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夏至過後,天氣越發熱了,卻始終沒有下雨,行走在街上的人們,搖着扇子的,帶着帽子的,卻始終不曾覺得涼爽。
正所謂旱天難下雨,無論人如何請求,這也是老天爺說得算的。
有琴畫正值休息日,方墨蘭被馮老夫人叫了去,原本約定的逛街也便黃了。
于是,她一個人閑逛着,此刻,天稍陰沉,如此陰天,卻很是悶熱,吹來的都是熱風,讓人躁動不安。
“轟隆隆——”雷聲突然響了起來。
街上的行人們聽聞此聲,無動于衷地繼續着自己的行走。
因為早些時候,這天就打過悶雷,卻未曾見過一個雨點下來,所以這次的雷自然也是虛晃一招。
“啪”,有琴畫忽然覺得臉上一股涼意,她擡頭望天,忽然好幾個雨點打在她的臉上。
起初幾滴雨落下,忽然間就大如傾盆而下,有琴畫看向前面,在行人都落荒而逃的時候,有一個熟悉的身影上了稍稍有些華麗的馬車。
“娘!”有琴畫追過去喊道。
奈何馬車揚長而去,已然消失于密布的雨線之中。
有琴畫的身上被雨水淋濕了,她這才慌張地找地方躲雨。
忽然,頭頂上出現了一個陰影。
有琴畫轉身看去,原來是他,可不知為何,看進眼中的人竟有那麽的讨喜。
方墨繁将傘遞過去了大半,他看着有琴畫,眼中不知是可憐還是心疼。
有琴畫忽然明白了衛長宣為何會如此心儀方墨繁,大約就是這樣,他是一個妖禍衆生,讓人心動之人。
方墨繁見有琴畫不動,便拉着她道附近的亭子避雨。
“你倒是站在那裏做什麽,可憐見的。”方墨繁看着有琴畫說。
有琴畫卻答非所問:“我終于知道了衛姑娘為何如此心儀于你。”
方墨繁看向有琴畫說:“這麽說的話,你也是動心了?”
“或許!”有琴畫給出了一個模棱兩可的回答,此刻她終于知道兒時讀過的詩句中的那句“人非木石皆有情,不如不遇傾城色”之意,也許,衛姑娘将他視作傾城色,可是“不如不遇”四字,卻道盡了傾城色擾人心神的苦楚,若是不遇,便不會動情,不會動情就會不愚。
方墨繁問:“你還未回答我,你為何站在那裏?”
有琴畫說:“我心中的一直有一個疑問,為何隔三差五時母親總會乘坐着一個稍微有些華麗的馬車回到府上,有琴府雖然不如方府,可是以母親一人手作賺來的錢如何能夠維持有琴府,這些問題總是在我腦海裏面。”
方墨繁看着有琴畫的眼有些微變,他說:“你為何不親自問你娘?”
有琴畫坐在石凳子上,身子有些發冷,她說:“問過了,回答總歸不是真相,而且我總覺得我的記憶也出現了問題。”
是的,哪怕偶爾有想不起來的時候,卻會在不經意間突然想了起來。
方墨繁沒有說話,安靜地坐在那裏。
有琴畫說:“就比如我爹故去時,我未曾記得父親可曾出去過,可是母親卻是告訴我父親跟商隊遇劫匪不幸殒命,我回憶起來問母親時,母親便說,那時你還小。”
“也許,你是對的。”方墨繁沉聲說道。
有琴畫此刻的意識有些混沌,她卻能夠清楚地看見石桌上的紋理,說:“我現在真的不知道,我記得爹的葬禮,我從未見過那麽多的人來家裏面,這裏面有一個人與他人不同,他是真的悲傷,他站在那裏整個人很肅穆,讓人過目不忘,他……”有琴畫忽然就倒了下去。
方墨繁起身,摸了摸她的額頭,說:“你說的那個人……是我爹!”然後他背起來有琴畫撐傘而去。
一路上走來,除了雨落之聲,再無其他,這樣的大雨,行走在街上的人,恐怕是有他們了。
或許我不應該遷怒于你,只是我鬧不清楚為何我爹也會殒命,害得我娘也跟着去了,留下我和蘭兒無依無靠,現爺爺為家主之時,我們尚有一席容身之地,他日其他四位叔叔上位,我和蘭兒必将無容所,到那個時候,我該如何?
這些話,方墨繁也只是在無人之時,自己在心中說與自己。
他走得很慢,有琴畫在他肩頭輕輕地呼吸着,方墨繁轉頭看見有琴畫的頭發從他的肩頭垂了下來,他微微笑着。
若是我爹沒有與你爹有淵源,我對你的感情可能更加純粹。
走進方府,順兒立刻迎了上來,說:“少爺,你可回來了,老夫人可擔心死你了,念叨了好幾回。喲,畫姑娘這是怎麽了?”
