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大廳內,一張高高的百年雕花紅木桌上鋪了最名貴的蠶絲桌布,上頭擺放了二十多樣菜品。
我與紛紛一人端上一道菜,将桌上最後一點空位都擺了個滿。
此後低着頭緩緩退下。
我瞥見不遠處端坐在桌前的恪親王,再挪一挪,便可看見坐在他身旁的小姑娘,應該就是傳聞中的華君公主。
小公主學着哥哥端坐在桌前,眼睛卻直勾勾的盯着桌上的菜肴。
桓毅一如既往地笑着:“予晴,吃吧。”
桓予晴便瞬間露出了清甜的笑意,她迫不及待的拿起筷子,然後在桌上搗了兩下,看準了離她不遠的韭菜,像是夾到什麽寶貝一樣,正忙不疊送的往嘴裏放。
是時,才到了嘴邊卻停住了。
精致的像如瓷娃娃一般的臉瞬間變了顏色,瞳孔微微放大,直看着因為上面覆蓋着的韭菜被夾起而微微顯露出來的玉铛。
老管事大概注意到了氣氛的轉變,悄悄擡眼看了一眼兩個主子,驚得睜大了眼睛登的擡起了老臉,大呼一聲:“奴才該死公主恕罪。”随後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後頭的一幹人等緊接着跪下,我還望着公主的華美衣角發呆,突然被紛紛硬拉扯着跪下。
華君清亮稚嫩的嗓子有模有樣的帶了絲絲愠怒:“大膽奴才!這只玉铛是誰的!”
“沾手這道菜的人都給本王出來。”桓毅一改往常,面色有些難看。
我摸了摸空蕩蕩的右耳垂,牙一咬,上前站在的一群人的前面,駐足在風口浪尖:“這玉铛是我的,請還給我。”
嘭!
華君小小的手掌拍在雕花木桌上出奇的有力:“大膽刁民!在本公主面前也敢如此放肆!來人!掌嘴!”
紛紛在後頭急得發抖,一幹人都将頭低的死死地,沒一個敢吱聲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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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都聾了?本公主說掌嘴!”華君從雕花椅子上下來,呵斥道。
一幹人依舊是沒什麽大的動靜。
“紛紛,掌嘴。”桓毅低着頭不再看任何人,低聲命令,紛紛如驚弓之鳥,驟然起身,卻不知所措。
我不在等着這些人磨磨唧唧也不知要幹些什麽事兒,擡手抽了自己一巴掌,之後伸手道:“還我玉铛。”
“再掌!”華君恨恨的盯着我。
我反手便又給了自己一巴掌。
我一直覺得我是一個不太怕疼的人。
華君大約是比較滿意我的自覺,探手夾起盤中的那只玉铛,面色陰鸷:“想要嗎?”
我有些不能相信,這樣年級的姑娘怎會學着大人的那一套捉弄人。
華君将筷子一松,玉铛就落到她華麗的雲錦繡花鞋旁,她像踩死一只螞蟻一般輾捏腳下的那只玉铛:“掌嘴啊。”
我急的驟然擡起頭,咬着牙昂着身子,身體微微顫抖。
她見我不再聽命于她,便下意識的看着一旁的紛紛,示意她上前聽命。
紛紛抖抖索索的走上前,望望我又看看華君,無奈的擡起手,撇過頭給了我一掌。
這一掌看似用力頗猛,實則到了我臉龐力道頹然變小,所以并不很疼。
華君滿意了。便将腳下的玉铛踢到我膝蓋前,姿态慵懶:“你把這個吃下去,本公主就饒你不死,如何?”
