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大約過了七日,普慈婆婆大清早的就把我拽上了進宮的馬車裏。
每年進宮祈福的道觀都要攜帶觀中年紀最小的道姑,稱之為法童。
而我,就是普慈觀最小的孩子。
馬兒一聲長鳴,車夫拉住的缰繩放下了,普慈拍醒了正在熟睡中的我,下了馬車。
那一眼,我望見了一扇朱漆的大門緩緩向自己拉開,,普慈拉着我的小手,緩緩地走了進去。
入眼的是碧瓦飛甍,華麗的樓臺居軒,我從未見過這麽美麗的地方,就算在夢裏也……不,在夢裏見過一次,不止見過,還将這兒看得清清楚楚,夢裏還有一個奇怪的小閣,門的構造與這些高瓦殿宇截然不同,只要你兩手向外使勁一推,就可以打開,裏面有兩條很粗的鐵鏈子,鎖着……鎖着一只老虎?
我掙脫開普慈的手,憑着夢裏的那條路奔去。
普慈急的正要上前訓斥,卻被随行的公公攔住:“普慈師太,誤了吉時咱們可都是要掉腦袋的。”
普慈一時間擔心大過了天,不聽攔勸,道:“可是她一個丁點兒大的孩子在這宮裏亂跑亂竄我擔心。”
“師太莫要心急,法童走的那條路并不會有什麽大人物出沒,沒有什麽可以惹的事兒,總之師太無須擔心便是,晚些了宮裏當值的人自然會把法童送回來,無礙。”
“……”
我大約走了六百步,登的站在原地吓得小臉兒蒼白。
夢裏那座凄涼的小閣就這樣出現在我的眼前,與夢裏的形式一模一樣,絲毫不差。
我吓得腿發軟,嘴微張着,呼呼地喘着小氣兒,這兒靜的除了我的心跳聲在沒有別的了。
努力地邁開步子,朝着那扇門走去,盡管我的頭現在已經有些眩暈。
嘩的一聲,那扇門被一雙小手推開,而與此同時,我小小的額頭上已經沁出了豆大的汗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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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虎,我來了。
兩條鐵鏈子又粗又寬,自牆檐開始搖搖擺擺的蹙在一起直至小小的案下,鎖住了一雙淨白豬蹄……呃不對,是繡了四和花的虎蹄……額,這不是一雙腳嗎?
“大膽小妖!竟然敢跑到這南殷皇宮裏來作祟!見到我法童大人還不速現出原形!你以為你變了雙人腳就可以瞞得過我的法眼?”
陽光自我開門的那一瞬間中了邪似的都鑽進了這個門裏刺得她只得看得見案下的衣物。
那兒的人怔了怔,放下了手中執着的筆,擡起頭,有些二愣子的形式呆呆的望着我,大約是一時分不清這瘋子怎麽能跑到這兒來的吧。
我等了半響見沒什麽動靜,一下子心虛起來,頓時雙手合十,乞求道:“太上老君爺爺,你可快快顯靈幫幫我吧,這小妖他不聽我的……”
此刻終于有了動靜,只聽見鐵鏈子嘩啦嘩啦的響起來,像是鐵鏈與地面摩擦的聲音,那聲音離我越發近,吓得我直發哆嗦,嘴裏念念叨叨的不離太上老君四個字。
“喂,喂。”
男孩喚了我兩聲。
薄梓馨暗下思索:原來變成了個男子……既然已經到了這個份兒上了,逃也是死不逃也是死,更不能坐以待斃,還是與這厮拼了吧!
罷了一鼓作氣,向前撲去。
“哎喲……”我一聲哀嚎,下意識的揉了揉腚。
咦~為什麽我不疼?唉等等,那我這廂揉的是哪個的屁股?
“啊~”我又是一聲驚叫,急匆匆的爬起來,鞠着腰賠罪:“公子莫怪公子莫怪,我不是故意的,當真不是故意的,真真兒不是故意的……”
男孩自顧自的爬起來,低頭理了理衣袖,并未多說什麽,獨自回到案前,提起筆,蘸了些許墨水,又寫起字來。
我耳聽八方,覺得沒什麽大情況,悄悄偏過頭,望見一個男孩,大約十三四歲,他穿着棕色的衣裳,頭發梳的異常整齊,五官周正,透着英氣,眼睛顯得有些深邃,多了幾分神秘。
“小哥哥,你哪兒人啊?家住何方?年方幾何?方才實在對不住,對不住。”
大約又過了半響,那頭還沒有回答,我蹑手蹑腳的轉身,像個小賊偷偷摸摸的往門外走。
“等等。”
“幹嘛?”
原來這就是你這小妖的聲音啊。
我立即轉過身,小腰杆挺的筆直,一幅随時以一敵百舍身就義的模樣。
男孩又将手中的筆放下,偏過頭,靜靜地看着案上的琉晶玉瓶,探手認真撫摸瓶上精致的紋理,倏地擡起頭問道:“幫我把這瓶中的花換了吧……這花枯了。”
頓時有些涼意冒上心頭。
這人怎麽那麽奇怪?
