位王後,甚至有可能是一位執政王後。
紋章的審定絕對是一件馬虎不得的事情。
雖然佛朗士的貴族們對于國王陛下封奉了太多平民貴族頗有微詞,但是至少沒有賜給他們代表榮譽的家族紋章。
至于那些擁有紋章的外國破産貴族,長老院會反覆核實之後,才會予以承認的。
那些長老會成員之苛刻,貴族們相當了解,因此由他們來判定紋章的真僞,那是再合适不過的了。
能夠通得過那些長老們的法眼,這個美人魚标記無疑是貨真價實的了。
一個意雷王族後裔,無論怎麽說都是顯赫貴族,邀請這樣的人出席自己的舞會應該能夠說得過去。
發出邀請之後,隆那男爵并沒有想到埃克特·海德先生自己沒來,來的竟然是他的侄子。
同樣,他也絕沒有想到這位小海德先生竟然是這樣的一個人物。
隆那男爵不得不承認瑞博和他叔叔埃克特一樣是相當能夠吸引人注意的人。
一樣的博學,一樣的沉穩,一樣的高雅氣質,一樣溫和的脾氣,比起普通的平民貴族來,他們的氣質更高雅,那顯然是悠久血統所流傳下來的不可磨滅的特征。同普通貴族比起來,他們沒有那種令人不可靠近的驕傲。隆那男爵自己要不是年輕的時候曾經打算作一個抛開一切的詩人的話,他也同樣會是個板着面孔,一本正經的貴族。
但是,隆那男爵直覺中感到瑞博和他的叔叔是截然不同的兩種人。
在男爵眼中,埃克特先生是個學者,一個真正的學者,甚至可以說是個詩人,回想起來,自己和這位埃克特先生如此投緣,也許正是因為這個埃克特先生和自己是一樣的人,早年醉心于詩歌,但是因為家庭的壓力放棄了夢想。
從本質上來說,男爵仍舊認為自己是個詩人,現在他認為埃特克·海德先生同樣如此。
但是,瑞博不是這樣。
也許那位外交官爺爺的教育實在太出色了,男爵感到瑞博擁有一份不屬于他這個年齡的深沉和老練。
而且瑞博的目光也要比埃克特·海德先生深邃銳利得多,這樣的眼神男爵以前曾經看見過,那是久經沙場、技藝高超的神聖騎士才擁有的。
如果說埃克特·海德先生給人以詩人般和諧寧靜的感覺的話,那麽瑞博·海德則給人以沉穩。幹練以及一份獨特的神秘感。
正當隆那男爵在那裏仔細分辨着這叔侄倆的時候,他耳邊輕輕傳來妻子的聲音:“親愛的,你看我們的女兒對于哪個小夥子比較在意啊?”
“哦,我的夫人,我看都差不多,現在可再也沒有像以前的我這樣出色的人物了啊。”男爵打趣地說道。
“你可真會自我陶醉。”男爵夫人斜了丈夫一眼。
“好了不開玩笑了,說實在的,我真為那些年輕人惋惜,他們的運氣實在是太差了,在他們面前存在一個絕不是他們所能夠超越的榜樣,有樓上休息室裏面的那個比着,那些人一個都顯不出來。”男爵說道。
“你認為很不合适嗎?”男爵夫人問道。
男爵感到極為訝異,他說道:“這不是明擺着的嗎?那少年至少比我們的女兒小兩三歲。”
“噢?我還以為你是在意貴族地位的懸殊呢。”男爵夫人輕輕笑着說道。
“那也是原因之一,我還沒有好好考慮這方面,不過年齡的差別是顯而易見的,我以為應該沒有可能的。”男爵說道。
“那是你認為沒有可能,以我看來,可能性很大。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如果不是因為擅自退場顯得很沒有禮貌,而且會替我們得罪很多人,我們的女兒恐怕早已經跑到小客廳裏面去了。”男爵夫人說道。
“你怎麽知道?”男爵問道。
“女人的直覺,我這個做母親的比你更在意我們的女兒,你剛才光顧着閑聊了,根本就沒有注意女兒的神情。我們的女兒雖然裝作很自然、毫不在意的樣子,但是她的注意力早已經給瑞博·海德先生緊緊抓住了。”
“這個我沒有注意,不過她應該自己知道,這樣的情感是完全不可能的吧?”男爵問道。
“不可能?為什麽不可能,就是因為那少年比我們的女兒小兩歲嗎?如果我們的女兒真得喜歡那少年,她不會在乎這一點的。”男爵夫人說道。
“但是瑞博·海德先生并不是來相親的,他只是代替他叔叔埃克特·海德先生來參加舞會。你看,如果他真有所意思的話,他早就下樓來和我們的女兒跳舞了。”男爵說道。
“對于那位凱威埃萊·埃格雷特·海德勳爵,你有多少了解?”男爵夫人問道。
“知道得不多,只是曾經聽到過凱威埃萊·埃格雷特·海德勳爵這個名字,他是一個相當高明的外交家,比雷斯戰役後的談判中,他有傑出貢獻,而且他和教會的關系密切,授予他爵位的提名人是現在的主祭大人,他同住在意雷的教宗大人也關系密切……”男爵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向夫人詳詳細細地彙報了一遍。
“這很不錯啊。”男爵夫人說道:“這樣的家世和我們相當般配。”
男爵聽得一愣,他貼在夫人耳邊輕聲說道:“親愛的,你別開玩笑,你真打算讓我們的女兒嫁給一個比她還小兩三歲的人?”
“兩三歲怎麽了?相差并不很多嘛,佛朗士三世娶了比他整整大五歲的表姐做妻子,佛朗士十一世的第二次婚姻的對象同樣是個比他大的女人,更何況,我不希望再遭受當年一樣的遺憾,為了嫁給你這個無權無勢的人,我違背了父親的意願,直到父親臨死的時候,我都以為他還沒有原諒我,因此沒有回去看他。
“我不知道,雖然我做出決定的時候,他并不理解我,但是,漫長的孤獨歲月早已經淡忘了這一切,他始終在為沒有出席我的婚禮而內疚,他始終在等待我重新踏進家門。”說到這裏,男爵夫人的聲音有些梗塞。
男爵呆呆地聽着這一切,過了良久才安慰道:“好了,親愛的,好了,不要再想這些,我聽你的,我全聽你的,如果我們的女兒喜歡的話,我不會反對的,我也希望我們的女兒幸福,至少和我一樣幸福。
“如果她喜歡小她兩三歲的人,那麽就随她喜歡吧,女人的年齡原本就比男人更長,這樣她的丈夫就不會死在她前面了,也省得她孤獨和悲傷。”
“那麽,我們邀請他出席三天後的晚會怎麽樣?今天,實在是不太合适,我們的女兒給那些人纏住了,三天後,來的客人就少多了,他們也有更多私下接觸的機會。”男爵夫人問道。
“不用你提醒,我也早就決定邀請他參加三天後的宴會,即便不作為我們女兒的絕佳對象,那位瑞博·海德先生也是一位很能夠談得來的客人。”男爵說道。
“那麽一言為定。”男爵夫人高興得說道。
在客廳裏面,瑞博對這一切并沒有太多的了解,閑得無聊的時候,他便打開窗戶向遠處眺望一番。
皮頓是個相當貧窮的地方,雖然住着的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