“予晴,不準胡鬧。”桓毅陰晴不定的面龐終于有了較大的波動。
“六哥~”華君連忙撒嬌。
我拾起地上的玉铛,将它收起來,正色道;“這玉铛是我娘留給我的遺物,你踩了它就等同于侮辱我娘。”
我起身上前,三步走到華君面前。
她如受了驚吓的小鹿,往桓毅身旁靠了靠。
“侮辱我娘的人,不管是誰,都會付出代價。”我将那盤擺放精致的韭菜玫瑰連湯汁帶玫瑰花瓣全部倒在華君的臉上,頭一昂,又找回了習慣性的任性與大膽,氣沉丹田:“你處死我吧。”
其實韭菜玫瑰這是盤涼菜,并不會真的傷害到華君,只是可惜了她一身華錦。
華君的小臉兒上淌下來不少湯汁,落在衣服上成了湯漬,還有的流進開領口的衣裳裏,她從未有過這樣的經歷,吓得顫顫發抖,桓毅本欲阻止我,少了以上平和的面色,丢了素來心愛的折扇,一只手探出,卻晚了一步,衆人驚得都将頭微擡着,嘴微張着,神色木然。
“哇~”華君仰着頭終于哭出來,眼淚一滴滴的往下落,管事連帶幾個婢女一同幫華君擦拭,桓毅忙着安慰這位小公主,時不時瞟一眼站在原處不知所措的我。
華君被幾個婢女連哄帶求騙進了內堂換洗,留下桓毅、我、紛紛一幹人等。
我識趣的跪下,噘着嘴賭了半天氣才開口:“王爺恕罪。”
桓毅嘆了口氣,講桌上的素扇重新執起,面色卻很溫和:“你可知犯了大罪?”
“所以都叫你恕罪了嘛,你也別磨叽了,要殺要剮你吱一聲兒。”我倔強的挺起腰,史無前例的催促着主子下命令。
紛紛帶頭,底下一幹人都忍俊不禁。
“你在沈家也這麽大膽兒?”他貌似忘了我犯了大罪的事兒,饒有興致的問起我的往事。
“我在沈家的時候沒誰像你妹妹一樣刁蠻無禮。”我不冷不熱的諷刺他。
紛紛一幹人等再次忍俊不禁。
“沈家是世代書香門第,素質比較高,我們家的除了我以外也真是沒誰比得上。”他搖了搖扇子。
“那素質比較高的您是不是也該和沈家人一樣不怪罪我?”我是老鼠找到洞鑽,小心翼翼的問他。
“不過,那廂聖上發話你就在劫難逃了,華君向來愛向他皇帝哥哥告狀。”言罷桓毅微微一笑,像是蓄謀已久。
經他這樣一說,心中頓時毛毛的,有些後怕,想給自己壯壯膽,卻弄巧成拙,開始語無倫:“為、什麽?”
雖然這個問毫無意義,并且在我問完之後自己也覺得桓毅這小子應該會被我難住的情況下,偉大的恪親王十分陶醉的搖了搖扇子:“因為我素質比他高。”
紛紛一幹人等忍俊不禁忍了許久,終于捂着嘴笑出聲來。
後來我終于還是九死一生之後死裏逃生了。
聽說華君并沒有回宮,而是寫了封書信給宮裏的皇帝哥哥,言辭鑿鑿的指認了我十幾宗罪,原是我要被五馬分屍,後來我家主子恪親王進了一趟宮,我就悲劇的被關在柴房裏餓了幾天。
刺鼻的土木腥子味直沖鼻觀,周圍大多是柴火木棍一類堆積如山,雜七雜八的東西擺放得亂七八糟,白日裏還能聽見屋頂老鼠雀躍的腳步聲,看見緩慢織網的勤奮蜘蛛。
彼時的我年色蒼白,又累又餓,靠在牆角,連睡個覺都困難。
咚咚咚~
我聽見了敲門聲。
仿佛清晨的第一道曙光,讓我頓時來了精神。
紛紛開了鎖,有些焦急的走進來,在我身旁蹲下,道:“你怎麽樣?”
我有氣無力的蔫下去,像個漏了氣的皮球:“天天不讓吃飯,還能怎麽樣?”
紛紛還不忘冷嘲我:“你膽子也真是夠大,那可是華君公主,你絕對是她生命中第一個這麽對她的人,你可真了不起!”
我知道她是氣急了,便沒跟她犟:“唉這華君怎麽不回宮親自跟他皇帝哥哥說,連哭帶鬧的,總比寫封書信效果好啊?”
“你倒還有閑心管這個。王爺說後日才能放你出去,你還需再熬兩天。”紛紛囑咐我。
“真是的,這華君公主在宮裏呆的好好的跑王府來蹭什麽飯?”我想紛紛抱怨。
······
氣氛就在我這句話說出口之後驟然降溫,我一時無所适從。
良久,紛紛才沉沉的嘆了口氣,道:“她是來見人的。”
“見桓毅那小子?”
紛紛大約習慣了我的膽大包天,也就不再阻止我說什麽,她眼神落寞的望着窗外那棵盛開的桂花樹,望的仿佛出了神:“你還記得前幾日咱們洗韭菜時的話嗎?”
