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突然,一道黑色的身影從樓上飛下來,三下五乘三将我的手扭向背後,制服了正欲逃脫的我。
此人怒目圓睜,大聲呵斥我:“說!你是什麽人派來的?”
我疼得眼淚往外直冒,斷斷續續的解釋:“我就是在大街上踢毽子不小心踢到別人的杯子裏
了,哪有什麽人叫我來啊!”
黑衣男子見我不承認,又加大了手上的力道,道:“說謊!”
“哎喲······說謊你大爺!”我又氣又疼,無奈之下爆了粗口。
長春院裏的流霜意識到我的失蹤心急如焚,連忙下樓尋了鸨母問我在何處,鸨母比她更急,
将外頭被人壓着的我一指,把我踢毽子的事兒說了出去。
本就惹來不少人圍觀,流霜費了大力氣才擠進人群中,連忙做輯賠禮:“公子,剛才我家小
哥有所冒犯,還請恕罪。”
“她是你家的奴才?”男人劍眉一抖。
說時遲那時快,還未等流霜肯定,來自遠處的聲音便打斷了我們幾人的對話。
“這樣優雅的小姐怎麽會指使身邊可愛的小丫頭做些、呃慘絕人寰的事兒呢?”這個聲音略帶
玩味兒。
我心中又沉痛幾分,看來這個杯主不太喜歡茶葉。
男子一步一步自高樓上下來,腳下仿佛堆了千萬層雲朵,竹青色的長袍不染塵埃,手中一柄
Advertisement
清風閑雲扇微微搖晃,一派氣定神閑。半挽的發髻上用一只玉色的素簪子固定着,眉目如畫,
風流絕世。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桓毅,感嘆一句世上竟有男子美過女子後,意識到一個比較嚴重的問題,
這美美的小哥哥竟一眼就看穿我是女子的事實!
我急忙伸腳踢了踢一旁的流霜,卻不想看見她癡癡地望着徐徐走來的男子,三魂丢了七魄,
眼眸流轉着晶瑩的淚水,殷紅的唇緊緊的抿成一條縫,仿佛極力壓抑着什麽,迷茫的站在原
處。
我感受到情況不妙,極力掙脫黑衣男子的壓制,只是螳臂當車:“你放開我!我都說了我不
是故意的,你們這群大老爺們兒和我一個小丫頭計較什麽,你實話說吧你們書不是想訛錢?
好好好,算我倒黴行不行,多少錢你開個價,我給就是了。”
言罷我想這樓上從頭至尾并未露面卻被茶水賤的一臉的受害者喊道:“樓上那位,您行行好,
先別跟我計較,我家小姐有心悸症,現下我看着有幾分不對勁兒,你容我先帶她回去可好?”
樓上那位自被我濺了一臉茶水之後,周遭的幾個人驚得連忙湊過來,拉帳子的拉帳子遮着,
遞帕子遞帕子擦臉,檢查是否有傷者別處的檢查,·而那身影從頭至尾紋絲不動,像一
具繃着的僵屍。
我想,這必然是一個非常愛美非常嬌氣并且有着嚴重潔癖的小公主。
我實在是沒辦法了,咽了口口水,道:“樓上的小姐,同是女人,我明白你被人濺了一臉的
茶水花了精妙細致的妝容,在情郎面前失了臉,惹得你小情郎下來與我們商量壞了你們花好
月圓這時候異常堵心,但妹妹我真不是故意的,要不我過幾天免費去您府上給你使喚兩個月,
您看行不行?您就先放我了我吧。”
此刻茶樓上的那廂房突然安靜了,剛剛忙裏忙外伺候端坐着的主子的奴仆齊刷刷的愣在原
處,保持着各種高難度的動作。
樓下的絕世公子手抵着唇,低頭淺笑一陣了,緩緩走到我的身旁,自動掠過了唇色發白臉色
越來越不好的沈流霜,眉目含笑的歪着頭将我看着:“小姐?情郎?你叫什麽名字?”
我又動了動手臂,依舊沒能掙脫木着臉的黑衣男子的大手:“我叫。”
一句話還沒說完,樓上那位小姐大抵是實在忍不住心中燃燒的熊熊怒火了,清明低沉的聲音
壓抑至極,卻也不失果斷:“放她走!”
除了已經開始翻白眼的沈流霜以外衆人的被驚的偏過頭尋找聲音的來源。
我下意識的抽了一口涼氣------原來是個好龍陽斷袖的男子!
彼時我剛剛找回解放的雙臂,便急忙去扶正巧倒下的流霜,喚了兩聲喚不醒,急得我一時不
知如何是好。
“你方才說你叫什麽?”絕世男子半蹲下身,絲毫不受任何事情發展的影響,依舊氣定神閑的
問我方才沒問完的話。
我能猜到這個時候我回去八成會被沈老爺揍個半死,再一來流霜的事情敗露,那時挨打的便
不止我一個,青天白日的跑到長春院裏來會男人,照沈大人的脾氣,流霜肯定吃不了兜着走,
都人命關天的時候了他竟還有閑心問我叫什麽,就那麽想使喚我兩個月?
我偏過頭盯着他的臉看了許久,咬牙切齒:“叫你大爺!”
傾盆的大雨淅淅嘩嘩的落下,雷鳴與閃電交錯,沉重至極。
沈府的前廳中,沈道文端坐在高堂,怒火鑲嵌在他身體的每一個角落中:“梓馨,我沈家
待你如何?”