方墨繁說:“你去熬個姜水,我跟奶奶說完話,就帶她過去。”
順兒說:“少爺您背着畫姑娘給老夫人請安有些不妥,不如……”順兒伸手要接過去。
方墨繁避開徑直走了進去。
堂上,站着馮老夫人和衛長宣,近日以來她總是跑到這裏來陪着老夫人,她看見方墨繁回來倒是松了一口氣,可是,再一看他身上的人,不自覺地握緊了帕子。
馮老夫人看着方墨繁走進來,說:“哎喲,小祖宗,你可算回來了,這麽大的雨還往外面跑,畫姑娘這是怎麽了?”
方墨繁說:“淋了雨可能染了風寒,孫兒我過來請過安,就去照顧畫姑娘了。”
衛長宣向前一步喊道:“那個,公子您照顧可能不妥吧,不如我來。”
方墨繁看着她說:“不必了,我有蘭兒,蘭兒随我來!”
“好的,奶奶,我這就和哥哥退下了。”方墨蘭說着,便同方墨繁一起退下。
馮老夫人轉過身來看着衛長宣。
衛長宣有些委屈,在她看來方墨繁此舉定是覺得她小人了,可是她沒有那種心思,她不過是覺得男女授受不親,他背着她已經失了禮數。
馮老夫人說:“你別怪他,畫姑娘與他一同兩載,你倒是要好生想想如何縮短與他的距離,急功近利可行不得。”
衛長宣聽後受益匪淺地說:“是,長宣聽老夫人教誨。”
方墨繁将有琴畫放在床上,說:“你給她換衣服,我就出去了。”
方墨蘭點點頭,說:“哥哥,你對畫姑娘是真心的麽?”
方墨繁愣一下,然後點點頭,轉身離去。
方墨蘭笑着,那便好了,畫姐姐,哥哥對你的情不似他人一般,是真的。
忽然想起來,那日五叔娶親,畫姐姐說她看上的是哥哥的時候,她有吃驚,她驚的是她為何能如此直白地說出來,其實,她有時候覺得木讷的畫姐姐總是能夠直言不諱,不像我們總會是拐彎抹角的。在她看來,畫姐姐對哥哥是有情的,只因每每望見哥哥時,畫姐姐的眼中總會有變化,只是與其他人不同的,畫姐姐從未吝惜過表達,這是她最喜歡她的地方。
衣服換好後,姜湯也來了。
方墨繁之所以沒有叫大夫,只因有琴畫也曾這樣過,有琴夫人也沒有叫大夫就醫好了,一碗姜湯就能夠讓她有所好轉,這是有琴夫人給的“偏方”,他一直記得。
姜湯下肚,涼意也漸漸驅散了,有琴畫睜看眼說:“我怎麽回來的?”
“哥哥背着你回來的。”方墨蘭說道。
“多謝!”有琴畫道謝。
方墨蘭說:“衛長宣閑着沒事就跑過來,我看今天這雨要是不停,她恐怕是要住在我們家了。”她說時俨然一副看不慣的樣子。
方墨繁說:“住不住是她的自由,與我們何幹!”
方墨蘭說:“說的也是!”可是,她真是一點不喜歡這個女子,總歸有些假裏假氣的,一點也不覺得她活得真是,若是大家閨秀都如她一般,那真是災難啊。
有琴畫不由得覺得,這兄妹兩個的三觀如此相同,一個不喜歡的,另一個也不會喜歡,不是雙生子,比那雙生子還有默契。
方墨繁見有琴畫醒了過來,這會才回去換衣裳。
方墨蘭湊過來說:“哥哥說了,對你是真的,畫姐姐你為何不願意嫁給他?”
“你可問過你哥他為何要娶我,難道他就一點也不圖家主之位?”有琴畫這樣問,說實話,她的确有小人之心,只因那次孫軒的時候,她覺得他有恨意,自然不會真的要娶,恐怕是借着娶親報複。
“我圖,我若是不争的話,我和蘭兒再無容身之地了。”方墨繁站在屏風外突然開口說道,他老早就進來的,只是聽着二人在說私房話而沒有打攪。
“你這樣玩世不恭,難當大任的,你要做,勞煩認真些。”有琴畫說。
方墨繁說:“我要是真的争家主,你會幫我麽?”
有琴畫說:“我一個小小賬房左右不了的。”
方墨繁說:“你知道你自己的才能吧,入了我方家,你可未必能夠全身而退。”
有琴畫看着屏風後那個身影,他說的不錯,她也知道自己不能夠就那麽離開,只是讓自己介入其中,她覺得自己真的不想摻和進去,只是……
方墨繁說:“五叔一個也好,身後還有許多,娶了你,便是一件利器,而我從未把你當做利器。”
“你把我當做什麽?”有琴畫問,她很想知道她在他心中是個什麽?
“人,一個女子。”方墨繁是這樣說的。
有琴畫聽後露出了笑顏。
方墨蘭趕緊說道:“姐姐笑了。”
有琴畫小聲道:“你哥哥是個聰明人,也許家主之位他當得。”
方墨蘭點點頭道:“那可是我哥啊。”
是啊,你哥,早聞大老爺也是一個商賈之才,只因去得早,不然的話,太老爺也許會早早退位頤養天年,現任的家主怕是他了吧,雖是聽說,可是如今的方墨繁卻有了幾分相像,恐怕若是有人先手,必是能夠掀起一番争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