我仔細回想了一遍,道:“記得,你漏了一個顧氏一族沒向我說。”
此後迫切的看着紛紛,心裏已經猜到,她一定知道什麽我不知道的勁爆信息。
“華君公主有七個哥哥,如今在世的有四個。雖說華君受盡寵愛,然她卻愛往咱們王府跑,你可知為什麽?”
“因為恪親王對她最好?”我想起那日桓毅縱容華君要掌我嘴的事兒,心裏有記恨了他一回。
“呵。”紛紛輕笑一聲,笑得我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不是因為她最喜歡我們王爺,是因為我們王爺與顧氏一族交好,顧小公子雖深居簡出,屈指可數的出幾趟門也大多是往咱們恪親王府跑。所以華君公主也三天兩頭的往王府跑,名頭上講是探望王爺,想他哥哥,實際上不過就是想着哪天能撞見顧小公子。”
我咽了口口水,巴巴的望着紛紛,用眼神在詢問她,她表達的意思是不是就是我想的那個意思。
很顯然,她心領神會的用眼神肯定了我的疑問。
我倒抽一口涼氣;“華君才十三歲,就有心儀的……人了?”
“她心儀顧家長孫顧長風。”紛紛第一會比我大膽,直白的說出了我含蓄婉轉表達出的意思。
“顧長風顧長風顧長風……”我反複念叨這個名字,陷入了深深的思索:“我不認得他。”
她緩緩向我解釋起來:“顧氏一族世襲的皇一品國師之位是非顧氏長子不得繼承的,如今當政的顧老國師依舊在朝,據傳聞老國師一直不将國師之位傳給自己的長子顧修韬是覺得他不足以擔當國師之職,怕辱沒了顧氏八百年的清譽,所以打算再捱兩年,捱到孫子及冠了,直接世襲給他長孫顧長風。”
“那他孫子就一定不辱沒顧氏清譽了?”我問的比較犀利。
“你沒聽說過顧長風?”紛紛又用一種你很二的姿态嘲笑我。
“我為什麽要聽說過他?我和他又不熟。”
“這位還差兩年便及冠的少公子雖深居簡出,然他從小生的面若冠玉眉目如畫,是駭世驚俗的美男子,這一說法早就相傳甚廣。你不知,生得俊朗本不是什麽,咱們王爺生的也俊朗呢,聽聞宮裏那位神秘的小皇帝也生的俊朗呢,再不濟,你家主子沒嫁成的那位怡親王也是不差的。”紛紛說的有條有理,雖然最後一句我不是很贊同。
怡親王就免了吧。
我打心底裏翻了那個老男人一眼。
紛紛繼續道:“可顧家的清一水兒的其貌不揚,這位顧小公子倒是個另類,這才更加叫人寶貝”
“那這位顧小公子倒是個奇跡了!”言罷我笑起來,在望見紛紛絲毫沒有想笑的意思之後又憋屈的止住了笑。
“她想嫁給顧長風,呵,癡人說夢。”紛紛冷笑一聲,平日裏笑意綿綿的眉眼如今慘着一團霧氣。
這樣的紛紛讓我很陌生,甚至一時間看到她這樣都仿佛不認得這個人。
她那日為何絕口不提顧家?今日為何又告訴我?
她與顧家有什麽淵源不成?
“她是公主,也及颦了,怎麽就不能嫁給顧家長孫?”
“護國三族之所以能長存于北秦朝廷,是因為輩輩都遵守祖上留下的規矩。首席樂師必嫁娶皇親不可,且子嗣不得世襲首席樂師一職。而聖女都是神靈選定,由天決定,可世襲可不世襲,然聖女一族非嫡傳子嗣不得婚嫁。而顧氏一族不不論誰都不可娶皇帝的直系親胄。”
“直系親胄?什麽叫直系親胄?”
“就是當朝皇帝的女兒、孫女或是、親妹妹。”紛紛的眼睛慢慢從窗外挪回那棵盛開的桂花樹上到我的眼前,須臾愣愣的一笑:“同你說這些幹什麽,和你讨論這個注定沒什麽意思。”
我認識的紛紛又回來了。
我一時不知道怎麽接話,撓了撓頭:“再過幾日就中秋了,我們一起做月餅吃吧?”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