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三兩個身着黑紅兵服的高帽小兵加緊步伐,一人一張封條,在我房門上貼出一個叉,老木門上多了一點醒目的紅,我以最快的速度跑過去,抱着官兵的腿,吼他:“你幹嘛!”
小兵大概覺得我年紀小,喜歡胡鬧,便甩着腳,惹得我整個人搖搖晃晃:“哪裏來的野孩子,滾!快滾!”
我依舊緊緊抱着他的腿,秉承打死不放棄的信念,道:“你們為什麽要封我的屋子!不許封我的屋子!”
普慈婆婆連忙從門外進來,準備把我這個漏網之魚拉出去,她拽着我的衣裳,一邊哄一邊勸:“小祖宗,你安生些,咱們先去別的地方,等過兩天再回來好不好?”
我從小到大沒出過幾次門,最多是偷偷摸摸跑出去玩兩個時辰再趕回來,婆婆也不允許我常常往外跑,如今他們封了我的屋子,便是叫我夜不歸宿,婆婆還幫着他們,普慈觀一定是出事了。
我被婆婆拉過來,她讓我抱着她的腰,拍着我的背:“不急不急,過兩日就回來,乖。”
婆婆正安慰我,對門一聲凄厲的慘叫,濺出一牆猩紅,猙獰可怖。
我尖叫一聲,顫抖着抱着婆婆,眼淚都吓出來了,啜泣這問婆婆:“他們殺了柚柚姐姐!他們殺了柚柚姐姐!”
柚柚躺在門口,吐出一口血,一口氣沒上來,過去了,眼睛還睜着,像是在質問官兵的所作所為,她面色漸漸發紫,一動不動,垂下的手有許多血水緩緩流出來,像一條永不枯竭的小溪,恬靜而凝重。
婆婆臉色慘白,連忙将我抱起來,用手蒙住我的雙眼,疾步走出普慈觀。
喧鬧的聲音離我越來越遠,婆婆捂着我眼睛的手還沒放下。
“都走!再不走和她一樣,想死的都賴着吧!”
“你們憑什麽殺人!”
“皇上有命,查封普慈觀,所有普慈觀的道姑,關入大理寺聽候發落,違抗者殺無赦,外頭有押送你們的人,識趣的就快走!”
······
殺伐來得太突然,我根本猝不及防,普慈觀的寧靜美好在哪一日徹底湮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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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切的一切,還要從十日前說起。
庵裏有幾個姑姑嘀咕着過幾日進宮的事,這讓我很煩惱。
南殷國有個規矩,每到上元前夕,宮裏總會邀一批尼姑道姑進宮做法,驅驅邪,祈祈福。
說來也巧,今年剛好輪着普慈觀。
而我比較慘,從小到大莫說進宮,便是庵門也沒出過,此次進宮尋道,我向普慈師太軟磨硬泡了半日,也沒見成效。
今日又有幾個姑姑嚼舌根。
“哎,你聽說了嗎,進宮祈福是要帶法童的。”
“法童?怎麽從來沒聽說過?”
“可不,普慈師太不也是蒙在鼓裏。”
……
我躲在花叢裏氣的小臉通紅,順手扯下一把正盛開的繡球花,擱在手中揉搓幾下,朝着不遠處的小道姑砸去。
咚~
小道姑急忙忙的回頭,肉手揉了揉痛處,寒摻些天命不詳的話,同另一個走遠了。
見人走遠,我咻的一聲從花叢裏竄出來,拍了拍鄒巴巴的裙子,撣走了灰塵,而後歪着腦袋,挺起小肚子,道:“有什麽了不起的,又不帶我去,還天天嘀咕這事兒~”
不遠處傳來普慈的聲音:“梓馨,過來吃飯了。”
“诶,來了。”
鬧脾氣歸鬧脾氣,普慈的命令一傳進我耳朵裏,便會下意識地聽從,若問起這起其中的緣由,大約便是從小吊在房梁上打多了吧。
我趴在大榕樹上睡着了,做了一個奇怪的夢。
夢裏我看見了一扇沖天的大門。
吱呀一聲,大門徐徐打開,映入眼中的是一座美輪美奂的皇宮,樓臺亭閣,雕梁畫棟。
我順着步子一蹦一跳的走進去,耳邊是輕柔的春風,勾起幾縷碎發,鼻觀是沁人的花香,滿面的姹紫嫣紅。
忽然,畫風一轉,再回過頭時,這裏多出一座小閣,沒有朱紅的瓦頂,沒有聳立的玉柱,在這個類似天堂的地方顯得有些突兀與多餘。
我愣了愣,左右看看,有些苦惱,想不通這樣一座小閣為什麽會出現在這兒。
心裏頓時産生了一股莫名的恐懼。
慢慢走近這座凄涼的小屋,将手覆在冰涼的門上。
這座門裏頭到底有什麽?難道這……有鬼?