這南殷皇宮裏處處繁華,偏這一處荒涼異常,偏還有個小孩,偏這個小孩還奇奇怪怪的……“啊~”
我抱頭亂竄,沖出門外,一路尖叫,直至人影消失在少年眼中。
男孩微微嘆了口氣,執筆清幽的寫下一行字,便再沒了思路。
大約有一兩個時辰過後,我背着手小步跑過來,與他離了不足一尺,卻倏然跪坐下,将背在後頭的小手拿出來,不急不緩的将手中清晨盛開的小雛菊插在案邊那只精美的琉晶瓶上,插好了還細心的整理出一個優雅的造型,正擡頭,卻與少年的雙目相觸,便立馬收回了竊竊的目光.
少年遂即起身,做了一掬道:”謝過這位妹妹.”
我依舊跪坐在原處,一動不動,良久才問道:”你有吃的嗎”
“晌午的時候會有人送一些過來,你餓的緊嗎”少年歪着腦袋問道.
……
兩個夾腿的太監送吃食來的時候,我餓的在地上直打滾兒,一聽門外細碎的腳步聲,急急忙忙躲在少年的身後,窩着全身,像只小老鼠。
少年一時有些不習慣我鑽進他身後,靠在他背上對他動手動腳的行為,頗有些不自在。
門被推開,兩個小太監竊笑聊天,一同進來,其中一個将食盒中的飯菜端出來放在案上,身子卻扭着随着頭朝後看着另一個站在門外的太監,談笑道:“聽說普慈庵裏的法童也不知中了什麽邪,往這頭來了,你說這兒是不是有邪祟,要不怎的法童淨往這兒走,呵呵呵呵……”
說着說着二人都将自己說笑了,太監的笑聲尖尖的,聽着發憷。
然二人卻也不知收斂,料理好了飯菜,小太監瞥了對他們置之不理的少年,嗤笑一聲,随着另一個揚長而去。
我耳朵最精,一聽外頭沒了動靜,連忙從少年的裙袍裏爬出來,伏在案上就端起碗扒飯,正要夾菜,筷子卻愣在半空,回想起方才耳朵裏聽到的,加之自己腦補的,大抵猜出了這個少年不是什麽受人待見的主,難怪就一盤青菜……
少年本見我吃得香心裏歡喜,而後又見我筷子不知往哪兒放,心面上籠罩着淡淡的失落。
大約是連她都覺得我是寄人籬下的很了,說來倒也可笑,不是寄人籬下是什麽?
是茍且偷生罷。
筷子幹脆利落的動起來,夾着一片兒青菜就往嘴裏塞,我包的滿口都是飯,兩個大眼睛笑的眯成了月牙兒,嘴裏含糊:“我這人兒從來不挑食,觀裏香火好的流油,大魚大肉吃慣了突然吃起青菜倒別有一種滋味呢,嘿嘿~”
那一刻,少年久違的笑容緩緩蕩漾開來,像是寂寥的秋風,苦澀裏仿佛閃爍着熒光,說不上來的舒心。他沒說話,只是輕柔的笑着。
我遂又吃了兩口,像是忽然想起什麽,轉身跑到門口,嘩的一下将門關上。
這門能不關起來?萬一有人來發現我堂堂法童竟然跑到這落魄的地方來吃飯,那還得了!
關鍵是防着過一會兒又來個太監宮女什麽的到處瞎轉悠,把我逮回普慈婆婆哪兒那還得了!這小夥子也不是什麽受待見的人,關上門應該不會有人再來了吧。
少年蹙眉急的從案上彈起來,伸手正欲阻攔,不想還是晚了一步,只好怔在原處。
“你怎的了?”我感到很好奇,怎麽我關了扇門的功夫他便花容失色了。
“這門……”
“這門我會關,以前我在夢裏開過。”我拍了拍胸脯,昂着頭兒。
“這門不可……”
“這門不可開着,要不一會兒又來人了,不能被人發現我在這兒的 。”我自豪的大笑兩聲,作出我很豪邁的假象。
“這位妹妹,我是想說,這門……”
“哎呀你就放心吧,這門的紋理我早就摸透了。”言罷又走回門檻兒伸手想推開門,一邊兒使力一邊兒不忘回頭笑着說:“雖說這門與別處的不一樣,但我早就明白其中的奧妙了,你要實在不樂意見不着外頭的陽光我再給你開了便是~我給你開……唉、為啥打不開呢……”
“小師傅你有所不知,這門外頭推的開、合的上,裏頭麽,合得上推不開……”
“你在跟我開玩笑嗎?”
“小師傅你看如今這情形我像是在開玩笑嗎?”
……
“你這厮怎不早說,這叫我晚間怎麽回去找婆婆……你三大爺的我跟你沒完!”
罷了我二話不說便沖上去,一把撲到了少年,騎在他腰上像只抓狂的小老虎,又撕又扯,惹得少年變作無力反抗的小綿羊,哀哀求饒。
“小師傅小師傅你不用着急,明日晌午就會有人來送飯菜,不用急不用急哎疼疼疼……”
“明日晌午!明日晌午黃花菜都涼了!”
“小師傅饒了我吧……”
“我饒了你明日婆婆能饒了我?我打你打你打你……”
倏然,門被一道力推開,兩扇門急速朝向相反的方向劃去,屆時砰地一聲抵到坎兒上。刺眼的光咻的一聲從這個空擋裏鑽進來,天地大亮。
普慈領着幾個庵裏的嬸嬸站在門外,前頭站着方才離開沒多久的小太監。
我停下與少年的打鬧,無所适從的轉過上半個身子,喃喃道:“普慈婆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