我跪在堂下,低着頭,不敢與他對視:“一直很好。”
“我知你年紀小不懂事,流霜她做錯了事你幫她瞞着,我不怪你。但自此之後,決不可再放
小姐出去會男子!”沈道文的手重重的拍在案上。
“我知道未出閣的女子是不能在外面抛頭露面的,但流霜尋得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孩子,二人
不過是談論琴瑟八音,老爺您別多想。”我極力想要辯駁,心底其實是想幫流霜掙回點什麽。
“我說不可就不可!”
“為什麽!”
“幾月前,怡親王登門造訪。”沈道文頓了頓,猶豫了許久,道:“怡親王府的人随後就送來
了聘禮······皇家的人來提親了。”
我驚愕的坐在地上,心中感慨頗多。
流霜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三更天了,我守在她床邊給她喂藥。
現下她的眼神比平日裏還要蒼涼許多,像是老了十幾年。
我反複思量,關于皇家提親這件事怎樣說出口才可以減輕它的爆炸度。心中隐約有一個預感,
流霜一旦知道了這件事,很可能會再病一場,她不會答應的,一定不會,至少這件事情
上,她絕不是個逆來順受的人。
她心裏是有人的。
我的藥喂得很是心不在焉,湯匙在碗中舀藥一直是一個方向一個動作,以至于在燙到流霜的
嘴之後我才回過神兒來。
我連忙拿帕子拭去順着衣裳一路趟到被子上的藥漬,手忙腳亂:“對不住對不住,我沒留神
兒,燙到哪兒了沒有?對不住實在對不住······”
流霜痛的捂着嘴角,口裏斷續說了幾句叫我別擔心的話。
我沉默了一會兒,道:“皇家的人來向你提親了。”
我看見流霜削弱的臉龐漸漸失去生機活力,她呆呆的看着我,半響後:“誰?”
“怡親王。”
那日的氣氛太過微妙,仿佛四面八方竄出了幾個冰冷的鐵索,束住我的四肢,叫我動彈不得。
即使連大聲呼救也因莫名而來的寒氣嗆到,除了低頭等待死亡,我別無他法。
另外,流霜的病自那日之後斷斷續續,沒好全又複發,反倒越發嚴重。
沈道文與沈夫人急的請遍了上京的名醫,就差去北秦宮裏請禦醫。
我知這是流霜反抗的方式,即使我勸說,也是無用。可如今看着她日漸消瘦,心急如焚。
焚着焚着,我便燒糊塗了。于是乎,我就想出了一個荒唐無知的辦法來救一救這燃眉之急。
殊不知,這個方法命運性的改變了我與流霜的命運,一切的兇險與叵測從這辦法實施開始迎
面而來。
直到多年後,我依然覺得,這個方法既太荒誕。
轎子擡得特別穩,以至于我睡了半日才被面前這位嘴角有顆大痣的喜婆叫醒。
接着,我被扶着走出來,跨過火盆,進了內堂。
耳邊是嘈雜的哄鬧聲和刺耳的炮鳴聲,因為新娘子要蒙着臉,所以我啥啥的看不見,只聽到
書童渺遠的沖這個門裏喊了一聲:“恪親王到!”
原本亂哄哄的場子一時間沸騰的生了一個格調。
恪親王?這是哪個王?流霜嫁的不是怡親王嗎?恪親王來幹什麽?
桓毅自正門緩緩進入,步伐看似悠閑,實則搖晃中帶穩健。竹青色的衣角出塵如初,一柄折
扇徐徐的搖着,身上每一寸肌膚都有笑意,襯着臉上春風般的笑容:“恭喜三哥,抱得美人
歸。”
這個聲音······在哪兒聽過。
我全身上下一個激靈,控制住想要當場掀了蓋頭一瞧究竟的沖動,挨着站在遠處,甚是煎熬。
桓毅偏頭看着眼前的新娘子,從頭看到腳,微微一笑,加緊搖了搖素扇:“這可真是奇了,
沈小姐是名門閨秀,是沈大人家的掌上明珠,怎麽這一雙芊芊素手這般粗糙?像是、呃,像
是常年做粗活的廚娘的手啊哈哈哈······”
衆人一時間都沒了後話,幾百雙眼睛直勾勾的仔細打量我的一雙手,一時間場面靜的出奇,
只剩下噼啪作響的鞭炮沒完沒了。
我趕緊将手往兩只水袖中藏了藏,繼續忍住掀開頭帕子的沖動。
在如此尴尬之境,是一個沉靜的、帶着磁性的聲音解救了我們。
“喜婆婆,繼續拜堂吧。”桓睿在不早不晚的提醒着我們,将停滞的一切都拉回正軌。
順着這個聲音的方向,我大概猜到,這位兄臺就是正要與我拜堂成親的新郎子------怡親王。
到了這兒,桓毅悠哉悠哉的入了席,不再難為與我。
“一拜天地!”我朝着內堂上的靈牌拜了一拜。
“二拜高堂!”我朝着大門外的天拜了一拜。
“夫妻對拜!”我朝着流霜的丈夫正要拜上一拜。
然而事實總是與我想的南轅北轍,或許這是必然的,事實是事實,現實是現實。
“梓馨!”
我聽見沈流霜的呼喊自門外傳進內堂,掩蓋住一切的紛擾。
我不明白,她為什麽會選擇跑來打攪我拯救她脫離苦海的妙計。
她怎麽就跑來打攪了呢?怎麽就來了呢?怎麽了呢?
昨夜你明明被我一劑蒙汗藥蒙的昏天黑地倒頭就睡的呀!
我受了不小的驚吓:“呃······那位是梓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