不怕不怕,我可是從普慈觀裏出來的,身上有太上老君的法印!小鬼小妖都會避道而行的。
大概摸清了這扇門的紋理,兩手向外一推。
出于好奇,我閉的緊緊地眼睛慢慢的睜開來,只看見正前方有一座古色古香的小案,延後而至源頭是兩根又粗又舊的寬鏈子,這條鏈子很長很長,但若仔細度量起來,堪堪到了門口便至極限,一步之遙,外頭便是海闊天空,柳暗花明,由此可知,造此鐵鏈之人是有心如此。
我大約明白了,這鏈子應該是鎖住了什麽。
但到底鎖住了什麽?
我猜是一只兇猛的大老虎!
想要靠近,一探究竟,耳邊就傳來了刺耳的轟鳴,像是一座山塌了。
再睜開眼時,刺眼的陽光就透過樹的縫隙射過來,徒惹人讨厭。
我瞧瞧天,覺得時間差不多了,身子一躍,輕巧的跳下樹幹,搬來了竹梯,将梯腳紮結實,三步做兩步翻過牆去。
外頭如嫣和流露都等急了,見我從牆上爬出來,急忙上去接我,我一個沒站穩,大馬趴摔下來,她們二人無辜受了牽連……
南殷的都城名為中州,一到七八月盛夏時分最熱鬧,街上吆喝聲腰鼓聲不絕,車水馬龍,琳琅滿目。
靳家自南殷開國便是功勳重臣,世襲百年,如今在朝當職的是東水師提督靳霖子,也就是靳如嫣的爹。
靳如嫣是靳家的掌上明珠,長得周正水靈,自小錦衣華服,明豔可愛。
而沈流霜并非南殷人,他父親是北秦的禮部尚書,自小識得百書,端莊有禮,本來與我們并不是一道人,誰知她倒很樂意跟着我們,看我與如嫣闖禍鬧事,到了關鍵時刻,總是她出手相助,久而久之,關系好得不得了。
我奪過如嫣手裏的紙風車,将吃了一半的糖葫蘆塞給她,指着遠處的人潮,道:“哪兒人那麽多,咱們去那兒看看!”
因為太熱鬧,所以我們說話的聲音必須要放大許多,要不然會被嘈雜的聲音蓋過,如嫣雖不情願的抓着我啃了一半的糖葫蘆,卻也不會放棄前邊好玩兒的事兒,拉着流霜便往前跑。
醒木一聲起,說書人合扇,說起千古風雲。
“話說十六年前北秦聖女薄匪玉,三歲會唱,七歲能舞,生得明眸皓齒,身姿窈窕。待字閨中時家裏門檻兒都被來提親的踏破了,可薄匪玉倔得很,不甘這一輩子照着《列女傳》裏頭出嫁從夫、夫死從子的說法走,在她十六歲那年,登上司命高臺,一舞驚天下,引四方蝶來,促聖女花盛開,大敗泱泱北秦嫡傳九代的聖女後人,不費吹灰之力将北秦聖女的尊貴位份搶來,她穿着驚雲攏月袍,執着聖女笏牌,一路從後宮走到前朝,上了宣政殿,站在男人紮堆的朝堂裏,成了北秦聖女一族第一個異姓聖女,那叫一個傳奇啊!”
說書人眉飛色舞的說了一段,一停,掌聲起來,衆人大呼稱好。
這說書老頭兒功底深厚,我跟着如嫣流霜一塊兒鼓掌稱好。
醒木又落下,說書人繼續道:“但是北秦王氏為了保住聖女一族的尊貴血脈,在北秦開國初便定下了一個規矩,非嫡傳聖女不得婚配,這貌美如花的薄匪玉做了聖女便覓不得如意郎君,深閨寂寞,她耐不住寂寞,終于有一天她遇見了某個陌家少年,一見傾心,二人暗結珠胎,十個月後薄匪玉順利産下一子,這個孩子一出生就被人送去了不知名的地方,幾月之後聖女薄匪玉被查出處子身毀,北秦弘德皇帝大發雷霆,下命殺掉聖女薄匪玉,處以絞刑!可憐的薄匪玉剛生産完身體虛弱,在獄中受盡折辱,至死亦不肯說出孩子下落、奸夫身份。紅顏薄命,一代天香國色便這麽離開人世,屍骨無存。”
衆人唏噓一場北秦王朝的殘忍,有些心軟的嬸嬸婆婆眼淚都要下來了。
人群中一紫衣男子緊緊抿着唇,額間的血絲隐隐跳動,手上緊緊攥着的拳頭因為骨骼碰撞發出瘆人的聲響。
說書老頭醒木再一拍,打開折扇,道:“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我随着散開的人群一道往外走,一頭撞到了紫衣男子身上。
說來這男子十分奇怪,開場的時候他不往裏擠,散場的時候他也不走,這才叫我撞上他。
流霜提起裙子跑過來扶我,詢問我哪裏傷着了,我很不服氣,氣哄哄的将壓壞的紙風車往頭頂一舉:“你賠如嫣風車!”
紫衣男子峨冠博帶,身姿挺拔,低頭望着倔強的我,沒有半點悔意:“小丫頭到處鬼混小心被人拐走買了,快回家去。”
我将紙風車往他身上一砸,轉頭就跑,回頭喊着:“如嫣流霜快跑!”
……